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不欢从外头进来,脸色有些沉,说道:“少主,陈家的三小姐和她的夫婿在外面,想要见您。”
陈家三小姐?
红绡瞬间就反应过来,是陈青辙的父母,陈幕和尚云霄夫妻。
她看向少主,眼里浮现几分担忧。
季鱼神色不变,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少主……”红绡欲言又止。
她笑道:“这里是陈家,咱们是客,哪有不准主人进门的道理?”
季不欢看她平静的神色,心知少主只是身子看着娇弱,实则性情坚毅,是个有主意的,倒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他转身出去,将客人请进来。
一会儿后,季不欢带着陈幕夫妻进来。
陈幕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年轻貌美,是个性子爽朗的女子。
这也不奇怪,她是一名天赋极高的除妖师,自能维持青春,因为天赋太好,陈家舍不得她外嫁,便给她招婿。
至于尚云霄,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然而岁月实在太过眷顾他,纵使早些年作为罪奴时吃过一些苦头,然而在入赘季家后,很快就养好身体。
后来转而入赘陈家,陈家待他亦是不薄,这些年养尊处优,加上天生丽质,看着不过三十左右,正是男人最富魅力的年纪。
季鱼抬眸看过去,请他们入坐。
夫妻俩这次来,带了不少礼物,都是一些药材补品,给季鱼补身体的。
这一看就知道是陈幕准备的。
陈幕关切地道:“看季少主的脸色,比以往要好一些,可是身子大好了?”
季鱼先是谢过她的关心,淡声道:“确实比以往要好一些。”
陈幕笑道:“如此我们也放心了。”
比起陈幕的关心,尚云霄冷冷淡淡地坐在那儿,丝毫不关心这女儿。
他曾经是云京第一美男子,纵使现在年华不再,仍是一个格外俊美的男子,端坐在那里,如同隔着云端的美人。
季鱼和陈青辙的容貌都遗传于他,父女俩坐在一起,任谁看了都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的血脉关系。
关心完季鱼的身体,陈幕方才说明来意。
她一脸歉意地说:“青辙那孩子实在太不像话,上次偃月山庄的事,我们已经听青峰说过,确实是他不对,小小年纪,居然行如此恶毒之事,上个月我们已经罚他在暗室思过,前些天他才从暗室出来,没想到……”
说到最后,她脸上露出沉怒之色,显然被儿子气得不行。
季鱼神色未变,也不插话,只是低头喝药。
淡淡的苦涩的药味在屋里弥漫。
陈幕见状,又怜惜几分,说道:“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季少主可以使人来找我们。”
她也不说什么温情的话,直接表明态度。
对于丈夫的前妻所出的这个女儿,她虽然做不到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却也是真心希望她好的。
季鱼道:“多谢三小姐。”
旁的便不说了。
陈幕也不在意,又关心几句,起身离开。
从始至终,尚云霄都没有说话,季鱼也没和他交流的意思,父女俩都当对方不存在。
走出客院,陈幕无奈地道:“你又何必呢?季少主是你的女儿,血缘是无法割舍的,关心自己的女儿也没什么,没人会怪你的。难得见到她,你应该和她好好聊聊的。”
尚云霄淡声道:“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看他不愿意多谈,陈幕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季鱼让红绡将陈幕夫妻带来的补品收起,说道:“等后天祝寿时,和寿礼一起送过去罢。”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想留它们。
红绡应一声。
陈幕夫妻的到来,并未影响到季鱼的心情,该如何就如何。
许是知道季家少主身体不好,今儿过来拜访的人并不多,季鱼也不在意,窝在客院里休息,乐得轻松。
一天时间便这么过去。
天色暗下来时,江逝秋仍未回来,季鱼也没等他,喝完药后便入睡。
只是刚睡下,又开始做梦。
海潮声声不歇,黑色的海面上,大雨倾盆而下,化作血水蔓延,将梦里的世界染成一片血海。
季鱼觉得自己就像血海里的一尾小鱼,随时可能会被狂风暴雨和巨大的海浪吞噬。
无尽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她疼得浑身痉挛,痛苦不堪。
实在太疼,喉咙间逸出破碎的叫声,她想要伸手抓住什么,然而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黑暗的夜空中,一只血红的眼睛缓缓睁开。
季鱼看不到它,在那双眼睛睁开时,她已经痛得连叫都叫不出声,只有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
神智开始变得混沌,她喃喃地叫着:“江……逝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破开黑暗,朝那只猩红邪恶的眼睛抓去。
咔嚓一声,像是镜面被打碎,黑暗的天空出现裂痕,那双眼睛也布满蛛网般的痕迹,嘭的一声碎裂。
随着黑暗退去,可怕的疼痛也随之消失。
季鱼睁开眼,浑身汗水涔涔,浸湿了衣服。
她看着将自己搂在怀里的男人,双眼被汗水打湿,眼前一片空茫,喃喃地叫:“江逝秋……”
“我在!”江逝秋揽紧她,亲吻她苍白冰冷的脸蛋,“阿鱼,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宛若回到温暖祥和的人间。
纤长浓密的睫宇微微颤了颤,季鱼终于看清楚将自己从血色的噩梦中拉出来的人,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中,朱唇墨发,艳极似妖。
他的眼尾浮现赤红色的诡异纹路,在玉白色的肌肤上蔓延,戾气冲天,妖诡莫测。
季鱼伸手,紧紧地搂住他。
她的身体仍在微微地发颤,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江逝秋只是一顿,抱着她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虽然有些疼痛,然而这种疼痛与在梦里几欲断绝生机的痛苦相比,又不算什么,反而让她有种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她一直知道,自己迟早会死的。
不是死于尸毒发作,就是死于季家人的诅咒。
迟早有一天,那个在季家人身上种下诅咒的妖鬼,会来索取她的命,这是她的结局。
只是,死里逃生时,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渴望活着。
她还想继续陪伴祖母,想继续看看这个世界,想完成未完的愿望,想……与他相伴。
“江逝秋……”她叹息般地叫他的名字。
江逝秋低头吻住她的发,他的眼眸微阖,掩住眼里属于妖鬼的某种扭曲的爱意,声音却极尽轻柔。
“娘子,我在这里,我回来晚了。”
季鱼只是摇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然后又问:“你杀了祂?”
“没有。”江逝秋语气很冷酷,“它逃得太快,只重创它,短时间内它不敢再过来,娘子以后可以安心地睡。”
他冷哼一声,妖异的脸庞尽是凶戾之色。
不过区区一只尸妖,居然胆敢觊觎他的媳妇,要不是它逃得快,定然捏死它。
听到他的话,季鱼终于肯定,先前梦里的那只捏碎了血红眼睛的手是他。
或者说,昨晚她能从梦里逃离,也是因为他回来,将她从梦中唤醒。
看来梦里的妖鬼也是忌惮他的,有他在,祂不敢轻易入梦侵蚀她。
江逝秋见她的情绪稳定下来,身体也不再发颤,总算放心。
发现她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他取来干净的衣物,为她换上,见她苍白的脸蛋有些微红,神色不自在,他反而自在了。
“娘子,你现在没力气,为夫照顾你是应该的。”他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如果不是眼神太过炙热,那就更有说服力。
他脸上的赤色纹痕已经退去大半,眼角还有几道残留不去,透露出妖邪的一面。
季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经,轻轻地嗯一声。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先前受了一场大罪,虽然是在梦里,对她的身体仍是带来极大的影响。
江逝秋去倒了一杯水,取出季家准备的药丸,小心地喂她吃下。
她看起来太脆弱,让他几乎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就会让她坏掉。
季鱼靠在床上,含笑看着他忙碌。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窗外传来一阵阵海浪声,在宁谧的黑夜之中,难得添了几分温柔的感觉。
或许不是海浪声变温柔,而是她身边多了一个“人”的缘故。
“江逝秋。”她突然出声,在他看过来时,她弯唇道,“谢谢你,你又救了我。”
在偃月山庄时,他救了很多人,这些人中包括她。
不管他当时为何而来,他确实救过自己,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江逝秋道:“你是我的娘子,这是应该的。”
季鱼笑了笑,认真地问他:“江逝秋,你知道我身上的诅咒吧?”
拿着水杯的江逝秋神色一顿,然后点头,“知道。”
“你也是为这而来吗?”季鱼再次问。
江逝秋摇头,他坐在床前,沐浴在灯光中,脸上残留的赤红诡异纹路,如妖似魔。
他说:“我是为你而来!”
季鱼怔怔地看他,心口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想问为什么,又隐约觉得不必再问了。
江逝秋拉住她垂放在被褥上的手,置于掌间,唇角的笑容妖诡之极:“娘子,不要怕,有我在。”
他心里叹喟一声,人实在太脆弱了,真想将她杀了,带她的魂魄入幽冥,这样便不担心她又受伤了罢?
季鱼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怕,但看到他那张非人的脸,最终没说什么。
接着江逝秋又去换了干净的被褥,方才抱着她躺下。
“娘子,还疼吗?”他轻轻地抚着她尤带着凉意的脸,心疼地问。
已是春末之时,天气早就热了,寻常人已经换上轻薄的夏衫,然而她的身体仍是畏冷,夜里摸着像冰块。
季鱼的声音很轻,“我好多了。”
其实她也没说谎,从梦中挣脱后,她现在感觉好很多。
屋里突然变得安静,江逝秋不说话,将她揽到怀里,像是在安静地思考。
季鱼的身体还很疲倦,意识又开始迷糊,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说:“娘子,想不想去……城?”
什么城?
她想仔细听,意识却沉了下去,怎么也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神智再次变得混沌。
季鱼感觉自己被人牵着,浑浑噩噩地朝前走,不知走向何方。
远处有空灵飘渺的声音传来,似吟似泣,执着灯笼的阴鬼默默地朝前走,为他们引路。
“娘子……”
她抬起头,懵懵地看着牵着自己的男人,他身上穿着一袭大红色长袍,衣服上饰以黑色的纹路,妖异又庄重。
他好像笑了下,执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沿途有不少气息强大可怕的邪恶存在,朝他们恭敬行礼。
有很多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又奇异地无法听清。
季鱼茫然地倚在他怀里,嘴里喃喃地道:“夫君……”
这是她的夫君,是她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君,她本能地信赖着他,眼里只能看到他。
前方是一座伫立在无尽黑暗中,古老巍巍的城池,它盘踞在天地之间,似是一只来自无尽深渊的上古凶兽,邪恶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季鱼的脚步微顿。
“娘子。”牵着她的男人开口,在她温润的唇边烙下一个吻,“别怕。”
她转头看他,眼里一片呆滞。
一辆恢弘华贵的銮车从天而降,落到他们面前。
男人搂着她的腰,两人飞身而起,进入銮车之中,一阵銮铃响起,銮车朝着前方的古城飞去,无进入那座古老的城池之中……
翌日,季鱼醒来时,发现身体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感觉非常奇怪,按以往的经验,遇到昨晚的事,她起码要病个十天半月,这段时间躺在床上起不来。
然而现在,她并没有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就像吃了什么大补之物,弥补了她身体里的亏空。
默默地感受着身体的情况,季鱼不禁看向身边正在穿衣服的男人。
“娘子,怎么了?”他系好腰带,察觉到她的视线,走过来将靠坐在床上的她抱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季鱼穿着一袭宽大的寝衣,头发披散,弱不胜衣。
被他抱着,更衬得她身姿纤弱,像脆弱的瓷娃娃。
江逝秋越发的小心轻柔,暗忖他家娘子这般柔弱,可得小心些,不能像昨晚因为激动了些,没控制好力道,让她哭出声。
虽然她哭得很好看,让他心猿意马,整晚都很激动。
身体腾空时,会让人本能地有种不安感,季鱼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没有,挺好的。”她偏首看他,“就是太好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她依稀记得,他说要带她去什么地方,直接生魂出窍,可惜记忆像被一层灰雾遮蔽,再多的便记不起来。
江逝秋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地说:“昨晚娘子身子实在不舒服,为夫心疼得紧,便带你去幽冥走了一趟……为夫真没做什么,就是和娘子亲热一番……”
季鱼:“……”敢情她还采阳补阴不成?
不对,这人是妖邪,妖邪都是阴邪之物,可没有阳给她采。
见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江逝秋越发心虚,一双眼睛盯着窗口的方向,看着窗外的大海。
“亲热?”季鱼的声音很轻,“怎么亲热法?”
江逝秋:“……娘子,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江逝秋将她放回床上,然后蹲在她面前,比坐在床上的她还要略矮一些。
这个姿势,就像将他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地位,看着居然还有些可怜巴巴的意思,让人不忍直视。
要不是季鱼一直清楚他不是人,只怕都要被他蒙骗过去。
“……娘子,你不能这样。”江逝秋正色说道,“咱们成亲了,夫妻间的敦伦是正常的事。”
季鱼的脸瞬间烫得厉害,赶紧伸手捂他的嘴。
他先是眨了眨眼睛,没有避开,直勾勾地看着她。
感觉到手心的湿濡,季鱼瞬间松开手,将手缩在身后,虚虚拢起,感觉浑身都快要冒火了。
他居然亲她的手心!
这人实在是……
见她有些羞恼,江逝秋越发可怜:“娘子,我只是想亲你……难道不能亲?”
季鱼:“当然不是……”
他很快又笑起来,看起来非常无辜。
很好,看来这只妖邪是懂得如何灭火的,季鱼丝毫气不起来,反而有些好笑和无奈。
“我没生气。”她努力让自己看着很冷静,“就只是想问问昨晚的事……”
江逝秋双眼一亮,“娘子,你想问咱们在幽冥时敦伦的事……”
“除了这个!”季鱼飞快地打断他,“还有什么?为何我的身体今儿感觉比以往都要轻松?”
闻言,江逝秋很是失望,其实他很想和娘子探讨一下夫妻敦伦之事。
她的身体太弱,他不敢做什么,唯有进入幽冥时,可以不用顾忌太多,讨一些好处。
江逝秋道:“娘子,你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体内阴气过重,容易吸引不怀好意的东西,所以昨晚我带你去了一趟幽冥……后来顺便将你的命格遮蔽了。”
季鱼怔怔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命格是人天生的,就算是当今的国师,亦无法将之彻底遮蔽,这和遮蔽天机有什么分别?
可是他却做了。
季鱼想了想,问道:“会对你有影响吗?”
江逝秋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握住她微凉的手,“当然没有!”
“真的?”
季鱼仔细看他,没有发现什么,郑重地说:“江逝秋,谢谢你!”
怪不得昨晚他要带她进幽冥,那里本不是生者去的。
从小到大,她很容易吸引一些非人的存在,也和她的体质有关,是以祖母轻易不让她出门历练。季鱼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以免身边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出事。
见她脸上没有怒意,江逝秋的心情瞬间就变得美好起来,看着人都光鲜亮丽了几分。
“娘子。”他笑盈盈地问,“你不生气啦?”
季鱼:“……”
无语片刻,她心平气和说道:“不生气。”
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两人都成亲了,夫妻之间,总会有……
她的身体不好,他也不敢太过分,不过都生魂出窍,没有肉、体的束缚,做点什么也是可以的,没什么好生气的。
江逝秋高高兴兴地一把将她抱起来,很欢喜地转了个圈圈。
季鱼无奈地攀住他的肩膀,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就被他披头盖脸地吻过来,像只小狗似的。
今儿江逝秋没有出门的意思,早膳过后,一直陪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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