许修珏等人暗暗心急。
若是季鱼被盯上,以她的身体的情况,只怕受不住……
便见两个喜娘出现,伸手要捉住季鱼。
红绡抽出佩刀,朝喜娘挥过去,刀光泛起一道灵光,喜娘化作青烟。在她欲斩下第二刀,一道不知从何处袭来的红袖阻止她,那红袖缠住佩刀,将红绡往后甩过去。
同时有更多的红袖铺天盖地而来,将红绡困在其中。
不仅是红绡,在场的除妖师纷纷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红袖困住,动弹不得。
季鱼被重新出现的两个喜娘捉住,带到正厅中央。
她的目光扫过被从承尘落下的红袖捆成粽子的陈青辙,居然还有心情说:“真可惜呢,这婚礼差一点就成了。”
满脸遗憾之色,仿佛陈青辙没能嫁给月少华让她很是失望。
陈青辙目眦欲裂,咆哮道:“季鱼!”
不过,等看到喜娘取来嫁衣为季鱼套上,他又幸灾乐祸起来,哈哈大笑:“这下轮到你了,等会儿你也要变成一个鬼新娘……”
季鱼实在懒得搭理他,被喜娘套上新嫁衣时,她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好像前不久她刚穿上嫁衣……
还未等她想清楚,屋外猛地响起一道惊雷,宛若晴天霹雳。
雷声响起时,是首位置的月庄主等人面露恐惧之色,月少华下意识后退几步,喜娘也松开了对季鱼的挟制。
无数的黑色丝线从门口疾来,黑丝坚硬无比,所过之处,横扫一片。
那些“人”纷纷尖叫,所有被黑丝攻击的“人”都化作一阵青烟消失,连带着束缚除妖师的红袖也化作漫天碎布。
霎时间,偌大的厅堂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那群除妖师。
除妖师们顾不得那些消失的“人”,警惕地盯着门口,甚至有人紧张得不觉吞咽口水,屏住呼吸。
他们能感觉到,门外有极其强大的存在,应是那黑丝的主人,能瞬息间将这一屋子的妖邪除去,并非一般存在。
在众人的注目中,一道穿着绯红锦衣的身影缓缓而入。
来人的身量极高,一袭绯红色锦衣,阔步而来。
绯色的衣摆在半空中掀起一道绯丽又凌厉的弧度,每走一步,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令人本能地不敢直视。
屋里的除妖师的身体紧绷到极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不过须臾,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打湿,汗涔涔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就连先前被四面八方的红袖所困时,都没让他们如此绝望。
他们本能地感觉到恐惧,却又不知道在恐惧什么,恐惧中又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畏怯,几欲俯首臣服。
直到来人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朝着室内唤了一声:“娘子。”
所有的紧绷、绝望、惊惧、畏怯和臣服等念头突然如潮水般,悉数退去,那压在心底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沉重跟着消失。
所有的负面情绪消散,这时,他们终于看清楚来者的模样。
这是一个容貌极为出色的男人,那张昳丽之极的脸庞,宛若女娲娘娘最用心的作品,超出世人对美好的想像极限。
只是这般惊世无双的美,却不是降落尘凡的谪仙人,反倒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异,张扬的绯色锦衣如血般刺激着众人的眼球,眼睛突然生疼起来。
然而,没有人因此闭上眼。
他们面上带着困惑,不知道他叫的是谁,这里谁是他的娘子?
众人迟钝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到站在正厅中央的季鱼和陈青辙这对姐弟身上。
由于刚才的事,此时姐弟俩都穿着嫁衣,作新娘子打扮。
陈青辙的年纪还小,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身条纤细,当他穿上这袭嫁衣时,说他是少女也不为过,就是这胸平了点。
姐弟俩站在一起,原本七分相似的脸,现在越发相似,几乎以为这是一对姐妹花。
大概是受到先前的婚礼影响,现在见他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叫“娘子”,一时间居然有人想歪,以为他叫的可能是陈青辙。
陈青辙的脸瞬间就青了,暴跳如雷:“你叫谁呢?谁是你娘子?!!”
想到先前差点被逼着嫁给一个死鬼男人,现在他是听不得有雄性非人存在朝自己叫“娘子”这种话。
男人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陈青辙的呼吸一窒,脸色发白,身体宛若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碾碎,浑身剧颤,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丝血渍。
他这一退,只有季鱼站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那群除妖师惊疑不已。
这人到底是谁?好生可怕的力量,看陈青辙的反应,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季鱼也看着他,明明她不认识他,不知为何,心口悸动得厉害。
那熟悉的悸动和痛楚,让她差点站不稳。
某些被封锁在梦境中的记忆泄露了几分端倪,恍惚间,她仿佛看到自己披着一身嫁衣,被一个尸妖级别的可怕老婆子扶上花轿……
在她恍惚时,男人已经信步来到她面前。
他的唇角含笑,那双漆黑得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眸专注地凝视她,声音温柔而多情,“娘子,你来此,怎不与为夫说一声?”
季鱼:“……你谁?”
谁是你娘子?
男人轻笑一声,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角边的碎发,神色越发的温柔。
季鱼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然而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心口的悸动让她下意识想要靠近他,理智又硬生生地制止。
理智和本能拉扯,她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缩在衣袖下的手指用力地掐住红绳上的金珠。
“娘子,我叫江逝秋。”男人温柔地说,“你别再忘记了,我会伤心的。”
“江逝秋?”
季鱼迷茫地看着他,这名字明明很陌生,在听到的刹那,心口开始烫得厉害。似是曾经有一个人,在她心口一遍一遍地烙下“江逝秋”这个名字,只是听到就无法控制。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江逝秋?你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陈青峰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经他这一说,好像恢复了某些记忆,在场的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人间不平,妖魔鬼怪四处作乱,唯有除妖师可除之,护卫人间安宁。
除妖师的势力有很多,民间以许季陈裴四大家族和除妖盟为主,朝廷则设有镇妖司,其中又以皇城镇妖司的实力最强。
历年以来,能担任皇城镇妖司指挥使之人,无不是实力强大的除妖师。
“江逝秋”这个名字,瞬间便在这群人心中有了一个强者的印象。
此时再看江逝秋,他身上穿的那一袭绯色锦衣,腰系白玉蹀躞带,正是镇妖司指挥使的正服。
“原来是江大人。”众人客气地行礼。
朝廷和民间的除妖师之间泾渭分明,私底下矛盾不少,彼此互相防备。不过到明面上,朝廷镇妖司统领所有除妖师,可以调动各处除妖师,有监督之责,众人面上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季鱼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是江逝秋吗?
她怎么记得,指挥使应该是江朝山?这江逝秋又是打哪里来的?可看在场的人,居然丝毫不怀疑,甚至连红绡都是如此,她十分了解红绡,哪能没注意到红绡原本紧绷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下来。
不仅是红绡,所有人对江逝秋的身份深信不疑,十分信任。
季鱼眸色微深,她并不觉得有人会对自己隐瞒这些消息,或者自己平时忙到忘记,连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是谁都不清楚。就算有新的指挥使上位,没道理人人都知晓的事,自己却不知。
江逝秋……
未等季鱼思索清楚,突然有人说:“对了,江大人,你与季少主……”
众人想起先前江逝秋朝季鱼叫“娘子”这事。
江逝秋一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季鱼,唇角的笑容越发的柔情蜜意,温柔地说:“我与阿鱼成亲了,阿鱼是我的娘子。”
那人神色恍惚,然后点头:“……啊,对对对,前些日子,江大人确实与季少主成亲了,我等还去喝过你们的喜酒呢。”
其他人脸上的神色也由怀疑到肯定。
季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微微发颤,心口的疼痛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又是鬼迷心窍。
或是更可怕的某种妖邪迷障蒙蔽,甚至能将人的记忆和认知都改变?
在场的除妖师,大部分都是各个势力培养出来的精英弟子,能力极强,可此番看他们的模样,对江逝秋的话丝毫不怀疑。
在他们的认知里,江逝秋便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同时……也是她季鱼的夫君,她与他前些日子刚成亲。
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纤瘦单薄的肩膀上。
“阿鱼,你身体不舒服吗?”
季鱼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他的肤色是一种冷白色,并不过分苍白,甚至还有温度,比她的体温高多了,也比她更像人。
他垂眸看她,目光专注到让人心悸。
身体的虚弱和剧痛让季鱼的反应变得迟钝,在他伸手揽住她时,她喃喃地说:“我……没什么事。”
她的眼角余光瞄见红绡担心的模样,但她并未像平时那般,第一时间上前。
季鱼心里又有一种笃定,此时在红绡心里,江逝秋是她的夫君,是可靠之人,有江逝秋在,她很放心。
这个猜测让她心中又是一沉。
心中强烈起伏的情绪,让原本就羸弱的身体越发破败,季鱼将涌到喉咙的腥气咽下,掩嘴咳了几声。
她已经习惯了身体无时无刻肆虐的痛,越是疼痛,越是清醒。
正是太过清醒,让她清醒地知道面前的这个叫江逝秋的男人的古怪。
可她连他是人是妖、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更不用说在场的所有除妖师,除了她外,都陷入迷障之中,意识被蒙蔽。
“娘子,很难受吗?”江逝秋脸上的笑意敛去,面露心疼之色。
季鱼垂眸,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身体僵硬如石,疼痛在体内肆虐,连抬根手指都困难,更不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能将所有天师的正常意识蒙蔽的存在对峙。
见她不言,他也没在意,突然探臂,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呼吸微滞,并未挣扎,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许是这副乖顺的模样取悦了他,她听到男人的轻笑声,那声音极为悦耳好听,低低沉沉的,充满柔情怜爱。
季鱼已是强弩之末,体内无处不在的剧烈疼痛让她的意识濒临溃散。
最后的意识里,她听到男人对那群除妖师说:“阿鱼的身体不舒服,我先带她去歇息……”
季鱼无力地闭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心里生出几分喟叹,不知这一次,自己还能不能幸运地醒来。
她出生时,母亲季澜力竭而亡,可以说,她的命是用母亲的命来换的。
龙泉地宫的千年尸妖肆虐人间时,所有的除妖师都上了战场,她的母亲季澜是一位强大的除妖师,作为季家的家主,也上了战场。
那时候,母亲已经怀孕五个月,不慎中了尸毒,后来尸毒虽然压制下去,却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母亲为了让她能顺利出生,硬生生地耗尽自己的生命。
季鱼出生后,尸毒亦影响到她的身体,使她从小体弱多病,形同废物。
虽是如此,季家并未放弃她,反而倾尽所有,拽着她残破的身躯,护她长大。
小时候尸毒发作时,季鱼总会疼得整宿睡不着。
有时候疼得迷迷糊糊时,她会听到祖母和管家贵姨说话。
“……老太君,真要这么做吗?少主还这么小……”贵姨的语气满是担忧和不舍。
祖母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并不真切:“正是她还小,我才要这么做,只要能让我的阿鱼平平安安长大,我愿意赌一把……”
“可万一诅咒……”
“这也是她的命。”
“……”
季鱼睡得不安稳,她想问祖母,什么诅咒?
祖母温暖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声音温暖而慈爱:“乖孩子,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季鱼喃喃地叫了一声“祖母”,想要抓住祖母的手。
她抓住了那只手,可是并非印象中那般温暖,反而阴寒森冷,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昏暗的光线从窗棂倾泄而入。
季鱼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红绡……”
“娘子,是我呢。”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声音里蕴着柔情蜜意,如同一个深爱着妻子的男人,正深情款款、温温柔柔地与妻子说话。
纤长的眼睫轻颤,季鱼的双眼瞬间睁大几分,眼中的迷茫退去。
她看清楚守在床边的男人。
他身上依然是那袭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正服,鲜艳夺目的色泽,浓烈张扬,昏暗的光线亦未能遮掩它艳丽的色泽,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季鱼说不出话来,目光与男子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他朝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满眼都是她。
“娘子,你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他嘘寒问暖,将自己代入“夫君”的角色。
作为他的“娘子”,季鱼并不想说话,心中的防备有增无减。
她的手还在他手心里,这只手并不阴冷,反而很是温暖,温暖到令人贪恋这样的温度。
直到他再次温柔询问,季鱼垂下眼眸,恹恹地说:“还好。”
看她这模样,江逝秋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娘子,若有不舒服便要说出来,别总是憋在心里,为夫会心疼的。”
季鱼不置可否。
七情六欲是人与生俱来最宝贵的财富,也是人得以活着的证明。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会有“心疼”这种属于人的情感吗?
江逝秋见她嘴唇干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将她扶坐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给她喂水。
他做得很自然,也很细心,生怕弄疼了她。
好像他就是她的夫君,照顾她成为一种习惯,照顾得很仔细。
季鱼默默地喝着水,平静的面容下是萦绕不去的茫然不解。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可能无法再苏醒,就算能苏醒,面临的也是被妖邪控制的下场。对于除妖师而言,一旦被妖邪控制,逃生的希望非常渺茫,更不用说“江逝秋”的强大。
面对死亡,季鱼并不惧怕。
从懂事伊始,了解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就随时做好死亡的准备。
正如这次,如果她不幸死了,她并不觉得有甚可惜,或许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拿到季家需要的东西。
可这会儿,她不仅好好地活着,还被塞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夫君”,这“夫君”还似模似样地照顾她,对她一片深情。
她差点都要信了。
要不是身体无时无刻弥漫的疼痛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或许她应该也像其他人一样,欣然地接受这位名叫“江逝秋”的夫君,陷入他营造出来的美好假象中。
喂她喝完水,江逝秋将她扶起。
红绡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见江逝秋在这里,她也没抢着伺候她洗漱,反而满意地退离。
季鱼:“……”
季鱼麻木地仰起脸,让他用绞干的柔软巾帕给她擦脸。
脸庞上被巾帕覆盖的温润触觉,无比的真实。
直到他拿过衣物,要帮她穿上时,季鱼麻木到平静的脸庞终于露出些许挣扎之色,“不、不用,我自己来。”
江逝秋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时,让人压力培增。
季鱼垂眸,僵硬地避开他的视线,只是眼睛可是避开,身体却避不开,除妖师的五感太敏锐,无法忽视那落在身上的视线。
太过炙热,充满……占有欲。
在季鱼实在受不住,担心是不是惹恼他时,男人的声音响起:“娘子,你这样太让为夫伤心了。”
声音里满是无奈,并没有因此放弃。
“娘子,我们是夫妻,作夫君的,照顾自己的媳妇是应该的,更何况娘子现在身体不好,为夫应该要多体谅你,照顾好你是为夫的责任。”
季鱼:“……”大可不必。
季鱼最终败在江逝秋的厚脸皮上。
她的身体太虚弱,打是打不过的,除了“绝对清醒”外,她比偃月山庄里的所有除妖师都弱。
季鱼穿戴整齐后,江逝秋将她抱出内室。
他的身量很高,季鱼站在他面前,堪堪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他能轻松地将她抱起,就像抱着个小娃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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