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愤愤地看着他,气得想捶人,最后也只能委屈巴巴找妈妈告状,因为有点生气,所以她不想喊爸爸,“妈妈,有个人太过分了!”
季清羽同情地看了眼从浴室出来的冯成则,再低头瞧瞧小孩睡了一夜后乱糟糟的头发,轻叹一声:“宝贝,等会儿你会发现另外一个人可能会更过分……”
她大胆开麦。
这个家少了刘姐真的不行。
从醒来到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多分钟左右,她已经开始想念耐心又超会带孩子的刘姐了。
她相信冯总也是这样想的。
这下,换上同情眼神的人变成了冯成则。
至少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要交给季清羽了,低声道:“我去衣帽间换身衣服。”
“对了——”
季清羽叫住了他,好奇询问:“你刚刚说我爸给你打了电话,那你答应了吗?”
冯成则想起那通跟岳父的电话,心情也很复杂。他这辈子听过很多称呼,冯总、成则、大哥、冯先生……唯独没有听过有人喊他“小冯”。
“我可以拒绝?”他淡声反问。
那自然是不可以的,季清羽这样想。她确实爱钱,但在这个世界上,她有比喜欢钱更喜欢的人,那就是她的父母,如果冯成则做不到尊重她的父母,那他们的这段感情绝对不会维持这么久。
凭什么呢?
冯夫人跟冯董打个电话让他们回去吃饭,她陪着冯成则回去了,明明紧张担心得要命,她连逃避的念头都没有。
到了她爸妈想让他们回家吃饭,他就拒绝?这么简单的要求他都办不到,那这冯太太谁爱当谁当,反正她不稀罕了。
她爸季师傅在很多人眼里是个不够阳刚的男人。
他没什么主见,也没有什么魄力,小辈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喜欢他,因为他这人好说话,脾气也好。但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知道,以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季师傅是有点社恐的,除了妻子跟女儿以外,他跟自己的亲人接打电话都需要做一番心理建设才会拨出号码。
她不知道这五年季师傅跟冯成则这对翁婿是如何相处的,但如果冯成则在电话里拒绝了他,她想,季师傅肯定会失落。
本来她也纳闷季师傅怎么不给她打电话,在刷牙洗脸之后,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这的确是她的锅,她的手机在晚上十点到早晨九点这个时间段调成了勿扰模式。
“我爸妈都是特别好的人。”
要是她跟冯成则是感情很好的真夫妻,那她一定会叉腰提醒他,不、可、以!想、都、别、想!
但考虑到现阶段的他们,“感情很好”“真夫妻”这两个条件哪一个都没达到,所以,她只能委婉地说道:“他们不是那种会去为难人的长辈。”
冯成则自然听懂她的画外音,颔首,“我知道。”
他没有自大到既要求季清羽无条件地来配合他,又对她的亲人以及家庭视若无睹、置身事外。
他要她将错就错、踏踏实实地当他的妻子。
那他也必须得拿出绝对的诚意来,当她的丈夫。在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这段关系又处于存续期的时候。
季清羽仔细打量他的表情,确定他是真的知道,而不是敷衍式的知道,她丝毫没吝啬自己的笑容,笑意盈盈地说道:“我爸那个人一般不轻易主动给人打电话,他肯定很喜欢你,完完全全把你当自己人了呢。”
“自己人也不能迟到。”冯成则平静地扫她一眼,“跟你爸说好了十一点到,你动作也快点,别磨蹭。”
“……?”
季清羽愣住。
冯成则已经气定神闲地往主卧走去,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今天的冯嘉沅对自己的发型非常不满意,以往手巧的刘姐都会给她编各种好看的辫子,发型每天几乎都不重样。这就很为难季清羽这个才上岗没两天的新手妈妈了,编发视频她看了几遍,脑子会了,手还不会,惹得乖巧坐在小沙发上的冯嘉沅怨气冲天。
“妈妈!!”
她大叫,捂住自己的头皮,“好痛!!”
究竟是怎么回事!
爸爸刷牙让她差点吐了。
妈妈现在给她扎头发扯掉了好几根。
季清羽实在是没辙,又不太好意思麻烦正在忙活的孙姐来帮她,至于换好衣服,正在旁边闲适地戴腕表的冯成则就更不能指望了,要是让大力爸爸来动手,只怕沅宝头都要变秃。
“随便扎一下就行了。”
冯成则低声道。
季清羽也很想随便,但她发现给小孩扎头发“随便一下”都不是太简单的事。
冯嘉沅耳朵很灵敏,听到爸爸的话,怒目而视,气得跺脚,“怎么可以随便!不准随便!”
最后,季清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冯嘉沅扎了两个麻花辫,只不过一边高一边低,并不对称。冯成则一脸欲言又止,看了眼完成任务后如释重负、恨不能瘫在沙发上的季清羽,将“沉默是金”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算了。
随便扎一下就行。
别为难大人了。
冯嘉沅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今天的她丑丑的。
第一次难过地发现,原来星期六也没那么开心。刷牙不高兴,扎头发也不高兴。
一家三口吃过早餐后出门了。
季清羽在临走前,鬼鬼祟祟地回了主卧一趟,等坐电梯来到地库,她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车钥匙,解锁之后,一辆她昨天看到就觉得很梦幻很可爱的保时捷前后灯闪烁起来。
颜色是她很喜欢的冰莓粉。
她快步小跑到这辆车前,拉开车门,立刻被里面的车饰摆件击中。
不过……她现在虽然有了自己的车,但让她一个人开车上路,她是万万不敢的。
背着小包包戴上墨镜的冯嘉沅很神气地走了过来,歪着头问道:“今天是妈妈开车,坐妈妈的车去姥姥家吗?”
“……不是。”季清羽摇摇头,“妈妈只是拿点东西,今天还是爸爸开车。”
冯嘉沅:“哦!”
季清羽关上车门,又依依不舍回头看了两眼,这才上了停在旁边的黑色宾利。
冯成则发动引擎时,视线不经意地落在副驾的季清羽身上,见她还在看她那辆对他而言颜色过于浮夸的车,略一思忖,沉吟道:“你今天想开你的车?”
季清羽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被架在安全座椅上的小胖妞。
下一秒。
这小孩跟被谁按了开关似的,机灵地伸手捂住眼睛。
她哭笑不得,只好用嘴型再次对着冯成则说:“我不会开。”
冯成则不想配合她傻乎乎地用唇语交流,直接沉声问道:“没本?”
“有。”季清羽回,“但不会。”
冯成则懂了,“想学?”
这个学可不是去驾校再吃一次苦,而是学着自己掌握方向盘上路。但显然,五年后的她会开车,原本会的技能,现在突然不会,她能找谁帮忙呢?也不是不可以请个外人坐副驾指导她,但以她谨慎的性子,她多半也是很犹豫,怕露馅。
季清羽犹豫着点了点头。
“好。”
冯成则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近的行程,白天肯定没空,但晚上兴许能抽一两个小时陪她熟悉路况,他们夫妻俩在孩子睡着以后出门做什么,没人会多管闲事去问,“晚上我带你。”
季清羽一脸惊喜地看向他,“真的吗真的吗?”
“嗯。”
冯成则见她这样高兴,只好将“我也不是每天晚上都会有空”这句话给咽了回去,余光扫见她振奋雀跃的神情,脸上也带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妈妈——”
就在季清羽跟冯成则都快忘记后座上还有个宝贝时,一道不满的童声响起,“你跟爸爸的悄悄话还没说完吗?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冯嘉沅感觉自己的手都快举酸了。
她是最守秩序最有原则的小朋友,说要捂着眼睛就绝不会偷看。
季清羽惊醒过来,连忙回头,心虚不已,“说完了,说完了!”
“哼,又把我忘了!”
冯成则发现自己这辆车导航系统里经常去的地址就那么几个,季清羽的家也是其中之一,这也难怪岳父在没拨通她的电话后会给他来电。只不过很奇怪,他对景城这地界并不陌生,如果他没记错,季家所在的小区在老城区,地段也不算很好。
“怎么没搬家?”
关于季家的事,他也只能问季清羽。
“挺正常的。”说起这件事,季清羽也很惭愧,不管是她爸,还是她妈,都不是嫌贫爱富的性子,她倒好,穿到五年后发现自己嫁给冯成则后,只是浅浅不适应了几个小时就迅速接受现状。
说白了,她也不是什么随遇而安、岁月静好的人。
尽管冯成则长相气度都无可挑剔,但……她见过的帅哥也不少,不足以让她意乱情迷到愿意答应“盲婚哑嫁”。
真正让她坦然当冯太太的原因,还是一个字,钱,四个字,钱太多了。
“我爸妈不是那种人。”季清羽夸起自己父母来,兴致很高,话也变多,“真要给他们换大房子,他们也不会答应。云淡水清是我名下的一个汤泉,他们估计也是怕我忙不过来,才会帮着打理,我都不用问,他们拿的那些工资多半也是为我存了下来。”
五年说长也不长,说短它也不短。
老城区居民多,很难大规模棚改,在季清羽看来,家附近好像都没变,这让她感到亲切。
季明志早早地就在楼下等着。
这个小区停车位很少,因为建得早,也没有地下停车场,他担心女婿来了找不到停车位,半个小时前就搬了小马扎在空位上占着。好在都是街坊邻居,对他这样不太合适的行为也当没看到。
听到一楼的邻居高声喊道:“老季,你女儿的车来了!”
大家伙对季家女婿都很好奇,这人的车经常换,好在几年下来,他们也都认识。
季明志赶紧站起来,使劲地挥了挥手。
“我爸!”
季清羽侧过头,对冯成则说,“喏,停那儿去!”
冯成则:“……”
停车位还算宽敞,他很快停好。季清羽降下车窗,激动极了,昨天她没见到爸爸,“季师傅!”
冯成则解安全带的手微微一顿。
他想,他知道女儿动不动就喊爷爷为“冯董”,喊奶奶为“郑女士”是跟谁学的了。
“季师傅!”
坐在后座的冯嘉沅也开心地喊,她还在呲牙笑了,突然对上了爸爸的眼眸,她扁扁嘴,很小声地控诉:“爸爸只会凶我,不敢凶妈妈。”
季清羽喊爸爸为季师傅当然是有理由的。
她小的时候,爸爸是机械厂的修理工,大家喊他季师,后来厂子关了,她爸又不想跟着同事去外地打工,这个男人极为恋家,离开老婆孩子一个月就能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改行开始跑出租。
在季清羽热切的目光中,季明志满脸笑容地拉开了后座门,笑道:“沅宝,要不要姥爷抱呀?”
季清羽:“……”
“要!”
冯嘉沅不想走路,张开手臂。季明志半边身子钻进车内,细致地开了安全扣,一把抱起外孙女,这才想起女儿,含笑道:“天气热,快点上楼,空调都给你们开了,西瓜也切好了。”
看着自家老爸抱着小胖妞健步如飞往楼里奔,季清羽幽幽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隔辈亲吗?”
“大概。”冯成则很淡定,“你有看到我家摆在客厅的花瓶吧?”
季清羽回忆,“贴了小猪佩奇的花瓶?”
“对。”
冯成则语气沉静地报了个数字,“我爸十年前花这个价钱竞拍的。”
季清羽倒吸一口凉气,“我还以为就是那种普通的摆设花瓶,冯董怎么不放在书房?”
“可能是想熏陶沅宝。”
季清羽也注意到了,昨天冯董就不止一次地说过“爷爷的一切都是沅宝的”,冯董显然不是刻意在逗孙女高兴,他就是习惯了,这句话也就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那……”季清羽试探着问,“昨天我看到沅宝的布偶还有芭比娃娃上挂着的项链——”
冯成则平静地颔首,“是你的想的那样。”
季清羽:“……?”
如果她在网上刷到这样的科幻故事,她会很羡慕这个小女孩,可能还会留下“下辈子投胎的第一志愿”这样的评论。
但想到她的孩子,她的女儿被这么多人毫无保留地爱着,在满满的爱意中茁壮成长,她心里很涨,很满足。
两人下了车,冯成则跟在季清羽身后进了楼道。她怀疑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来这
样的小区,于是不自觉地想要多多照顾他,轻声道:“如果你有不想回答或者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你就提醒我。”
他在冯家他做主。
那么在她家里,她自然要罩着他。
冯成则凝视着她:“怎么提醒?”
像她一样,用脚踢小腿?还是扯袖子?他克制地打量着她今天的穿着——即便是站在他的审美角度,他也得承认她今天很美。
她是他见过的穿白色最好看最合适的人。
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摆自然垂坠,随着轻盈的步伐,在阳光下仿若闪着细碎的光芒。
自然是没有袖子的。
季清羽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不禁抿唇一笑,微微仰头,眼眸含着笑意看他,“那你就见机行事。”
可能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她比之前更松弛,竟然自在地同他开玩笑,“冯总,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扯你袖子的,你不会记仇吧?”
两人站在光线很昏暗的电梯间。
一层四户人家,却只有一部电梯,相当不合理。
他们就只能等着。
冯成则淡笑一声,有心想提醒她,不只是袖子,他的裤脚也被她的拖鞋蹭脏了,但话到嘴边,还是理智地没有说出来。
季家确实不大,不过被布置得很温馨。
汪云莲一般都是给季明志打下手,这会儿她就在厨房剥蒜。现在还没到吃饭时间,季明志还能陪外孙女玩一会儿,祖孙俩开始下棋,其实冯嘉沅什么都不懂,她就乱放乱下,当姥爷的还是很好脾气地跟她交流。
“清羽。”
汪云莲摘下围裙,喊道:“生抽用完了,走,一起去超市买。”
“好哦~”
坐在沙发上跟冯成则简单聊天的季清羽站起身来。
冯成则也跟着起来。
“沅宝爸爸就歇着吧。”汪云莲微笑,“也没几步路,就在小区外面的超市。”
季清羽也是这样想的,在她心里,冯成则可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跟着去买生抽的道理,她压低声音道:“很快就回的,你休息一下吧,吃点西瓜什么的。”
冯成则只好点了下头,“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母女俩换了鞋,撑着太阳伞出门了。
季清羽还在想着车就在太阳底下晒着,下午他们走的时候,里面得闷热成什么样呢,突然,汪云莲的一句话吸引了她全部的心神。
“我也是昨天听说易升要举办庆典了是吧。”汪云莲语气还算平静,但仔细听,也能捕捉到担忧,“冯昱也会回?”
“……会。”
季清羽意识到,这或许也是一个知道过去五年发生过的一些事的好机会,“妈,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担心会露馅,还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补充了一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语气,这神态,都是这两天跟冯成则学的,很能唬人。
汪云莲叹了一口气,“你爸一个晚上都没睡。别人以为我跟你爸多高兴,其实如果有得选,我是真不愿意你跟沅宝爸爸结婚。”
她说着说着,也意识到这话不太合适,“现在说这个也晚了,沅宝都快四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