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快九点钟,冯暖暖才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儿童房睡觉。
整个屋子都随着她的入睡而安静下来。
十点钟,冯成则还没回来,季清羽猜测他多半是为了公事应酬,也不想催促他,干脆走出主卧,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找了部电影打发时间。一部电影都快播放至一半时,门口传来动静,她的心思并没有全在屏幕上,很快听见,顿时决定吓吓他,她光着脚,飞快来到廊道的视线盲区贴墙躲着。
冯成则的脚步声在她的耳中很有辨识度。
沉稳、有节奏、不慌不忙。
感受着他即将过来,她轻盈地跳了出来,挡在他身前,微微仰头看着他,“哈!被我吓到了吧!”
季清羽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但她发现冯成则有点奇怪,他就那样专注地凝视着她,眼神晦暗、深沉,她也呆了,笑容凝固,有些不知所措地定住,“你……”
怎么了?
话还未问出口,他探出手臂,一把将她抱紧,带着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的力度。
明明天气是这样的炎热,但他满身冷肃,很少见他这般,或许是贴得太近,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还有心跳声,她竟然能够感觉到他极力克制住的某种情绪。
两人就这样在廊道前相拥。
季清羽也环住他的腰身,抬起手轻抚他那仿佛永远都不会被人打垮的脊背。
“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冯成则闭着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季清羽很轻地笑了声,学着他那天在影院时的口吻道:“现在不想问,反正有的是时间。”
冯成则的果断体现在方方面面,在墓园时,他很平静,在跟冯昱说那些话时,他也很平静,从地库到家门口这段路,他想的全都是“今天可以好好地抱着她睡一觉”这个念头,走出电梯时,镜面壁还照着他脸上若有似无的愉悦神情。
可是,当他走到这里,她突然跳到他面前,故意张牙舞爪地吓他时,他怔了一怔。
她好像不知道,她有挖掘的爱好。
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从容镇定的冯成则无论遇到什么都该波澜不惊、有条不紊地处理”这件事时,她偏认定他跟她,跟其他人一样都会惊也会喜。
所以,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更快,向她坦白了他的真实情绪。
哪怕冯成则迅速地恢复寻常,季清羽也知道他今晚并不开心,他牵着她走进客厅时,见屏幕上是按下暂停键的画面,“你在看电影?”
“嗯。”
季清羽偷看他的侧脸,还在琢磨着要想什么法子让他高兴。
“行,我陪你看完。”
几分钟后,两人躺在沙发上,为了营造电影院的氛围感,季清羽把灯都关了,除此以外,她还让他枕在她的腿上,她可以顺便帮他按按头——这是她儿时常常看到的一幕,现在又会在她跟她的丈夫身上延续,幸福又温馨。
可她才按了几下,他就出声制止了她:“不如不按。”
不舒服,还有点难受。
季清羽一秒破功,去挠他拧他,在沙发上闹作一团。这种时候才不讲夫妻感情,他将她的手按在脑袋两侧不让她动,她抬腿曲膝抵住他的肚子,一边笑一边骂:“我劝你最好放手,不然我踹的就不是你的肚子了!”
冯成则哑然失笑,俯身,在她唇上轻吻一下,举起白旗投降,“饶命。”
嘴上说着饶命,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松开。
闹过一阵,季清羽的睡袍带子也被蹭开,露出白皙的肩膀。
冯成则目光沉沉地看着,呼吸都在变重,一触即发,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除了这是在客厅不太合适以外,他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抚平他内心隐忍着的闷燥。
从飞机上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抽烟了。
这曾经也是他缓解压力跟情绪的主要方式,他之所以没有重新捡起来,不过是因为知道这不是好的习惯,以及家中还有年幼的孩子。
那么现在,他也不认为靠向她索取欢愉来缓解糟糕的心情是好的习惯。
电视屏幕正在播放着别人荡气回肠的爱情,沙发上,冯成则撑在她的上方,跟她四目相视。她原本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复下来,温柔地看着他,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眼神有多包容,有多怜惜。
在父母眼中,他是可以依赖的儿子。
在下属眼中,他是值得信赖的老板。
在至交眼中,他是绝对可靠的朋友。
好像无论是哪一种关系,冯成则都该是无坚不摧的存在。季清羽知道,无论是他们的人生阅历,还是过去的家庭背景、社会地位,与之对比,她好像都显得有些渺小,可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夫妻,她也可以让他依靠。
“我看你根本也不想看电影。”她主动提出邀约,“要不我们喝一杯?”
冯成则点头,又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说不出那些话,但他想她都懂。
两人整理衣服起来,齐齐往房间区域看去,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在主卧里,关起门来怎么胡闹都没关系,这好歹也算得上一个家的“公共场合”,别说是被沅宝看到,就是被孙姐跟刘姐撞见,彼此也很尴尬窘迫。
“先准备宵夜,我饿啦!”
季清羽的酒量非常一般,如果不吃东西,空着肚子喝,一杯下肚就上头。
别的时候倒也无所谓,她今天可是要舍命陪小人的!起码也得喝个两杯,酒后才更方便诉衷肠嘛。
“行。”
冯成则也知道她的一些习惯,“我来。”
她都洗过澡了,肯定不乐意沾油烟。他也不是什么勤快人,主要是让她来准备宵夜,他最多也就得到一叠压根就不爱吃的坚果加一点水果,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他来。
季清羽闻言笑嘻嘻地贴了过去,挽着他的手臂撒娇,“好男人啊!”
冯成则不为所动。
这三个字在她嘴里就跟不要钱似的,随随便便都能往别人身上安。比如,昨天她就夸过邵钦是好男人。
物以稀为贵,“好男人”的含金量实在太低。
季清羽止步于岛台前,她弯下腰,双手托着脸,目光流连于他的肩膀、腰背,还有长腿之间,“要做什么吃的?”
冯成则走了过来,将手往她面前一伸,她心领神会,殷勤地帮他解开袖扣,将袖子卷到手肘。
“手表要摘吗?”
“嗯。”
她握着他的手,眼眸低垂着取下腕表,借着这个动作,她眼眸微抬,打量着他手背有没有伤——她有点担心他又跟冯昱动手了,而一般动了拳头,手背都会有或轻或重的痕迹。
还好没有。
“牛排吃吗?”他问。
“一块?我吃不完。”季清羽也很困惑,让她炫卤鸭翅她没问题,但牛排什么的,吃几口感觉就很撑了。
“那我煎一块,一起吃。”他打开冰箱,白色的冷光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还想吃什么?”
“我也来看看!”她也挤到了他身边,站在冰箱前,毫不夸张地说,食欲在消退,犹豫着说道:“要不再煎几个饺子吧?”
她拿了桶冰淇淋出来,“饺子热量太高,我来吃点冰的。”
冯成则似是嘲讽一笑。
“你听懂了这个梗??”季清羽挖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巴里,诧异地看向他。
“我是五百年前的人?”他不悦反问,“不知道关东煮跟饭团是什么?也没去过便利店?”
“……”季清羽诚恳回答,“那也不至于,一百年前吧?”
冯成则放下饺子跟牛排,大手一揽,圈住她往怀里压,逗得她哈哈大笑,想起已经休息的沅宝还有两个阿姨,她连忙闭紧嘴,不让笑声溢出。
“我二十八岁。”他故作严厉强调。
“不是,你三十三。”季清羽郑重其事地在他眼前比了个三,“你有年龄焦虑呢?”
她都完全不焦虑了。
他从二十八到三十三也没差,她可是差很多的,从二十二到二十七!
“我不焦虑,但我二十八。”
季清羽在他下巴上偷吻一下,“你可爱死了啦。”
“行了。”冯成则面带笑意放开了她,“我先煎饺子,牛排要解冻。”
季清羽飞快退开,又回到岛台前,随口跟他聊着:“现在也是听废话的好时机。”
冯成则身形一顿,他还以为她会在喝酒时问,但此刻确实是很不错的时机,那些晦涩的情绪,那些极力忍耐的怒意,对上家庭中温馨又随意的柴米油盐,毫无招架之力,“冯昱明天晚上的飞机,妈也跟着一起去,可能会待一个月。这是爸妈的决定,他们心里认为忽视了他,所以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别有用心的人?”季清羽吃惊地问。
冯成则简单地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他语气淡然,“前几天不是不想告诉你,在冯昱回国以后,薛易也回了,说到底是我们在明,他在暗,他没有软肋,也没有牵挂,如果你去查事故,他会盯上你,虽然整件事我都有把握,但说到底这世上没有什么万无一失。”
季清羽震惊得久久都没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为什么啊?”
她不是在问冯成则为什么隐瞒她,而是为薛易算计这一通是为什么。
“没问,不关心。”他如实回道。
连毫不相干的人的内心世界都要去探一探,他未免也太闲了。
“所以……”季清羽若有所思地问,“他利用了冯昱?”
冯成则转过身来,蹙眉盯着她,“他没有那个心,谁都没法利用他。赵家都早已经退出景城了,薛易更没有根基,没有助力,他连
蹦跶的机会都没有的。”
这个助力,便是冯昱那恨意跟不甘催发出的“野心”。
“他可以恨我。”冯成则神情沉静,“但他不顾一切也要在易升搅弄风雨,只为了报复我的行为,我绝不允许。冯家背后有多少人,易升走到今天是三代人的心血,他连后果都没想过,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内部大换血都会是对集团的一次重击。”
见季清羽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他关了火,来到她身侧,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低声道:“别想太多,这跟你没有关系。”
“事情都过去了吗?”
冯成则过去常说的“事已至此”再次牢牢地嵌进她的脑海中,她不愿意往回追溯谁对谁错,谁的错少一点、谁的错又多一点,没有意义,正因为“事已至此”,才更要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嗯。”冯成则低低地应道。
季清羽推开他,仰着脸埋怨,“你衬衫上好像沾了油烟。”
冯成则:“……”
可能是她总是在气氛严肃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说一些让他轻松的话。不太好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他继续转身回去煎饺子跟牛排,季清羽专注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她想她知道了他在回来时抱着她时,她所感觉到的极力克制的情绪叫什么了,叫脆弱,叫伤心。
或许五年前的那个冬夜,爸爸看到的就是这一面。
他藏得很深,他独自接受。
季清羽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冯成则哪怕是背对着,也能感受到。五年前的他不顾一切也要跟她在一起,他刚开始不太明白,在一朝一夕的相处中,现在的他也会不顾一切也要待在她的身边。
才煎好牛排跟饺子,冯成则去书房拿酒,季清羽也跟了过去,她还是要喝甜酒,当然,这一次她可以理直气壮要抢过他的杯子喝他的。
两人书房里碰了一杯。
季清羽歪着头问道:“我记得我们从飞机上醒来就一起喝了酒,我算不算你的酒友?”
冯成则对这个说法很赞同。
毕竟已婚男人已经不太适合隔三差五大晚上不回家跟朋友去喝酒了,但跟妻子可以每天都喝。
“我要喝你的!”她命令。
现在咸鱼大翻身的人是她,之前她还很不好意思地跟他说,现在可以命令他,他还得乖乖地将杯口送到她嘴边。
季清羽又是差点被呛到,轻抚胸口时,不经意地瞥见书柜里的保险箱,她放下杯子,轻快地走过去蹲下,扭头问他,“密码多少?我还没有看过呢!”
她之前就很想问他保险箱里都是什么,但一开始关系不亲近,没法问,后来她也很少进他的书房,也就忘了这一茬。
冯成则继续仰头喝酒,报了密码。
季清羽扒在那儿,两眼放光地按着密码。
出息了!有机会知道霸总的保险箱里都有哪些宝贝了!!
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冯成则后知后觉地记起里面的东西,霍然握紧了杯身,阻止的话语都已经到嘴边了,被她打断。
她好奇地将听诊器、戒尺之类的逼真道具拿了出来,一边嘀咕着“这什么啊”一边疑惑地看向他。
冯成则身躯僵住,“……”
季清羽喝了点酒,脸颊发热,思维也没白天敏捷,但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她仍然很快回味过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我、的、天、啊!
冯成则很想回到十分钟以前,拿了酒就该立刻出去。
他在她的面前,反应总是要慢半拍,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一出。
季清羽拿着听诊器跟戒尺起来,来到他面前,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她还没开口问他,他便揉着眉心一字一句地回道:“不是我的。”
“不要告诉我这是沅宝的玩具。”
季清羽又没眼瞎,儿童玩具跟十八禁道具完全不同。她可是很有见识的,等等,她突然想起了她的好闺蜜毛菲菲,要知道她从飞机上醒来时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什么??
冯成则低着眼眸,也没及时察觉到她的神情也僵硬了几秒。
“胡说什么。”他皱眉,“我是说,我也不知道。”
这就是明晃晃的忽悠人。如果是以前,季清羽还真会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骗过去,毕竟堂堂爸总,怎么可能睁眼说瞎话呢?但现在她已经看清了他阴险狡诈的本质,绝不可能再被轻易糊弄,她逼近一步,喝过甜酒后,呼吸都带着甜腻的气息,“这个保险箱你肯定打开过,而且,我刚问你的时候,你可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冯成则这辈子没这样无奈过。
他放下杯子,杯底磕到桌面,发出声响,“你确定要讨论这个?”
季清羽微愣,他怎么不继续狡辩了?
冯成则可没忘记她刚才那仿佛看变态一样的眼神,他俯身,也学着她那样逼近,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也微微下滑,“我的手机、账单都随便你查,这东西要是是我买的,随便你怎么办,我说的是现在的我,也包括这五年的我。”
季清羽暗道不好,又一脚要踩进他的坑里了,“我……”
他伸出右手捂住她的嘴,将她要说的话都堵住了,她故意恶心他,想去咬他的手心,但又不知道他这两天都用这手做了什么,只好忍住,紧紧地抿着唇。
“是你买的。”他说。
还不知道他要说多少见鬼的话,季清羽想制止,匆忙拿了那戒尺打在他的胳膊上,她是下意识的动作,但两人都愣住了。
趁着他发愣,她后退两步,逃离他的桎梏,语速很快地说道:“别说了我懂了,是谁买的根本不重要,重点是你肯定是在别的地方发现的,但你没扔!!”
还把它藏在了保险箱里,这种行为不能细品。
说完后,她也不喝酒了,飞快往主卧里溜,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就要进房了,他手臂横过来箍住她,她使劲地蹬——她可是一次能踩好几百下空中自行车的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