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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谢谭幽紧紧攥着茶杯,看着茶水溅起小花,压下心头酸涩:“其实也不是变了,只是突然明白,没有了外祖父和母亲,便不能再意气用事肆意妄为。”
“可除去这些,你仍然是你,你仍然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
谢谭幽摇头。
她现在深陷棋局,毫无退路。
很多事,并不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空静大师忽然道:“那日你回京,我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谢谭幽回想了下那日回京前的场景。
也是这间院子,也是他们二人,只是那日空静大师并未睁眼看她,也没怎么开口,还是在她快走出院门时,空静大师才缓缓睁眼,他看着远处的菩提树,声音好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回去吧。”
“有一人此生只为你而来,他已等你许久。”
谢谭幽手心下意识收紧,一直以来她都不懂空静大师这句话的意思,想开口问,却听他定定道:“你今日来,是要找人。”
谢谭幽点头,并不否认。
“有些事情何必执着,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瞒不过空静大师,谢谭幽坦然道:“若这些事,事关亲近之人呢。”
“事情过去如此之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又能如何呢?”

见谢谭幽不说话,空静大师叹道:“罢了罢了,后山的那片草又长高了,你若无事就替我铲除了吧。”
空静大师说完便站起身,快走出院子时,他念了句佛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须知做人留一线啊。”
谢谭幽手指微缩,将杯中的茶饮尽,起身朝后山而去。
后山每日都会有小沙弥铲除杂草,压根不会有大师说的那般长高了,若她猜的不错的话,周嬷嬷就在后山。
越走近后山,谢谭幽心跳的越快,心下却不解空静大师既是知道周嬷嬷的存在,何不一早就告诉她,再是周嬷嬷纸条上的那些话,每每想起,她总会没来由的心慌。
周围很静。
银杏看了看四周,轻声询问:“大小姐,你确定周嬷嬷在这吗?”
谢谭幽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心中好似一直有一道声音在指引她。
忽然,有石子碰撞的声音传来,谢谭幽心头一紧。
下一秒,周嬷嬷便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与那日不同,她今日穿着干净的衣服,完完整整站在她面前。
她缓缓走到谢谭幽面前,俯身行礼。
与那日一样的是还是说不了话。
“嬷嬷。”谢谭幽手指颤抖,轻轻去触碰周嬷嬷,温热感传来,她激动的哭出声来,“我还以为嬷嬷……”
周嬷嬷无声落泪,一遍一遍轻拍着谢谭幽的背。
谢谭幽擦了擦泪水,深吸好几口气,才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嬷嬷,你怎会如此?”
“还有那日我看到的,究竟是何意?”
周嬷嬷深深看她一眼,才侧头看向一处,谢谭幽追随她的目光,在她疑惑之际,有一女子从树上飞身而下,见到她,忙激动迎了上来,“表小姐。”
“月欢。”谢谭幽心头震惊又欢喜。
月欢是温凛表哥身边的婢女,不仅武功高强还会一手绝好的易容术,专来保护温凛表哥安全的,那夜,定国将军府被烧成灰烬,全府无活口,不想,月欢竟还活着!
那是不是代表定国将军府中也还有其他活口?
谢谭幽心中涌起丝丝希望,但话未问出口就被月欢接下来的话浇灭了希望,“府里出事那晚,奴婢奉了公子的命出府办事,待奴婢回去时,府内早已燃起大火。”
“之后奴婢本想去找三小姐的,可是丞相府的守卫太严了,奴婢不仅没能见到三小姐,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在相府周围徘徊。”
月欢渐渐哽咽,“不想,三小姐也离开了人世,表小姐又被送出了京城,奴婢知道表小姐这三年都在青龙寺,怕被人认出也不敢去找表小姐,只敢在山脚一次次徘徊,直到几日前才得了空静大师的允许住在寺中。”
谢谭幽鼻尖酸涩却又不解,月欢为什么会怕被人认出来?
“你为何不直接进府找父亲?父亲是会帮定国将军府的,况且母亲那时还在,我也在府中。”
月欢喉咙一堵,闭了闭眼,像是下了很重的决心般:“不是的,表小姐,不是的。”
她情绪渐渐崩溃,“那不是简单的走水,而是有人故意纵火,奴婢进过府中,本想去救将军们的,可那晚,府中所有人都昏睡过去,怎么唤都唤不醒。”
“奴婢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救他们的,可烟雾好重,奴婢抬不动,后来,黑衣人发现了奴婢,奴婢才不得已逃出府去。”
“那母亲呢。”谢谭幽怔怔看着月欢,她心下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听月欢告诉她。
她知道周嬷嬷和月欢肯定是知道的,不然周嬷嬷也不会来寻她,那日周嬷嬷突然的离去,像是发现了什么人,如今想来,怕是有人发现了她们的存在,想要杀人灭口。
月欢有些心疼的看着谢谭幽,如实道:“那日表小姐听了秦氏的话徒步上了青龙寺,可表小姐离府不久,秦氏就带着人到了正院,硬生生给三小姐灌了一碗药,不过一盏茶,三小姐便没了生息。”
一句话像是一记重锤,重重砸进谢谭幽心里,她记得母亲在世时同秦氏的关系最好了,秦氏生的一双儿女自小就被养在母亲身边,母亲对待他们如亲生,谢谭幽有一份的东西他们都有。
不止如此,对待其余姨娘或是其子女更是从无半分苛刻。
母亲一直为人宽厚,对待自己丈夫的另一个女人亦能做到良善,她不知为何秦氏会下得去如此毒手。
天空忽的刮起了风,吹的树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好像是要下雪了。
谢谭幽努力稳住快要朝后仰的身子,强忍着泪水,颤声道:“父亲知道吗。”
月欢没回答,可谢谭幽却是知道了。
“这些,你如何知晓的。”
“都是听周嬷嬷说起的,表小姐离京后,奴婢也出了京,在路上遇见了被人追杀的周嬷嬷,为救她,奴婢的武功被人识别出身份,自那时起奴婢和周嬷嬷就一直遭人追杀,后来有一日,奴婢们被人寻到,周嬷嬷跌入了山崖,只救回来了双腿,嗓子却是再也好不了了。”
“知道表小姐回了京,周嬷嬷便整日扮作乞丐去寻表小姐,好在终于见到了,奴婢们也不想打扰表小姐的安稳生活,如果表小姐一直在寺里,奴婢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表小姐面前,可表小姐偏偏回了京城。”
现如今的相府,可是龙潭虎穴。
谢谭幽身子弱,又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被虐待就是被虐待,哪能有好日子过。
告诉她,也是有私心,想报仇,不愿将军府的人枉死,再者,那也是她的亲人,她有知道的权利。
如何做,全看她的选择。
而她与周嬷嬷,只需听命于谢谭幽。
谢谭幽不知道怎么回的府。
一路跌跌撞撞。
一颗心疼的像是被几千几万根针同时扎着,心痛的无法呼吸。
她要怎么接受。
她回府时,真的就只是想着好好待在谢靖身边安稳过一生。
不论这三年他是否对她不闻不问,他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谢靖会如此狠心。
终于在相府门口,她再也坚持不住,昏厥过去。
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她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平静又安宁。
那是定国将军府接了第二日出征的圣旨,温栖带着她去与外祖和几位舅舅表哥送别,她是府中唯一的表小姐,舅舅表哥都是把她放在手心宠。
外祖父让她坐在他身侧,平日里总板着脸的外祖父,在那日喜笑颜开,一直在给她说战场上的趣事,她听的津津有味,抱着外祖父撒娇:“外祖父,这次你可要快些打着胜仗回来,幽幽还想听更多的趣事呢。”
外祖父哈哈大笑,宠溺揉着她的脑袋,说出的话却有几分严肃:“我听阿凛说你想学武,我答应你,这些日子你只要乖乖听你母亲的话不胡闹,这次我回来就亲自教你习武。”
谢谭幽眼睛一亮,“外祖父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你是栖儿唯一的女儿,她疼你,可她也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被我和她母亲宠着长大,可是自从有了你这个小魔王,你看看她,疲惫的我心疼哟。”
“哎呀!”谢谭幽小脸通红,轻哼一声:“外祖父你就知道打趣幽幽,幽幽可是非常心疼母亲的,昨日还帮着母亲做了糕点呢。”
“你母亲在府中还做膳食?”
“对啊。”
“你父亲这王八羔子,竟敢让我女儿下厨,丞相又如何?看我这次回来,不打断他的腿。”
“爹。”温栖无奈的横了这已经年过花甲却还总是调侃小辈的定国老将军一眼。
“好,为父的错。”
其余人哈哈大笑,能看到在战场上叱吒风云几十年的老将军快速低头认错实在不容易啊。
之后,众人围坐在火堆前,商讨表哥温凛的婚事,只等此战得胜归来,便上心仪姑娘府中提亲。
那时表哥正直少年,眸中是对战场的不惧和对心上人的念想,他眉目张扬:“幽幽,你在京中可要日日祈祷你表哥我快快得胜而归,这样我就可以快速提亲,给你找个好嫂子了。”
“好,我在京中等着外祖父和舅舅表哥们快快得胜而归。”
夜深了,谢谭幽很不舍的和外祖父舅舅表哥告了别,那夜,她睡得很好,只因她马上就可以学武了。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夜一别,将是永远。
将军府所有人的生命都定格在了那一夜,是那样的悄无声息,一场大火烧毁了所有。
谢谭幽睁眼,只觉浑身大汗淋漓,泪水湿了大半个枕头,银杏听见动静,忙掀开帘子,见到她醒来,心下大松一口气:“大小姐可算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谢谭幽察觉浑身无力,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
“大小姐昏迷整整三日,这外头可都乱套了。”
谢谭幽蹙眉。
银杏道:“七皇子不知怎的,竟跪在宫门口一天一夜,要求陛下收回他与二小姐的赐婚圣旨,说是令有心上人,现在外面都是看二小姐笑话的。”
她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
谢谭幽神色疑惑,正准备说些什么,一婢女就走了进来,“大小姐,老爷身边的人过来了。”
“何事?”
“说是宫里来了旨,让大小姐去前厅接旨。”
“知道了。“谢谭幽颔首,起身换了件衣裙便出了院子。
前厅,相府的人跪了一地。
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展开圣旨,尖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长女,聪慧机敏,又才学兼备,正直妙龄,兹指婚七皇子正妃,婚期定于下月十五。”
闻言,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谢音柔当及就要起身,被早早反应过来的秦氏按住,才不情愿的又弯下身子,双眼死死盯着谢谭幽,那神情,恨不得杀了她。
高公公虚扶一把谢靖,“相爷真是好大的福气,生得这样一对女儿。”
谢靖含笑:“有劳高公公跑一趟了。”
“相爷哪里的话,这是老奴分内之事。”抬眼不经意扫过谢谭幽,笑道:“若不是此事,老奴还不知道相府大小姐已经回了京。”
“太后娘娘啊,老念叨着宁月公主,前些日子还病了,至今未能下床呢,谢小姐若是得空了,进宫去看一看太后娘娘吧。”
宁月公主便是温栖,她是大家族女子里唯一一个得太后亲封的,她在世时,常进宫陪着太后,二人亲如母女,得知她去了时,太后亦是大病一场,足足三月才能下床。
谢谭幽提起裙摆上前,“多谢公公。”
高公公笑容更加和善了,“太后娘娘若是知道谢小姐回来了,定也是欢喜得紧呢。”
“谢小姐福气还多着呢。”许是见谢谭幽身子弱不禁风的,高公公道:“应当多多养好身子才是。”
“借公公吉言。”
“陛下那还等着老奴前去奉命,便先走了。”
“公公慢走。”谢谭幽目送高公公一行人离开相府,还未转身,脸颊就实实挨了一巴掌,若不是银杏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她差点朝后跌去。
脸颊上火辣辣疼。
抬眸看去,只见谢音柔双眸通红,正恨恨盯着她,见她看过来,扬手又疯了似的朝她打来。
“柔儿!”谢靖见此情景,太阳穴突突跳,大声呵斥:“魔怔了不成?”
“父亲!”听到谢靖怒声,谢音柔手中动作顿了顿,见谢谭幽被银杏护的死死的,除了那巴掌再无其他处受伤,她泪水簌簌落下,“明明我才是云启哥哥的妻子!”
“是她抢走了我的位置!”
“老爷。”秦氏心疼的看着谢音柔,“这原本就是柔儿的,突发变故,柔儿已经糟了不少的嘲笑了,眼下只是伤心的昏了头了。”
“毕竟,一个是她尊敬的长姐,一个是心仪之人,难免会……”
“娘。”谢音柔再也克制不住,扑进秦氏怀中放声痛哭。
谢谭幽静静站在一侧,冷眼瞧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二人,淡淡道:“我无心七皇子,更从未想过与你抢什么,你若是不甘,便进宫去问七皇子,问陛下为何要下如此圣旨。”
“放肆!”谢靖脸色一沉,“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宣之于口,还不给我跪下。”
“她动手打长姐不是放肆,污蔑长姐不是放肆,怎的我说句实话就是放肆了?”谢谭幽倔强看着谢靖。
“云启哥哥怎会喜欢你,定是你使了下作手段勾引!”谢音柔抬起头来,怒视谢谭幽。
“那你便去好好的问一问,明明前几日他还行着爱你之事,怎的就这样快变了心。”谢谭幽轻扯唇角,又淡又讽。
谢音柔被她讥讽笑容刺激到了,拳头紧紧攥着,“好得很。”
“长姐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碧茶,碧绿,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小姐将长姐扶起来好好收拾一番,毕竟下月就要成婚,还是如今这副病秧子的模样岂不是丢我相府脸面。”
碧茶碧绿对视一眼,上前就去扶起谢谭幽,说是扶不如说是连拖带拽,随后又紧紧抓着她,那样子分明是她们要干什么,谢谭幽都反抗不了分毫。
银杏见状,还想去护住谢谭幽,怎料,谢音柔比她快了一步,“大胆贱婢,如此不尊主子,打断双腿,割舌,再扔出府。”
“你敢!”谢谭幽用力挣开两个丫鬟,一把将银杏护在身后。
“我有何不敢?”谢音柔挑眉,说话间,若有若无看向谢靖,像是再说,你看,父亲会救你吗。
谢谭幽视线也落在谢靖身上。
谢靖脸色十分难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临走之前不忘叮嘱道:“注意分寸,不然七皇子那边不好交代。”
闻言,谢音柔和谢谭幽都是笑了。
一个嘲讽另一个也是。
谢谭幽自嘲的扯了扯唇角,眼下再看谢靖,只剩冷意,再无半分亲情。
只是回想起谢靖今日神情,他并未太多震惊或是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会有此一日般,就连秦氏也是如此。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一个想法渐渐涌上脑海并放大,就在脑中挥之不去。
谢靖接她回府真正原因不是银杏说的那般关心她身体,恐怕是这纸婚约早就有了,只是时候未到。
要不然,对她不闻不问三年,怎会突然接她回府。
之前对谢靖还尚存亲情希望,所以她便一直那样认为的,可如今种种,不得不让她深想,越发觉得就是如此。
若是如此,便能解释得通秦氏两次害她,为什么都是要毁她清白。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谢谭幽唇角嘲讽笑意更深,笑着笑着就哭了。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整座京城又静谧下来。
唯有相府,惨叫连连,相府上空更是被浓重的血腥味包围。
谢谭幽被强制跪在雪中,长发狼狈散落,听着一旁悲惨痛呼声,强忍许久的泪水终是涌出,泪水一滴一滴砸进冰冷雪地里,如雪白衣衬得她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娇弱。
裙摆处被鲜血染红,她身躯微微发颤,多了分凄惨可怜。
可她目光仍旧坚毅冷清:“放了银杏。”
“婢女不听话就要受到相对教训,长姐既是舍不得,妹妹就代劳了。”谢音柔轻笑:“长姐要谢谢我才是啊。”
“你若恨我夺你所有,为什么不去问造成这一切的人,反倒是来为难我的婢女,甚至用她逼我威胁于我。”谢谭幽嘲讽勾唇,“谢音柔,你就这么点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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