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与顾姳同时抬头看过去,瞧见对面的位置上,一位盛装艳丽的女子千娇百媚地笑了一声,一双漂亮的眸子不屑地看着谢瑶。
谢瑶并不认得此人,还没说话,顾姳已剜了对面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
“六嫂,本公主才回京,消息还不灵通,竟不知六哥的腿疾好了?六嫂竟巴巴地赶上来这么关心我们东宫的事。”
六皇子妃刘氏闻言,嘴角的笑僵住,身旁的人们都或同情或看好戏地看过来,她想起自己瘸了腿在家的夫君,不由暗骂顾姳多嘴。
“我是问太子妃呢,妹妹是否也过于喜欢多管闲事了?”
“本公主不是关心六哥的吗?六嫂连本公主的话都听不懂,还巴巴地赶上来关心我太子皇兄几时来,我大嫂又几时坐在这,真是多此一举。”
顾姳在宫里是出了名的野脾气,洐帝又宠爱她,连几个嫂子也没敢和她当面讲规矩的,六皇子妃被噎了一句,只能灰溜溜地闭了嘴。
耳边清净下来,谢瑶问她道。
“那是六皇子妃?”
“可不是么,多半是上林苑我那死六哥做了丢脸的事,她眼盲心黑地要记恨你,不理会就是了。”
顾姳哼了一声,低头去饮杯中的酒,谢瑶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
“你知道你太子皇兄去哪了吗?”
顾姳轻瞥过去一眼。
“就这么念着,一时半刻也离不开?”
谢瑶不理会她揶揄的话。
晚间洐帝的人来叫走了他,如今来宴席却只见到帝后,谢瑶瞧洐帝脸色不大好,心中顿时有些担忧。
“去找一找殿下。”
青玉领命而去,等了好一会才回来。
“殿下也不在东宫呢。”
没在东宫也不来宴席,更没派人跟她说,这不像顾长泽的作风。
她心中担忧,也没什么心情用膳,席间有人来朝她敬酒,谢瑶周折着说了几句话,眼看着宴席过半,她腾地一下站起身。
“做什么?”
顾姳在身旁被她吓了一跳。
“我去找找殿下。”
谢瑶看了一眼面色不大好的洐帝,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没上前问,只偷偷带着青玉从侧门出去了。
她一走,洐帝看了一眼她和顾长泽的位置,面色顿时更不好了。
谢瑶从紫宸殿离开,便打算往东宫去。
才走了两步,身后跟过来一个人,啪地一下拍上了她肩膀。
肩头传来细微的痛意,谢瑶皱眉回头,看到了六皇子妃。
她身边没跟着顾姳,刘氏便也不顾着什么面子,一双美眸轻蔑地瞥她一眼。
“太子妃走这样急是要去哪?”
谢瑶不打算与她多纠缠,喊了一声六弟妹便打算转头离开。
“果然是飞上枝头便身份高贵,成了太子妃,连妯娌们也不稀得说句话了吗?”
刘氏又往前两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瑶不知这六皇子一家为何都这般盯着她,先是六皇子对她三番两次纠缠,又是贵妃和六皇子妃追着她为难,顿时蹙眉。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该叫一句皇嫂,张口闭口太子妃是何意思?是觉得自己为弟妹合该敬称我?还是刘府连这点规矩也不曾教过你?”
她一向对外便是温温柔柔的,做贵女的时候便是京中有名的好脾气,刘氏心中恼着自家夫君因为她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连带着自己也丢尽了脸面,又恨她的牵连惹得夫君掉下去摔断了腿,跟出来便是打算羞辱她一番出出这口气。
却没想到谢瑶如此利索地反驳了回来。
她呆站在原地忘了反应,谢瑶抬手推开她往前走了。
刘氏面色涨红地反应过来,才明白她那句“敬称”的意思是点她说了僭越身份的话。
虽说太子是储君,跟底下的弟弟们的确有着身份差距,没顶着太子的名头便得自称一句臣弟,但刘氏心中何等瞧不上东宫,顿时盯着谢瑶的背影咬牙道。
“也不过是嫁给了一个病秧子,不算什么好福分,以后有没有本事往上爬还不好说,别是半吊子没了命,当了寡妇还得守着灵位过日子。”
她张狂着这路上没人,声音不算小,谢瑶走了一半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停下了步子,温柔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愠怒。
“小姐。”
青玉拉着她的衣袖。
“那边来人了。”
她是劝着谢瑶别在这会和六皇子妃起冲突,但刘氏张口闭口说守着灵位,谢瑶心中便觉得恼。
她不傻,不会在这宫宴的地方和刘氏起冲突,何况她此时急着去找顾长泽,也懒怠理会她。
可总也不能让刘氏这么嚣张了去。
“她是觉得我脾气好,才敢这么说话,她能不知道我听见了么?”
谢瑶搭着青玉的手往前走,眼珠转了转道。
“她这么喜欢乱说话,总得吃点教训,你去……”
她附在青玉耳边交代了几句,青玉从她身边离开,谢瑶回了东宫。
东宫主院与后院都灭着灯,下人们也都没见着顾长泽,谢瑶越心中越发焦急,刚要再出去的时候,忽然步子一顿,顺着东宫东侧一扇废弃的门看见了一点光亮和飞溅出来的尘灰。
她想也没想地抬手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谢瑶便顺着废弃的小路看到了最里面的正堂。
正堂前的门半开,一盏灯在里面照着,听见声音,里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一张脸映入眼帘。
“阿瑶?”
顾长泽依旧是晚膳前那身衣裳,但神色瞧着有些憔悴凝重,谢瑶一路的担忧在看到他的刹那落定尘埃,大步往前走了两步到他面前。
“殿下,您怎么在这?”
她看见了身后半掩的门,就要跟着顾长泽往里面去,才走了两步被他扯住了手腕。
“你先回去。”
谢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么?”
自从入了东宫,这殿内的每一处都没限制过她,顾长泽对她也算知无不言,这还是第一次谢瑶想进一个地方被拦着。
顾长泽不答,依旧道。
“你先回去,阿瑶。”
谢瑶抿唇片刻,嘴角的笑敛去,别开脸道。
“那殿下早些回。”
她转过身,心中已有几分涩然的别扭。
谢瑶刚要离开,忽然手心一紧,那才说了让她先回去的人又拉住了她。
“也罢,你想来,便一同进来看看吧。”
顾长泽推开了门。
里面空空旷旷的,偌大的屋子只在正堂放了一块漆黑的灵位。
还有刚刚点好的几炷香。
谢瑶睁大眼。
“这……”
“是母后的忌日。”
顾长泽拉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看着她惊讶的神色道。
“本身今日姳儿回来,孤想着你高兴,又去了紫宸殿用膳,便没打算与你说。”
至于他为何不去,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先后的忌日是新后的生辰,满天下的人都忙着给国母祝寿,别人不记得这日子,他身为儿子,却不能忘记。
“您连这样的大事也不与我说么?”
谢瑶顿时心中觉得一酸,才因为顾长泽让她离开的那点涩然消失不见。
她抬起头,顾长泽大手轻轻抚过她眼尾。
“才大婚,孤怕你心中觉得不自在。”
他知晓谢瑶并未完全把自己当做东宫的人,本想再等段时日再带她过来的。
“但我也该喊声母后的,这样的大日子,怎么能只有您一人来尽孝。”
回门的那天,顾长泽与她一起进了谢家祠堂,也未曾拘束储君身份拜过谢王夫妇,谢瑶红着眼往前走了两步,与顾长泽一同跪在蒲团上,端端正正地叩了头。
“您该早些与我说的。”
磕过头,谢瑶没问为何先后的灵位会被他摆在这里,轻轻靠在他身侧,纤细的手攥过他有些冰凉的大手。
若是顾长泽早与她说,她今晚也不会去皇后的生辰宴。
“孤是自己习惯了,以往这个日子都是独自来这坐一会,与母后说说话,今天说得有些久了,也忘了着人去告诉你。”
娇小的身形凑在他身旁,顾长泽想起她方才毫不犹豫跪下去的动作,只觉得心中有什么被撞了一下,怦怦地跳动起来。
瞧见她气喘吁吁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多半是为了找他,话说出口,看见她落寞的神色又不忍心。
终归还是把人叫进来了。
谢瑶轻轻咬唇瞥他一眼。
“殿下是忘记了,还是压根没打算与我说呢?”
一个多时辰,他起初连衣裳都陪她换了,又怎么会不记得告诉她去了哪。
她话中的语气抱怨,顾长泽大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
“下回不会了。”
“下回殿下必然不能了,以后知道了这地方,殿下再对我不好,我可要来跟母后告状了。”
握着她的大手冰凉,谢瑶看得出顾长泽身上的孤独与落寞,便想着法子要逗他高兴些,故作轻松道。
“阿瑶如此,会不会委实霸道了些?”
“母后,您瞧瞧殿下,我还没说上两句呢,便怪我霸道了。”
谢瑶顿时故作抱怨地开口,一句话让顾长泽眉眼温和下来。
“好了,孤下回不敢了就是。”
玩笑了几句,方才压抑沉闷的氛围轻松了些,有些阴冷破败的屋子里,谢瑶半跪在蒲团上,身子贴近他,想将自己身上的温度渡过去。
顾长泽在这小屋坐了一个多时辰,身上的确见冷,瞧见纤细的身形凑过来,便轻轻把她抱进怀里。
“找了许久吗?”
“也不算久。”
谢瑶摇摇头,轻轻抱着他精瘦的腰身。
冰凉的盘扣贴在外衫,柔软的发丝也绕在两人指尖,屋内安安静静的,谢瑶道。
“殿下以后再来,也得告诉我,不然总这样担心您,我连人都找不着。”
“嗯,下回不会了。”
“您身子骨弱,下回来看母后,便早些来,不然冻坏了身子,母后也会心疼。”
明明是她怕顾长泽的身子撑不住,这样抱着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意,却偏拐弯抹角地说是先后会担心。
顾长泽又道。
“好,下回喊着你一起早些来。”
谢瑶这才点头。
“时候不早了,您见过了母后,总也不能彻夜待在这,后院备好了晚膳,您这会与我一同回去用些?”
那香已快燃到尽头,屋内只剩下一点零星微弱的光,身旁的女子乌发明眸,眼中带着担忧,顾长泽心中一软,拉着她站起身。
“那便走吧。”
两人一同起身,再度躬身拜了拜,顾长泽走出去将门关上,屋内的香燃尽,彻底陷入黑暗。
谢瑶将他冰凉的指尖攥进手中轻轻哈着气,那点微薄的热意并不明显,顾长泽却觉得四肢内骸都暖了下来,他轻轻动了动指尖,看着身旁女子眼中的担忧。
她身上还穿着吉服,发丝却有些凌乱,想来今晚也没用膳,奔波着来找他,那张漂亮的小脸上都因夜色的冷而带了几分苍白。
小院的门被打开,前面的路有些暗,两人没带灯盏,才走了两步,谢瑶便有些看不清眼下的路。
她紧紧拽着顾长泽的衣袖,睁大眼去看路,一边还提醒顾长泽。
“殿下小心……”
话没说完,面前的男子已弯下身。
“上来,孤看得见,可以背你回去。”
谢瑶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却被他不由分说攥着手腕拉上了后背。
宽阔的脊背还带着几分冷意,谢瑶看他坚持,便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弓着身将侧脸贴在他后脖颈,试图驱散一些他身上的冷。
脚下的路有些黑,顾长泽背着她却走得很稳,从小院到后院的路不算近,谢瑶总担心他身子吃不消,才走了一段便闹着要下来。
人还没动,便又被顾长泽按了回去,不轻不重地道。
“放心,孤虽体弱,背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第27章 27
他们两人便再没去宴席。
回到屋子里, 谢瑶奔波了半日,用过晚膳便早早歇下了。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顾长泽垂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去。
侍卫低声与他禀告了今晚谢瑶在路上遇见六皇子妃的事。
当听到谢瑶命人拿六皇子妃最害怕的田鼠吓她的时候,顾长泽摩挲着手上的指环轻笑一声。
他知道谢瑶一向温柔,却也看得出她温柔皮相下的聪明与反骨,六皇子妃惹了她,她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奴才听说六皇子妃当时就尖叫了一阵,闹得半个皇宫都听见了, 回去又梦魇了半宿,这会整个六皇子府都不安生,贵妃娘娘觉得丢脸, 还让人出宫去责了六皇子妃一通。”
侍卫躬身回禀过,顾长泽看嘴角的笑敛去,清声吩咐。
“明日父皇肯定要查,太子妃这事留了些尾巴, 你去处理干净。”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转头进了屋子。
谢瑶还正睡得沉, 巴掌大的小脸陷在青丝里,白色的寝衣包裹着那玲珑有致的娇躯, 顾长泽褪了外衣躺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唔……”
她迷蒙着眼感受到顾长泽的动作,轻轻皱眉。
“是孤,睡吧。”
顾长泽轻声唤了一句, 谢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了钻,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 皇帝果然着人查起昨晚的事。
深宫大院,皇子妃被不知哪跑出来的小东西吓得失仪,又差点摔倒跌进湖中,戌时三刻正是散宴的时候,大半臣子都看到了她那副狼狈的样子,且不说贵妃,皇帝也觉得这儿媳妇太没规矩了些。
他责罚了一众跟在六皇子妃身边伺候的人,又命御前的公公仔细查了,最后却查不到蛛丝马迹,只能不了了之。
午时,谢瑶与顾长泽用过午膳,问起昨晚洐帝传他离开的事。
她在席间见洐帝并不高兴,也没过问为何顾长泽没去宴席,心中有些担忧,想着昨晚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顾长泽放下手中的书,将到了他跟前的谢瑶抱进怀里,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温和的目光遮住眼底的阴鸷。
“父皇传孤过去,只为一件事。
是想让孤承认上林苑之时,玉佩是主动送给三弟又被有心之人利用陷害,将三弟身上的罪名摘干净。”
谢瑶顿时一惊抬起头。
“什么?”
三皇子谋害六皇子又诬陷储君,同时害了洐帝的两个儿子,天下人都看着他被幽禁在府中,为何如今洐帝却又要保他?
“你听得没错。”
顾长泽想起昨晚在御书房的事。
洐帝先安抚了他在上林苑受的苦,又痛骂了三皇子一顿,最后开口却是要他承认玉佩是主动送出。
顾长泽其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从三皇子被幽禁而不是废为庶人的时候,他就猜到洐帝是要保这个儿子的。
“可他污蔑了您受苦……这事如何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谢瑶只觉得心中升起一阵恼怒,之前只觉得洐帝不喜欢顾长泽,却没想到偏心至此。
“他污蔑了孤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皇想让他身上清白。”
之前证据确凿,为避风头,洐帝将三皇子幽禁在府邸,没想到这半个月始终有臣子日日上书要严惩他,事情隐隐越闹越大,眼见压不住,洐帝就得想办法处理。
他敛下眼,看着谢瑶气恼的神色,没忍住伸手抚弄了一下她的眼尾,心中自昨日便起的薄怒也消散了些。
“臣子们要上书,父皇不会摆明了偏颇他,也想给贵妃一个交代,但又的确舍不得三弟,便只能从孤身上下手。”
洐帝亲自找了替罪羊替三皇子认下毒害六皇子的事,又找到了顾长泽要他承认玉佩是主动送给三皇子的,从而把三皇子身上的污名洗清。
谢瑶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皇帝会为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儿子这般大费周章。
“他再不好,父皇为培养他耗费了许多心力,这三年来他接替的是孤之前理的事。”
“可没了三皇子和六皇子,还有您和其他的皇子,您虽如此病弱,之后未必不会有好的时候,皇上未免也太……”
谢瑶说着脸上已染上薄怒,顾长泽微微抚着她的眼尾,静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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