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比松阳县繁华太多了,简直叫人看花了眼。
玩到大半夜,一家人才不舍地回家,好在明后两日还有热闹可瞧。
张珠珠买好了李弗想吃的东西,回了家。
李弗深夜归来,屋里的灯仍旧为他亮着。
他大半日的疲倦和辛苦顿时消散了许多,进去的时候,听见张珠珠说:“小笨蛋吃脚脚,脚指头短,不会吃到嗓子眼里的。”
他走过去,看见儿子还醒着,张珠珠把他的小胖脚送到他嘴边。
这傻孩子吃的啧啧有声。
张珠珠笑个不停,然后回头看见了李弗。
李弗身上带着寒气,他没着急走过去,问道:“怎么不睡?”
张珠珠道:“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他还睡着呢,结果醒了吃的饱饱的,就有精神了,我就叫人把他给送过来了。”
小孩子有时候就是这样,起来就要玩儿,不肯好好睡觉。
要是平时,乳母就把他哄睡了,但是今天张珠珠在,就玩了起来。
红豆的小脑袋也往李弗这边看,他还吃着脚,吃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又朝他爹傻笑。
李弗也笑道:“把他送给你给你玩儿。”
张珠珠道:“对啊,他多好玩儿。”
红豆也朝他娘傻笑,张珠珠逗他:“小猪蹄香不香。”
红豆听不懂他娘说什么,笑的更加开心了。
李弗去换了干净衣服,又洗脸洗手,这才走过去,把儿子给抱了起来。
“好了,我哄他睡觉,时候不早了。”李弗说道。
若是养成了晚上不睡白天睡的习惯就不好了。
张珠珠:“要不我来吧。”
李弗今晚上挺辛苦。
李弗说不用:“我哄,你哄得慢。”
张珠珠不经常哄孩子睡觉,业务不是很熟练。
“瞧你说的,好像我只会玩孩子似的。”张珠珠很不服气。
李弗心想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说:“一家只要有一个熟悉的就行了,我擅长照顾他,哄他睡觉,你擅长哄他玩儿,小孩子都是更爱玩的,你的事情更重要。”
张珠珠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叫人去把她带回来的吃食给热了一下。
等热好了,李弗也哄睡了孩子,夫妻俩坐下一起吃宵夜。
“今日怎么样,事情多吗。”张珠珠问他。
京兆府的整治肯定是有成果的。
李弗说:“来报案说孩子丢失的,也有几起,找到了一些,剩下的也正在经常四处寻找,看明日能不能找到,起火的地方有三处,救火还算及时,没出问题,打架斗殴的不少,尽量都当场调解。”
总而言之,情况肯定是比前些年好多了,也算京兆府没有白白辛苦这许多日子。
“那就好,剩下的再追查。”张珠珠说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还要继续查漏补缺。
李弗吃了些东西:“今日玩得高兴吗。”
张珠珠想了想:“高兴是肯定的,不过也不至于太高兴,人家都是双双对对的,我呢,主要负责带宁哥儿玩耍。”
李弗捏捏她手:“是想我了。”
“当然,我很惦记你的,”张珠珠笑道,“我看到好景的时候,就想着,唉,三郎不在我身边。”
李弗听见她这样说,又觉得高兴,又替她可惜。
珠珠需要他,作为丈夫,他很高兴。
但她不能够好好的欣赏元宵好景,想来也是惋惜的。
张珠珠见他神情,说:“没事,这景,我们去年也看过的,以后还可以再看。”
人生,哪得处处圆满。
只要稍微圆满一点就好了。
“我今天看见有人将孩子架在肩膀上,明年你就可以把咱们的心肝宝贝儿架上,一起出门了。”张珠珠说道。
李弗想象着那个场景,也觉得十分美好。
“嗯,明年我扛着他出去玩。”
夫妻俩畅想了一下,又吃饱喝足,这才休息。
过了节,该干活的干活,该上学的上学。
京兆府的书院开年之后收了更多学生,需要给这些孩子开蒙的先生也就更多了。
京兆府是要公开招聘先生了,二姐夫得了个参加考试的机会,他有功名,又有经验,应该是能够招聘上的。
大姐夫还是想做回老本行的,但是京城可不好立足,他先找了个同行的铺子去干活了,也是闲不住的。
宁哥儿则被送进来读书了,他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了。
得知要读书,还是挺高兴的。
等过两天,他大概就知道哭了。
京兆府开学这日十分热闹,皇后娘娘自己不便过来,打发了身边的宫女前来。
这书院是拿了善款办起来的,他们得对这善款负责。
张珠珠也过来了。
“荒地开垦好了没?”她问李弗。
李弗便带着她过去看热闹了,之前因为范秀受伤被抓进来的那些人,还在开荒呢。
这地多着呢,一时半会儿是开不完的。
“我看他们干的还不错。”张珠珠说道。
李弗:“不太行,不如我。”
张珠珠:“你真好意思。”
这话说的,张珠珠又道:“那他们还不如我呢。”
真论起来,她才是这里最会种地的。
这话声音不小,引来了旁边人的关注,他们纷纷露出不相信的眼神。
张珠珠立刻叫人拿了把锄头,要证明自己。
李弗没拦着,张珠珠哐哐是翻起地来,动作娴熟,干的又快又好,叫一众人都十分意外。
她站直了,得意地说道:“瞧瞧你们,还是男人呢,这活儿干的还不如我,看来你们就只会耍嘴皮子功夫,不是干实事的料。”
他们想反驳吧,但看看人家翻的地,就只能闭嘴。
“哼,我们才不和女子相提并论。”
他们可都是男人,还是读书人,他们本来就不擅长农事。
张珠珠:“是是是,诸位高贵,诸位是被有钱的太太看上的,我确实不能相提并论。”
现在瞧瞧,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一点不如何。
李弗听见这话,立刻说:“走吧,这里都是尘土,你衣服该脏了。”
张珠珠应了一声,正要回答李弗的话,结果一转头,她就不说话了,朝李弗使眼色。
李弗正要回头,肩膀上就多了只手。
不是别人,正是大年初一才登基的皇帝,旁边跟着太子周毅。
李弗还没行礼,皇帝就说:“我瞧瞧是哪些蠢蛋给我添堵呢。“
他还不知道他皇位是抢的吗,他抢了又怎么样,他又不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这些读书读多了的傻子,非要跳出来显摆!
其中蹦跶的最欢的核心人物,早已经收拾了,京兆府剩下这些,都是被利用的傻蛋。
皇帝忙里偷闲,要来瞧瞧这些傻瓜。
周毅给李弗做口型:没拦住。
皇帝出宫可不是小事,周毅挡半天,没挡住他爹。
李弗:有这样的爹,当儿子可能也挺辛苦的吧。
皇帝笑了一声,走上前问:“你们说说,礼法这东西,有什么用处,让你们敢把命搭进去。”
他不守规矩很多年了,也一直认为规矩只是手段和工具。
相信许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要听这些真正惦记规矩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礼法,是您巩固地位的工具,不能被抛弃。”
人群中并不起眼的一个书生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人前,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众人便都朝他看过去。
这话当然是正确的。
维护礼法,并不是维护正义,礼法和正义全然是不同的东西。
礼法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东西,它不一定是正确的,比如礼法之中对女子的巨大束缚,难道这是正确的吗。
那是人为创造出的正确,实际不过是一种压迫。
在某些时候,看似不符合礼法的,可以让它变的符合礼法,在这里的不正确和正确之间,是可以转换的。
在场没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
皇帝最明白不过,他最近才用一系列手段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堵住了一些人的嘴。
“说的不错,”李弗说道,“但这工具现在并不合适。”
要说符合礼法,那李弗肯定是不符合的。
他们一家在先帝朝廷遇到危险的时候,并没有恪尽臣子的义务,而是以最快速度离开了京城,甚至选择投靠武王。
没有支持皇帝留下的那几位更名正言顺的子嗣。
张珠珠就不用说了,她一直在挑战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礼法是她要践踏的东西,她被这东西束缚,也努力扯掉它的束缚。
书生说道:“如今不合适,但以后会有合适的时候的,礼法永远不能被抛弃,这是历代以来都用过的最好的工具。”
他这个态度非常坚定。
李弗回答道:“不,礼法并不是最好的,天下百姓才是。”
礼法是好的工具,它可以规范思想,在一些时候也可以铲除异己。
但它绝对不是最好的和最重要的。
李弗说:“与这个两个字纠缠,不如多考虑百姓所关心的事情,这是一个正常的朝廷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想着如何用工具来控制人。”
人是不能被完全控制的。
你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但你不能控制他们的思想。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皇帝显然对李弗的话更加满意,不止他,追根究底,没有几个人能够在礼法上占据上风,他能不能坐稳皇位,也不是礼法这两个字能够决定的。
书生沉吟不语。
皇帝问道:“叫什么名字?”
“薛问。”书生拱手回道。
皇帝:“你还年轻,日后科举出仕,经过历练,方知什么最重要。”
不止薛问意外,剩下那些人也议论:“我们还能科举?”
皇帝笑了一声:“小蠢货不见世面,一辈子都不知道错在哪儿。”
在特定的时候施恩,也是上位者该做的事情。
众人也没有被骂的不高兴了,他们还能科举,这是多好的事情,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薛问把自己的右手从袖子里放出来,说:“薛某多指,已经被拒于科举途中。”
他是个六指,生下来就是如此。
他在家乡,读书还是很有本事的,但因为科举对身体条件有要求,他不能跟别人一样去考试。
上京城来,折腾这一回,也是心中不服,甚至想赌一赌,通过这途径,能不能认识他的贵人。
皇帝看了他手一下:“不耽误。”
薛问今年二十二岁,他十二岁上绝了这个指望,十年之后,他重新有了希望。
薛问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突然大口的喘息起来,甚至双手抽搐。
众人被吓了一跳,张珠珠赶紧叫他旁边的人:“去,用捂住他的口鼻,别让他大口喘气。”
那书生听是个女子说话,一时不动弹。
周毅动作更快,上前把薛问的口鼻给捂住。
薛问没再继续大喘气,捂了半天之后,他平复下来,恢复了正常。
“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他朝周毅行礼,“多谢。”
薛问确实觉得不好意思,他情绪激动至此,实在丢人。
“你不要在科场上如此便好。”周毅说道。
薛问:“不会,不会。”
他日后绝对不会如此,他的仕途,他不会将之作为玩笑的。
张珠珠挨着李弗,说:“如今他们也是跳出礼法之外的人了。”
李弗看了珠珠一眼:“是,会有更多人的。”
如果天下人全都不清白的话,那不清白也成了清白,到时候礼法自然会潜移默化改变的。
二人相视一笑。
张珠珠推了李弗一下:“我觉得身体有残缺不影响读书科举。”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甚至男女都没有影响呢。”
李弗知道她的意思,前面倒是可以做到,但后面就难如登天了。
张珠珠叹了口气,李弗握住她的手,表示安慰。
皇帝瞟到他们夫妻两个:“小夫妻两个说什么呢。”
张珠珠立刻回头,笑着说:“说您呢,英明神武,宽容大度,甚至容得下中伤您的人,这般气度,天下罕见,实在是我辈之福。”
有个宽容的最高领导人,大家日子都好过嘛。
皇帝听见这话,立刻满意,说:“那酒铺子你自己留下就好,怎么送到宫里去了。”
既然说他大度,难道他还容不下这个吗。
张珠珠摇头:“不是这样的,朝廷榷酒,那本来就是朝廷的财产,从前就罢了,如今我是万万不能占去的,没有这个道理。”
她这人确实聪明,皇帝道:“你想要什么?”
张珠珠:“求您给女学那边题一幅字吧。”
男学生那边的字,都是这个大儒,那个名人写的,但是女孩子这边就比较惨了,这女学在他们看来,无异于离经叛道。
张珠珠若是求到了皇帝的字,她就敢说这女学时奉旨开办的,到时候谁敢说三道四,便一定要撕烂他的嘴。
皇帝答应了下来。
张珠珠高高兴兴朝他行礼,让李弗拿笔墨纸砚去了。
众人要离开,薛问忙喊住张珠珠,也朝她道谢。
张珠珠说:“你知道比礼法更重要的是什么吗?”
薛问一愣,张珠珠说道:“是人心。”
礼法是长久以来积攒的规矩,不能完全否定,但它绝对是扭曲了人性。
尤其对于女子来说,那是非常讨厌和可怕的枷锁,是她们一辈子都要忍受的苦难。
张珠珠讨厌礼法,永远都讨厌。
薛问站在原地,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他都明白。
他也是礼法之外的人啊。
第264章 我养活你
张珠珠这边得了皇帝题字,立刻就收好,回去她就要做个牌匾,挂在女学那边,告诉世人这是皇帝题的字。
以后谁再敢口出狂言,就等着好果子吧!
张珠珠心情不错,李弗见此,便也放心许多。
皇帝坐在京兆府衙门,跟太子和李弗他们论起事情来,张珠珠在外头休息。
承安长公主,是的,她从大长公主变成了长公主了。
公主位分也有降低的时候呢。
她才把儿子给安顿好,得知皇帝在这里,便过来了。
张珠珠道:“殿下亲自来了?”
承安长公主闻言一脸的无奈,说:“这些日子带着那小子玩疯了,满京城的乱窜,今天一早他哭闹不肯出门,不想读书,又哄又骗的把他领出了门,要了我的命。”
她这把年纪,这样的身份,儿子却才六岁,自然是满心满眼地宠爱着。
之前他们母子不生活在一起,不熟,所以那孩子也不太哭闹,如今知道自己是被宠爱着的,性子便也张扬起来。
张珠珠说道:“小孩子哪有不哭闹的,今日来的都是如此,习惯两天就好。”
长公主喝了口茶,说:“你如今做了母亲,想来明白我的心情,母亲哪里舍得孩子哭呢,我恨不得立刻将他带回家中去。”
好在长公主算是比较冷静的,她身边也有人劝说着,这才艰难地把儿子给送过来继续上学了。
张珠珠道:“您说的是,我也听不得孩子哭泣。”
“是吧,”承安长公主感叹,“他一哭,我的心肝都要碎了,我也跟着哭。”
母子俩一大早的抱头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送命的。
中午皇帝不走,朝廷各个衙门,京兆府的伙食是很不错的,他要留下来在这里吃饭。
张珠珠心说皇帝真有意思,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京兆府还比得上宫里吗。
承安长公主当即留了下来,还抱着自己眼眶红红的儿子过来了。
皇帝在小外甥脸上捏了一把,把他塞到周毅身边,然后说:“你这不行吧,这么大的男孩子,出来上学还哭,以后你死了可怎么办。”
承安长公主一噎。
她幽怨道:“皇兄,我多活几年总行了吧。”
皇帝冷笑一声:“大相国寺撵出去的和尚都到你府上去了,你还能活几年。”
承安长公主老脸一红,半晌没有出声。
皇帝埋汰了妹妹一会儿,这才说:“你儿子也大了,消停些,不行把他送到宫里,跟我那些儿子一起读书。”
承安长公主想想还是拒绝了,她全然是一颗慈母心肠,说:“还是算了,他在京兆府认识了好些朋友,倒也开心,妹妹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如今我护着,日后还有咱们太子这样的哥哥护着,他平安富贵一辈子,这就够了。”
她承认自己不是个好女人,她只想儿子能够高高兴兴的。
皇帝没再说什么,吃午饭去了。
张珠珠在女学那边吃的,宋灵心她们正高兴的不能自已,回头打了新牌匾,和对面骂架,她就更有底气了。
张珠珠闻言笑的不行:“姐姐你这样文文弱弱的,还会跟人骂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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