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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怪物的祂(雾矢翊)


许家的弟子骑马赶上,一行人朝着前方的山路疾驰,很快消失在青山的尽头。
季鱼放下车帘,马车缓缓驶离偃月山庄。
喉咙有些痒,她用帕子捂住嘴,闷闷地咳起来,身子被人揽住,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在她背上不轻不重地拍抚着,为她顺气。
季鱼咳了好一会儿,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身体越发无力。
她的神色倦怠,虚软地靠在那里,泛着凉意的身子被人搂着,一阵阵暖意从对方身上渡过来,身体好像都暖和几分。
好舒服……
她轻叹一声,却没有太过贪恋,坐了起来,朝身边的男人说道:“谢谢,我好多了。”
江逝秋意味不明地看她,见她又恢复素日的克制冷静,仿佛刚才的虚弱只是错觉,不容旁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他拉着她的手,将这双泛着凉意的手捂在掌间,突然说:“娘子,那许氏弟子对你十分关心,还特地等在这里与你道别。”
季鱼疑惑地看他,点头道:“许师兄确实不错,来偃月山庄的路上,正好遇到他们,便一起结伴同行。”
有这段结伴之谊,许修珏特地过来道别,她倒是没多想。
闻言,江逝秋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然后说道:“看来人间是个讲究礼仪之地。”
季鱼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明智地保持微笑。
总不会是他突然想了解人间的礼仪吧?
她和妖邪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妖邪便是妖邪,与人不同,人间的法理道德是无法规范那些妖邪的。
江逝秋拢着她冰冷纤细的手,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娘子,你要不要睡会儿?”
季鱼没拒绝,“也好。”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这次偃月山庄之行,虽然她动手不多,受到的影响并不小,身体比平时更虚弱,须得好生养着。
季鱼靠着车壁,身后垫着一个柔软的大迎枕,正要闭目歇息,哪知道一双手探过来,将她搂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这人穿衣时看着瘦,实则胸膛宽阔,臂膀有力,靠在他怀里时,衬得她越发的单薄娇弱。
“你……”她惊讶地看他。
江逝秋含笑看她,车内的光线昏暗,在这种暧昧迷离的光影中,他的容貌越发的妖治,比蛊惑人心的妖精更甚。
晓是季鱼素来对皮相不太在意,此时也有些受到蛊惑。
“娘子,你靠着我罢,如此舒服些。”江逝秋说,然后又有些不满,“这马车实在简陋,如何能让人好生歇息?”
出门在外,本就舟车劳顿,不弄辆好点的车,也特折腾人。
季鱼神色古怪,“其实挺好的。”
比起那些一人一骑走天涯的除妖师,她坐马车出行,已经算是异类,如果要求太多,这是去除妖降魔呢,还是去踏青旅行?
只怕让人看到,说什么的都有。
哪知道听她这么说,江逝秋一脸怜惜之色,痛心道:“娘子,你受苦了。”
季鱼:“……”
看来正常人和妖邪之间是没法沟通的。
季鱼虽然不习惯,但江逝秋拿出“我们是夫妻”的话来堵她,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最后只好承了他的好意,靠着他歇息。
许是他的身体太过暖和,被那样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很快便睡着。
只是刚睡下,又开始作梦。
梦里依然是那条看不到尽头的幽河,世界漆黑一片,直到她走过,岸边一簇簇火焰亮起,蜿蜒绮丽,如梦似幻。
季鱼站在河边,又看到那盏伫立在桥边的灯笼。
她看了好一会儿,只是这次,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看到从桥那边走来的白衣人。
当季鱼醒来,发现身子暖和无比,身体里一直萦绕不去的疼痛似乎都缓和了几分。
“娘子,你醒了。”
江逝秋的声音响起,扶着她坐起,倒了一杯药茶喂她喝下。
等她喝完药茶,他用帕子细心地为她拭去唇边的水渍,一边问:“方才娘子睡得极沉,似乎还做了梦,不知做的是什么梦?”
季鱼沉默片刻,说道:“不记得了。”
“是吗?”江逝秋盯着她半晌,没有再追问。
傍晚时,他们抵达偃月山下的一个小镇。
这小镇依托偃月山庄,往日十分热闹,可惜近段几个月,因为偃月山庄出事,山间的鬼魅妖邪频频下山侵扰百姓,有不少百姓不堪其扰,不是搬离小镇,就是去附近城镇的亲戚家借宿,导致小镇如今变得极为冷清。
红绡担心季鱼的身体,没有急着赶路,在镇里寻了家客栈落脚。
安排房间的时候,江逝秋理所当然地和季鱼同住一间房。
在红绡等人的“认知”里,他们是已经成亲的夫妻,住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
季鱼仔细看了看红绡和那些玄甲卫,发现他们的“记忆”仍是被篡改的状态,于是没说什么,默许这样的安排。
只是晚上睡觉时,躺在床上,身边多了个人,让她颇不习惯。
江逝秋睡在床外侧,侧着身体对着她,问道:“娘子,你睡不着吗?”
季鱼道:“呃……不太习惯。”
她确实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
听到这诚实无比的话,江逝秋难得被噎了下,然后道:“娘子,你总得习惯,我们已经成亲了。”
闻言,季鱼面颊微烫,闭上眼睛,轻声说:“我知道。”
她努力让自己习惯枕边多了一个人。
虽然婚礼的过程她不太记得清楚,不过两人拜过堂是事实,只是……
季鱼再次掐算,发现自己的八字隐隐与什么人联系在一起,只是她的修为不足,无法掐算出什么。
正因为如此,当日红绡问她生辰八字有什么变化时,她没能发现。
如今他来到她身边,许是两人朝夕相处,她身上沾染他的气息,终于透露出几分端倪。
季鱼暗忖,江逝秋虽是妖邪,只怕身份不简单,否则两人明明已经成亲,为何仍是无法掐算他的来历。
一般夫妻若是定下婚契盟约,是可以掐算另一伴的身份。
下一刻,季鱼发现自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僵硬地道:“你能不能放开……”
江逝秋不仅没放,反而朝她又靠近几分,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光洁敏感的颈项,他说道:“娘子,这样是不是舒服一些?”
季鱼再次默然。
她已经发现,靠着他确实比较舒服,好像身体的疼痛都缓和几分。
其实她也不太懂,明明他是妖邪,可体温比她还要高,相比之下,她的身子冷冰冰的,苍白无血色,反倒更不像人。
季鱼没再矫情地拒绝,靠着他,慢慢地睡去。
半夜,一缕邪风绕过客栈大门,从后门进入,朝着客栈的某间厢房而来。
窗户被悄然打开一条缝隙,那缕邪风刚欲进入,突然僵在窗口边。
若是它有人类的五官,此时应该是万分惊恐的模样,像是浑身的血液都要炸开,仓皇无比,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黑暗中,江逝秋睁开眼睛。
他微微偏首,那双阗黑的眸子无一丝光亮,漠然冰冷,如同无情无心的神明,高高在上地俯视苍生。
“江逝秋……”
呢喃般的声音响起,阗黑的眸子终于注入些许波动。
“怎么了?”季鱼满是睡意的声音响起。
江逝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没什么,你继续睡。”
许是被窝里太过暖和,也许是身体的疼痛轻缓许多,季鱼没有抗拒睡意,再次沉沉睡去。

因顾及季鱼的身体,是以回程时走得很慢。
大多数时候,季鱼都是在马车里昏睡,以便修养身体,清醒的时间不多,若是难得清醒时,她会修习季氏的功法,格外忙碌。
每当这时,江逝秋满脸不赞同之色。
“娘子,你的身子还未好,应当好生歇息,别太勉强。”
季鱼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他,温声说道:“不勉强,只是闲暇时看看。而且我的天赋不好,若是不勤奋些,只怕真是连废物都不如。”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眉眼恬静,并无任何怨怼之色。
似乎对于自己天赋不足一事,她坦然接受,不会埋怨命运不公,亦不觉得自己是废物便应该自惭形秽,摆烂躺平。
江逝秋眸色微深,嘴里笑道:“胡说,我家娘子可不是废物,若你是废物,这世间便没有天才。”
季鱼哑然片刻,然后失笑。
她发现,这人总爱说一些让她难以招架的话,似乎在他心里,好像她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么想是不是有些自恋?
虽是如此,季鱼也不能堵住他的嘴。
这一路上,这样的话她听得不少,若不是知道自己的情况,只怕都要被他的甜言蜜语弄得晕头转向,失了分寸。
最后季鱼看累了,将手中的书卷掩起,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眼睛虽然闭着,五感却越发的灵敏,能敏锐地察觉到对面炙热的视线,不管是在她昏睡之时,还是清醒之时,都不移分毫,寸寸紧逼。
起初她还有些窘然,颇不习惯,日子久了,倒是坦然起来。
傍晚,他们来到一处村庄。
这一段路比较偏僻,距离下个城镇还有段路程,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骤雨将至,只能在村里找个地方歇一晚。
村里不过十几户人家,村人的日子显然过得不太好,家家户户都是粗陋的泥土房,而且屋里还养着鸡鸭等牲畜,环境实在称不上好。
对于地里刨食的乡下人而言,除了田地,牲畜就是他们最宝贵的财产,比他们的命还重要,吃住都在一起,是一种很常见的事。
然而在红绡眼里,却是难以忍受。
最后红绡找上村里的里正,给了里正一些银钱,让他们匀出两间房。
里正家也是村里唯一比较能看得过去的,至少没在屋子里养牲畜,而是将牲畜养在后院。
虽是如此,红绡仍是仔细将房间打扫一遍,并薰过香,将车里的被褥搬过来,铺到床上,方才让季鱼歇息。
“少主,环境不太好,您忍一忍。”红绡怜惜地说。
季鱼坐在一张简陋的、布满污渍的四脚凳上,捧着一盏热茶,温声道:“红绡姐,其实挺好的,至少能遮风挡雨。”
她的身体虽然娇贵,但并不是那么在意居住的环境。
不过显然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会委屈了她。
这时,江逝秋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随着他开门,一股冷风灌入,还有外面响起的噼哩叭啦的雨声。
天黑后便开始下起雨,且这雨势极大,气温也迅速地下降。
季鱼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拢紧身上的衣服。
江逝秋忙将门关紧,将食盒放到桌面,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温度有些高。
“有点烫。”他拧着眉说。
季鱼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了解,说道:“可能是今儿风大,吹了些风,感染风寒了。”
江逝秋神色有些迷茫,“风寒?”
显然,这位刚做人不久的皇城镇妖司指挥使大人,对于凡人生病的状况还不太能理解。
红绡一听,便紧张起来,忙不迭地说:“车里有药,我去煎药。”
等红绡出去,江逝秋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
这是他刚才借里正家的厨房做的,热腾腾的,还冒着雾气,食物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
屋里点了一盏蜡烛,季鱼借着烛光,看到桌上的三菜一汤时,不禁有些惊讶。
“都是你做的呀?”她笑着问。
江逝秋给她盛了一碗鸡汤,“看在为夫如此辛苦的份上,娘子你要多吃一些。”这鸡是进村里,他顺手捉的一只野鸡,给她熬了鸡汤补身子。
只是季鱼正在生病,实在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汤,便放下筷子。
江逝秋原本是想劝她多吃点的,见她实在没精神,脸颊红通通的,双眼迷蒙,心坎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觉。
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等红绡煎好药,季鱼喝过药后,实在撑不住,躺在床上。
看到床边守着她的男人,她微微眯眼,轻声道:“谢谢,辛苦你了。”
江逝秋握住她的手,明明脸蛋摸着热烘烘的,这手仍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将她的手拢在掌间,突然说:“原来养一个人这么麻烦……”
闻言,季鱼忍不住笑了笑,“是啊,养人确实挺麻烦的,特别是养个病人……真是辛苦你这一路上照顾我。”
江逝秋不爱听这些,“你是我娘子,我们是夫妻,照顾你是应该的!”
季鱼沉默了下,“如果我不是你娘子呢?”
“没有如果!”江逝秋淡淡地道,凝望她的目光幽深如渊,沉甸甸的,“我们有婚约,也成亲了,成过亲就是夫妻,你永远都是我娘子!”
“是吗?”
“是的!”
季鱼闭上眼,正好药性上来,神智昏昏沉沉,心里有几分好笑。
一个妖邪,居然想要饲养一个凡人,还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这说出去,只怕世人都不敢相信罢?
可能是生病,季鱼睡得并不安稳,总听到外面噼哩叭啦的雨声。
雨声越来越大,仿佛天空漏了个大洞,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暴雨欲将整个世界淹没,洪水滔天。
季鱼梦到雨水已经漫进屋子,黑色的雨水蜿蜒到床边,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床柱,朝着床上蔓延而来。
一只苍白的手从水中探出,朝床上正在昏睡的人抓过去……
“!!!!”
季鱼猛地睁开眼,眼前昏暗,瞠大的双眼一片涣散。
“娘子?你怎么了?”
安静的雨夜里,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驱除夜间的森冷阴寒,也让她涣散的眸子恢复些许光泽。
季鱼转头,看到守在床边的男人。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声虽大,并没有梦里宛若天空漏了一个洞般的可怕暴雨,雨水也没有蔓延进屋里。
季鱼的目光从紧闭的门窗转到床前的男人身上,说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雨下得很大,雨漫进屋里……”
江逝秋笑道:“只是梦罢了,做不得数的。”
季鱼无语地看他,除妖师的梦能只是纯粹的梦吗?
她又问道:“外面怎么样?”
江逝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温度已经降下来,有些开心,拿干净的帕子给她拭去额头的汗渍,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不过是个不知打哪来的水鬼作乱……”
话还没说完,见她盯着自己,他警惕起来,“娘子,你还在生着病呢。”
这些天,夫妻俩朝夕相处,对彼此的性格也算是了解几分。
江逝秋总算知道,除妖师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宗旨,只要遇到妖邪作乱,绝对不会视而不见,根本不管自己的身体如何,有没有报酬。
季鱼微微撑起身,说道:“若是不管,只怕今晚会有村民被淹死,我……”
没等她说完,一只手就将她重新摁回床上,然后用被子将她紧紧地捆住,捆成一个粽子。
江逝秋老大不高兴,昳丽的面容都阴鸷几分。
“行了,你歇着,为夫去去就回。”
仔细地给她掖好被子,确认不会让她冷着,他低头亲了她一口,然后冷着脸,一身煞气冲天地走出去。
季鱼:“……”
目送他离开,季鱼没有急着挣脱捆着自己的被子,哑然过后,不免失笑。
她知道他的性子乖戾,不爱管闲事,甚至除了她以外的事,他都不放在眼里,这世间很少有什么能令他动容。
正如这除妖降魔,与他一个妖邪何干?
可是作为一名除妖师,她受季家庭训长大,让她无法坐视百姓的苦难不顾,每当有妖邪作乱、祸害百姓时,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每当她要动手,他又会很不高兴,都是先她一步捏死了事。
季鱼看在眼里,越发的觉得这个妖邪还怪好的,作为夫君好像也挺不错。
知道江逝秋会出手,季鱼没再逞强,安静地躺在床上,等他回来。
只是很快,她便察觉到不对。
季鱼微微坐起身,望着门口的方向,看到从门缝中渗进来的水,像是有生命般,蜿蜒着朝床的方向蔓延而来。
这一幕和梦里重叠了。
季鱼冷静地看着,手指轻抚着手腕系着的金珠。
蜿蜒的水在床前半丈停下。
水在地上蠕动,像是在探查着什么,终于,那水泛起阵阵波澜,接着一个带着腥臊藻气的青面水鬼从水中钻出来。
季鱼目光微厉,手中出现一张黄符,朝水鬼疾射而去。
水鬼被黄符击中,发出嚎叫声,捂着被黄符击中的地方,它尖嚎着:“季氏女,诅咒不可逆,你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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