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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先是半月前,带着军队回京,一路上跟赶着投胎似的不带停歇,将士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再累也不敢叫一声苦。
结果,到城外碰到了一少女被山匪围困,他本以为主子不会出手,谁知,一向冷淡,不爱管闲事的主子不仅出手了,还大手一挥,让军队在城外歇上一夜,却让早已在宫中备好宴席的陛下和大臣等了一夜。
又是今日,昏迷三日将醒便来了此处,看了一会的戏才出手将人救下了。
瞧着主子看那姑娘的神情也不像那戏园里男子看心上人的神情,反倒是厌恶讽刺最明显。
他不由得怀疑,主子是否是因三年前中了一次箭,把人刺傻了。
“尸身扔去丞相府正院。”燕恒语声凉薄。
“……”
刚救了丞相府的小姐,转头就用尸体吓唬她母亲?
丞相府。
谢谭幽才进府便见到焦急走上走下的银杏,轻扯唇角,出声唤道:“银杏。”
银杏一听见她的声音,泪水就流了下来,一边擦泪一边朝她跑,“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奴婢都担心死了。”
“傻子,我能出什么事啊。”谢谭幽柔声道,“不过是去拿件衣裙罢了。”
“奴婢就是怕嘛。”
“大小姐,你受伤了?”银杏见到裙子上的血迹,脸色当时就白了,“怎么弄的,疼不疼啊?”
谢谭幽拉起她的手,摇头道:“一点皮外伤而已,不疼的。”
“要是奴婢跟着大小姐出去,才不会让大小姐受伤呢。”银杏吸了吸鼻子。
“好啦,没事。”谢谭幽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出府后你一直在这等我吗?”
银杏点头。
谢谭幽压低声音:“那你可见香秀回来?”
“不曾啊。”银杏疑惑,朝后看了看,“她没跟大小姐一同回来吗?”
谢谭幽摇头,她也没打算跟银杏说今日之事,银杏胆子比她小,若是听了指不定有多害怕呢。
回了兰香院,银杏蹲身替她清理伤口,瞧着伤口处隐隐泛白,心疼的直掉眼泪,谢谭幽好笑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今日遇到了太多事,伤口才处理好,谢谭幽就犯困了,强撑着吃了几块糕点才躺下去,没过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
可梦境模糊,她看不清摸不到,只觉得很累,像是过了一生那样久。
谢谭幽睁眼,心跳抑制不住的快速跳动,银杏打帘进来,见状忙放下手中药碗,“大小姐醒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谢谭幽看过去,入眼的是被白色纱帐,简陋的屋中,唯有檀木桌上放着的几支腊梅惹人喜欢,花瓣上的的雪渐渐融化,化成水滴,显得腊梅更加红艳美丽。
原本充斥着药味的屋子里,渐渐被梅花香代替。
气味清香扑鼻。
“无事,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瞥见面色不好的银杏,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外面不知怎么,都在传丞相夫人苛刻府中嫡长女,心狠毒辣,找人毁嫡长女清白。”
“你说什么?”谢谭幽满脸震惊。
银杏声音变得焦急:“外面人人都在说夫人是恶毒继母,老爷气的大发雷霆,砸了整个书房,若不是府中管家拦着,还差点对夫人动手呢。”
这次秦氏摊上了麻烦,银杏却并不开心,因为这牵扯到了谢谭幽,秦氏身后是当今陛下最依仗的秦国公府,以国公府的势力,外面的麻烦早晚都可以摆平,而谢谭幽什么也没有,只怕事情闹的越大谢谭幽的处境反而更加危险。
不说别的,秦氏那头怕就会以为消息是从谢谭幽这里出去的。
否则,这京中谁会得罪丞相府和秦国公府。
谢谭幽抿唇沉思,她才回来不久这件事就传开了,听银杏形容的那样,这无疑不是把她架在火堆之上烤。
她不想得罪秦氏,只想安静而平稳的过完后半生,可眼下,这份安静要被打破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秦氏身边的李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就掀开帘子进来,瞥见桌上的药碗,嫌恶的皱了皱眉,“夫人在正厅等大小姐,大小姐还是跟奴婢们走一趟吧。”
也不等谢谭幽开口,就要上前去拉谢谭幽。
银杏忙挡在谢谭幽身前,呵斥道:“大胆,大小姐是府中嫡长女,你们竟敢如此放肆!”
李嬷嬷冷笑,丝毫不把谢谭幽放在眼里,“这是哪门子的嫡长女?就这破屋,府里的旺财都不住。”
随来的两个丫鬟低低笑出声,面露嘲讽,“丞相府正儿八经的嫡女只有我们二小姐,再过不久二小姐就要与七皇子成婚了,大小姐算什么东西,见了咱们二小姐还不是得规规矩矩行礼。”
“大小姐,夫人还在等着呢,若是你身子实在柔弱,奴婢可以拖你过去。”
早上丞相府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现下就因谢谭幽出个府而乱成了一锅粥,秦氏气得火冒三丈,外面之事虽可以摆平,但不拿谢谭幽出口气怕是这事过不去。
见谢谭幽还是不动,秉着不能让秦氏等太久的想法,李嬷嬷撸起袖子就上前去拉扯她,一个用力,就把谢谭幽扯下床。
银杏急忙扯了一旁的披风替谢谭幽盖上,也不知是冷还是怕,谢谭幽身子不停在颤抖,脸色也更加苍白。
相府没人会管她死活,见她这副模样,李嬷嬷轻蔑笑出声:“大小姐若是还不走,就别怪奴婢让你光着身子直到正院,到时被哪个小厮看了去,可别怨奴婢。”
谢谭幽头发散落,泛红的眼圈里有晶莹泪珠,她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攥紧了身上的披风,“我换身衣裙就过去。”
“尽量快些,奴婢就在此处等着大小姐。”
从院子出来,穿过一片竹林和一条冷清的长廊才到正厅。
门口早有秦氏的丫鬟在等着她,见她过来,并没有上前迎接,而是站在原地笑看着她,那笑容挑不出错处,秦氏很会训丫鬟。
待她走近,丫鬟才微微俯身,“大小姐,夫人就在里面。”
“嗯。”
才走进去,一只茶盏就迎面飞来,谢谭幽一颗心提起,想躲开时却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生生接住了那茶盏。
茶盏砸在额头上,鲜血很快涌出,屋中婢女不少,有幸灾乐祸看戏的,谢谭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像是早已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身体开始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倒。
银杏心疼的上前扶住她,哽咽唤了声大小姐,取出帕子就想给她擦去血迹,却被谢谭幽拦住,她朝银杏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跪下。”秦氏眸子里满是愤怒,平日她会装作慈母样,现在竟是装也不装了。
谢谭幽直直跪了下去。
“外面之事你做的?”秦氏现在是满腔的怒火,她还真是小看谢谭幽了,本以为是个软柿子,不想竟那么能装,敢在背后给她使绊子。
她今天的计划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到时被毁清白,流言蜚语满京城飞的是她谢谭幽,如今却成了她,日后谢音柔的名声怕也是要被连累了,唯一庆幸的便是她与七皇子不日就要完婚,到时任谁也不敢说她什么。
可看着谢谭幽,秦氏心中还是会隐隐不安,只要想起那日七皇子同谢靖说的那席话,她又恨又气,更多的是担忧,她想尽快除了这个祸患,竟不想还是出了问题。
谢谭幽并未说话,她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秦氏认为她一个病秧子,身边只有一个银杏,还是被送出京城三年,回京半月第一次出府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
秦氏见她这副样子,像是见到了从前的温栖,更是气得不行,从腰间扯出鞭子,也不顾在场多人,直直朝谢谭幽挥去。
谢谭幽知道躲避不了,闭上眼,可是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疑惑,缓缓睁眼,入眼的是秦氏震惊的神色。
“丞相夫人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谢谭幽不可置信抬眸。
燕恒就站在她身侧,秦氏的鞭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他双眸盯着秦氏,讥讽又怒,感受到谢谭幽的目光,他垂下眸子,此刻的谢谭幽双眸通红,委屈又可怜,额头上不停涌出鲜血让面色本就苍白的她更加苍白,瘦弱的身子像一阵风就会吹倒。
燕恒拳头紧了紧,透过谢谭幽,他看的却是另一个人。
自私冷漠又坏。
可她又会对很多人好,就独独厌恶他。
记得所有人,却将他忘的一干二净。
他永远都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
她满脸嘲讽:“燕恒你贱不贱?”
出生便是世子,年少被封将,年仅二十一就是震慑一方,手握八十万大军的燕王,一生骄傲尊贵,从未向谁低头,却在那一日,所有的骄傲自尊被人肆意踩踏。
回过神来,谢谭幽望着他时,眸子依旧干净纯良,与记忆中人却又不同,可她们又的的确确是一个人,准确来说,那是上一世的谢谭幽,也是后来的谢谭幽。
燕恒眸色越发寒凉,冷冷别过眼不再看谢谭幽。
很明显的,他讨厌她。
“这是我相府家事,燕王虽权重却也不应插手。”秦氏气的浑身发颤,却也忍着怒火,父亲近日想与燕恒交好,她不想因此得罪了燕恒去。
“本王无心管你相府之事。”燕恒面若寒冰。
“他来此,是给我带路。”燕恒话落一瞬便又有一道和煦男声传来。
男子皮肤是常年在边疆晒出的黝黑,眉宇间带着一股正义之气,走到燕恒一侧,微微拱手:“燕王。”
男人淡淡扫了眼秦氏,便朝后招了招手,沉声道:“带走。”
闻言,他身后的几个衙役立马朝秦氏走去。
“你是何人?”
秦氏脸色一沉:“燕王莫不是仗着自己的权势,趁我家老爷不在府中,欺压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女,竟找了个不知道哪来的阿猫阿狗冒充刑部之人。”
“未免太过欺人太甚!”
“看来这相府的消息欠缺啊。”男人上前一步,从胸前取出印证身份的令牌,语态慵懒:“本官不才,是刚上任的大理寺卿萧然。”
秦氏惊愕,前大理寺卿一生清廉,却在一月前查出贪污受贿,人证物证具在,其中便是秦国公府的手笔,只为了能往大理寺安插人,父亲早已打点好一切,最后这位置会落到二哥头上,如今却被面前这个叫萧然的人占了去。
秦氏冷哼:“大理寺卿又如何?此事是刑部尚书全权负责,要抓人也应当他来。”
“陛下已将此事交由本官全权负责,丞相夫人还是跟本官走一趟吧。”想到什么,萧然笑出声:“夫人还不知道吧,刑部尚书如今也在我大理寺卿的地牢里。”
“夫人若是同他关系好,本官可以将你二人关在一处,不必谢,谁让本官乐于助人呢。”萧然甩了甩袖子,心情十分不错的扬了扬眉。
好不容易又回到京城来,萧然自是得过过嘴瘾,虽气不死人,但看着她们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也是好的。
想到刑部尚书今早被他气得吐了血,他没忍住,哈哈大笑出声。
秦氏震惊之下又气得脸色涨红,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捏碎了,知道对方不是个好相处的,只能先去了再做打算,她暗地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见李嬷嬷点头才松下一口气。
秦氏淡淡勾唇,只要有父亲在,她便不会出事,抖了抖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尘,跟着萧然出了府。
屋中丫鬟窃窃私语着迅速逃离此处,很快,诺大的正厅中只剩下燕恒和谢谭幽。
谢谭幽仰头看着燕恒,他比她高了半个头,身体也比她大,替她遮住了照下来的屡屡阳光,大抵是阳光刺眼,她眼角有泪水滑落。
“多谢。”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意。
燕恒余光如寒霜,厌恶极了谢谭幽,不愿同她说一个字,更不愿与她呆在一处,抬脚就出了正厅。
谢谭幽心头闷闷的,委屈的泪水大颗大颗滑落。
她以为这世上,有一人会救她,那至少是没那么讨厌她的。
可看着燕恒,他似乎比每个人都讨厌自己。
似乎从三年前起,就没人喜欢她了。
曾经所有的尊荣和喜爱都来源于定国将军府和母亲,现下他们不在,她便只是谢谭幽。
谢谭幽是孤独的,是一个人。
所以,没人会喜欢她。
也是因为,她没任何的用处。
傍晚,谢靖才回府,脸色黑如锅底,下人们见了大气都不敢出,有几个没眼力见的丫鬟上前去行礼,本想讨个好印象,不想,谢靖看了,憋了一日的怒火,顷刻爆发。
“拖下去,割了舌头后再扔出相府,别碍了本相的眼睛。”
丫鬟们惊慌失色,连连求饶。
府中又是一阵乱。
谢靖怒的朝那丫鬟踢去,转而朝一旁的护卫呵斥道:“愣著作甚?是要让本相死了你才满意?”
“属下不敢。”
“不敢还不给本相把人带下去!”
“是。”
谢靖气的头晕脑胀,走了两步又沉声道:“把大小姐带来书房。”
谢谭幽听到的时候,只沉默一瞬,便起身朝书房而来。
在书房外等了一会才被小厮领着进去,谢靖站在书桌前执笔写字,面上虽没有任何表情,谢谭幽还是能感觉到,他此刻有着满腔的怒火。
这还是回府来,她第一次见谢靖。
自回府来,她日日病痛缠身,几日前好了些许又受了凉,只得卧床修养,便没机会去给谢靖请安,谢靖也从没有踏进过她的院子。
谢谭幽虚弱轻咳一声,随后跪了下去:“谭幽见过父亲,回府时未能及时来给父亲请安还请父亲见谅。”
“三年不见,你越发长进了。”谢靖压着怒火:“竟敢协同外人把相府架在火上烤。”
“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回府前他已经去见过秦氏,从秦氏口中得知此事与谢谭幽脱不了关系,事情能做的如此全面,其中许是少不了燕恒的帮衬。
他与燕恒,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将之首,近年来,燕恒虽残忍狠厉,但相府与他始终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却肆意散播流言,污相府名声,并且还是连同谢谭幽一起,这让他怎能不怒。
谢谭幽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会被谢靖审问,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但她想不到谢靖会如此,没问发生何事,不追究真假,更不担心她有没有受伤,他是直接给她定了罪。
谢谭幽眼眶泛红,“谭幽没有。”
“你是否对我怀恨在心?恨我这三年对你不闻不问,所以你要联合外人一起弄死我。”
“父亲公务繁忙,我怎会这样想,况且我与燕王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谢谭幽解释道:“今日我在西街遇见坏人,幸得燕王所救才得平安回到府中,至于流言为何会传出,我不知晓。”
“第一次见?”谢靖眯眼打量谢谭幽,似是在判断她说的真假。
“是啊,父亲。”
谢谭幽泪水顺势滑落,语音里满是委屈:“如今,父亲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怎会害父亲呢,外面的流言蜚语,我是真的不知。”
“可京中谁不知燕恒薄情冷漠,怎会这样巧合救了你呢。”谢靖冷哼:“据我听闻,前些日子他受了伤,今早才方醒来,又怎会巧合的出现在西街。”
“父亲是不信我吗。”
谢谭幽杏眼低垂,凝着细白手背上那道轻轻浅浅的伤口,“我才回京不久,这是第一次出府,我有何机会去认识燕王那样的人呢。”
“他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
谢谭幽泪水一滞,虽早知谢靖已然不是三年前的谢靖,可看他只信秦氏的样子,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生寒。
“父亲要是还不信,可找林叔问上一问今日的所有事情经过,以父亲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还能猜到这件事的主谋。”
话落,她清楚的看见谢靖瞳孔一缩,震惊又心虚。
谢谭幽拳头攥紧又松开,手心的灼痛感她似乎感受不到。
林叔表面上是相府的管家,实则武功高强,是谢靖豢养的暗卫头目,此事除了谢靖便只有谢谭幽知晓,她能知晓也是在很小的时候贪玩,得知林叔要出城,便吵闹着要同林叔一起去,谢靖没法,便只好同意了。
不料,他们才出京城不远,便遇上五六个黑衣人,平日里坡脚的林叔,可以正常行走,身姿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了来的黑衣人,自那之后,林叔就常出现在她身边,美其名曰保护她的安危。
林叔在她身边多年,所以她对林叔很熟悉,熟悉到一个脚步声她就能知道是不是。
回府第五日,林叔就到了兰香院,他不曾露面,她便也装作不知,今日遇到危险时,她亦是知晓林叔就在附近,所以她并不怕的,所以才敢明知道逃不掉还敢试图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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