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霁心头一跳,等不了晏长陵,连夜出了城。
马匹到了城外,还未靠近晏家军营外,远远便见朱侯府的兵马堵在了外围。
瞧来,对方早就做好了要置侯府于死地的准备。
里面的东西出不来了。
而晏长陵此时还没从宫中出来,必然是生了变,宫门已下钥,白明霁进不去,得不到消息,一头抓瞎,最为煎熬。
母亲死后,这等无头苍蝇乱撞的感觉,白明霁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本以为重生回来,自己可以无牵无挂,无所畏惧,最后终究还是走回了原来的路。
像她那日同晏长陵所说的一样。
或许早就在一个多月前的城门口,她与那个满身尘土的少年对视了的那一眼里,一切都注定好了,她将与他纠葛下去。
承担起前世她逃避过的责任。
她无法再袖手旁观。
两个重生回来的人,她不信,还能再输一回。白明霁很快冷静下来,披星戴月回到府上,素商已经在门口等她了,把今日收来的账本交给她,禀报道:“今儿张嬷嬷去了三家铺子,在她走后,奴婢再悄悄进去,这些账目,都是铺子里的真实账目……”
可惜,只有三家。
侯爷的产业太大,单是铺子庄子便有几十家,张嬷嬷一条腿就算跑断了,没有半月,也跑不完。
这些足够了。
白明霁问道:“人呢?”
素商道:“奴婢跟了一路,她都没有察觉,人到了府门前,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转头便跑,奴婢只好把她绑了回来。”
白明霁没觉得奇怪,必是见门前卖梳子的人没回来,知道出了事。
鉴于上回的教训,白明霁问她道:“没死吧?”
素商:……“娘子放心,鲜活,叫得太厉害,奴婢刚把嘴堵上。”
“把人押出来,送去给二夫人。”
二夫人白日里被白明霁闹了那么一遭,心头一直悬着,夜里也睡不着。虽说今日老夫人迟迟没来找她算账,可那茶庄的册子必然是递到了她手上。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真让白明霁清点完库房,查完了账,那她所有贪墨的东西,都会被暴露出来。
届时大房一定容不得她。
张嬷嬷已出去了一日,还没回来,不知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真是个多事之春。
二公子的差事还没着落呢,如今又除了这档子麻烦事。
一想起二公子,二夫人闭上的眼睛瞬间又睁开了,心头咒骂了一回该死的白氏,重重地翻了个身。
身旁的二爷终于没忍住,来了火气,一掀被子,坐起身来斥道:“大半夜你搁这儿烙饼,亏心事做多了?”
侯爷腿脚不便不用上朝,他不同,每日都得去上朝,天不亮便要起来赶去宫中,她这一闹,他明儿还怎么起?
庄子和铺子的事,二夫人之前怕二爷不答应,没敢告诉他,如今出了事,也只能一人默默地承受着煎熬,找不到一个人来替她分忧,闻言也来了火,“我做什么亏心事?要做,也是因为你。”
二爷一愣。
他又怎么她了?
二夫人憋得难受,决了堤,脱口就道:“你要是有侯爷的本事,我能睡不着吗?”
二爷眼皮子几跳,人心不足蛇吞象,当真是心比天高,还侯爷,她还真能想……
自己当初遇到她时,她只是个举人家的女儿,那时候她年轻貌美,又善解人意,虽说有些爱财,好在晏家的家底不薄,能满足她。
成了婚后,她那点爱财的心思膨胀开,愈发势利,念在她是为了这个家在筹谋的份上,能忍的他都忍了。
可这些年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把他的忍让当成了懦弱,上回兄长已警告过他,回来后他便同她说过,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再去打那个主意。
二房虽不及大房的权势,但锦衣玉食,还是绰绰有余。
如今看来,她还没死心。
她是在怨怼起自个儿没出息,是这个意思吧?
二爷一下气清醒了。
二爷没拿过她的出身说事,此时也没忍住,下了床去找自己的衣裳,便往身上穿,便道:“你要想嫁侯爷,只怕也没那个命。”
二夫人见他要走,八成又是去姨娘那里,顿时慌了,“你去哪儿?”
二爷没答,讽刺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侯爷,配不上与你同榻。”
“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还不是为了咱家……”这时候若是二爷都不管她,她就找不到人可以依靠了,二夫人急着下床去拽他。
两人正拉扯,外面突然传来了动静声。
屋外灯火的光慢慢移过来,照亮了窗前。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打扰,两人都安静了下来,二夫人做贼心虚,一有个风吹草动,心头便紧张得厉害,赶紧往身上套衣裳,这头刚穿好,便听到了一道声音,“婶子睡着了吗,我帮你逮住了一个家贼。”
二夫人眼皮子一颤。
又是她。
二爷听到声音,眉头一皱,想起自己夫人烙了这半夜的饼,心头大抵知道是为了什么,回头瞪了一眼二夫人,先出去开了门。
白明霁手里提了一盏灯,身旁是素商,地上跪着被五花大绑的张嬷嬷,身后还有几个婆子和奴才。
阵势不小,把院子里能调来的人手都叫来了。
见出来的人是二爷,白明霁倒是客气,“二叔,今夜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二爷心头知道屋里的那人怕是惹了事,但这大半夜,闹出这样的动静,必会惊动老夫人,便道:“有什么事,少奶奶不能明日再说?”
白明霁道:“恐怕等不到明日了。”
晏长陵还没回来,晏侯爷被国公爷堵在了军营,尚且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而受着他们的庇护,吃着他们红利的这些蛀虫,却可以高枕无忧。
还想安静地过一夜。
凭什么?
迟迟不见二夫人出来,白明霁再次扬声道:“婶子还是赶紧出来吧,今夜你躲不过。”
二夫人确实不想面对她,脚步犹豫了一阵,本想让二爷先把人打发走,殊不知听她如此猖狂,一步跨出来,也没了好气,“这晏家的少奶奶,真是给了你好大的威风,白家也算是名门,就没教过你何为长幼尊卑?大半夜,这般闯上门来,你还有理了?”
白明霁盯着她,丝毫不给她半分面子,“那也得看你当不当得起‘长,尊’二字。”
二夫人没听到她说的这句,因为她看到了被绑起来的张嬷嬷,脸色一刹雪白。
暴露了吗。
二夫人死死地盯着张嬷嬷,想从她那里得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奈何张嬷嬷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求救的呜咽声。
白明霁道:“婶子不用看她,这两年婶子接管了大房的管家权后,贪墨了侯爷多少良田,铺子,庄子,我都知道。”
二夫人脑子了白了一瞬,极力稳住心神,怒声道:“满口雌黄,你这大半夜地跑来,就是为了污蔑我?你以为你是……”
“凭我是晏家大房明媒正娶的少奶奶。”白明霁冷声打断她,“谁拿了大房的东西,我便不会饶了她。”
二夫人被她吼得一愣,颤声道:“我为大房奔波了两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夫人,侯爷尚且没有发话,你一个小辈前来对我指手画脚……”
她有脸提老夫人和侯爷。
上辈子侯府满门流放,只怕她功不可没。
白明霁心头早就有气,一道给骂了:“老夫人是老糊涂,侯爷是大糊涂,才放纵了你这等败家之犬,害人之虫,留到今日。”
“你,你……”二夫人一愣,惊愕地指着她道:“你竟然连老夫人和侯爷都骂,你好大的胆子……”
二爷也皱了眉,“少奶奶慎言。”
白明霁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若非老夫人和侯爷疏于管制,也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前世晏长陵在战场上拼杀,身后却留了这么一个任人捅的大筛子,旁人不害他侯府害谁?
她没觉得自己的有错,都是老糊涂了,也没去看二爷的脸色,继续逼问二夫人,“我再问你一次,你统共贪了多少?”
许是有二爷在身旁,二夫人有了底气,死咬住了牙,“那我也再答一次,我什么都没拿,清清白白。”
“是吗,可张嬷嬷不是这么说的。”白明霁示意素商把人提起来,看着张嬷嬷惊恐的眼睛,缓缓地道:“所有的良田,铺子,庄子,张嬷嬷都会按照你二夫人的意思,扣上三成,两年多下来,六十万多两银子,我今日不让婶子把银子立马还上,但婶子得告诉我,这些银子流向了何处。”
六十万两……
二爷脑子当场嗡鸣了一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二夫人。
二夫人也怔住了,喃喃地道:“你说什么,三,三成?”她明明扣的是一成啊,哪里来的六十万两,两年来,落到她手的毛头才十万两。
二夫人很快反应过来,她怕是在使诈,“你,你别血口喷人……”
白明霁直接把手里的一本账甩给了她,“这是铺子最真实的账目,我有没有冤枉你,婶子不妨先自己看看。”
二夫人半信半疑,弯身拾起了本子,走到廊下的灯笼底下快速的翻阅,翻了半盏茶后,脸色越来越差,“怎,怎么会这样……”
白明霁又让素商把一个包袱提了出来,当着二夫人的面打开,里面全是一些金玉首饰,其中还包括她前不久丢失的那枚白玉簪子。
白明霁扫了一眼她脸上的震惊,问道:“这些东西,可是平日里婶子丢的?”
二夫人愣愣地看着,安静地像是过了一夜那么久,才慢慢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底下被绑住的张嬷嬷,眸子内如同烧起来了一把火,颤声问:“你,你竟然背着我……你好大的胆子!”
张嬷嬷嘴被堵着,说不了话,只能对着二夫人猛摇头。
“你拿了三成?”二夫人又问她,不止啊,六十万两,不止三成,二夫人不敢去想,她不过一个奴才,她竟然比她这个主子还富有了。
她才是在偷侯府的家啊。
二夫人几步走下去,立在张嬷嬷跟前,一把扯掉了她嘴里的布团,颤抖地道:“你说,你好好给我说,我都听着,你到底拿了多少?!”
本以为张嬷嬷会否认,会喊冤,可谁知张嬷嬷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夫人,夫人饶命啊,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啊……”
一股怒气冲上了头,二夫人险些没稳住。
什么都完了。
可还有更让她震惊的。
白明霁道:“婶子不问问她,她贪墨的那一部分钱去了哪儿?”
对,二夫人死死地看着她,问道:“钱呢,去了哪儿?”她要一份不少地寻回来。
张嬷嬷一头磕在地上,只一个劲儿地道:“奴才是被逼的啊……”
她答不出来,白明霁替她答了,“你二夫人贪墨下来的钱财,被运去了城外一处炼制兵器的地方。”
二夫人没反应过来。
身后的二爷先变了脸色,腿一软,倒退了几步。
正值这时,对面的廊下又来了一串灯火。
是锦衣卫的沈康。
到了白明霁跟前,照着晏长陵的吩咐禀报道:“少夫人,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今日太子同陛下检举侯府私造兵器,刑部侍郎裴潺已领旨,即刻起彻查侯府。”
又道:“世子已被太子殿下扣留在了宫内。”
她二夫人贪墨的银钱,都拿去造兵器了?
晏二爷脸上的血色褪尽,看着跟前这个贪婪的女人,怒到了极致,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恨自己。
当初自己执意要娶她,母亲还曾问过他,“门不当户不对,两个人的主见和许多想法都合不到一块儿,你当真想好了?”
他很笃定地点头说自己想好了,“将来无论风雨,她都愿意与儿子共同承担。”
如今好了,没等风雨来,她先制造了风雨。
她那一身的小肚鸡肠势利眼,平日里便没结什么善缘,今日终于把天给捅破了,晏二爷抬起手指着二夫人,想骂,突然又觉得无力。
眼下大局要紧,晏二爷压住怒气,从檐下跌跌撞撞下来,匆匆问沈康,“到底什么情况……”
晏二爷也乃朝廷命官,对官场上的局势心头有数,太子身后是国公府,国公府与侯府不对付已经很久,如今太子指控侯府私造兵器,倒是在情理之中。
那皇帝的态度呢?
晏二爷把沈康叫到了一边,详细地问了起来。
二夫人终于回过了神,天塌下来的碎渣子,哪怕是一片,她也承受不起,双腿软得没了力气,瘫坐在了地上,神色呆愣,嘴里喃道:“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张嬷嬷还在叫着:“饶命……”
二夫人知道自己这回完了,闯下了天大的祸事,可她的初衷也就是想贪墨一点银子,侯府是她的依仗,也是她的家,她怎么可能蠢到要摧毁自己的根基,破坏自己的家。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养了一个叛徒。
二夫人眼睛一闭,抬手一巴掌扇过去,狠狠地落在张嬷嬷的脸上,张嬷嬷跪在地上的身子都偏了,二夫人还是不解气,爬起身,把人按在地上,耳光子对着她的脸轮番上阵,又去扯她头发,此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张嬷嬷被打得惨叫连连,头皮都快要被二夫人扯掉一块,知道自己多半活不成了,求生的本能竟让她挣脱出了一只手,一耳光回敬在了二夫人脸上,把她刚挽起来的头发都打散了,破口大骂道:“你怨得着谁!要不是你贪财,让我去铺子庄子内抽成,我们家又何至于被人要挟,走到今日家破人亡的田地?就凭你王家的造化,你能嫁入侯府,已是烧了八辈子的高烧了,你还不知足,心比天高,还想把王家一并捞起来,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王家那堆烂泥能不能扶上墙,你考上秀才想当官,登上泰山想升天,贪得无厌,是我害了你吗,你就是自作自受……”
二夫人脸上挨了她一巴掌,披头散发,气得人都快要晕厥了,又听她如此谩骂,气血冲上脑袋,张着嘴半天却冒不出来一句来,只能动手。
张嬷嬷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扭到在了一起。
立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奴才,这才去把张嬷嬷拉开,二夫人坐在地上,满目狰狞,指挥着下人,“打,给我打,往死了打,打死了有赏。”
白明霁不紧不慢地道:“这人要是死了,证人没了,谁也别想好过。”
适才白明霁说的那些话,在场的奴才都听到了,早就看清了形势,这一句话之后,拉着张嬷嬷的几个下人都松了手,退到了一边,默默地看着主子和嚣张的奴才,如同两个市井泼妇,狗咬狗,扭打在了一起。
这动静声,足以惊动两条街,怕是老夫人早就醒了。
晏二爷问完沈康后,脸色又白了一分,哪里还顾得了二夫人的死活,得知侯爷去了军营后,更是神六无主,赶紧去找老夫人。
走了两步到底被那声音唤回了神智,头也不回地吩咐小厮,“把嘴巴都堵上,谁要敢出这个院子,不用禀报,直接杀了。”
府上各位主子的美梦,终究还是被这惊天的动静声吵醒了,陆陆续续地提着灯笼赶了过来。
白明霁不想解释,让素商看着张嬷嬷,自己则跟着沈康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沈康才低声同白明霁道:“主子让少夫人不必忧心,他心里有数,少夫人只管在家好好修养身子。”
白明霁:……
她像是娇花吗?
白明霁要沈康把今夜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今夜太子在生辰宴上答谢了众臣,故意打脸主子,独独没敬他的酒,主子提前离席,走后不久朱嫔便中了毒,太子怀疑乃主子所为,半个时辰前,出动禁军,在酒楼围堵住了主子,在场的还有大理寺少卿岳梁,两人一道被朱副统领带进了宫,属下一直守在外,一刻前,收到消息,太子检举侯府私造兵器,陛下为证侯府的清白,宣了刑部侍郎裴潺进宫,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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