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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正厅内,碎瓷片落了一地。
谢靖满腔的怒火,一脚狠狠踢在秦氏身上,“心思如此恶毒,你还有脸做一府主母?”
才回府就听得府中出了大事,好端端的死了两条人命,还是一男一女,看手法也是一人所为,再三逼问秦氏后才得知了真实情况,听闻时,他怒的一巴掌就甩秦氏脸上。
谢谭幽是云启要的人,若在婚前破了身子,云启如何看待他?旁人知道了又会如何笑话丞相府,更会连累谢音柔名声。
他头一次发现,秦氏竟如此蠢笨,也是经上次的流言蜚语,他越发看秦氏不顺眼。
又是被这么多人知道死了人,他要如何瞒过去?总不能真将谢谭幽推出去,若是真这样做了,那他才是真的完了,相府才是完了。
“老爷。”秦氏被打怕了,刚开始的傲气全然没了,跪爬至谢靖脚边,哭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怎么能看着我们的柔儿受委屈呢?”
“柔儿也是你的骨肉,你也最疼她了不是吗。”
在一旁早已被吓得脸色惨白只一个劲的低低哭的谢音柔闻言不停点头,“父亲,我不知道长姐会杀人。”
“不知道?”谢靖冷哼,“早就告诫过你二人,不可太过分,你们把人逼急了,她若是做出什么事来,你们要如何应对?”
“不会的。”秦氏定定道:“银杏还在我手中,她还会回来的,而且这京中她又没有什么人,掀不出什么大浪的。”
“没人?”谢靖眼底冷意翻涌,“你当那位是什么?”
秦氏脸色不变,笃定道:“皇宫她是进不去的。”
御林军统领是秦国公府的大公子,有他在,谢谭幽便进不了宫,若强闯,说不定会被乱箭射死。
闻言,谢靖脸色缓和了些,刚才是怒气上头,竟然忘了这一层。
秦氏小心翼翼瞧着谢靖神色,道:“再者,现下她也没发生什么,七皇子亦是不知道,只是她杀了人,此事虽有些棘手,老爷何不往另个方向想想,是她自己杀了人,与我们相府何甘?她本就不在府中三年,前不久才回来的。”
“此事若是能解决便解决,若是不能,她便自己偿命,七皇子若真要用她,定会设法相救。”
听着秦氏的话,谢靖眉头依旧狠狠皱着,但怒火已然消了不少,可心中还是免不了担忧,最深处甚至有些愧疚之意。
“她毕竟是我相府之人。”
受了三年的苦了,如今再不管她,怕是会被人说闲话。
“老爷。”秦氏眸中狠色一闪而过,“她自己杀了人若我们还帮,便是帮凶,旁人才更会戳我相府的脊梁骨。”
“再者……”秦氏欲言又止,眼神闪躲,像是害怕什么。
“有话就说。”谢靖不耐道。
“周嬷嬷还活着。”
一句话,震得谢靖脸色一白,他猛地看向秦氏,“你说什么?”
当年,可是秦氏亲口告诉他周嬷嬷已经死了,他才安心多年。
“那年,妾身也以为她死了,谁想半月前竟在京中见到了。”秦氏低声道:“不仅如此,她还去见过谢谭幽。”
“所以我才一时情急,想着让谢谭幽闭嘴,却不想,她太过偏激,竟然敢杀人。”
当年之事,周嬷嬷知道多少他们是一清二楚的,也是因此,才会在周嬷嬷逃出府后,派人大力追杀。
谢靖心头此刻翻起惊涛骇浪,若三年前之事被牵扯出来,不说是他,就连那位怕都不得善终,想明白,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秦氏话虽有道理,在京中,只要有他在,谢谭幽就翻不出什么大浪花。
可他小心了半辈子,这三年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与权,绝不能轻易被摧毁,一点可能的机会都不能留下。
心中的那一点愧疚渐渐消失的一干二净。
沉默良久,他已然下定决心,漠然开口:“报官。”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处境变得危险。
秦氏看向他,似是不明白话中意思。
“相府出了人命,理应让刑部尚书查明死因凶手,将凶手绳之以法!”
闻言,秦氏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唇角勾起冷笑,谢靖还是如此的无情,只要是能威胁他地位之人,无论是谁,他绝不手软,就如从前的温栖,又或是现如今的谢谭幽。
秦氏回头看向李嬷嬷,李嬷嬷会意,俯身退了出去,谢音柔也顺势退了出去。
眼看大厅内只有他们二人,秦氏缓缓站起身,这些天,谢靖从未来过她的屋子,去的都是林姨娘那贱蹄子那里,她知道谢靖是心中有气,被人嘲笑,面子上又过不去。
她轻咬着下唇走近谢靖,纤细手掌替他捏起了肩,语音柔和:“老爷,生气伤身,此事是妾身做的过了,下次定会注意。”
这么多年,她自然懂得如何拿捏谢靖。
谢靖侧头看着她,白皙好看的面庞上有明显的巴掌印,不狼狈,只是可怜,让人忍不住心头发软。
他叹了一声:“罢了,你也是太过疼爱柔儿了,柔儿是我看着长大,我自然也是心疼的。”
“只是此事要妥善处理。”谢靖眸子沉了沉,“若她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是。”
“累了半日了,那老爷不若回房间休息休息?”秦氏眉眼含笑,细腰轻轻扭着,示意味十足。
“已经有好几日,老爷都未来妾身这里了。”
谢靖冷了一天的脸总算有了些笑意,即便心中对秦氏再有气,可看着她那张柔美的面容和细腰,他心头还是会有波动,伸手想将人搂进怀中,却听外头一阵骚动,他的贴身小厮一路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神色惊慌。
“老爷不好了,燕王杀人了!”

谢靖不悦蹙眉,沉声道:“慌慌张张作甚,他杀人与我何甘?”
燕恒杀人不都早是平常之事,左不过又是些不长眼的罢了。
“燕王来了相府。”小厮急急道:“杀的是相府之人!”
“你说什么!”
闻言,谢靖惊的站起身,也不等小厮在再开口,抬脚就出了正厅。
相府内又是此起彼伏的惊慌尖叫。
谢靖与秦氏一前一后往府门去,才到长廊处,尖叫惊叫声更甚,似乎还有谢音柔的惨叫声,秦氏面色一白,忙看向谢靖:“老爷。”
谢靖脸色亦是一阵青一阵白,步伐加快了些。
才走近,就被面前场景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见,燕恒斜歪着靠在椅背上,他神色慵懒散漫,雪花从黑眸飘过,晃得他轻轻眯了眯眼,唇角却是扯出渗人笑意。
他身后是整整齐齐的军队,将整个相府从里到外围住。
面前,几个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身旁还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婢女,婢女面容青紫,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出那是谢音柔的贴身婢女。
而谢音柔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抬眼便是谢谭幽那张柔弱无辜的面容,她心头发梗,气愤的挣扎多次却无用,直到两个婢女被一刀抹了脖子,她才害怕的一动不敢动。
瞥见秦氏和谢靖走来,她想起身却动不了分毫,只能大声哭着一遍一遍喊着:“父亲母亲!”
“柔儿!”
秦氏脸上的惊恐之色转换为心疼,也顾不得什么了,忙小跑着过去将谢音柔紧紧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安抚。
余光瞥见站在燕恒一侧的谢谭幽,手心下意识收紧,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量,心下疑惑却也怒火中烧。
谢谭幽与燕恒相识?
二人到底是何等关系!
想到上次,因为燕恒她才被带去大理寺卿府,后来更是传出疯言疯语,再是今日,谢音柔竟被人强迫跪下,而她谢谭幽倒是站得好好的,秦氏气得牙痒痒,可谢靖不开口,她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心中后悔啊,早知道就不管云启,了结了谢谭幽。
谢靖反应过来后,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脸色黑沉如水。
“燕王光临相府,所为何事?”
“丞相以为呢?”燕恒斜眼睨着他。
看燕恒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谢靖脸色更沉了,声音里也带了怒气:“本相乃当朝宰相,燕王入府杀本相府中人可是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哦?”燕恒挑眉,笑意不达眼底:“本王还可以再目中无人些。”
谢靖气极,扫了眼一旁的谢谭幽,咬牙切齿道:“本相从未得罪过燕王,燕王今日到底意欲何为?”
“人呢。”燕恒忽然坐直身子,狭长幽冷的眸子紧盯秦氏,身上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秦氏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燕王此话何意?”
“银杏。”
随着两个字落下,秦氏眸子压不住震惊,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谢谭幽,她逐渐反应过来,燕恒来相府竟真的是因为她。
她倒是小瞧谢谭幽了,竟能勾搭上燕恒。
难怪,上次救她的会是燕恒。
难怪啊。
她也是蠢,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银杏是我相府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燕王若是要问理应问大小姐才是啊。”秦氏扯唇淡淡笑着。
“丞相夫人的嘴巴倒不是一般的硬。”
“燕王说笑了。”
“好。”燕恒也笑了。
“听闻相府的二小姐喜好独特,本王特地送来一份大礼。”
话落,黑云便走至谢音柔身上,手指用力捏着她的下额逼她张口,谢音柔害怕的用力挣扎,下额疼的她泪水簌簌落下,即便如此,她仍用力闭紧嘴巴,深怕黑云给她吃什么不干净的。
秦氏急的脸色发白,一边去推黑云一边护着谢音柔。
黑云蹙了蹙眉,一脚踢开碍事的秦氏,她本就会武功,这一脚着实不轻,秦氏疼的额头阵阵冒冷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瓶药被灌进谢音柔口中。
液体快速滑入喉咙,谢音柔惊恐的想吐出来,不顾形象阵阵干呕过后却是什么都未能吐出。
“简直欺人太甚!”谢靖上前,护在秦氏和谢音柔面前,冷冷盯着燕恒,“燕王如此,本相定要去陛下那问上一问,这漓国可是燕王当家!一品大臣府邸说闯就闯,还带着那么多士兵!人亦是想杀就杀!”
燕恒漫不经心颔首:“那本王便在这等着丞相回来。”
谢靖气的脸色铁青,喉头涌上腥甜,碍于人多,硬生生咽下了。
他自问从未得罪过燕恒,燕恒今日如此简直就是不将他放在眼中!可看他那样子,他又不能真的进宫去,陛下是不会偏帮他,亦不会主持公道,自打这三年来,只要与燕恒对上的大臣,不是死就是被流放,陛下纵容燕恒朝中无人不知。
只是他已经尽量避开与燕恒接触,怎么今日还是与他对上了。
“谭幽!”他抬眼看向谢谭幽,面色越发阴沉:“今日之事,你不若解释解释给我听听。”
杀了人还敢出府,回来时又带了燕恒,看燕恒今日目的明了,只为要一个银杏,谢靖身侧拳头紧紧攥着。
上一次,谢谭幽说不认识燕恒,竟敢骗他!
若当真不认识,燕恒又怎会为她身边一个区区婢女就闯相府杀人!
看这二人,也不似简单相识,出了事,倒是会找燕恒,不寻他庇护做主。
这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
越想越怒,谢靖声音又冷了些:“说话!”
谢谭幽身形一抖,似是怕极了,声音又轻又小:“父亲,银杏不见了,我只是想找回银杏。”
“相府就在这里,你还怕她丢了不成?”谢靖知晓此事前因后果,他气秦氏心狠也怨谢谭幽的不识大体,自家府之事竟闹的人尽皆知,只觉脸都被丢尽了。
“就算你怕,可这偌大相府,你身为嫡长女谁又敢动你身旁之人?”
“出府三年,你真是越发有本事了,我倒是也越来越看不清你了。”
“竟然还敢杀人?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才多大?心思就如此歹毒!”
“早知今日,我就不该接你回府,更不该心疼你一人在府外!”
“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谢靖的一句句指责如雷如电,一道道击在谢谭幽单薄的背上,让她坚韧强撑许久的脊背渐渐弯下,她一双眼睛红的一塌糊涂,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心疼如撕裂。
“不是。”谢谭幽强忍声音里的颤意:“我只是想活着。”
人只有在绝境之时,才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杀人都是被逼的。
“在相府里你难道不能活着吗?”谢靖还是那么无情冷淡:“我在,你能出什么事?难不成你还怕我害你不成?出了事不先找我这个父亲,倒是找了外人,简直丢我相府的脸面!”
外人二字谢靖咬得极重。
看着谢靖变着法指责她,就是要将今日之事归根结于她一个人身上的模样,谢谭幽忽然就笑了。
若同他说,他真的会护着自己吗?他也确定她能好好在相府存活吗,这段时间以来,她该忍的都忍了,可秦氏还是不知足,总要至她于死地。
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不信谢靖一点都不知道。
再者,秦氏杀害母亲,谢靖还是帮凶。
现在虽只有周嬷嬷的那些话语,没有证据表明,可近日种种,也早已让她怀疑,谢靖与秦氏是真的狼狈为奸。
再看曾经亲人,真的就只剩恶心。
“我养你十多载,你真的很让我失望!”谢靖怒容散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我已报官,今日之事有什么话,你自己到刑部尚书那解释。”
“至于银杏,不过是在柔儿院子里干了些针秀活,你若真那么想要她,我让柔儿将人送回去就是了。”
“失望吗?”谢谭幽唇角笑容愈发深,“可是父亲,我也对您很失望啊。”
“父亲可知我今日遭遇了什么?”
眸中凉意被她压下,目光反而变得平静又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若是父亲知晓了又会如何做呢?想必父亲还是会以夫人和二妹为主,至于我嘛,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有些话埋在心里很久了,不说出来她很不舒服,以后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平静,还不如趁早说开,伪装也太过累人,还恶心。
瞧着谢靖明明忌惮燕恒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挡在秦氏母女面前,她心中还是免不了的嗤笑连连。
他是别人的好夫君,好父亲,是可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唯独不是她和母亲的。
“父亲。”谢谭幽道:“我被夫人逼嫁之时,我去求过你,我甚至给你下跪,可你是如何告诉我的,在我被二妹婢女欺辱之时,你明明就在一旁,你又是如何做的呢?”
“今日,如若我不这样,我会死的,可我凭什么要死?该死的不都是欺辱我之人吗?是他们该死!”
“父亲觉得我错了?”
谢靖冷冷看向谢谭幽,她双眸平静如一滩死水,可仔细看去,又是恨意翻涌,这样的神情熟悉又陌生,心底的一根铉被触碰,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一张张面孔和恶毒的咒语,他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死死盯着谢谭幽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心头止不住的跳动,不知是怕还是心虚。
“是该死。”燕恒薄唇轻启,打破平静对峙气氛,他看着谢谭幽弯曲的脊背和还是忍不住落下的泪珠,缓缓站起身来,走至她面前,俯身凝着她通红的眸子。
“谢谭幽。”他唤她。
谢谭幽抬眸,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脊背顺着他手中力度而慢慢挺直,寒风凛冽,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耳畔是他暗沉的声音:“你不该是这样的。”
燕恒所认识的谢谭幽。
一身傲骨,骄傲肆意,会笑会哭,会柔弱,可从来不会软弱,坚韧的脊背更不会为一人弯下。
那年,她说的。
“我谢谭幽要做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女子,绝不会低头,丢傲骨,做软弱的女子,更不会为一人回首,活一世只为自己,要笑要开心要勇敢要平安,还要用一己之身造福一方!”
那年,心比天高,众人仰望她。
谁想,一别三年,竟是变了。
她选择将眼中锋芒遮掩。
爱哭了,性子还是那样的软弱,竟会屈膝求人,甚至示弱。

第14章
“见过燕王,丞相。”刑部尚书带着喘息的声音传来,只听声音就知道他这一路是跑着过来的。
天知道,才听完相府嬷嬷的报案,便又听得下面之人前来禀报燕恒在相府里大开杀戒,他当时是何种心情,知道燕恒在,他是一点都不敢过来,就怕开罪了燕恒,落得个不好的下场,可谢靖请他,他又不得不过来。
毕竟他是七皇子一党,若是因此得罪了谢靖,以后的仕途怕也是不好走,两头难的情况下,他还是一咬牙跑着来了,半点都不敢耽搁,甚至出府之前还让人给云启递了信,就怕最后闹的太大,不好收拾,皇子在,燕恒总不至于一怒之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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