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来的路,一点都不轻松,不想去连累她,甚至后悔,当初不该与她提及生孩子一事。
但脑海中的回忆抹不去,尚还记得,她雪白腰肢在自己眼底下扭动的模样……
晏长陵漆黑的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腰肢上,手也扶了过去,宽阔滚烫的掌心刚碰到她,白明霁又把头转了回去,“逗你的,我能上去。”
说完她突然抬起脚,脚尖就那般轻轻踩上了他的脚背,再用力,翻身上了马。
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白明霁还低头来看他的靴子,“靴子是干净的,没留下印记,我也不重,没压着夫君吧?”
他周身都是石头,应该踩不痛。
确实不痛,但被一个人踩了一脚,不可能没感觉,微微的钝痛,转瞬即逝,留下来的便是漫长的酥麻。
晏长陵盯着她的眼睛,没做声,立在马下沉默了一阵,突然抬脚蹬向了马屁。
骏马瞬间撒腿往前。
白明霁压根儿就没准备好,还没来得及牵缰绳,身子控制不住往后仰去。
正紧张,马背上又跃上了来一人,及时扶正了她后仰的腰肢。
平日他坐在那没感觉,如今两人在马背上,有了自己做对比,便觉身后的人如同一座山罩,结实胸膛稳住她的后勺脑。
晏长陵伸手去牵套在马头上的缰绳,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偏下头来问她:“怕了?”
男子的气息与女人不一样,无论是儒雅的还是粗矿类型,天生带着一股霸占与侵略,最近没见他用鲜花,身上是澡豆的气味。
清淡又清冽。
白明霁心口一紧。
“……”报复心真重。
晏长陵扫了一眼她颤动的眼睫,松开了她,“怕了就规矩一些。”
白明霁不是个服气的主:“我做什么了要规矩?”
晏长陵扯了一下唇角,空出的那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孟地往自己身上一按,如愿地听到了她一声闷哼后,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一夹马肚,疾驰往前。
晏长陵带她去了城郊的一处别院,并非闹市,周遭很安静,人还在巷子内便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茶香味。
白明霁有些疑惑,她是来挑礼的,不明白他把自己带到这般僻静的地方来是为何。
晏长陵没解释。
马匹停在门前,将缰绳扔在了马背上没管,兀自进了门,白明霁跟在他身后,一进去,里面意外的开阔,地上没有铺砖石,全是黄土,门口的一块地方许是来往的人多,被踩成了硬块,适才在巷子内闻到的那股茶香更浓了。
不像是谁家的庭院。
倒像是个茶庄。
你两人没走几步,一位仆人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同晏长陵拱手,恭敬地道:“世子爷来了。”
晏长陵点头,顺便介绍了身旁的白明霁,“少奶奶。”
那人一愣,此处的产业都是大房名下的,眼下虽说是二夫人在管,但谁都知道,将来迟早会还给大房的那位新少奶奶。
今日人来了,仆人赶紧弓腰行礼,“奴才见过少奶奶。”
晏长陵又同白明霁介绍道:“老秦,这处茶庄的管事。”
白明霁点了下头。
此处茶庄乃晏家所用专供,平日里晏家的主子们便时不时会过来监察,秦管事道:“世子爷,少奶奶来得正好,今早刚进来了一批嫩茶,正在烘着呢,奴才这就带二位去看看……”
晏长陵跟着他往前走,问道:“后院的茶树,可还在?”
管事知道他问的是哪些茶树,道:“那几丛茶树,咱们一直在精心浇灌,每年都只留给老夫人,奴才们哪里敢动,不过前儿二夫人来了一趟,采摘了一半,如今只剩下了五丛……”
晏长陵眉头一皱,老夫人屋里今儿喝的还是上一批旧茶,二夫人采摘回去多半用在了自己身上,转头同老秦道:“往后没有少奶奶发话,府上的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这间茶庄乃晏侯爷名下的产业,晏长陵作为少东家,比起二夫人自然更有发言权,老秦忙点头,“奴才记住了。”
晏长陵那话说给管家听,也说给了白明霁听。
是让她管家。
白明霁没吱声。
算是默认了。
今日二夫人走后,钥匙并没有送过来,只差了个丫鬟传话,说她闹了头疼,下不了地,让她抽个空,自个儿去拿。
只怕是她过来了,还有无数个招儿等着自己。
既然已经决定了同他晏长陵好好过日子,今日也当着晏老夫人和侯爷的面,接下了管家权,别说她二夫人下不了地,就算她死了,该交的还是得交出来。
整这么一出,多半为了拖延时间,忙着补账目吧。
她倒是不急。
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
秦管事领着俩人很快到了制茶的地方。
白明霁手里都是铺子,布铺居多,没有见过这样的茶庄。
场面堪称热火朝天,几排青砖瓦房错落在前方,正面的一间屋子内,以青砖砌成了一排灶台,上面搁着十来口锅,炒茶的人,徒手不断地翻炒着茶叶,香气便是从此处散发出来。
旁边屋子内的人则是揉茶、筛茶,再过去,拣茶,掐春……
院子里的木架上摆满了装着各类茶叶的竹筐,有刚采回来的嫩芽,也有‘杀青’,翻炒后,需要晾晒,挑拣的半成品。
一群人忙忙碌碌地在院子里穿梭,见俩人来了,弯腰打过招呼后,手上的活儿没耽搁,继续忙活。
秦管事听晏长陵适才问起那几丛茶树,便知道了他的目的,见俩人瞧得差不多了,便道:“这地方热,世子爷和少奶奶先去屋里坐会儿,奴才这就让人去替世子爷采摘。”
晏长陵却道:“我自己采。”
秦管事一愣。
晏长陵看向白明霁,又道:“也不是我采,你们少奶奶要采,今日求着我过来,便是想亲自做一袋茶,孝敬老夫人。”
白明霁:……
原来是这样,秦管事笑了起来,恭维道:“少奶奶有心了。”既然如此,“趁着还有些天光,奴才这就去替少奶奶准备。”
秦管事一走,白明霁便看向了晏长陵。
晏长陵这才解释道:“老夫人喜欢喝茶,尤其是绿茶,你亲自制作一袋,比花重金去买礼,更能讨她欢心。”
白明霁自然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突然道:“那你呢。”
晏长陵:“嗯?”
身后那么大的一片空杯,白明霁却故意绕到他跟前,经过他身前时,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同他道:“夫君教会了我讨老夫人欢心,那下回也教教我,如何讨夫君欢心。”
她说完,若无其事地抬步走向对面拣茶的屋子,留下了晏长陵一人立在原地,慢慢地去品砸她那句话的意思。
俩人过来得晚,太阳眼见要退下柱头了,秦管事不敢耽搁,匆忙拿了一个竹篮递过去,提醒她道:“时辰不早了,少奶奶早点摘完早点回来,天色一暗,茶丛里的飞虫便多。”
说着转身要同她带路,晏长陵手一扬,道:“秦管事去忙吧,我带她过去。”
秦管事驻了步,“行,世子爷少奶奶仔细些,小心飞虫。”
白明霁只喝过茶,从未摘过茶,挎着竹篮到了茶院,看着跟前的茶树,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抬眼看晏长陵。
晏长陵双手抱胸,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请吧。”
他不动,白明霁只能自己发挥,把新发出来的嫩叶全都折了下来,摘了两三枚后,晏长陵不得不出声,“错了。”之后给了她一个示范,弯身采了嫩叶顶端的那块毛茸茸的嫩芯,凑到她跟前,“看到没,只采这个。”
白明霁:……
傻眼了一般,看了看他手里那枚如同针细的毛尖,又瞧了一眼手里的竹篮,这要采到何时?
晏长陵确定了她的质疑,“老夫人就喜欢喝这个,劳烦少夫人了。”把手里的茶叶地给她,扬了一下衣袖,“你来,我替你把关。”
白明霁点头,折了一片半张开的叶子,“这样?”
晏长陵摇头,“叶子展开了的不要。”
白明霁“哦”了一声,“我瞧着只展开了一点。”重新又采了一枚,见晏长陵还是不满意,便把他抱在一起的胳膊扯开,抓住一只手,手指头撑开他的掌心,找到了他的食指,捏住,往茶丛中点了点,“夫君就这样,指哪儿我采哪儿。”
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细嫩的五指轻轻地握住他一根手指头,掌心内温热,软软的,湿漉漉的……
晏长陵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嫩白的指缝,仿佛还能闻到里面浸出来的淡淡幽香。
“好了,就这样。”她松开他的手,手指头轻瞧了一下他僵住的手背,“天色不早了,有劳夫君了。”
晏长陵忍着,提着胳膊替她一枚一枚地找。
五六回后,一时没找到,手指头慢了一拍,便见她自己已利索地摘下了一枚毛尖,许是察觉到了漏了陷,白明霁淡然地道:“夫君不用指了,手抬着多累,我已经会采了,你瞧,是这个吧。”
晏长陵不答,扬起唇,默默地看着她。
“那就是了。”白明霁认认真真地开始采茶,全然当他不存在,她学起东西来,一向很快,比起耍刀舞枪,采茶也太容易了。
黄昏时,竹篮已有了半框,如秦管事所说,茶丛内开始有了飞虫,耳边几道鸟雀的声音传来,远处的晏长陵走了过来,“可以了。”
白明霁上瘾了,回道:“还没满呢。”
晏长陵:“竹篮拿过来。”
白明霁回头,想说再等一会儿,便见晏长陵正撩起自己的袍摆,露出底下一双只穿着白色裘裤的长腿,袍子内胀鼓鼓一团,依稀能看出里面的绿芽。
白明霁愣了愣。
晏长陵上前两步,堵在她跟前,说了一句“稳住了”后,对准她手里的竹篮往下倾倒。
茶叶倒入竹篮,几乎满了,“可以了。”晏长陵放下袍摆,抖了抖上面的残屑,抬头看她,“走吧,先拿回去晾晒,明日再来‘杀青’。”
白明霁回过神来,怀抱住竹篮,跟上他的脚步,真心实意地问道:“夫君,你是如何做到无所不能的?”
晏长陵受了她的夸,微微回头来,“怎么了,羡慕?”
白明霁摇头,“不羡慕。”脚步往前与他并肩,跨出了茶园,道:“我羡慕你作甚,要羡慕也是你羡慕我。”
晏长陵没明白,“怎么说?”
白明霁抿唇一笑,抱着竹篮的手指头勾了一下他的衣袖,“想知道?”
晏长陵知道她在憋着招,明知是陷阱,却又无法拒绝,应了一声,“说说看。”
白明霁侧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天边的一道夕阳落进他的瞳仁,把那双眼睛照得浅浅的,淡淡的,却分外迷人,抿唇一笑,悄声告诉了他答案,“因为你是我夫君啊。”
如此优秀的人,是她的夫君,她有何好羡慕的。
茶叶的清香被她带起来,扑入鼻尖,还未来得及回味,很快又随着她的脚步飘远。
远处的秦管事迎上来,从她手里接过篮子,弓腰笑着道:“少奶奶辛苦了,竟采了这么多。”
第58章
两人从庄子里出来,天色已经黑了,秦管事给二人备了一盏灯,送出门口嘱咐道:“世子爷,少奶奶路上慢些,明日老奴把灶台腾出来,再恭候二位。”
晏长陵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灯笼。
到了马匹前,见白明霁怵在那没动,晏长陵揶揄道:“怎么,还要我给你垫脚?”
白明霁只是在考虑,是他先上还是自己先上,她不想再像来时那般被他困在胸膛内,勾了她的瘾,最后却又什么都不愿意给。
见他非要自己先上,白明霁也没计较,踩上脚蹬,利索地坐上了马背,此地无银三百两,回头对他解释,“一回生二回熟,我自己也能上来了。”
晏长陵没戳穿她。
伸手把灯笼递给了她,“拿稳。”白明霁弯腰接过灯笼,下一瞬他人便轻松地跃了上来,底下的马匹感受到了重量,动了两步。
这回他没再像之前用胸膛圈着她,胸膛与她的后背离了一些距离。
白明霁暗叹一声,这男人真难哄,先前是他让自己多点耐心,温水煮青蛙,这几日她一直在努力,一番撩拨下去,至今他还是一块石头。
她到底还要煮多久,他才会回软?
她想要个小肉团子的愿望,看来且阻且长。
回去时,马匹缓慢了许多,经过闹市,繁华的街头已是一片灯红酒绿,欢声笑语。
上辈子白明霁眼里只有自己和白家的前途,机关算尽,看重名利,很少静下心来看这样的风景。
得知孟挽死了时,她也曾一度低迷,想不开,觉得人生没了意义。
也才短短一个月多,她便平静了。
才发觉,再大的执念和仇恨,都能被时间磨平或冲淡。
钱家一事,白星南和白明槿的计谋,已经告诉了她,他们并未她认为的那般愚钝,也并非离开了她就不能活。
也终于明白了之前白明槿同她说的那句,“阿姐,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上她那些所谓的为了他们好,实则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更不需要她的牺牲。
白明霁突然唤了他一声,“晏长陵。”
晏长陵没答她,但能感受到他低下了头,来听她说话。
“不……”她本想告诉他,不要难过,没有什么是迈步过去的坎,既然重生回来了,就该好好对待自己。
话还没说出来身旁酒楼内,突然被丢出了一人,几名小厮追出来,对其一阵拳打脚踢,骂道:“还当你是少爷呢,没钱就给老子滚。”
“滚!”
几名小厮打够了,转身回了楼里。
躺在地上的人半天才爬起来,似乎醉得厉害,脚步东倒西歪,看了一眼围在身旁看热闹的,怒斥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
白明霁一愣,倒还真认识他。
钱家四公子。
钱首辅一死,钱大爷入狱后,钱家的繁华路便彻底到了头,钱家被抄,所有人从云层上掉落下来,跌入了泥里,昔日的贵公子也就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白明霁还在看着,晏长陵双腿已夹了一下马肚,往前走去,似乎并不意外。
想起那日跑到两人跟前来的那位小肉团子,白明霁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收回视线问晏长陵,“钱家人,都这样了?”
晏长陵知道她想问什么,“抄家时抄的只是大房,没动二房。”那日两人见到的肉团子,是钱三娘子从自己亲嫂子跟前偷来的。
三娘子与她兄长都乃钱家二房的人,不会有事。
白明霁一愣。
抄家还能这样抄……
但转念一想,上辈子陆隐见为了他的清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杀了赵缜,为此入狱,以至于他的未婚妻钱家三娘子,另许给了礼部侍郎。
一对鸳鸯,从此被拆散。
这辈子回来,他不可能让悲剧重演,更不会去为难钱三娘子。
白明霁想到了上辈子陆隐见的结局,如今钱家遭难,众人唯恐避之不及,不知道陆家还会不会承认这门婚事,多问了一句,“陆公子呢,与钱三娘子还有可能吗?”
晏长陵道:“下一月成亲。”
钱家二房确实是晏长陵出面保住的,但即便没有他,陆隐见也不会袖手旁观。
钱家被抄家那日,陆隐见带着陆家人马的堵在了二房门口,如同一尊保护神,谁也进不去,一直等到周清光带着他向皇帝求来的赦免文书,陆隐见才卸下了防备。
事后陆隐见也曾来找过晏长陵,一见面便跪下同他致谢,“晏兄又救了我一回。”
晏长陵扶他起来。
没去告诉他,自己曾害得他身陷牢狱,一辈子错失了爱人,劝道:“既然担心,便尽早成亲,娶回去放在自己身边,最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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