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燕恒这样的人,若不是甘愿,谁能勾引得了他?
他待不喜欢的人,手段一向的残忍。
想想那陈国公府的嫡女便知道了。
宴会厅内,有人惊,自也有人不快,却也是真的不敢开口,燕恒便在这,若是说了什么话惹他不快,今日就怕会交代在这了。
庄嬷嬷笑着应声,退出去亲自端了甜奶进来给谢谭幽换上后又回到孟南溪身边。
谢谭幽就这样愣愣看着燕恒很久,心头的砰跳之感都不能将自己拉回神。
“怎的这样看我?”直到燕恒声音在耳畔响起,谢谭幽才回神,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她愣愣回:“你很好看。”
燕恒怔了一瞬,便笑开来。
丝竹声早在燕恒到时就被孟南溪喊停了,眼下,燕恒与谢谭幽的对话和笑声都能清晰传入众人耳中,都是好看的人,一个弯腰瞧她,一个仰头,倒是十分的养眼。
只是落在一些人眼中,脸色总会难看些许,低骂一声狐媚子。
孟南溪暗暗翻了个白眼,心头却是失了笑。
这不值钱的样子真是与他爹一模一样。
不知道谁这么惊呼一声,众人忙回头看去。
只见,宴会厅外缓缓走来庞然一物,通身雪白,眼睛大又亮,只这样看了一眼,便惊得众人连连起身,因人太多,看不到的硬是挤到前方或是踮起脚尖观看。
“是白鹿!”
人群中,又一声惊呼。
白鹿步子轻缓,并不怕生,头顶的角白如玉,阳光之下,似是还有亮光,是无法形容的震撼美,它走至大厅中,像是通人性般,面向燕恒,微微弯了弯前脚,做一个俯首动作。
在场诸人从未见过白鹿,如今见了心脏不停怦怦跳,早些年,曾听闻陛下在梦中见白鹿,醒来后多番派人寻求白鹿却始终无果,当时消息传出,众人只觉得普天之下,怎会有白色的鹿?也有不少人背地里说陛下糊涂,不过一个梦罢了。
如今真见了,震惊之余神情又有些耐人寻味来。
当年,陛下为了寻白鹿多次上青龙寺让空静大师指点白鹿所在之处,空静大师德高望重,他说的话从不会有人质疑,那时他说,普天之下唯有一只白鹿,可白鹿性情古怪,不轻易现身,时机到了,自是会现身,臣服一人之下。
消息出,文武百官纷纷跪地高呼万岁,称陛下乃国之君主,仁善仁德,白鹿自会主动臣服,云崇龙心大悦,大赏百官。
今日,白鹿现,却是臣服于燕恒。
此事,不需多大一会便会被云崇知晓,身为天子怎会不忌惮自己手下之人?燕恒手握重权,今又得白鹿臣服,是天选之子,即便二人关系再好,想必云崇心头也不会像表面那般若无其事。
燕恒倒是不觉什么,只看向孟南溪。
“这样好看的白鹿祝母妃生辰,母妃可还生气?”
“是好看。”孟南溪扫了面色一直温润却又不发一言的云启,说的意味深长:“母妃就怕如此好看的白鹿,你不是送与母妃的。”
“怎会呢。”
孟南溪挑眉:“既如此,便来母妃身边坐吧,别扰了母妃亲自操持的宴会。”
“是。”
直到白鹿被人带下去,众人才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有了燕恒的开始,因一早燕恒不在兴致恹恹的贵女,便一个接一个起身,送上自己准备的生辰礼。
“阿恒,若是没你,母妃恐怕都收不到这样多的生辰礼。”孟南溪见状,笑着低声打趣:“还是这般的心甘情愿。”
燕恒扫了眼那些个生辰礼,有字画,珠宝,金钗,花瓶,甚至有人还寻到了失传已久的刺绣,字,倒是用了心意的。
燕恒道:“有我的生辰礼在,母妃觉得不够?还怕收不到其他的生辰礼。”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还差一个。”
“嗯?”
孟南溪凑近燕恒些,朝下面的谢谭幽看去,她清冷眉眼低垂,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敲击着,似是在想什么。
“喏。”
燕恒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母妃,您能不能行行好?”
“我怎么了?”孟南溪不满。
“她身子不好,昨夜我才与她说今日是你生辰的。”
“你昨夜去她府中了?”
“嗯。”
“你要不要脸?”孟南溪趁人不注意,伸手用力拧了燕恒手臂一下又收回去,速度之快,燕恒都为之咂舌。
孟南溪瞪着他:“大半夜的,你去寻人家做什么?好好的一个姑娘别被你败坏了名声。”
“就去了一会。”燕恒道:“是有正经事。”
他没看孟南溪,只仰头将面前的酒杯饮尽。
真的是正经事。
将喜欢宣之于口。
回来后,他一夜未睡,就是因为喜欢两个字,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就这样说出口了,回想谢谭幽神情,庆幸没有看到厌恶。
今早还一直担心,昨夜,会不会吓到她。
他其实很早便回了京中,却一直不敢入燕王府,回想来也是好笑,一步杀一人的燕王,过了半生,竟会因一句话,因一人,胆小的不敢入自己府中。
后来,还是黑风说宴会已经开始,他才去成衣铺新买了一件长袍,就连玉佩都换了新的,今生从未穿过蓝色的他,这是头一次穿,也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蓝衣少女,还是想,崭新,漂漂亮亮的去见她,与她穿一样的颜色。
走进大厅中,余光所见都是她。
她衣裙亦有蓝色。
只是此,就让燕恒心头克制不住的跳动。
已经重活一世了,仔细算下来怕都七老八十了,老男人一个,还跟少年一般的因一人而心头悸动。
真是丢脸诶。
感受她目光时,他才装作不经意间瞥见,本想只是点头打声招呼好了,可瞧着她一直盯着自己,真是浑身难受啊,也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便走向她。
见她面色无常还与他说话,便知没有吓到也没有厌恶。
心头总算松下一口气。
这边燕恒孟南溪二人低声耳语,而那边,夏宁安又开始不安分了,含笑询问谢谭幽给孟南溪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孟南溪闻言,皱了皱眉,一天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人在这种时刻故意要直盯一个人逼问,每每宫宴也是这般,大家族女子明争暗斗的,以往,便也罢了,今日,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神色冷了下来:“夏小姐就那般的喜欢谢小姐吗?从人进来了,便总是环绕她问,也不让人好好用膳看歌舞。”
孟南溪明显的怒意,夏宁安心头一跳,脸色变了又变,不经意间看到亦是脸色阴沉的燕恒,忙站起身,道:“我只是想看看谢小姐准备了何种礼物,曾听闻过幼时的谢小姐,如今只是想见识一番,不是有意为难。”
她说着,又朝谢谭幽看去:“谢小姐若是不愿,可以不展示的,就算没有给王妃准备生辰礼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孟南溪面色更加不好看了。
活了这么多年,怎会听不出夏宁安的言外之意?也不知道去哪里知道的谢谭幽未准备生辰礼,竟是存了用这个来为难她的心思。
其中之意还是想让她知晓,而不喜谢谭幽。
可燕恒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燕恒在,她又怎么会不喜谢谭幽呢。
正准备开口缓解,就见谢谭幽缓缓站起身。
看来,是有准备的。
孟南溪勾了勾唇,便不说话了。
“王妃。”谢谭幽声音轻柔,“知晓王妃生辰时,思来想去,王妃这般尊贵定不缺尊贵之物,是以,我便作了一幅画,贺王妃生辰。”
闻言,孟南溪倒是有些期待,让几个婢女去接她手中的画卷展开。
宾客席中却有不少人面面相觑,小声交耳。
今日,送的生辰礼不是贵重的便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价值不菲之物。
谢谭幽却自己作画?
如此寒酸,简直丢人现眼。
夏宁安一脸看好戏的姿态,昨日她的人打听到谢谭幽竟敲诈了秦国公府的银子,听到时,瞠目结舌,她这辈子就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看吧,明明寒酸的要死,还一副高高在上以为自己厉害的样子。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作做出什么画来,比她那副千金得来的名画还要好。
画卷被人慢慢打开,没一会,一幅完整的话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画中是夏日,一个身穿鹅黄色的少女和一个明朗少年站在树下。
少女头偏去一边,脸颊气鼓鼓的,似是不愿意搭理面前之人,那模样万分的可爱。
而少年一只手上拿着一盒胭脂,乖乖递给面前少女,另一只手拉着少女手臂,似是在与她道歉求和。
二人站在一处,那天的光景似乎都失了色调。
“你这画是不是有失误?”林清小声开口:“怎么上面有黑污。”
“不是黑污。”没等谢谭幽开口,孟南溪便开口了,她眼眶湿红,透过那幅画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深吸一口气,她道:“是淤青。”
为她打架,而一时不慎被人揍了一拳。
想到此处,孟南溪低笑一声:“此画,我很喜欢。”
让人拿上来,她轻轻抚摸画中少年一遍又一遍,许久后,她才又看向谢谭幽:“你怎的会想着画这样的画?”
这个时候,明明谢谭幽还未出世。
谢谭幽道:“幼时,听母亲说,老燕王待王妃极好,细说了很多,听时,映像最深的便是这个,我便想着,复刻当时之景,王妃定当也是怀念的。”
“只是画工比不上画师,还望王妃莫要见怪。”
“我很喜欢。”
孟南溪曾经找了很多画师想要画下她与燕荣曾经的种种,可每每,画师画的不是太死板便是太刻意,缺了点意思,谢谭幽这幅画,很得她的心。
终于,又能看见年少时的燕荣了。
听着二人对话,众人也才明白,那竟是年少时的孟南溪与燕荣,心头震了一瞬,又忍不住回望那幅画,有些懊恼,最初怎么想不到此处。
看着孟南溪这模样,只怕,日后会更加喜欢谢谭幽。
今日来,本是奔着孟南溪要为燕恒重新择选王妃的贵女脸色都不甚好看,为这次,都是卯足了劲的,结果到最后,却不及人家自己做的一幅画得孟南溪欢心。
夏宁安冷哼一声,心头明明嫉妒面上却还是瞧不起,厌恶神情。
谢谭幽坐下,云裳便凑过来,“你还有点良心。”
“嗯?”谢谭幽看向她,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云裳却道:“没什么。”
“公主似乎并不喜欢我。”谢谭幽神色坦然:“我想问问公主为何会帮我?”
“不是帮你。”云裳退回自己位置,看了燕恒一眼又垂下。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道:“我很讨厌你。”
“因为七皇子?还是为什么。”谢谭幽神色疑惑。
“不必想了。”云裳摇头:“你猜不到的,反正我很讨厌你,不过你也不用怕,我不仅不会伤害你,反而会护着你。”
谢谭幽更疑惑了。
恨她却还要护着她?
见云裳不再看她,也不打算再开口,她也没再问,垂下眸细思。
日暮时分,孟南溪有些累了,便挥手让众人随意逛逛燕王府或继续看歌舞,众人忙起身目送她离开,燕恒送她回院中,眼见两个人都下去了,有不少人选择回府,谢谭幽也在其中。
才出燕王府几步远,身子便被人重重一撞,幸好被人大力扶住才没有朝后摔去,谢谭幽看向撞她之人很快没入人群,不禁眯了眯眼。
耳畔,传来一道低沉幽冷的声音。
“阿谭,你是否入梦了?是否想寻求真相答案,那为何不去你所梦之处寻找呢,或许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亦是有人在那等你。”
闻言,孟南溪回想了一下,皱眉道:“可是你中毒那段时日?”
燕恒从战场上回来后,独自出府了好些日子,无人知他去了何处,就连王府暗卫都寻不到人,孟南溪担忧的夜夜未眠。
直到半月后,燕恒在某夜突然现身燕王府,浑身冰凉,肩上插着一支毒彪,黑血止不住的往外冒,当下,孟南溪便封锁消息,让人秘密医治燕恒,虽不知最后消息为何还是被传出,但好在,燕恒清醒及时,未出什么事。
燕恒颔首。
“阿恒。”孟南溪神色正了几分,“你有事瞒着母妃。”
不是问,而是肯定。
她太了解燕恒了,也是因了解心头才总是隐隐担忧。
她总觉得燕恒变了。
以前的燕恒性子冷,喜欢独自一人,不喜太热太闹的地方,亦是不会这样好好的坐着同她说话。
而如今的燕恒,与她亲近万分,她高兴,真的很高兴,可每每瞧着面前的燕恒时,孟南溪心头总有不真实之感。
先是以一己之身扛起燕家军的大旗,又将燕家军推至如此高位,外头传言他有反心,就连她都以为,可燕恒突然就不动了,不动,却杀人。
残忍的让她心头发慌。
她虽知那些人该死,可她自小便养在闺中,就算嫁给燕荣后也从未见过什么严重的打打杀杀和血腥场面,但看着燕恒眼睛不眨的火烧大臣府邸,杀大臣全府,甚至敢朝着一朝宰相府动手。
事后,又能全身而退。
她不知道,燕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东西的,只要是他杀之人他手中都有其曾经犯罪之证,一桩桩一件件,已然至死,是以,他这不算滥杀无辜,而是此人该死,云崇更不会说什么。
这样的燕恒,让孟南溪害怕陌生,却又止不住的担忧。
她心底也是浮上一个荒唐想法。
燕恒如此。
是在报仇。
可是,为谁呢?
屋中陷入很长的沉默,静谧无声。
许久后,燕恒的声音才响起,他手指轻轻摸索着茶杯边缘,眼睫低垂,瞧着漂浮在上的茶叶。
“母妃放心。”燕恒道:“我说过,会护好众人的。”
“母妃不怕。”孟南溪眉头皱的更紧:“母妃是怕……”
话说到一半又顿住,摇头长叹:“罢了,罢了。”
“白鹿现,身处皇宫中的人怕要好久都睡不着了,近日,可要小心着些。”
燕恒嗤笑:“我就在这,他敢来吗?”
“那你可否告诉母妃,你要这只白鹿的最终目的?”
孟南溪看向桌上被推得高起的生辰礼。
燕恒早就将生辰礼给她了。
是以,她知道这只白鹿并不是给她的,今日,燕恒让云崇敏感的鹿现于众人眼前,其中目的,她实在猜不透。
目光停在最边上的那木盒,眸子渐渐幽深。
那是谢谭幽送与她的。
换句话说,是燕恒借了谢谭幽的名送与她的。
他怕她来不及准备什么,所以早早便什么都备下了,只是,他恐怕没想到,谢谭幽准备了,还是那样的得她心。
再看向燕恒,孟南溪气息颤了颤:“阿恒,你可是为了她?”
京郊,昨夜的雪未落。
马车行驶在雪地里,吱吱作响,原本只是很小的声音,却因雪中安静,显得格外大。
马车内,谢谭幽眼神迷离,渐渐看不清眼前景象,伸手想拍窗,却浑身无力,手指软的搭在边上都无一声响动,张了张口想喊外面的黑云,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亦是发不出一声音节。
无力之感,让她极不舒服。
抵不住耳畔和心底的蛊惑,她还是寻着梦中深处来到京郊外,可才出了城她便发觉身子不适,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马车忽然停下。
她重心不稳,摔在马车之上,终是发出了不算小的声响,可外头驾马的黑云没有说话亦是没有掀开帘子查看。
只能说,黑云不在了或是出了事。
这个想法才起,谢谭幽心头便止不住的下沉,知道此处不能留太久,她死死咬着牙,额头密密麻麻的冒出细汗,艰难朝马车外爬去,动作不便,不慎摔了出去。
不知磕到了什么,裙子被撕扯,皮肉擦伤多处,她顾不得疼,抬眼去看,眸子愕然睁大。
只见,周围竟是一片林子,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她旁边一辆马车,除了她再无旁人。
很黑,而深处更黑。
谢谭幽一时间都忘了自己为何来这,走不了便爬,她要爬出去。
这里太黑,黑得她心头发闷。
她害怕。
她害怕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黑。
一边爬一边止不住的落泪,她不能留在此处,要爬往光明,她不要在这里。
“不要在这,不要在这。”
谢谭幽一遍又一遍的颤声低语,手指全是血泥,仍旧未停。
“我不要在这。”
“阿谭。”身后有人换她。
“阿谭,我在这里。”那道声音温柔似水,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告诉她:“别怕啊,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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