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吃痛,却又不敢出声,只能咬牙忍耐,一双大眼睛十分愤恨地盯着沈拓。
下面的谢挽瑜一直低头说话,看不见上面两个的眉眼官司,也不知道这殿中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说了会政事,谢挽瑜清清嗓子,终于问起了她最想问的事,“敢问陛下,大理寺扣留家妹调查刺客案的事情,陛下是否知情?”
“这事崔淮与朕说过,朕是准许过的。”
闻言,谢挽瑜神色微变,凝重道:“臣知道刺客一案关联甚广,其中内情不得不查,家妹无意牵扯其中,大理寺若要调查自是配合的,但扣留多日不归家……这实在让家中长辈担忧,不知陛下能否看在家中父母的情面上,让大理寺通融一些,允小妹归家。”
“这事,昨日崔淮也说过了,朕已吩咐过,就按你说的时日办,你且回家等着就是了。”
谢挽瑜拱手谢恩,但心中却还困惑。
陛下既然已经同意放人,为何还要平白无故多等几日,她就不信大理寺多扣留小妹几日就能将案子查出来了。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难不成是小妹在京中得罪了什么人?可小妹才进京没多久,会得罪谁呢?什么样的权势身份,进能让天子也给几分薄面,为其掩护。
谢挽瑜还想多问两句,但一抬头就见天子双眸晦暗,面色不虞,绷着脸似是生气模样,她顿时将嘴里的话咽回去,不敢再问了。
不多时,谢挽瑜请旨告退,退出了议事阁。
人一走,沈拓里面将书案下面的人拖出来。
方才虞宁不忿,竟然在他和谢挽瑜说话之时去掐他的大腿。
她没用什么力气,掐两下就跟玩似的,沈拓感觉不到疼,但却奇痒无比,一股热流涌动,竭力按耐着某处不受控制地地方。
沈拓阴恻恻张口:“爪子不想要了,朕帮你剁了可好。”
“哈哈,开玩笑嘛,陛下干嘛这么生气。”虞宁心虚几分,扯着手腕要收回,但沈拓一直攥着不放。
两个人拉扯一番,打翻了一摞折子,奏折哗啦啦地掉在地上,连带着笔墨都扬了。
墨汁洒在折子上,弄脏了好几本。
沈拓脸色更加不好了,指着地上的东西让虞宁去捡。
虞宁拒绝,“不要,明明你非要拉我手腕,你干嘛不捡……”
沈拓:“??”
她敢说不要?是不是他对她太好,让虞宁忘了他是一个皇帝。
“虞宁!你当真放肆,还是那么野蛮,这里是皇宫,是紫宸殿,不是你肆意妄为耍脾气的地方,不要以为朕临幸你几次你就能翻天了!不要忘了你做过什么,你依旧是有罪之人。”
沈拓感觉自己在虞宁面前没什么威势,她一点没有惧怕他的意思,眼看要蹬鼻子上脸,他便沉下脸敲打一番。
虞宁愣住了,明亮的眸子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她垂下眼帘,气势瞬间弱了下去,低声认错。
“……是,我错了,陛下恕罪,我这就捡。”
她蹲下身子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期间一直垂着头,捡完折子后立马说了告退,转身跑出了议事阁。
殿门“嘭”的一声关上,殿内,沈拓望着紧闭的殿门久久不动。
他坐下,拿起一本折子翻看,但不过须臾就将手里的折子扔在书案上,抬手揉了揉眉头。
真是白活二十多年,朝堂之上与百官对峙尚不改色,怎么一碰上虞宁,这份脾气就破了功,忍不住动气。
五年前边疆遇刺,他就不该往云雾山的方向走,碰到虞宁就是此生劫数。
紫宸殿的偏殿中,虞宁郁闷了一下午,要不是彩练送来的晚膳中两道她最爱吃的点心,她估计要气到晚上才行。
往常她可不会因为别人的话生气,虞宁向来是个心宽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没心没肺,最爱的人只有自己,不太在意别人的行为举止。
这两天,她在沈拓对她的态度里看见了些许纵容,又或许是床笫间过于融洽,让她生出浅薄的错觉来,胆子便有些大了,但刚刚沈拓的一番话,瞬间将她打回了原型。
这个人,不再是她能操控的美貌夫君,他是大邺的天子,一句话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她该认清自己的彼此的身份,她面对的人是皇帝,是陛下。
沈拓心情好时,她可以放肆些,但若心情不好,也能随意呵斥惩罚……
一边想事情一边用膳,怎么能尝到佳肴美味,虞宁叹气,将脑袋中的胡思乱想清空,专心用膳。
“娘子,梁大监在外面,给您送了一套衣裳来。”彩练端着托盘进来,将胭脂色长裙展开在虞宁面前。
“娘子看,这裙子好美呀。”
“是很美。不过他送裙子来干什么?”
彩练:“说是请娘子换上,一会陛下带娘子出宫去。”
“出宫?”虞宁眼睛亮了,立马站起身,拿着裙子去屏风后面换上。
沈拓良心发现,要送她回家了。不过既然是她回家,那沈拓为什么也要出宫?
她可当不起天子亲自相送呢,折寿!哼!
裙子很美,虞宁很喜欢,但想起沈拓,她还是嫌弃地撇撇嘴。
她有骨气,才不喜欢沈拓施舍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同乘着马车出了宫,往京都繁华的河岸边驶去。
“陛下不是要放我回家吗?怎么来了这里?”虞宁站在一座二层茶楼外面,望着‘天都茶馆’的牌匾,疑惑问道:“陛下要带我喝茶?”
沈拓左右看看,提醒道;“外面人多,换个称呼。”
“哦,那……沈公子?”
沈拓眉头微微拢起,“这么生疏?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矜持。”
虞宁哑然,暗暗翻了个白眼。
从前,什么从前?她五年前一直叫夫君呢,他不是一直都不承认么。
自从今日在议事阁争执,她越看沈拓越觉得不顺眼了,此刻一句话不想跟他说,看一眼都觉得烦。
沈拓也不跟她纠结称呼的事了,拉着虞宁的手腕往茶馆里面走。
“我想回家……”虞宁小声说。
“明日就送你回去,眼下先去见个人。”
第26章 宴席
天都茶馆是京都千家茶馆中最清雅之地,世家勋贵和高官名仕常常光顾聚会的地方。
虞宁来京都好几个月了,路过天都茶馆几次,但从来没有走进来过。
总觉得这种高雅之地与她的气场不太搭。
“我们来这里见谁呀?那个……我跟在公子身边是不是不太合适,万一被一些官员看见了,被认出来了,那岂不是要有很多麻烦?”
“麻烦?能有什么麻烦?”
“你是皇帝嘛,太后娘娘又是我姑母,被别人看见了不太好。”
虞宁自己倒是不怕什么风言风语的,但永宁侯府应该会怕这些,还有阿姊在朝为官,也提过几次,让家里不要再想着往皇帝身边安排人,说这条路是死路。
沈拓拉着虞宁往茶馆的二楼走,闻言停下,面色微沉,“被人看见了又能怎么样?你很怕跟我扯上关系?”
虞宁:“……”
是挺怕的,无论是因为家里的政治立场,还是从自身的意愿出发,她都不想跟天子扯上什么关系,在沈拓身边当牛做马几年她能接受,但要是一辈子被拴在后宫里当个窝囊妃子,她会被活生生气死的。
不过眼下,沈拓的脸色更可怕,还是不要实话实说了。
“当然没有了!只是我一个嫁过人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女儿,陛下要跟我扯上关系,那不是连累了陛下的名声吗?”虞宁压低声音说。
沈拓的脸瞬间阴沉了,按捺着语气说:“寡妇?你在咒我死?虞宁,注意你的言辞,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看着沈拓生气的背影,虞宁剜了他两眼,不大服气地回:“哦~我知道了。”
就咒你!哼,她早就是寡妇了,还装什么装!难道五年前不是他先抛弃她的吗!
虞宁在心里骂了沈拓八百句脏话。
就会嘴上说说的男人,沈拓心里要是真的觉得他们是夫妻,他怎么不封她做皇后呢!还不是嫌弃她的出身,不想让永宁侯府的女儿进宫吗!
她就要当寡妇,以后她要对所有人申明,她虞宁是个寡妇!前夫是个抛妻弃子薄情寡义之人,并且早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天都茶馆是三座楼建在一起的大型建筑,它不止是个茶馆,更是酒楼饭馆,内里装饰华丽,珠帘彩秀,映目辉煌。
虞宁跟着沈拓进了一个最边上的厢房。
厢房中有一位四五十岁的夫人坐在席上,见沈拓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免了,肃成夫人请坐。”
虞宁不认识什么肃成夫人,只是默不作声跟在沈拓身后,听他和这位肃成夫人交谈。
“老身年纪大了,从宫里出来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没想到陛下还能想起来老身这么一个人,承蒙陛下信任,将人交到我这边,老身必定尽心尽力教导三娘子。”肃成夫人认真地说。
她一辈子没有婚嫁,从宫女做起,一路风风雨雨,坐到了尚宫的位置上。
肃成夫人在宫里生活三十年,年纪大了才请旨出宫养老,出宫之时太后念及功劳,请沈拓为期赐封了肃成夫人的头衔,晚年由朝廷供养。
此番沈拓带着虞宁来见肃成夫人,正是为了明年的女官考核做准备,虞宁从小在山野长大,许多方面是很难段时间内补上来的,沈拓虽然可以将她直接带进宫,给予女官职位,但总归是要有些真本事傍身的。
肃成夫人在后宫为官多年,定有许多东西能传授给虞宁。
虞宁还在蒙圈中,她就这样被沈拓推给了肃成夫人,无措地给肃成夫人行了礼,这就算是拜师了。
直到从天都茶馆里出来,虞宁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神游天外。
她说明年春天去考女官就是随口说说应付沈拓的,哪想沈拓上了心,还给她找了位德高望重的师傅过来,直接给她逼上梁山。
天啊,到时候她不会真的要进宫去做女官吧,有沈拓在,她不得天天被压迫?!
两人从天都茶馆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虞宁心不在焉,没有听见沈拓在叫她,沉浸在对未来无望的郁闷中。
沈拓拉着她上了马车,离开这条繁华天街,马车往另一条街道驶去。
“这是哪?”
虞宁下了马车,打量这条眼熟的长街,恍然道:“这是宁安街,永宁侯府就在这条街上。”
算沈拓有信用,还真的送她回家了。
“进去看看。”沈拓抬步往院中走。
虞宁指着隔壁的府宅,说道:“等等!陛下,隔壁才是永宁侯府啊,我回家应该往那边走。”
“朕有说今夜就送你回去?”
虞宁:“……”
胳膊拗不过大腿,虞宁最后还是进了这个陌生的别院。
别院牌匾上写着‘云卉别院’四个大字,看沈拓这个轻车熟路的样子,云卉别院应该是他在宫外的私宅。
真的是巧,这别院就在永宁侯府隔壁呢,一不小心就可能遇到熟人。
别院中小厮婢女很少,虞宁跟着沈拓一路走到最中央的主院,遇上的下人屈指可数,而且都低头做事,不言不语。
一看就知道,这里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底盘很稳,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虞宁在主院住下,又见了几个婢女,当夜,沈拓并未留宿,吩咐她一些话之后便走了。
距离下一次女官考核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沈拓若要见她,便会来这个别院里。
几日后,大理寺的马车停在永宁侯府门前,将扣押了好几日的谢三娘子送回。
一进了正堂,霍氏立马就抱着女儿哭了。
“都是娘没用,让宁儿在受苦,这才回京没多久呢,大理寺去了两次,受了好些委屈。”
“娘,我真的没事,放心吧,大理寺那边说了,以后再不会找我过去了。”
虞宁忙着安慰霍氏,一大家子女眷都聚在一起,也七嘴八舌地安慰着霍氏。
女儿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没吃什么苦,霍氏这心可算是放下了。
晚膳就摆在正堂中,永宁侯府的众人一起吃了顿饭,就连向来不出院子的老夫人都来了。
老夫人阮氏不常出门,与长媳霍氏的关系很僵,婆媳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宅院里生活,但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
倘若见到了,必要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我就当初就说过,这孩子养在外面这么多年了,染得一身坏习性,就不该接回来,何必巴巴地去认,现在可好了,三天两头地闹事,平白连累了家里。”
这番话,阮老夫人直接当着虞宁的面便说了出来,神色鄙夷,语气刻薄。
霍氏不能容忍任何人说女儿半句,当即撂下筷子,与阮老夫人争论起来。
“宁儿是侯爷亲生的女儿,是永宁侯府的娘子,当然要回家来,至亲血脉岂能旁落,人若六亲不认,那与畜生有何异呢。”
阮老夫人怒目而视,“霍氏,你心中还有没有孝道,竟与这样顶嘴!”
“儿媳不敢,只是心直口快,实话实说罢了。”
今日,永宁候谢芝安与二爷均有应酬不在家,饭桌上连劝架的人都没有,霍氏和阮老夫人都不是善茬,两个人吵起来,其余人谁都不敢说话。
好好一顿饭闹腾下来,所有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眼看就到阮老夫人的大寿了,婆媳俩这一吵,霍氏直接把寿宴的事情推了出去,撒手不管了。
闹了半晌,虞宁扶着霍氏回了主院,她才有机会将考女官的事情说出来。
“考内廷女官?宁儿,你别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无论你什么样子,娘都喜欢,你不用可以做这些的。”
宁儿定是被老夫人那些话刺激到了,所以才想要考女官给她争光的。
“不是的娘,我是自己想考的,京都如此之大,如此繁华的,在这里女子也能有一番抱负,不比那些男人差,所以女儿也想试试。”虞宁这番话是早就准备好的。
“还有,大理寺这几日错押了我,就让我住在肃成夫人荣养的别院里,肃成夫人与我投缘,说我若是想请女夫子教导,她可以教我呢,娘你知道肃成夫人吧?”
“肃成夫人我是知道的,当年那位在宫里也是很有手段的。”
霍氏很惊讶,听说肃成夫人是为极严肃的女官,性情沉静谨慎,而宁儿性子跳脱……
没想到宁儿被关押的这几日,还有这样的奇遇呢,若是能得肃成夫人教导,去试试内官考核未尝不可。
关键是宁儿喜欢,太后娘娘又能庇护着,既然暂时不想嫁人,那去做几年女官也好。
人活着总是要有些追求的,不然这日子也太过无趣了。
霍氏拉着虞宁进屋,讲了许多内廷女官的故事,确认女儿是真的想考,便道:“那明日娘就派人去请肃成夫人来府中,你要是想去考,就好好学吧。”
这事说完,虞宁又问:“娘前段日子准备去云州省亲的,现在没去上,是被女儿的事耽误了吧。”
“唉,没有你的消息,娘怎么放心省亲呢,现在也没心情去了,拖一拖吧,等过了年节再说。”
虞宁不在的这几天,谢芝安和霍氏都提着心吊着胆,为女儿的处境担忧,整个永宁侯府也跟着愁云惨淡的,唯独虞小宝过得开心,无忧无虑的。
晚上,小宝一看见亲娘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扑在虞宁怀里,“娘!你终于玩够了舍得回来了!小宝也想出去玩,娘下次出去玩可以带着小宝一起吗?”
虞宁无奈点头,“好,下次换你出去玩吧。”
这种玩,她其实不太想去呢。
半个月后,永宁侯府大办寿宴,府中热闹非凡,宫里的太后和天子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正午时分,寿宴开席,一群女眷簇拥着阮老夫人往宴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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