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情真意切的承诺,如今就成了不该说的话了,可怜她从前竟信以为真。
“我只要你说一句不要年氏我就信,你不说就罢了,”宝月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她眼中蓄满泪水,碎珠一般地滚落到四爷禁锢住她的那一双大手上,“到底是昨日黄花,流水恩情,当年你自己发的誓,如今却提也不许我提,倒是我的罪过了。”
“......你以为,我在说这个?”他恍然明白过来。
那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眼眶中落下,宝月仰头怔怔地望着他,细细回想他俩下午的话,终于迟迟地‘啊’了一声。
她的脸颊上渐渐翻起艳糜的霞光,那一片绯色渐渐随着玉色的脖颈一路向下蔓延,连皮肤里也透出一股几乎要把自己蒸熟的热意。
“那我要你说不娶年氏,你为什么不答?”她很快在下午的旧账上翻到把责任推卸出去的理由,并觉得十分理直气壮。
他眼中泛起分明的笑意,拽了拽她的手臂,将她轻巧地纳入怀中。
“分明是你一点也不信任我,我连那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莫须有的事我要如何辩白。”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沉水香缭缭地环绕在宝月身边,他的胸膛轻轻地搏动,“我不会娶她,也不会有别人。你若还想听,我说一百遍也使得。”
他们紧密地依靠在一起,两颗空荡荡地心终于感到了久违的满足,他们的心跳隔着薄薄一层皮肉在胸腔间共鸣,如同积雪悄悄融化,春草破开冻土。
宝月握住四爷的手,十指在他掌中穿过,缠绵的,温热的交织在一起。他们沉醉在温柔的秋风里,竹叶簌簌地被刮落,好吧,也许这风并不温柔,但是管他呢。
“你还不理我,你宁愿看茶盏,也不看我。”沉默了很久,她又开口,依然觉得很委屈。
四爷垂下眼帘,将她又往怀里按了按,他不愿承认他是害怕宝月那一双泪眼,那是清澈流动的两□□泉,仿佛能从中流出无尽的泪水。
“......是我不好。”他沉沉叹气,松开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宝月扭过头,拒绝他摸狗一样的抚摸,但接受他的道歉,并在心中迟迟地升起一点愧疚来,“我不该随便说绝决的话——但还是你不好。”
她用脑袋去撞他的胸膛,并埋在里面小声嘟囔,“如果你早说不娶,才不会有后面的事。”
她有什么错?不过是要一句回答,是他嘴硬、冷漠、非但不哄她,还对她疾言厉色。总之,全都是他的错。
“好吧、好吧。”他轻轻一声哼笑,纵容她再一次轻巧地把自己摘出去。
宝月吃软不吃硬,于是也跟着软下话来,她像乳燕一样投入四爷的怀中,好似十分悔过,“我以后再不说了,也再也不多想。”
四爷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乖巧地翻开自己的肚皮,依偎在他身边,娇娇嗷嗷地说随便摸。早知道还不如哄哄她,不哄的后果就是就只能吃爪子,何况被挠完一通后还是得捏着鼻子去哄。
第二日晨起,玛瑙领着两个小丫头来收拾房间,忽然在地上的一堆钗环中捡到一张纸,那纸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一些绸缎首饰之类的东西,她稍一回想,但并不是库房里有的那些。
玛瑙拎着纸去问宝月,坐在一旁喝粥的四爷淡淡地飘来一眼,“哦,这个,给你们主子的礼单子。”
很自然,仿佛并不是才想起这回事来。
那单子很快被宝月抽走,她翻看着单子,伴随一两声惊呼,“呀,这个是哪里来的,汝窑的瓷器已经很少见了。”
四爷忙着吃饭,吃完又忙着换衣裳,然后到前头去教孩子们读书,种地。总之,他很忙,并没有时间回答她这张根本没仔细看过的单子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来。
康熙拖着病体仍旧带着一帮阿哥们去木兰秋狝,故而今年的中秋只在宫里办了宴便回来了,宝月也得以在圆明园好好过了一个生辰。
四爷紧急从库房里翻了新的礼物给她,原先那张单子上的东西已在那日被他养的这只大貔貅一口吞下去了,她振振有词,说不是当日送的怎么能算生辰礼。
张起麟捧着手上库房的钥匙,心中甚至有些麻木,大概凌迟就是这样的,第一刀割下去的时候还觉得疼,到了后来早没有知觉了。
饶是如此,张起麟还得捏着鼻子听四爷睁眼说瞎话——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夸宝月节俭,也不知是什么根据,总不会体现在那日她劈头盖脸地把钗环丢给他罢。
之后几天都是气清千里,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家一连串的宴席,赏菊的,品蟹的。这日宝月难得碰到了兆佳氏,十三爷自从漠南回来后便病了,膝盖上的疮口总不见好。
“十三爷可是大好了?”宝月和兆佳氏凑到一起,见兆佳氏面色不错,脸上已无原先的忧愁,宝月便猜测着问道。
兆佳氏笑着点点头,许是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了的缘故,原先最严重的时候几乎不能下地,现下的确已然见好了。
“多亏了四哥请来的医师。”
“这就好,若能有效验就再好不过了。”宝月放心地舒了口气,十三爷实在是运道不大好,如今眼见着日子要好过起来了,可别又被病拖累了,“十三爷还年轻呢,小病小灾的过去了便好了。”
两人正携手欲往里去,却见一个长相丰满,艳若桃李的女子从香车宝马中徐徐出来,袅袅婷婷间自有一番风流体态。
与她如满月一般丰盈的样貌相称的,是她富贵已极的打扮,乍然在一众清丽端庄的妇人中注入一股活水来。
时下并不喜欢女子打扮过盛,即便是家中金玉满堂,夫人们也大多以持重内敛为美。像这样既漂亮艳丽,又在打扮上将自身的风格突出到极点的实在不多见,也许在旁人身上是繁复的装扮却在她身上显得再合宜不过了。
随着那妇人步步生莲地走近,宝月却仿佛听到周围人升起的窃窃私语,众人面对那貌美妇人的异样态度令宝月有些好奇,她回头去瞧兆佳氏,果然见她亦然神色有异。
那妇人的视线从宝月身上轻轻拂过,很快落到方才说话声音最突出的那一个人身上。
她媚眼生波,笑着逼视那人,语气毫不客气,“您又是哪位?有什么话只管大声说,老鼠才在背后吱吱叫唤,又不敢让人瞧见呢。”
四下霎时安静下来,宝月不知这是何方神圣,但她的手段实在是简单又粗暴,宝月瞟了在那妇人的质问下讷讷闭嘴的人一眼,默默补充一句,并且还有效。
第64章
待宝月和兆佳氏在席间坐好,应付了上前来请安的夫人们,戏台子上也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后,宝月才悄悄问兆佳氏那美貌妇人的来历。
“嫂嫂不曾见过?那人是佟府三爷家的。”兆佳氏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她垂下眼帘,含含糊糊地答道。
上回她带大格格去佟府赴宴,宴毕后正是隆科多的夫人送她出来的,并不是方才见到的这位艳光四射的美人呀,宝月有些疑惑在记忆里细细检索,才想起来她好似是从柳嬷嬷的小课堂里听过这么一个人的。
“她是李四儿?”
见兆佳氏默默点头,宝月这才恍然明白过来,难怪方才有那样多闲言碎语,听柳嬷嬷说,李四儿是隆科多从岳父手里要来的侍妾,出身不算光彩,偏偏隆科多对她宠爱非常。
“她可真大胆啊。”宝月近乎惊叹地说道。
大大方方地出席宴会都在其次,可方才她那股如同在自家地盘上一般的肆意劲儿,甚至毫不讲情面地同背后说自己闲话的人撕破脸皮,可实在是太少见了。
“她可不是光胆大,”兆佳氏小声告诉宝月,“方才被她当面质问地那个我不大面熟,想必家里也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也有旁人说她闲话的,她寻一个软柿子捏了,其余的人多少要顾及些脸面,见了那人的下场,未免自己也被杀上面来,自然也不再多嘴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宝月和兆佳氏的视线,同她们隔了几丈远的李四儿遥遥朝她们这儿看来一眼,很快便端着酒杯走到宝月面前,
“久闻侧妃娘娘大名,我仰慕已久了,只可惜上回你到我家赴宴,我却不得出去。”说到这儿,她蓦地发出一声冷笑,懒懒地摸了摸头上的错金镂空簪子,“咱们府上这位大夫人,远不如贵府雍王福晋贤惠,若是我也能过上你这样自在的日子就好啦。”
宝月张口结舌地看着她,这、这个风格......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的好。
兆佳氏深深皱起眉头,这人未免也太不知礼数了些,话里话外带出来的意思可不大好听,不过是个侍妾,竟和亲王侧妃相提并论,论起你我来。
“夫人容禀,不知您是哪家的,口中的大夫人又是谁?”玛瑙只做不知道李四儿的身份,笑意盈盈地在宝月身后开口道,李四儿狠毒,在佟府兴风作浪,还是少和她挂上关系的好。
李四儿意兴阑珊地瞥她一眼,嘴角勾出一丝凉凉的弧度来,“我还当咱们有话说呢,原来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以貌取人罢了。”
她挥一挥衣袖,轻飘飘地转身就走,当真是婀娜多姿。但宝月却想起那日摇摇晃晃,精神恍惚的赫舍里氏,以及那些她在隆科多的纵容下暗地里折磨赫舍里氏的传闻,宝月不免对着这个蛇蝎美人打了个冷战。
比起李四儿来说,她实在显得十分窝囊,据说隆科多对李四儿可谓是言听计从,不违颜色,为她连父母妻儿都抛却脑后。
她简直是凭一己之力把佟府搅了个天翻地覆,什么国公爷,诰命夫人,平日里再高高在上,衣冠楚楚,还不是拿她一个出身微贱的侍婢毫无办法。
秋去春来,翻了年后,御驾七月里再往塞外巡幸,这次理所当然地轮到了四爷陪驾,如今阿午已经三岁多了,早被丢在书房里和两个哥哥一块上学,宝月自然也能撒手少管些。她将园里托付给玛瑙、孙嬷嬷和叶嬷嬷,便高高兴兴地带着珍珠往塞外去了。
京城固然繁华,可塞外的高天阔地却能将压抑的心解放出来,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享受造化神功,自然宁静。如今沿途各地的行宫早已修缮完毕,一路上也不同从前她第一次跟着四爷出去时那样,时常简陋地驻扎在野外。
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自然环境却无法,四爷依旧得在热夏里冒着风沙骑马,夜间跑回马车里的时候,别管原先是什么颜色的衣袍,往往都变成了土褐色,他的头发里也全是风沙。
如此过了大约一个月,他们才跟着御驾缓慢抵达了热河行宫。
四爷并不留恋在君父面前展示骑射技艺的机会,也无意和八爷一样去结交蒙古的王公大臣,他特意向康熙告了假去瞧瞧温恪公主所出的那一对双胞胎女儿,就当是为了留在京里的十三。
康熙微微一笑,应允了四爷的请求,并加了一车赏赐要他带去,四爷明白康熙的意思,很上道地表示一定好好向翁牛特部传达皇帝的圣恩,为人臣子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和皇帝抢施恩的机会。
“这个老四,多聪明啊。”康熙看着低头告退的四爷一声喟叹,四爷做事的确颇合他的心意,然而自从八爷的事开始,他对着这些年长的儿子们,便不能不猜测起他们表面的顺从下暗藏什么样的用心。
孩子一旦长大了便心性已定,难以教化,已生出的野心也难以浇灭。如同太子,他小时候多么聪颖乖巧,以君父的志向为志,可一旦心偏性移,就怎么也走不回正道了。
宝月也跟着四爷去了,兆佳氏托给她许多十三爷嘱咐要带来给两位郡主的东西,路上只有一队跟在后头护送的侍卫,宝月不愿闷在马车里,便跟在四爷身侧挥鞭驰骋。只是她多年来稀松平散的骑术多少有些遭不住,过了两天便被四爷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正好也免得我担心,”四爷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侧,低头亲亲她的眼睛,“圈紧了。”
这下一则可以让她瞧瞧沿途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景色,二则也免得他在后头看着她骑马,还要一边担心她体力不支。
康熙准了四爷十日假,他们在第四天到了漠南的翁牛特部,温恪公主府建在漠南一座小城里,在公主下葬后仍然保留在这里,康熙特地开恩准许仓津留下这块匾牌。
这儿远远不及京城繁华,远处甚至还有风沙拂过不知哪年留下的断壁残垣,驸马仓津等在门口等候他们,宝月隔着一层防风沙的帷帽,隐约瞧见了一个沉默的影子。
她听四爷讲过仓津和温恪公主的故事,听他张口就是一口流利的满语并不意外,四爷却发现比起去年葬仪上那时,他如今已经流利的几乎与寻常满人无差了。
四爷放下东西,转达了康熙和十三的问候之情后,便跟着仓津到了两位小郡主的卧房里,她们躺在两位乳母的怀中嬉闹,瞧着还算活泼健康。
“她们很爱笑,像四照花,”仓津的声音很温柔浑厚,他轻轻抱起其中一个,将她放在四爷的怀里,“这是姐姐。”
宝月也凑过来瞧,她将大郡主接到怀中,细细看她的脸色,比起阿午要瘦弱许多,但这孩子双手很有力气,面色也红润,可见还算健康。
她将一些宫里的,还有她记得的现代科学的食补方子交给奶嬷嬷,又去瞧另一个,她并瞧不出两个孩子的分别,难为仓津还能认得出来。
她为她们挂上兆佳氏准备的长命锁,也许是尚小的缘故,两个小郡主身上并没有漠南蒙古人显著的特征,更多的是温恪公主的影子,除却那一头并不细软的头发。
卷卷地,甚至硬的还有些扎手,人常说头发硬的人心硬,这正是这两个孩子所需要的。往后她们若能像海蚌公主一般,在这儿自在地活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来,也就不枉她们拼命到了这个世上。
他们待了半日就要返程,虽然康熙准了假,可不回去侍奉御驾,反而在外逗留,到底显得不恭敬。
临走的时候,仓津交来一个锦绣盒子,“这是公主准备的,去年上下混乱,不曾收拾出来,烦请王爷替公主带给十三爷。”
那盒子里大多是些绣品,还有几样首饰,分门别类地用帕子裹着,上头注明了是给兆佳氏四十六年生的女儿,自到了漠南,这三年来兄妹俩未尝见过一面,故而这份礼物过了三年才迟迟转交到四爷手上。
四爷的叹息声随着盒子上的锁扣落下,这位年轻的公主一生就这样落幕了,或许有一缕芳魂能随着这些东西回到故里,回到兄长和妹妹身边。
“也请您转告十三爷,等她们两个再大一些,我就带她们去给恩赫阿木古朗汗请安。”仓津将手放在身前一礼,他眉目平和,像无垠的大漠,绵延的苍山,“我替公主向十三爷问安。”
平沙万里,月落参横,宝月和四爷共乘一骑往回赶,长风徐徐,带起初日方升的一点凉意,又带来丝丝从云边破开的金线,远处的沙砾都仿佛星星一般在阳光中闪烁。
回到热河行宫后,四爷便重新在御前行走侍奉,康熙依照往年的旧例召见蒙古诸部,并在行宫中大肆设宴款待,这回同行的几位阿哥里有十四爷,他带了他的侧室舒舒觉罗氏,宝月骑马的瘾已然过了,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去同她还有其他皇子府上的女眷们打打叶子牌消磨时光。
宝月并不算擅长这类社交场上的玩意儿,可好在她算牌快,懂了规矩后几回便将原来交给她们的学费赢了回来,她赢多输少,很快就成了牌场上的魁首。
“小四嫂家底厚,不将这点东西放在眼里,咱们可都没几个钱,这一回出来偏叫小四嫂赢了个干净。”眼见着宝月又要赢了,舒舒觉罗氏将牌一丢,便要赖账。
牌桌上另外两个是九爷府上的格格,也跟着应和起舒舒觉罗氏的话来。
“是啊是啊,咱们九爷可从来不补贴我们,小四嫂且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宝月无奈地叹气,说不放彩头没意思的也是她们,说没有钱出彩头的也是她们,“诸位爷里,唯独九爷最善生财之道,难道还会短缺你们的银子?”
里面稍显年长些的那位刘格格幽幽叹了口气,“咱们府上一个侧福晋也没有,我都生了两个孩子了,还领着格格的分例呢。”
虽然并没有直面回答,但言下之意宝月懂了,她默默将她们的彩头还回去,是不是越有钱的人通常就越抠门?不对,九爷对他亲爱的八哥就非常大方。
闲下来享受生活的日子还没过几日,四爷却在一日匆匆从御前回来,叫苏培盛为他收拾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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