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厉色道:“家母已过世数年,还请姑娘放尊重些,不要提及她!”
“我提她一句便是不尊重,那么将她做成人偶囚于密室,扣上锁链戴上面具的人,是不是罪该万死?”
凤栖梧不明白女萝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斐斐明白,凤柔宜也明白。
山腹之中不知时间,但凤柔宜已失踪了七日,她在铸剑山失踪,凤邬带人排查了所有地点都没找到踪迹,最后他才想起密室,虽觉着不可能,但斐斐与凤柔宜到底不如女萝细心,两人在密室里留下了蛛丝马迹,叫凤邬寻到,他便知晓女儿定然是进了山腹火海,这才叫来长子一同营救。
令他没想到的是,除却柔宜与斐斐,女萝竟然也在。
既然两个丫头是从密室落下,那必然已见过阿好,母女相见不相认,凤邬并非铁石心肠,他在对待妻女时,总比对旁人多了柔情,常常心软。
“爹爹……”凤柔宜渴望父亲能够否认,至少告诉她,那个人不是母亲!
可凤邬只是移开视线,不敢同她对视,这令凤柔宜彻底绝望,一直以来,无论爹爹还是哥哥们,都告诉她娘亲早已去世,娘亲爱她,给她做了许多小衣服小鞋子,还有那些充满爱意的信件,这难道都是假的吗?
斐斐冷不丁开口:“密室里那个女人手边,也有很多未完成的小衣服。”
“是给你的,柔宜。”
凤柔宜再也承受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凤栖梧瞳孔震动,低声询问:“……父亲?”
凤邬没有回答他,女萝替他回答了:“少宗主,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凤宗主从外面带回你母亲黄好,成就一段良缘,情深意浓时,与她无话不谈,告知了她凤氏一族兴盛不衰的秘密,你猜猜看,你母亲做了什么?”
即便与夫君相爱,又有了好几个孩子,黄好依旧对此感到愤怒,她在夫君的带领下见到了山腹火海中的凤鸟,感受到了凤鸟的绝望与呼唤,那时已怀上柔宜的黄好,在几度挣扎中,做了此生最痛苦、也最不后悔的决定。
“她想要释放凤鸟,让凤鸟重得自由,她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但她并非修者,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全靠着凤邬偷偷掺在她食物中的凤血,才能在山腹火海中不被烧成灰——而在这之前,凤血只允许凤氏一族男子使用,一是为了续命,二也是想尽可能让凤鸟活下去。
可惜她终究没能成功,她想尽办法要破坏岩壁上的咒文与钉死凤鸟的火焰锁链,最终通通失败,甚至因此胎气大动,险些死在山腹火海,已经彻底疯狂的凤鸟无法判断敌友,对于身怀凤血之人会下意识因为相同的气息将对方当做同族,这也是为何凤氏一族能够成功从它身上取血的缘故。
它救了黄好,黄好与凤邬成婚数年,直到生下第四子后,凤邬才告知她凤鸟一事,又悄悄喂了她凤血,因此她腹中第五个孩子便不再是男胎,而是女胎。
正因如此,凤鸟感受到胎儿性别,给予了黄好一颗凰珠——那是它的伴侣,世间最后一只凰鸟死后留下的痕迹,它一直保存在自己体内,直到黄好腹中胎儿将死,它便毫不犹豫地贡献出来,只为留住这个小生命。
之后凤邬寻到山腹火海,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妻子,黄好生下凤氏一族第一个女儿,夫妻俩依旧相爱,但黄好知道,她无法用这虚假的幸福欺骗自己,无法在凤鸟的鲜血与痛苦中维系这样的爱情。
可她私底下的动作终究是被凤邬发现,凤邬爱妻子,这毋庸置疑,可同时他还是凤氏一族的族长,铸剑宗的宗主,他肩负着振兴宗族的责任,不能因为爱情便抛弃一切。
在妻子与宗族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他只能让她“死”去,私下却将黄好囚禁在密室之中,黄好不堪受辱,趁着他没注意自尽而死,凤邬拼尽全力,也只救回了一具不会说话不会笑的躯壳,真正的黄好早已离去,如今所留下的,不过是虚假的皮囊。
而在她被“死亡”之前,她隐隐有了预感,用掺杂了凤血的墨水为女儿留下秘密,原本山腹火海的入口只有神殿之下,后来凤邬将守卫摒退,自己悄悄改造了历代族长位于锻造室的密室,才发现通往山腹火海居然还有另一个入口。
所以信件里类似生息的力量并非真正的生息,而是神鸟之血,当时萧八郎的未竟之语同样是一滴“血”,只是不知那魔修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凤血,魔修们一直想要冲入神殿,为的可能也并非母火,而是被镇压在神殿之下山腹火海中的凤鸟。
即便凤鸟油尽灯枯,依旧浑身是宝。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明白凤氏一族为何无法修仙。”
女萝望着哭泣的柔宜、震惊的凤栖梧以及眼圈泛红的凤邬,“因为第一任族长寿命已尽,靠凤血续命虽得了儿子,却导致之后的每一个凤氏男儿,都必须以凤血维系生命,男人无法感悟生息,凭借凤血虽能驱使凤火,却无法使用真正的凤凰之力,而女人……你们凤氏一族没有女人,修仙自然无从谈起。”
“柔宜是特殊的,她体内有凰珠,因此即便没有觉醒,亦能感悟生息,并且不受凤火伤害,同时清灵之气产自生息,你们凤氏一族……得了凤火都无法发挥出它本有的力量,只能从凤凰之力中提取清灵之气,这就是你们能够制造出聚灵锁的原因。”
铸剑宗的聚灵锁,皆是神鸟血泪所化。
在那漫长的梦中, 女萝看见了凤鸟的一生。
三千年前修仙界仙魔大战,本就稀有的凤凰一族被屠杀殆尽,仅存的一对凤凰,被凤氏一族的第一任族长得到, 他遍寻名山, 将最终的落脚点取名为铸剑山, 并改名换姓,创立铸剑山,娶妻生子,繁衍凤氏一族。
能在仙魔大战中全身而退,其人本就是十分厉害的器修,只是命数已尽, 才寻求凤凰续命, 山腹岩壁上的金色符咒, 是千年前从仙界得到的续生文,可惜凰鸟伤势太重, 终究哀鸣死去,凰鸟死去后,凤鸟亦悲鸣不止, 却受续生文束缚无法自裁, 因而苟延残喘至今。
而火焰锁链同样不是凡物,三千年前修仙界灵气充沛,那时锻造出的法宝,都是如今的神器,这锁链禁止凤鸟出逃, 续生文困住凤鸟死志,硬生生让它活到现在, 假若女萝没有出现,它还能够再活三千年,直到凤氏一族遇到无法抵抗的天灾神罚彻底被剿灭,否则只要有一位族人活着,凤鸟便不得解脱。
失去伴侣的凤鸟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逐渐崩溃,最终发了疯。
由于第一任族长饮下凤血后一连三胎都是儿子,他便将凤鸟误认为雄性,殊不知自己是将死之人,根本生不出能够延续血脉的女儿。
“凤鸟不想报复,它只想自由。”
它一直在呼唤的、为此挣扎的,是自由。
那是比生命和灵魂更重要的东西,凤凰一族属于自由,它们天生自由。
凤邬望向女萝:“它早该死去,是续生文使它存活至今,重得自由之日,便是凤鸟死亡之时。”
“那又如何?”女萝回答,“对凤凰一族而言,自由与尊严,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如果失去自由,它们便失去了身为神鸟的资格。”
原本还在哭泣的凤柔宜怔住了,她痴痴地望着痛苦哀鸣的凤鸟,求父亲:“爹爹,放它走吧……放它走吧!不要再这样对它了,放它走吧!”
身体中的凰珠似乎在回应凤鸟,烧得凤柔宜痛苦万分,“它在哭泣,它哭得好伤心,爹爹,放了它吧,放了它吧!”
“柔宜……”
凤栖梧朝父亲看去,凤邬却坚定摇头:“不行,柔宜,不能放它走。”
他是为了凤氏一族,连深爱的妻子都能放弃之人,怎么可能因为女儿的乞求,便放走凤鸟?“你可知道,凤鸟维系着凤氏一族所有族人的生命?一旦凤鸟离去,便会死亡,它一死,凤氏一族所有人都会死。”
一直缩在女萝怀里的斐斐小声嘀咕:“是所有男人都会死吧?”
女萝轻拍她后背,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斐斐噘嘴,她才不管除了柔宜之外其他凤氏族人的死活,只要柔宜不死,其他人死就死呗,他们的命本就是从凤鸟身上偷的,早就该还回去。
凤柔宜愣住了:“爹爹、哥哥……”
“爹爹会死,哥哥会死,就连那些刚刚出生的孩子,也都会死。”凤邬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凝视着挣扎的凤鸟,心中又何尝不知,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柔宜,那些陪你玩的孩子,那些保护你的兄弟,他们都会随着凤鸟一同死去,还有你的嫂子们,她们正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你要将这样的幸福剥夺吗?失去夫君与孩子,你知道这对她们来说,这比死亡更加可怕吗?”
“柔宜,你舍得爹爹,舍得你的哥哥们吗?”
凤柔宜彻底心慌意乱,她连十七岁都还不到,被家人千娇百宠,与亲人的感情无比深厚,她心疼凤鸟怜悯凤鸟,可如果解救凤鸟的代价是付出自己全部亲人与族人的命,她要因此失去慈爱的爹爹与疼她的哥哥们——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于是下意识朝女萝看去:“阿萝姐姐……”
一向对她温柔的女萝此时却态度坚定:“柔宜,我不能答应你。”
铸剑宗的其他人无辜吗?
无辜,也不无辜,他们本就是罪恶的产物,是不该拥有生命的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并不意味着没有罪,真正的无辜者只有被囚禁三千年的凤鸟,它失去伴侣失去自由,连死亡都是一种奢求,女萝决不会任由它重复之前三千年的命运。
娇贵的小公主无法理解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自由,但斐斐却能感同身受。
她趴在姐姐肩头看着凤鸟,虽然它打得她全身骨头都疼,可素来记仇的斐斐却一点都不恨它,还喃喃着:“对不起,我不拔你的毛做烤小鸟了……你比我还可怜。”
她只受了十几年的苦便遇到了姐姐,遇到了非花飞雾,从火坑重获自由,三千年啊……三千年,这是怎样漫长的时间,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凤鸟就这样孤独地被锁链钉在刻满咒文的岩壁上。
没有太阳没有风,没有鲜花没有爱,更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只有这永远不会燃尽的凤火。
一定很疼吧?
所以即使疯掉了,失去神智,也依旧呼唤着姐姐,渴望重归天空。
斐斐悄悄把眼泪蹭在姐姐的衣服上,扭头对凤柔宜说:“如果你要为了你的族人阻止我们,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
她站在姐姐这边,她也要解救凤鸟,无论凤氏一族是否无辜。
“凤氏一族的繁荣昌盛,修仙界第一器宗的荣耀,都沾着凤鸟的鲜血,柔宜,你分不清楚是非对错吗?你想想你娘,你娘难道不知道她的夫君爱她,难道不知道宗主夫人的身份尊贵?可她依旧做了正确的选择。”
女萝顿了下,一字一句地质问凤柔宜:“你要为了这虚伪的幸福,背弃给予你生命,又拼死为你留下书信的母亲吗?”
倘若黄好没死,倘若她还活着,她必定比任何人都爱柔宜。
“你娘不会像你爹那样一味的保护你,把你养成不谙世事的天真姑娘,她会教导你什么是强大,什么是尊严,她会让你明辨是非,自强自息,你爹与哥哥对你的好,建立在你娘那被剥夺的性命上!”
这几句话真可谓是振聋发聩,凤柔宜彻底崩溃,大哭出声,女萝不想与她为敌,更不想伤害她,她只希望柔宜不要阻止,放凤鸟自由。
而凤邬与凤栖梧始终静静地站着、看着、听着,凤邬轻声问长子:“你心中可有决意?”
凤栖梧同样轻声回答:“父亲放心,儿子背负凤氏一族的责任而生,便是身死,也要保卫族人。”
寥寥数语,已是表明立场,凤邬眉眼舒展,微微一笑:“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随后,他温和地呼唤女儿:“柔宜,快到爹爹身边来。”
凤柔宜却傻傻地原地不动,于是凤邬亲自步下台阶,将哭得眼睛红肿的女儿抱起,交到长子手中,女萝与斐斐没有阻拦,女萝问:“凤宗主,就是不肯放手,是吗?无论是对柔宜的母亲,还是对族人,你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得不到。”
凤邬并未动怒,甚至也不恨女萝,神色甚至有几分柔和:“阿萝姑娘,你知道吗?其实做凤氏一族的族长,再如何风光令人艳羡,我还是想跟阿好做对平凡夫妻,养儿育女,种田织布……可我身负重任,我必须履行族长的职责,我为了族人放弃了妻子,即便再让我做二次选择,我也依旧会这样做。”
女萝与斐斐相拥着从地上站起,斐斐恨恨抹了把脸上的灰,“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一副既得利者的可耻嘴脸,你还委屈上了?你有什么资格委屈?”
有被囚三千年的凤鸟委屈?有年纪轻轻被迫“死亡”的黄好委屈?他有儿有女,一气让黄好生了五个孩子,以铸剑宗宗主之名纵横修仙界,荣华富贵他有,美名赞美他不缺,山珍海味锦衣玉食——他委屈个什么劲儿?
委屈他都是凤氏一族族长了,却只能得到爱妻的身体,她的灵魂却消失不见?从头到尾凤邬所悲伤的难过的,通通都是“爱而不得”,他没有对凤鸟的遭遇表现出一丁点愧疚或是怜悯。
斐斐的话一针见血,撕开了凤邬深情的遮羞布,他慢慢向后退去,重新回到台阶之上,面容也逐渐变得冷峻而无情,之所以让女萝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她永远都无法从山腹火海逃离。
这里便是她的葬身之所。
岩壁上的金色符文在凤邬踏上台阶的一瞬间猛然亮起,凤鸟发出极致痛苦的哀鸣,山腹中本就激烈的火海火势再度爆发,彻底将女萝与斐斐吞没!
不过凤邬没有料到的是,凤火永远不会伤害女萝,先前她以生息与凤火交融,使凤鸟的情绪得到平静,这也是为何斐斐一路上都没有被凤火灼烧的原因。
柔宜体内有凰珠可以避免,斐斐却不能,这沿途的凤火早已与生息融为一体,女萝的藤蔓终于达到了她真正想要的强度,连当车经过淬炼,也更加强大。
凤邬见凤火竟不能奈何女萝,有些惊讶,凤柔宜则奋力在长兄怀中挣扎:“爹爹不要!不要伤害阿萝姐姐跟斐斐!不要!”
凤邬充耳不闻,他淡漠地说:“你以为山腹周围的续生文只是为了维系凤鸟性命?这是凤氏一族历代族长都要加固的咒文,不仅能够保持凤鸟不死,还会吞噬所有擅自闯入的外人。”
所以那些魔修想要盗走母火,凤邬并不很是在意,横竖它们进不来,即便进来了,也会死于续生文,成为续生文的养料。
这续生文比青云宗护山大阵还要厉害,毕竟是三千年前从仙界遗留下来的,个中危险不言而喻,否则它凭什么为凤鸟续生?
续生文是死物,而拥有生育功能的只有女性,一个死物怎么可能创造生命?它一边吸食着凤鸟的生命,一边又将其转化为养料供凤鸟不死,如此形成循环,生生不息,永不断绝,所以才说只要有一个凤氏族人活着,凤鸟就绝不可能死去。
果然,凤邬话音刚落,续生文便结出天罗地网,刻在岩壁上的咒文宛如有了生命,携带着尖锐利气,不由分说向女萝袭击而来!
女萝反应极快,她张开藤茧护住斐斐,这续生文经由三千年吸食凤鸟生命,厉害无比,可它不是凤鸟,女萝没必要心软。
经由凤火淬炼的藤蔓早已不再脆弱,金光打在藤蔓上,却无法撼动藤蔓分毫,眼见无法将女萝吞噬,凤邬眉头紧锁,续生文亦愈发暴烈,女萝身手无比敏捷,她张开藤翅躲避攻击,于是续生文竟当着她的面,去攻击凤鸟!
凤鸟再度发出悲鸣,续生文的金光刺入凤鸟体内,贪婪地吸食着所剩无几的凤凰之力,女萝见状,登时大怒,她很少使用从僧人那里夺到的金莲,但金莲与这续生文颇为相似,都能吞噬他人力量,于是她用藤蔓操控金莲依附到山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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