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陵让开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高走过去,背对着晏长陵,蹲下身将食盒放在了国公爷面前,把太子的话带到:“国公爷,太子殿下记挂着您,这些都是他精心准备的,望国公爷,一路好……”话音突然一顿,颤声唤道:“国公爷?”
“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晏长陵听出了不对劲,心头一紧,忙走了过去,到了跟前,便见朱光耀跪在地上,七窍正流着血。
李高吓得不轻,连退两步,问冲过来的晏长陵,“这,这怎么回事。”
问他,他怎么知道。
晏长陵上前摸向朱光耀颈侧的脉搏,朱光耀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嘴张开,全是血,艰难地道:“你,你……”
没说完死了。
晏长陵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后的李高。
李高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奴才这是什么运气。”
晏长陵扫了一眼朱光耀跟前摆放的几样饭菜,一口未动,何况他双手正被铁链绑着,也动不了。
晏长陵给出了结论,“咬毒自尽了。”
李高抬手拭了拭额头的细汗,叹了一声道:“咱俩运气都不好,世子赶紧走吧,虽为死囚,这番死了,难免会落人口舌,晏侯府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世子可别让陛下再为难了。”
晏长陵赞成他的说法,起身与他一道出了地牢。
人到了外面,李高似乎才缓过来,问他:“世子的伤可好了?”
“多谢李总管挂记,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李高道:“下回世子爷可别那么鲁莽了,世子受了伤,陛下心头比谁都难受,这几日一直惦记着呢。”
晏长陵一笑,对陛下的这份偏爱从来没有否认过。
两人出了大门,见到了李高的马车,晏长陵没再上前,顿步道:“天色不早了,此地不宜久留,李总管路上小心。”
李高弯腰同他行礼,“世子爷也保重。”
宫中早就下了钥,李高没再回宫,去了宫外的院子。
像他这等子无根之人,大多数都没有家人,就算有,自己的根都没了,也没脸再回去认亲。
但人总得有个家。
宫中但凡有些地位的太监,在外都会自立门户,家里养一些女人,或是认领个干儿子之类,李高没有,既没有找女人,也没有领养儿子,至今还是孤零零一人。
拿他的话说,他这条命,都是陛下的,这辈子只为效忠皇上,不为自己考虑。
平日他很少回来,府上留下了几个奴才在搭理。
推开门,里头一片清冷。
因没有提前给信,人进了屋,管家才知道,慌忙提着灯赶过来,问道:“主子今日怎么回来了?”
李高褪下了身上的披风,挂在墙上回头冲他笑了笑,“正好出宫,天色已晚,便过来了。”
他待人一向和善,无论对方身份是高还是低,说话时皆是一派和颜悦色,在宫外的口碑也是极好。
且他不弓腰驼背之时,身上还有一股书生的气息。
五官虽偏阴柔,还是能看出男子的阳刚,偶然间眉眼露出来的那股清雅,总会让人忍不住去猜想,他年轻时,必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即便到了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凭他身上的温润和儒雅,若非知道他净了身,这般走出去,定会被人认为是哪家的达官贵人。
管家把手里的灯笼搁在了桌上,替他去找换洗的衣裳,回头又问:“主子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我回来就歇一觉,明儿一早便回宫,你不必麻烦,帮我叫些水进来,早些去歇息。”
知道他不喜被打扰,管家应了声‘是’,把换洗的衣裳备好便走了出去,替他备水。
之后在对面的廊下远远地候着。
等了半个时辰,见屋子里吹了灯,这才放心歇下。
晏长陵今夜出来前,白明霁还说自己困得厉害,要早早睡,等他回到院子,人却不见了。
余嬷嬷见晏长陵一人回来,愣了愣,“少夫人不是说去接世子爷了吗,世子爷没遇上?”
晏长陵沉默了一阵,问道:“谁陪她出去的?”
“就素商那丫头。”
就知道她闲不住,才进屋,晏长陵又扭头走了出去。
上辈子白明霁很少夜里出来,即便出来,也是有各种事情要办,从未慢下脚步去好好欣赏夜里的景色。
夜色里亮起来的灯火,像是在每个人的脸上蒙了一层面纱,行走在其中,总会比白日要轻松自在。
闹市内车水马龙,人流量大,怕再次被堵在道上,白明霁让马车停在了街头,带着素商徒步往前。
才走了一段,白明霁便后悔了。
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素商又拽住了她的衣袖道:“娘子,娘子,你看……”
看看看,看什么看。
还办不办事了。
转头正要让她闭嘴,前方突然窜出一道光亮奔向上空,短暂的黑暗后,无数道火花一瞬炸开,散开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也印在了白明霁微微仰起的脸上。
素商格外兴奋,“娘子,咱们今夜运气真好,竟然看到了烟花。”
一段快要遗忘的过往,突然浮现出了脑海。
“阿潋,走,放烟花了。”
“母亲,我要最大的,要能点亮夜空的那种大烟花。”
“小孩子,要那么大的烟花作甚……”
孟挽笑着从身后走了出来,“谁说小孩子就不能要大烟花了?”
“她姨母,你就宠着她吧。”
“一只烟花罢了,这就叫宠?咱们阿潋随了姨母,姨母也最喜欢大烟花,绽放在空中,那才叫好看,走,姨母今晚请你看大烟花。”
那时候她多少岁?
大抵七八岁。
母亲带着她和阿槿回到了扬州娘家,那时候的孟挽还未嫁人,掏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请她看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场璀璨的烟花。
第69章
十一岁那年,扬州舅家来信,说孟挽嫁了人,她本想回去看看,母亲却在父亲与阮姨娘的恩爱之中,日渐被磨得愈发没了精神气,再也经不起长途跋涉。
后来,她只知道孟挽嫁给了扬州当地的一家姓林的门户。
听母亲说,那户人家的先祖曾是个功勋氏族,几代后作为旁支被分配到了扬州,根基虽在,但家中无一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与有着救驾之功的孟家相比,那门亲事算是高攀。
本以为那样的人家,定会善待她,谁知孟挽嫁过去没两年丈夫便死了,加之她跟前一无所出,被婆母安了一个克夫的名声,赶出了家门。
孟挽再次回到了孟家,祖父祖母相继身去,她便同小舅舅一家人过活。
上辈子时隔八年,在母亲的葬礼上,她才再次见到孟挽。
与她记忆中一般,孟挽的模样没怎么变,笑起来还是那么和蔼可亲。
若非最后自己死在了她的一杯毒|酒之下,恐怕还会一直以为她就是当初那个愿意拿出自己所有私房钱,给她看一场烟花的姨母。
再好看的烟花,也不过转瞬即逝,璀璨的星火过后,只剩下了一片乌沉沉的云烟。
母亲还曾笑着埋怨她们,“这下好了,大把的银子化成了烟,还不如咱们去酒楼吃一顿好的。”
孟挽捂嘴笑了一阵,道:“姐姐怎知,吃进去的东西,是不是浪费?”
如此一回忆,那样率真顽皮的笑容,在此后与她相遇的日子里,似乎再也没有出现在孟挽脸上。
嫁入白家,孟挽脸上的笑容温婉居多。
烟花没了,周围的人群散开,素商唤了她一声,白明霁才收回视线,正要往前,目光落下来时不经意间扫到了阁楼上。
边上的阁楼是一处酒家,每层楼阁都挤满了人,皆为适才出来看烟花的人群,唯有阁楼最顶上的一层,独独只站了一人。
因脑子里刚回忆了一番,余光瞥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白明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愣了一阵又才抬头望了过去。
阁楼上的人已扭过头,转身往里走了几步,背影消失在了菱花门扇后,灯火影影绰绰,一切都看不真切。
“娘子,娘子?”
白明霁被素商拽了好几回衣袖才回过神,眉头微皱。
素商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娘子看到谁了?”
白明霁晃了晃头。
不可能。
孟挽连人带车跌下了山谷,岳梁也曾回过话,山崖陡峭底下深不可测,他的人下不去,若马车当真从上面跌到了谷底,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眼花了。”白明霁道。
还有正事要办,白明霁收回心神,没再耽搁,带着素商,径直去往福天茶楼。
到了后看到的却是福天茶楼紧闭的大门。
门前站了一堆的茶客,堵着守门的小厮质问。
“今日怎么关门了?”
“是啊,我人都约好了,怎么突然关门了。”
小厮弯腰同众人赔着礼,“各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东家家中近日有喜事,闭门谢客三日,待再开张了,凡是前来光顾的客官,所有菜品,当日都能享受八折优惠……”
“什么喜事,生意都不做了。”
小厮笑了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家没有个人情世故紧要事,东家的家事,咱们当奴才的怎敢过问……”
素商从人群里退出来,无奈地看向白明霁,“白跑了一趟。”
过去了好几日,张嬷嬷和她的男人侄子皆入了狱,国公府也被抄家流放,对方不可能还在,白明霁也只是想过来碰碰运气,再向茶楼的老板问些情况,如今门关了,只能打道回府。
闹市正值热闹。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脚步都很缓慢,素商不太想回去,“娘子,奴婢好久都没出来过了,没想到这街头到了晚上,竟与白日大不同,冒出了这么多的摊贩。”
见她实在是迈不动脚步,白明霁便把荷包递给了她,“自己买。”
素商捏着钱袋子万分感激,“娘子,您真是个贴心的主子。”
到了卖糖葫芦的摊贩前,素商回头问白明霁,“娘子要吗?”
白明霁摇头,她不喜欢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素商却道:“奴婢买三份吧,娘子一串,奴婢一串,再带一串回去给金秋姑姑,她平日里最好这一口,指不定一个糖葫芦下去,病就好了呢。”
一场风寒六七日了,金秋姑姑还躺在床上。
高烧反复,人去了大半条命。
连府医都束手无策,药加大了剂量,就看这两日了,再烧下去,就算保住性命,人也傻了。
荷包给了她,随她买几个。
白明霁没上前,退后几步,走到了桥梁上,鬼使神差地又朝着适才的阁楼看了一眼。
人去楼空,连灯火都没了。
眼睛只顾望着上方,没注意身后,突然一堵人墙撞了上来,白明霁一愣,回头便看到一张质问的脸,“不是说困了?”
晏长陵。
白明霁怔了怔,好奇问道:“你回来这么早?”国公爷的嘴应该没那么好撬,他不该审到半夜?
“所以你就趁我不在跑出来,一个人偷偷欣赏夜色?”
说得好像是她抛弃了他,“我又没绑住你的腿。”见素商过来了,白明霁从他身旁走过,晏长陵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我怎么听出来,娘子心中有怨?”
白明霁没觉得,头也没回,“有吗?”
“有啊。”晏长陵拖长了腔调,脚步与她并行,侧过身肩头压下去,去探她的神色。
他人高马大,白明霁被他一挤,脚步往边上趔趄了两步,接着便落入了一只结实的臂弯内。
素商已到了跟前,不知道晏长陵是何时来了,愣了愣,弯身蹲了礼,手里的糖葫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
不过,世子爷一个大男人,应该也不会吃。
没想到晏长陵却主动伸了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全拿了过去,同她一笑,“多谢。”
素商:“……”
没见过一个主子与奴才抢东西的。
“你自己回去吧,我与少夫人再逛一会儿。”
素商还没反应过来,晏长陵已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搂着白明霁,挤入了人群中。
白明霁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纸包,大抵猜到了他的心思,怕是听到了素商的话,“别这么小心眼儿。”
晏长陵一笑,“那娘子得重新认识我一下,我这人的心眼还真不大,当丫鬟的心里没惦记我这个主子,说明娘子心里也没我。”
白明霁不与他掰扯,“歪理。”
“那娘子心里有我?”
白明霁觉得越理他,他越上劲,索性不理了。
“吃吗?”晏长陵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
白明霁没接,“我不喜欢。”
晏长陵没勉强,人群拥挤,他搂着她的肩膀往前,一路上巧妙地避开了周围人的碰触,白明霁也不知道为何,每次有他在,她彷佛不用看路。
但看到他带自己到了水巷码头,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晏长陵先登了船,朝她伸手,“去了就知道。”
白明霁看着他脚下不断摇摆的乌篷船,头上连个盖儿都没,很是担心自己这一上去,恐怕立马会沉。
“怕水?”晏长陵问她。
倒也不是,是白明霁从未坐过如此破烂的船,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捡来的。
“放心有我在,沉不了,要沉也是我先沉。”晏长陵抓住她伸出来的手,稳稳当当地把人扶到了船上,没有船夫,晏长陵把手上的糖葫芦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空出手,自己拿起了浆板去划船。
“你有空了?”白明霁纳闷,今夜这么好的闲心,国公府背后的人抓出来了?
“我一直很闲。”晏长陵抬头冲她笑,始终不与她透露半个字。
白明霁没了好气,“你闲,你划吧。”扭头看向两岸,与适才在岸上看到的景色又不一样,两旁阁楼上的灯笼如同悬挂在空中,四处的光影投下,被水波一荡,涟漪散开,人潮声渐渐远去,头顶的天空也开阔了起来,离开了笼罩在闹市的那片烟雾后,渐渐地能到了满天繁星。
白明霁很少这样看星星。
看入了迷。
正觉得脖子酸,晏长陵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个竹篾编制的枕头递给了她,“脖子别扭坏了,垫在脑袋下,躺着看。”
这船看着破旧,但里面干净整洁,船底还铺了一层竹席,人已经在船上来了,白明霁也没扭捏,接过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脖子不酸人也舒服了,船只徐徐前进催动了夜风,风里带着湖面上的水汽,拂在人脸上,凉爽极了。
他愿意要当苦力,她就尽情地享受,逛了这大半夜,肚子里有些空,手里只有几串糖葫芦,白明霁实则并不挑食,只是觉得这样的零嘴,是哄小孩子的东西,长大了自然就不贪嘴了,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可等那股甘甜化入口中,神色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顿。
难怪素商那小妮子看到糖葫芦就走不动了……
一瞬间的怔愣,让那张脸染了几分傻气,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精明。
晏长陵没忍住,低笑出声。
知道他在笑话自己,白明霁耳朵一烫,有些别扭,正要把糖葫芦装进去,晏长陵坐到了他身旁,朝她伸手,“我的呢?”
白明霁把余下的都递给了她,晏长陵却没接,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脖子低下来,在她适才咬过的地方,咬下了一块硬糖。
身下的船只一荡,轻轻晃悠。
晏长陵把那糖块含在舌尖,缓缓地抿着,低头看她,“太甜了。”
他半个身子压在她的上方,白明霁心口不自觉地跳了跳,敷衍地应了一句,“还好。”
“你是不是不挑食?”
“那多没趣,人生快事,吃为先。”晏长陵也没划船了,挨着她一并躺在了船上,胳膊挤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我替你养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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