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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千秋(西菁)


他恭敬地将玉佩呈上,与方才碎掉的那块一模一样。
“着人来鉴,看看可是太子那块?”
洐帝一双眼沉沉地看过去。
“从哪搜到的?”
“是……是三皇子的寝居。”
“儿臣冤枉啊父皇!”
三皇子闻言腿一软跪了下去,这下算是全然明白自己是进了圈套了。
在三皇子屋子里搜到了太子的玉佩,那多半就能证实那块假的也是三皇子所造,事发之时正是三皇子与六皇子站得最近,也有充足的时间将玉佩放在六皇子身上。
臣子们面面相觑,原本觉得此事牵扯太子殿下多有蹊跷的人也恍然大悟。
若殿下从头到尾都是被人陷害,没有证据也不奇怪。
有人一语点破。
“三皇子,且不说六皇子摔断腿的事,为何此次六皇子药中的毒,也与您调走的药有关呢?”
是否也是为了杀人嫁祸?
众人想起殿内洐帝打顾长泽的那一板子,心中俱是一凛。
若此番毒计成真,六皇子没了命,太子殿下废位,最得意的可不就是三皇子么?
一句话问得顾修赋冷汗直冒,他正要出声辩解,外面有下人一路小跑上来。
“皇上,六皇子身旁的宫人已招了,说是……昨日三皇子遣人送了百两黄金,要他将一味药放进六皇子的汤药里,此时人已畏罪服毒,死前还喊着什么……对不住三皇子。”
人群顿时哗然。
调走的药,招供的下人,三皇子偷换了太子殿下的玉佩,加上那日六皇子摔断腿的时候 ,站在他身边的恰好是三皇子。
洐帝大怒。
“将他带下去,查!”
刑部尚书连夜在上林苑审起了人,未到天亮,上京的风就变了一阵。
“说三皇子身边的人招了个干净,玉佩是三皇子让人伪造的,也是故意买通了西山的下人推六皇子下去,就是为了嫁祸太子殿下,又想趁着机会杀了六皇子,昨儿带去太子殿下寝居的药也是有毒的……”
青玉将一大早从刑部尚书那传来的消息说了个遍,谢瑶眼眶一红,迫不及待地跑去了顾长泽的寝居。
此时寝居外把守的人都已经撤去,顾长泽从昨晚回来便又高热昏迷,谢瑶到的时候,他才刚被太医喂了药清醒过来。
“殿下可知道吗,皇上全然查清楚了,是三皇子伪造了玉佩想要陷害您,又想杀了六皇子,再对您下手,人证物证都已经查清楚了,此事……与您再无关了。”
“如此一来,父皇天恩浩荡,孤的清白也可证了。
只是没想到三弟竟是这样的人,也许他多是一时糊涂,却险些害了六弟丧命。”
顾长泽虚弱地看着谢瑶微红的眼眶,面露不忍道。
谢瑶登时鼻尖一酸。
“殿下未免太仁善了,是三皇子想要害您,他死不足惜。
只是此番连累您受苦,若不是因为我与六皇子的纠缠,西山之事最开始怎么也不能轻易怀疑到您身上。”
近些天谢瑶因为那件事愧疚得不行,昨晚洐帝打在顾长泽身上的那一板子,更是让她自责不已。
若不是为她的事,顾长泽也不会这样受苦。
她说着眼眶一红要落下泪来,顾长泽温和地笑了笑,拿着帕子递过去。
“无需这样自责,他们想害孤,是与那晚的事无关的。
孤身上的伤也并非因你,只是……”
他话音顿了顿,看着谢瑶氤氲如水的眸子,唇边溢出几分叹息。
“如此一来,退婚一事,只怕不成了。”
谢瑶身子骤然一僵。
洐帝与她谈话的那日,她其实已知道这事多半不成了。
洐帝不会容许他的恩赐被拒绝,她一定要嫁入皇室,嫁给他最不喜欢的皇子却又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
加之近些天因为那晚的事将顾长泽卷进来,先是禁足,又是险些废位,如今虽已真相大白,外面流言纷纷传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事态已发展至此,若此时再退婚,岂不是将堂堂储君逼到风尖浪口要他为天下人耻笑?
谢瑶低垂着头滚动了一下喉咙,骤然一只温热的手拢过她的指尖。
她抬头,顾长泽温柔的眸光引得她久久怔愣。
“如今孤不为父皇所喜,又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是经不起一点波折了,所以退亲的事只怕是不成了。
孤久病难医,不愿拖累你,但如今时局需要,也不得不让谢小姐嫁入东宫,但孤可予你承诺,他日孤病逝,便提前留下和离书放你离去,若孤有幸登基,亦可予你自由之身。”
庭前有风吹来,他分明病未愈,谢瑶却觉得他的指尖绕在她手中,那般用力,如桎梏一般让人挣脱不开。
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又沉溺,是那样不得已的话,却偏生处处为她考虑着。
谢瑶滚动了一下喉咙,忽然觉得那句“病逝”很是刺耳。
“殿下的病总有治好的办法,就算真错失大宝,日后也总有臣女陪着你,或去四方游玩,见一见大盛的好山水,不也很好吗?”
顾长泽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说,指尖一僵。
谢瑶往前倾了身子。
“臣女愿意,为时局,也为殿下。”
三皇子与六皇子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上京,洐帝写了一半的废储诏书也再也不能用,他前面那般冤了储君,如今朝中上下都看着,也不得不继续装一副仁君慈父的样子。
“殿下早起已咳了三次血了,加上昨儿晚上您打了他一板子,这若是扛不到回京……”
外面的人又该如何传他这个皇帝?
逼死储君吗?
素来爱面子的洐帝断不容许这种事的发生,当机立断开口。
“立马起驾回京,着太医院所有太医入东宫随侍,太子的婚期推迟七日,礼部务必上心大办,好好冲一冲如今宫中的这晦气。”
消息传到顾长泽的寝居时,他正接了江臻手中的药。
屋内摆了几个炭盆,他的手却依旧冰凉。
折腾这一回让他的病加重了不少,顾长泽却并不后悔。
他以身做局,摔断了六弟的腿,又故意引三弟去他的寝居,拿捏他的下人反水赴死,故意选在洐帝最怒的时候过去,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打了他,又让他骑虎难下,闹得满城风雨,也无非是想在她入宫之前,将觊觎她的六弟,处处与他作对的三弟都解决掉,才好让这东宫如铜墙铁壁,庇她入宫安稳。
江臻看着他将药仰头一饮而尽,有些不忍地问。
“殿下何至于此?”
顾长泽轻笑一声,那双眸子里清凉一片。
“孤想要的东西,用尽手段也要得到。”
而他得到的,绝不放手。
第17章 17
御驾很快从上林苑启程,不到半日的功夫就回了京城。
东宫一改前几日的萧索冷落,太医齐聚顾长泽的院子里,洐帝的赏赐如流水一般送了进去,顾长泽拖着病弱的身子在第二日就去了乾清宫,进言三皇子谋害六皇子一事也需多加查证,万莫再冤了好人。
消息传出去,世人再叹储君仁善处事恭谨,实有君子之风。
因为忧心着顾长泽的身子,谢瑶回了京也三天两头地往东宫跑,东宫的下人见了她更是极热情,一路小跑着迎她过去。
“殿下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谢瑶抬步踏进去刚要行礼,顾长泽开口拦了她。
“如今只剩四日便到大婚,谢小姐是否也该提前习惯一二,总不能日后入了宫,也总对孤如此拘谨。”
谢瑶一愣,顺势直起身子,看着顾长泽今日气色不错,便跟着笑道。
“外人若传出去了,岂不该怪太子殿下治下不严?”
“外面是外面的规矩,对东宫无甚约束,孤的太子妃,自然也可以不守外面的规矩。”
一句话逗得谢瑶也跟着勾唇一笑。
从前些天的事情发生后,再到回了上京,谢瑶在他面前没往日那般拘束,这几日她来到东宫探望顾长泽,时常也与他说些玩笑。
“殿下今日瞧着气色好了许多。”
“人逢喜事精神爽,孤也不例外。”
顾长泽意有所指。
再有几日便是他们的大婚,满皇宫和礼部都忙上忙下,连谢王府都跟着忙了起来。
王府的老管家两泪纵横地哭她终于算寻得好归宿,谢王夫妇生前为她留下的嫁妆不算少,皇家娶亲,洐帝以示看重,也着人去走了六礼。
虽然有些匆忙,也算礼数周全。
“礼部已将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与孤说。”
江臻将长长的礼单递了过去,谢瑶接过看了一眼,勾唇道。
“殿下做事,我很放心。”
这回再不是自称臣女,顾长泽眸中溢出笑意。
“你府上的妹妹可还好?”
“这些天有管家照看着,已好得差不多了。”
谢瑶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些小事。
“殿下总想着这大大小小的事,也得多为自己的伤上点心。”
近些天东宫内的太医日夜轮值,补品汤药更是不断,加上前面那些苦肉计本身就在顾长泽的预料之中,到这两天身子已好了许多。
“孤还得留着这精神气等四日后,自然会上心的。”
顾长泽勾唇一笑,谢瑶想起四日后便是大婚之日,垂头抿唇,听着他这句话,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从东宫回到王府,谢瑶撞上了正忙上忙下的洪管家。
谢王夫妇留下的东西不少,她的兄长更是早早地张罗着给妹妹备嫁妆,这些东西如今自然要随她一起入了东宫,洪管家对着账本一件件着人往外搬,回头一看,瞧见了谢瑶。
年轻的贵女今年尚才十六,霞姿月韵,螓首蛾眉,眉目温婉疏和地站在一侧,容貌与故去的谢王妃有七分相似,洪管家还记得她去年及笄宴上的明媚,与意气风发的萧琝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没想到一转眼,一年多的时间,世事无常。
当时他还以为这些嫁妆会在王爷与王妃的张罗下,一起随着小姐嫁入萧府。
谢瑶不知他心中所想,看着下人们一箱一箱地往外搬着,目光忽然定格在其中一个箱子里面。
这是她年少时时常喜欢的小玩意,有雕刻的木马,纸鸢,走马灯,布老虎,满满地堆了一箱子。
上面蒙上了些尘灰,洪管家看着她惊讶的神色道。
“都是王妃早早收拾起来的,她说您以后长大了,总会有想起来的时候,留着算个回忆未尝不可。”
谢王妃是个性子冷淡的美人,对什么都一副不上心的样子,谢瑶与她其实不像寻常母女那般亲近,是以她从未想过谢王妃会上心为她留着这些。
谢瑶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起三月前的那个晚上,才从边地传来了谢王战死的消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悲恸,王府又传来了王妃悬梁的消息。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父兄与母亲。
嘴角的笑缓缓敛去,谢瑶往前走了两步,到了跟前去看那些东西。
洪管家说都是谢王妃自己整理出来的,有些已经破旧的,她又重新缝补了起来,一针一线都极用心,干净地收拾到了一起。
素手轻轻抚过,谢瑶拿起其中一个香囊,有东西却跟着被风吹起,晃悠悠地飘落在了地上。
是一一封有些泛黄的花笺,里面画了一副画,是夏日的萤火虫。
谢瑶是记得这幅画的。
那是她随着谢王在边地待的第三个月,她独自偷偷离开营帐却迷了路,恰好赶着两军交战,她害怕得很,独自躲在山洞里。
遇见了一个人。
他画了一幅画,告诉她夏日的萤火虫能为她引路,他让她朝着最光亮的地方走,大盛的兵士在路的尽头等她。
必定能让她回家。
她是回来了,却也不知道那人后来如何了。
“小姐,宫中来了嬷嬷送嫁衣。”
洪管家的话打断她的思绪,谢瑶起身去了正堂。
来的嬷嬷将四日后要穿的嫁衣送到了谢王府,青玉叽叽喳喳地凑上前要看,谢颜也好奇地绕了上来,谢瑶便由着她们拆开了那盒子里的嫁衣。
一展开,一片火红鲜艳夺目,流光溢彩。
袖边由金丝勾勒而成,上面绣着尊贵的凤凰图案,盘扣精巧漂亮,用的也是上好的流云锦,青玉眼中闪过惊艳,看着谢瑶又看了看嫁衣。
“小姐若是穿上,必定是最漂亮的新嫁娘。”
她喜滋滋地夸着,谢颜也凑上来,对着她夸了又夸。
三人一时打闹着,冲淡了近些天的惊心动魄,谢瑶本平静的心也被她们勾着多了些乐趣,看着火红漂亮的嫁衣,心中竟也多了几分期待。
与此同时,顾长泽心情甚好地盯着礼部操办完了所有的事,起身往外走。
“走吧,去看看三弟。”
前面有太子亲自进言要再细查此事,刑部便对西山之事又拉出来重新查办,三皇子的旧部更是想趁着机会反扑,四处找证据为他开脱,没想到这一查,反扑的证据没找到,却被刑部尚书查到了当时在六皇子身后咬舌自尽的下人也是被三皇子买通的,三皇子从库房中调用的药,也的确是用来做了毒喂给六皇子。
天下人都注意着这事,证据确凿,六皇子的生母贵妃当即去了三皇子那大闹,险些闹到要让侍卫拔刀刺三皇子,皇后紧随而至,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狼狈,大怒掌嘴了贵妃,此时两家外戚亦在朝堂上争论不休,洐帝整日焦头烂额,索性禁足了三皇子,门外重兵把守。
但如今太子是炙手可热的人,自然没有侍卫敢拦他。
顾长泽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屋子,看着萧索安静的三皇子府,还有躺在地上满身酒气的顾修赋,温声道。
“地上凉,三弟怎么也不注意着身子。”
顾修赋死死地盯着他,猩红的眸子溢出杀意。
“是你。”
他不傻,回过头就猜到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六弟摔断腿本与他无关,他也只是想着推一把储君被废,却没想到祸水东引。
怎么就偏偏他去的时候晕倒了,醒来东西被掉包,又被顾长泽有意无意地引出了玉佩。
他连那玉佩什么时候放到自己屋子都不知道。
更甚六弟摔断腿的事情怎么也在他身上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想到自己身上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些罪证,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光风霁月被天下人追捧,顾修赋就恨不能冲上来杀了他。
“我倒低看你了,你这病秧子才是真不显山不露水。”
顾长泽不以为意地勾唇,看着顾修赋狼狈的样子,依旧温声笑着。
“孤也该感谢三弟与六弟。”
否则他做的事没办法祸水东引,更不能让谢瑶心疼他最终答应嫁入东宫。
顾修赋满脸怒意地又要冲上来,顾长泽轻轻往后避开了两步,起身往外走的刹那,白色的粉末从他袖中飘出。
三日的时间一闪而过,三月初七的晚上,东宫一片张灯结彩,彩绸满院,遍地锦红,都在忙碌着第二日太子娶妻的事宜。
江臻看着顾长泽终于肯好好地将药喝罢,总算是松了口气。
“殿下再不喝药,可得把奴才先担心死了。”
顾长泽不以为意。
从前他是一个人,留着这条命也不过苟延残喘,但明日起,他的东宫会有一位太子妃,冠以他的姓氏与他同生死,那顾长泽的这条命,便不仅仅只是顾长泽的。
屋外有风吹来,顾长泽顺着昏黄的灯光去看门外的红绸。
死寂的心也终于有了几分波澜。
三年前,他未曾想过,终有一日梦中的场景也会成真。
“孤明日……”
“殿下!”
下人的脚步声匆匆从门外传来,一侍卫走到跟前,欲言又止。
“说。”
顾长泽今日心情甚好,连说话时嘴角都带着笑,不似往日那般疏离。
“萧府公子醒了。”
一句话落,啪嗒一声,顾长泽将手中刚修剪好的花折断了。
江臻瞧着他的脸色由晴转阴,再到那双温和的眸子里蒙上阴霾,露出他并不常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杀意。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江臻吓得跪了下去。
“殿下,不成啊……明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见红……那萧府公子不比别人,别人您杀了就杀了,他不成啊!
您想想太子妃,如果今晚见了血,太子妃明日……”
聒噪的声音响在耳边,顾长泽看过去一眼,轻飘飘道。
“孤此时杀不得萧琝,但杀了你应当是不会有事的。”
江臻声音戛然而止,单薄的身板瑟缩着躲了回去,再不敢多一句话。
“何况,孤什么时候说要杀他了?”
顾长泽起身落座,拿起桌案上的朱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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