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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千秋(西菁)


谢瑶微微一笑。
“您从谢家拿走多少东西,我府中库房都有记着呢,若是少了什么,改日皇上或者娘娘问起来,我也只能据实以告了。”
曹氏不情不愿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地契庄子,头饰金簪,没一会就把这半张桌子堆满了。
明辉抬脚踹她。
“贱人,你连我外甥女的东西都偷!”
曹氏闷声挨了一脚不敢说话。
清点了东西,明辉讨着笑上前安抚谢瑶。
如今这外甥女虽没了靠山,可马上要成为太子妃,他还想攀着这关系飞黄腾达呢,可不能就这么得罪了人。
“瑶姐儿,你看这……”
“今儿是谁打的谢颜?”
谢瑶打断了他的话,往下看去。
顿时曹氏身边的两个嬷嬷身子一抖低下头。
青玉眼尖地看到了,惊呼出声。
“小姐,管家说了,是舅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拉出来,打。”
谢瑶一声令下,她身后站着的几个侍卫顿时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了人到庭院里,啪啪几板子就打了下去。
曹氏张口想要护她们,被明辉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侍卫们下手不轻,十板子下去两个嬷嬷身上已经血肉模糊,惨叫声更是响彻整个院子。
院中噤若寒蝉。
打完了人,谢瑶这才朝明辉微微福身一笑。
“今儿叨扰舅舅了,在您院中这般大闹的确是我的不对,但若是还有下回,瑶儿也是敢的。”
明辉自是半句怨气不敢说,陪着笑把谢瑶送出门,还要千叮咛万嘱咐谢瑶别把这事说出去,转头送走了人,明辉关上门,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曹氏脸上。
“贱人,你真是让本官丢尽脸面!”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大侠饶命啊!”
昏暗的地牢里,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出来,惨叫声不绝于耳。
昨儿才在城楼上颐指气使的萧夫人侄儿副统领,还没到下值的时候就被人打晕了捆到这不知道什么地方,一来就十八般刑罚用了个遍,他起初还嘴硬,等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满口便只剩下求饶了。
“我不知道哪得罪了您,还求您饶我一条贱命。”
“不知道错在哪么?”
他被人蒙着脸,瞧不见面前的人,只能听到这声音是极温和的,只是手中捏着冰冷的刀子抵在他下颌,残忍地割开了他脖颈处的肌肤,顿时鲜血涌出,他害怕地又要尖叫。
“大侠,求您……”
“你昨儿在城楼上为难了谁,不记得了么?”
谁?为难了谁?
尖叫声戛然而止,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自己为难了谁。
“你将谢府小姐困在城外,没到宵禁的时候就公然关城门,是想趁着天寒将她困在外面受罪,还是……”
面前的人声音顿了顿,声音蓦然冷淡。
“还是城门外早被你安排了猛兽与侍卫,欲要置谢女于死地?”
“我……我没有……”
他此时约摸有了些头绪,听了对面人的话连连摇头。
心中却害怕不已。
他是安排了人没错,那是听他姑母萧夫人的话,他姑母说这女人死了就不再是他表哥的累赘了,可这些他从未与人说过,面前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肯说实话么?”
面前的人轻轻皱眉,似乎对这回答很是不满意,冰凉的刀刃碰到他肌肤,顿时让他更哆嗦。
“我我我……我……”
“你知道大盛有许多刑罚,专门对付不喜欢说真话的犯人,穿琵琶骨,俱五刑,剥皮,你更喜欢哪个?”
他不急不缓的声音落在昏暗的屋子里,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顿时把副统领吓得说不出话。
“不说么?那便都试一试吧。”
温和的面容上带了几分可惜的表情,他抚掌而叹,握着匕首打量了一下,似乎是在挑选从哪开始更合适些。
“不,不,啊——”
一道凄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子,一刻钟后,匕首被扔在地上,清然的蓝色衣袍上沾了些血迹,年轻的男人从屋内走出,垂落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阴鸷。
才入内换了衣裳,下人打了净水,修长的指节没入水中清洗着血迹,动作不急不缓,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门外有下人低垂着头进来。
“殿下,谢小姐递了帖子到东宫。”
窗边的男人净手的动作一顿,接过帕子将最后一丝水渍擦拭干净。
正辰时,窗棂外阳光正好,他回身温和勾唇一笑。
“请谢小姐过去正殿,孤待会就到。”
第09章 9
谢瑶是来送还令牌的。
昨晚从眀府回去,谢颜的高热已经退了,大夫说咳血并非全然是打板子的缘故,而是她体虚又挨冻,断断续续地生病,昨儿被曹氏一吓,惊惧恐慌之下才咳血昏迷。
谢瑶着人将库房里最好的药拿了出来给她温补,又去了一趟二房告诉谢颜的继母要留她住一阵子。
等周全好了所有的事,她梳洗了一番,便递了帖子来东宫。
本想等得了传召再来的,没想到下人见了她,当即便热情地引着她过来了。
谢瑶坐在东宫前堂里,瞧见顾长泽走进来的刹那,还在后悔着自己的方才的莽撞。
到底她和这位殿下也才见过两面,贸然前来拜见未等通传,的确是不合规矩。
“臣女请殿下安。”
顾长泽从门边缓步走来,一身墨绿云锦袖袍着身,眉眼清隽温疏,唇角含笑,袖角绣着的修竹愈发衬得他神清骨秀,如松风水月,从容弘雅。
未等谢瑶真正弯下身,顾长泽已到了近前。
“免礼,谢小姐。”
他一摆衣袖坐了下来。
“昨晚多谢殿下的令牌,臣女感激不尽。”
“谢小姐后来回京可有再被人为难?”
顾长泽轻轻抚了抚衣袖,问道。
谢瑶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令牌递了出去。
“孤料想也是。”
他唇角勾起笑意,修长的指节自谢瑶手中拿走那块令牌,初春早上尚且有些冷意,顾长泽的手指更温凉,谢瑶与他指尖相触,便觉得如同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挠人心尖。
谢瑶神色落在他身上,辰时的光亮顺着映出那一张完美无瑕又清润俊美的面庞,此一刻,她递出玉佩的手竟瑟缩了一下,难得有几分失神。
这位殿下人如云端晴雪一般清贵,贵为太子之尊又随和近人,纵然身子孱弱,谢瑶却也能理解为何上京贵女人人思慕。
“谢小姐?”
直到顾长泽又叫了她两声,谢瑶才回过神。
“臣女冒昧。”
她匆匆低下头,竟觉得耳侧有些发热。
顾长泽从喉间溢出几分轻笑,谢瑶低着头,他目光便素无忌惮地掠过她,一寸一寸,从眉眼到耳侧的飞红,还有那侧颈一点鲜明的红痣。
那样惹眼又漂亮。
他眸光陡然一暗。
“谢小姐何错之有?”
顾长泽漫不经心地说罢,拉着令牌收回了手。
令牌的红穗从指尖滑出,谢瑶几乎瞬间想要后退两步。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他另一只手探了过来。
在谢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子清雅如竹的气息逼近,高大的身形将她拢下,倾身抚过她耳侧。
谢瑶瞪大了眼睛,觉得脑后一沉。
顾长泽将那有些松散的金钗簪稳,收回的手不经意间拨弄过侧颈。
谢瑶忽然觉得耳侧的那颗红痣有些痒。
“簪子歪了,谢小姐。”
顾长泽的目光还凝在她侧颈,将眼中那点幽暗藏得很好,谢瑶咬唇退开两步,眸光如水。
“多……多谢殿下。”
她头一次觉得头上的簪子那样重,谢瑶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顾长泽发现脸上的热意,只得咬唇在心中暗骂自己。
明明太子殿下是为帮她才离得那么近,怎得自己却连心跳也跟着乱了半拍呢。
多半是昨晚没睡着觉的缘故,晨起都糊涂了。
谢瑶一边腹诽,一边行礼道。
“家中妹妹才醒,臣女不放心,便先行告退了,方子午后臣女着人送入东宫。”
顾长泽轻轻摩挲着指腹,仿佛还能感受着方才手下的温滑触感,听得她言,又问。
“午后谢小姐亲自送来东宫么?”
这话却让谢瑶有些错愕。
她本是想着下人来的。
顾长泽从容解释。
“到底是药方,旁人来送的话,孤总是不放心。”
谢瑶顿时了然点头。
索性她午后无事,亲自来一趟也不妨事。
得了她的准话,顾长泽道。
“孤送谢小姐出去。”
两人一同顺着游廊往外走,东宫内花团锦簇,处处是放置好的盆景花卉,花香扑鼻,谢瑶问他。
“殿下竟也喜欢这些花草吗?”
“谈不上喜欢,下人侍弄的。”
顾长泽摇头,又仿佛不经意地道。
“后院倒是喜欢玉兰花,那是孤喜欢的。”
“哦?殿下竟喜欢玉兰吗?”
谢瑶有些惊讶地看他。
“怎么?谢小姐也喜欢?”
顾长泽浅浅一笑,问道。
谢瑶并未隐瞒。
“玉兰与海棠,是臣女最爱。”
海棠么?
顾长泽轻轻颔首,两人到了东宫门口正要分别,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
“奴婢给殿下请安。”
一个干练的老嬷嬷到了跟前。
“这是谢府小姐。”
顾长泽道。
那嬷嬷又弯腰。
“奴婢给谢小姐请安。”
“嬷嬷这会来是有何事?”
“太后娘娘听说殿下从冯医仙那回来了,说让奴婢来问问情况。”
“刚好今儿闲着,孤便去慈宁宫向皇祖母请安吧。”
那嬷嬷连忙躬身,目光犹豫片刻,又道。
“恕奴婢多嘴,自从圣旨赐下,太后娘娘便念着未来太子妃,既然谢小姐也在,不知可否与殿下一同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东宫外安静了片刻,顾长泽并未直接应答,偏头问谢瑶。
“谢小姐意下如何?
孤的皇祖母之前便一直念着你。”
顾长泽自然是希望她去的,谢瑶也听出言下之意,可宫内没有藏着的消息,赐婚后她第一次入宫,若无传召直接拜见太后,还是和顾长泽一起,只怕晚上就要传遍上京了。
可她昨儿才得了顾长泽的话,他说愿意往上去陛下跟前试一试打消这圣旨。
两相权衡,谢瑶抿唇道。
“殿下与太后娘娘厚爱,只是臣女万不敢轻易打扰太后娘娘。”
“太后她老人家……”
那嬷嬷欲要再劝,顾长泽已然轻轻拂袖。
“那便孤先去吧。”
谢瑶行礼离开,顾长泽去了慈宁宫。
另一条狭小的宫道上,两道身影将这一幕收之眼底。
“你当时跟朕说过,谢女入宫那日,便言明不愿嫁入皇家。”
一旁的皇后连忙道。
“她自然不敢明言,只是臣妾的几个儿子她都未曾瞧上,太子殿下的话……那便更……”
皇后眉梢露出几分不明显的讥讽。
自己的儿子各个人中龙凤,谢瑶都没一点动心的意思,最后却被许配给了病秧子,可想而知更不喜欢了。
皇帝威严的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来。
“按理说这样的人,心比天高,不是个适合入宫的。”
皇后低头称是。
那日和谢瑶见面试探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女子。
但不好掌控。
“但谢女必须入宫。”
“可您也瞧见了,她连太后召见都不……”
“不妨事,她父母方过世,对太子亦不了解,不愿入宫也是人之常情。”
“那您……”
“三日后是去上林苑围猎的日子,此次朕特许朝中官员与夫人们都前去热闹,你待会送个帖子去谢府,让谢女也去吧。
五日的时间,她若与太子相处之下有感情,顺从地嫁入东宫自然是好事,若是想折腾些幺蛾子,或者明目张胆地不愿意,那朕……”
皇帝轻飘飘地合上眼。
“也只能悄无声息地杀了她。”
谢王父子离世,世人都在看着他的做法,他绝不容许自己的恩赐被拒绝,谢女也必须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知道,谢王的旧部对朝堂有没有异心,谢女对他这个皇帝,又是否有违逆的想法。
谢瑶刚回了王府,青玉就神色诧异又有些惊吓地走上前。
“小姐,外头出事了,何副统领一早被人发现穿了琵琶骨半死不活地挂在城门口。”
谢瑶脚步顿时停住。
是萧夫人的侄儿,也是昨晚才在城楼上为难她的人。
怎么一晚上过去,竟成了这样子了?
她一双眼颇有些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前有萧夫人后有副统领,难道是萧家得罪了谁?
“不知道呢,听说人就剩半口气了,很是凄惨,萧夫人嗓子还没治好呢,一听这话又昏死了过去,这会萧府正闹得鸡飞狗跳。”
可事情真有这么巧?
谢瑶是不信的。
要么是萧府得罪了谁,可得罪了谁也不会先拿萧夫人的侄儿开刀。
她留了个心眼喊来青玉。
“你去查一查,看看昨晚副统领当值后去了哪?”
午后,太子东宫。
顾长泽修长的手拿过朱笔,宽大的袖袍轻轻摆动。
摊开的宣纸上是一副已经将要成型的画。
画中女子二八年华,一身淡蓝色衣裙驻足荷池边,风雨池景中,垂眸低头浅笑,一旁柳树的长枝垂下,映出女子曼妙的身姿,螓首蛾眉,清眸流盼。
年轻的太子眉眼含笑,于发髻间勾勒出一道长簪,继而笔走游龙,行云流水落下一行字。
“殿下丹青妙笔,此画此诗绝佳。”
贴身太监江臻连忙上前赞道。
听得此言,顾长泽显然心情很好,修长的手轻轻抚过画中的女子,继而叹道。
“可惜如今还不能让她看到。”
太子殿下的画虽好,却并未仔细描募画中女子的样貌,江臻见过他画无数次这样的画,也从没认出这是谁。
“那您……”
“送去书房存着吧。”
“与之前那些一起么?”
江臻连忙接过那卷起来的画。
顾长泽轻轻颔首,顿了片刻,又道。
“这多半是孤最后一副画了。”
江臻顿时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
顾长泽没理会他,沉吟片刻,又道。
“将前院的花都搬走,换成西府海棠吧。”
“您不是最不喜欢西府海棠吗?”
江臻越发不解。
顾长泽起身往外走。
“如今可以喜欢。”
第10章 10
谢瑶回到屋子里,谢颜又昏睡了过去,她妥帖地给谢颜擦拭了额上的冷汗,转头才踏出门槛,就看到青玉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
“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来了。”
谢瑶连忙往外走。
“说了什么?人可走了?”
她刚要吩咐管家上茶,青玉就道。
“嬷嬷并未停留,只说奉命送一份帖子过来。”
一封精致的请帖递到谢瑶面前,她打开一看,顿时怔住。
皇家素来有在春日去上林苑围猎的习俗,今年战事初平,皇上便打算大办此次围猎与春宴,可谢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收到帖子。
“娘娘说您不日就要嫁入东宫,以后也算是皇家人,便提前去认一认人。”
谢瑶顿时蹙眉。
会不会真嫁入东宫还两说,皇后让人留了帖子就走,是半丝也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小姐……”
青玉探头看她。
“那咱们去吗?”
往年谢瑶也是参加过春宴的,但那时大多是跟在谢王妃身侧,如今谢王妃故去,她收了皇后的帖子,免不了到时候要跟在皇后身边。
谢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能怎么办,去吧。”
她总不能抗旨。
于是这日晚间,谢瑶安顿好了谢颜,便让青玉收拾了些东西,第二天一早,皇后派来的车轿就等在了谢府外。
“宫内圣驾已经启程了,娘娘怕小姐一个人没照应,着奴婢前来陪小姐。”
如谢瑶预料的一般,早有个嬷嬷等在外面,一边迎着她上了马车,一边低声与她道。
马车一路颠簸,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皇家上林苑。
圣驾已经到了地方,大臣们都早早随在皇帝身侧去了围猎场,内命妇和贵女们凑在庭院里闲谈着最近时兴的胭脂水粉和料子,嬷嬷带着谢瑶往皇后的院子去。
谢瑶心知皇后不会轻易召见她,也多半猜得到是为不久后的婚事有关,她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回答,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与此同时,东宫。
江臻痛哭流涕地跪在顾长泽面前哭喊。
“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再奔波了啊,您昨儿才动气咳了血,如今该好好待在宫里才是,那上林苑什么时候去不得,您怎么就非凑这个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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