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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是以,那时的他一点错都不能出。
可那样的关头,他还是从战场偷偷回了京城,冒雨在青龙寺外面跪了一夜。
空静大师就有些好奇了,是什么能让燕恒如此呢。
燕恒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听闻大师能看透前世今生,亦能渡人过劫难,今日,燕恒来此,是想求大师替我护一人,只需三年,待我回京,定当报答。”
“谁。”
“谢谭幽。”
空静大师眼皮狠狠一跳,眸中震惊不是假的,许久后,沉沉一叹,还是应下,可并未与燕恒多说什么。
只是忍不住担忧,二人前世种种,互相纠缠,不知是好是坏啊。
“一别三年,王爷可有寻到心中所想?”空静大师渐渐从回忆中退出来,轻声询问。
燕恒缓缓摇头:“或许寻不到了。”
听他这么说,空静大师懂了,还是忍不住劝道:“王爷还是要按照心中所想走,可别走反了路,后悔终生。”
燕恒颔首。
他现在做的都是心中所想,恨便是恨了,想杀就杀了,从不遮掩也不忍。
有时,心头也会忍不住的复杂。
对谢谭幽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理清他心中的情绪。
恨,真的挺恨的。
可要他看着她死,仿佛又做不到。
他把这种归结于简单的两个字。
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看着燕恒离去的身影,空静大师摇头轻叹,还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罢了罢了。
若是有缘二者自会自动靠拢,他何须操心。
趁院中没人,他从树下挖出一坛好酒,拎着两坛酒往后山的无人之墓去。
低叹一声:“老家伙,我看你来了。”
谢谭幽从青龙寺回去的当晚便发起了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在给她擦汗却又不是,想睁眼,人却是陷入一个深深漩涡中。
她在这里看到了自己。
破碎的衣物,指指点点的百姓,和无助的她。
看着身上的红色痕迹,她便知发生了什么。
秦氏推开人群,来到她面前狠狠甩了她一耳光,难听又痛心的话语一句接一句,她却只能抱着自己哭,颤声说着我没有。
可无人信她。
谢音柔也来了,将她抱在怀中保护着,可双手却是有意无意将她用力盖在身上的衣物推掉,导致更多的人看清那些恶心暧昧的痕迹。
无助绝望之感将她充斥,谢谭幽心疼的冲过去想抱抱自己,可却扑了个空,刚才的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谭幽回眸,又看到了相府。
消沉很久的她被银杏劝说着踏出院子晒晒冬日的太阳,刚踏进后花园,便见一身蓝色长袍的云启站在阳光底下,笑着唤她:“阿谭,我回来了。”
她蹙眉,似乎不认识他,也是因好久不见生人,对方还是个男子,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阿谭,你怎么了?”云启上前,眉眼满是担忧。
“是我啊,不是说好等我回来的吗?”
“我们……”她眼睫颤动。
“你忘了?在庄子的那三年,是我们日日陪伴此次,亦是我陪你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啊。”
闻言,她身子一抖,头剧烈疼痛,疼的喘不过气来,晕厥过去。
醒来,云启坐在她旁边,红着眼同她说着他们的那三年。
得知她回京后的遭遇更是心疼的替她擦去眼角泪水。
云启道:“阿谭,你别怕,我在。”
她愣愣望着云启不说话,关于庄子那三年的记忆她完全没有了,头疼的不行,只有一道蓝衣背影,她不知道是不是面前之人,可似乎除了他再没旁人了。
云启道:“我陪你找回丢失的记忆,也会娶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娶你,这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
她哭着就笑了,心头的委屈也因这句话而放大,抱头痛哭。
只觉,云启真的是待她最好的人,是她阴暗世界里的一道光。
谢谭幽看着面前景象,陷入迷茫,可她还是试图去拉自己,劝说她:“不是云启!你的记忆没有恢复!不是他!不要信!”
见自己不为所动,谢谭幽声音止不住的拔高:“谢谭幽!不要信他!去寻找你的记忆!不要信他!”
“不要信他!”
“不要信他!”
谢谭幽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不定,一双眼睛死死睁着。
“大小姐!”银杏哭声一顿,反应过来后一把抱住谢谭幽放声大哭:“大小姐,您吓死奴婢了。”
天知道,谢谭幽昏迷时,她有多绝望,只能一遍一遍的给她擦拭身子,又将她身子捂热,见她依旧迟迟不醒却一直噩梦不断,一会哭着说不要一会又委屈说没有,一会大声说不要信他的时候,银杏都怕死了。
谢谭幽呼吸急促,梦中种种就在眼前。
那种绝望难过还萦绕在心头。
耳畔忽然响起空静大师的声音:“前世今生。”
“谭幽,该醒了。”
谢谭幽浑身打了个冷颤。
莫非,梦中种种真的是她的前世。
谢谭幽瞳孔骤然紧缩,她去西街时也是遇到了蒙面之人,可清白尽在,梦中却是实实在在被毁。
如果真的是前世,那因何发生了变化呢。
想到什么,谢谭幽倒吸一口凉气。
那日西街,是燕恒出手救她,否则此刻的她定如梦中那般,受世人指指点点。
谢谭幽心脏狂跳。
她实在不敢相信前世今生这一说。
可如果不是,真的无法解释得通她为何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
梦中种种与现在又都不一样。
她明明是在庄子住了三年,还丢了三年的记忆,可现实却是她在青龙寺住了三年,她并未失忆。
谢谭幽忽然有些无力,只觉无形之中像是有一只大手将她往前推,却不是推往黑暗,而是光明。
那只大手很大,将她牢牢护在其中,改变了她悲惨的开始。
又忽然想起那日梦到的温凛表哥。
若真是她的前世,那温凛表哥定也还活着。
她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原本的将信将疑因想到此处迫使她坚信,那便是前世。
心头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云启怕是知道了温凛表哥存活于世,现今曾在外祖父手下的兵皆在南疆边境,足足五万余人,陛下一直心痛定国将军府诸人的离去,若有朝一日表哥真的回京,陛下必定重新启用,让他回归战场。
皆时,表哥手中有五万的兵又得陛下看中,云启若是娶了她,表哥在众皇子中自然会选择他。
好算盘。
她是该夸云启目光长远,还是心机深重呢。
“银杏。”谢谭幽出声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回大小姐。”银杏擦去泪水,虽不解,还是答道:“今天是正月初六啊。”
正月初六。
还有六日,便是她与云启大婚的日子。
不能等了。
她必须要尽快解决眼下之事,嫁给燕恒,谋得权利,若表哥当真还活着,待表哥回京,也有坚强的后盾,至少不会落得上一世那般的悲惨下场。
她亦不会让云启利用她或是表哥。
谢谭幽攥了攥拳头,起身下床。
“那日,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银杏闻言一愣,是那日出府,谢谭幽先行回来,她一人留在后面趁人不注意去了药铺,想到那药效,银杏有些担忧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咬了咬牙还是将藏在小塌底下的包袱拿出来。
“大小姐,都在里面。”
谢谭幽掩鼻接过,听着前方传来的响动,她眸子沉了沉,凑近银杏,低声吩咐几句。
银杏双眸瞪大,看向谢谭幽。
“去吧。”谢谭幽道:“小心行事。”
“是。”银杏压下心头惊讶,还是快速出了屋子。
望着守在院外的两个嬷嬷,和才出屋子就不见身影的银杏,谢谭幽若有似无勾起唇角,对接下来要做之事,没有心慌,反而更加的平静。
她知道银杏可以做成的。
就算此事被人怀疑是被设计,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因为,这世上只有她知道银杏会武,所以,她才会说,银杏是母亲留给她的保命符。
先前她们小心谨慎,不敢暴露任何,就怕被秦氏知晓,一定要卯足了劲,除了银杏。
今日,府中人来人往,还在办丧,兰香院秦氏又特地找人看守,是以,银杏此时动手,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要今日,将相府肮脏的一部分展于众人面前,用众双眼睛造势,达到最终的退婚目的。
银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后,谢谭幽忙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未开口,便听银杏道:“事已成,只差群众。”
听此话,谢谭幽点头。
“可有人发现。”
相府里不止大臣就连皇子公主都在,她们此次动到七皇子身上,可谓大胆。
闻言,银杏皱了皱眉,有些不确认,“大小姐与五公主可是旧识?”
五公主,便是云裳。
“不曾。”谢谭幽道:“她发现你了?”
银杏眉头越皱越紧,“外人言七皇子不会武,奴婢便心大了些,差点被发现,是五公主的出现才得以成功脱身。”
说着,银杏又摇摇头:“奴婢也不确认,许是奴婢多想了也不一定。”
谢谭幽也皱起眉头,云启和云裳乃是一母同胞,是不会帮她的,而且,云裳是陛下登基至久以来的第一个公主也是唯一一个,陛下万分宠爱,云裳也因此骄纵跋扈,导致无人敢与她亲近,这样的人,更是不会帮她。
可听银杏这样说,心头还是有些不安稳,她还是得去前院看看。
“动手吧。”谢谭幽声音沉沉,眸子望着正在说话的两个嬷嬷。
银杏会意,悄然走到两个嬷嬷身后,手起掌落一人便晕厥过去,另一人来不及惊叫出声便也晕厥。
谢谭幽避开人群朝前院去,忽而听闻一声尖叫,没一会,几个贵妇贵女及公主皇子大臣都被人引着往一个院落去。
谢谭幽主仆二人躲在暗处,她看向银杏,见银杏点头,便也悄然跟了上去,她走在后面不显眼的地方,现下不知发生何事,也没人注意到她。
一群人踏进院落中,还未走近屋子,便听得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人一脚将门踹开,里面的所有展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一男一女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女子媚眼如丝,面对众人,被看的清清楚楚,那样的浪荡,哪有大家闺秀风范。
秦氏当即瞪大眼。
不敢信谢音柔怎会在此处,还与一男子……
她气的差点晕厥过去,幸好被李嬷嬷眼疾手快扶住。
在场的人满目震惊,反应过来之后无不是看笑话的。
谁能想到,被称作小才女,又是贵女典范的谢音柔会有这样的一面。
未成婚的贵女和公主纷纷红了脸,忙低下头去。
云裳惊呼出声:“七哥!”
闻言,众人更震惊了。
七皇子?
七皇子不是与丞相府的大小姐有婚约吗?怎么会在相府办丧时与二小姐干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
“愣著作甚!还不赶紧拉开他二人!!”谢靖咬牙切齿,脸色难看至极。
他发话,几个婢女忙上前去拉开二人,谢音柔双腿缠在云启身上,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人拉开,拉开后似不满足又想去勾云启。
见到这场面,平日里厌恶谢音柔的贵女讥笑出声:“竟是这样的浪荡,简直丢人。”
谢靖抬脚走进去,一巴掌甩在谢音柔面上,“丢人现眼的东西!”
脸颊上的疼痛让谢音柔渐渐恢复理智,看到谢靖愣了一会,小声喊了句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谢音柔皱了皱眉,想起身,却发现身子凉飕飕的,垂眸看去,猛地瞪大眼,再看到外面的一群人之时,尖叫出声。
“啪。”又是一巴掌,谢靖怒道:“现在知道丢脸了?”
“老爷。”秦氏心疼女儿,将谢音柔紧紧抱在怀中,阻止了谢靖再动手。
云启此时也清醒过来,还算稳得住,快速穿好衣物站起身,面上不再似平时那般总是含着笑,而是冷冷凝着谢音柔。
这模样,看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他被谢音柔算计了一般。
谢靖死死攥着拳头,不想让众人看了笑话,冷冷道:“今日相府恐怕不能再招待诸位。”
谁都明白他话中意思,就算有心想看笑话的,一朝宰相开口便也只能离去。
待人走尽,谢靖才看向云启:“七皇子,今日之事不若解释解释。”
他声音里有怒气,他不明白,这二人怎么就会在今日做如此之事,这是要让他的脸往哪里放?嫡子刚死,嫡女就与皇子苟且,还是长姐的未婚夫婿。
云启神色冰冷,不理会他的怒容,讥讽道:“丞相不如问问自己的好女儿。”
“此事若因她而败,别怪本殿下无情!”
丢下这句话便甩袖离去,却不是出府,而是寻着一个背影而去。
拐角处,云启一把扯住谢谭幽,将人往面前一带,冰冷的神情在见到她一惊的神情淡了几分,眼尾勾起凉薄笑意。
“阿谭,你胆子大了,连我都敢算计。”

正走着,手臂却被人用力一扯,谢谭幽心头大惊,当看清面前之人是云启后,皱了皱眉。
“七皇子此话何意?”
“阿谭,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云启瞧着她白皙好看的面容,眸中渐渐覆上柔色,可说的话,却是冷冰冰:“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我吗?甚至不惜算计我。”
“那你想嫁给谁呢?”
“燕恒吗?”
“别傻了。”云启笑出声,“他不会娶你的,父皇也不会答应。”
即便谢音柔同他说,燕恒在相府如何护着谢谭幽,言语之间甚至故意将二人的关系说的暧昧,云启都不曾听进心里。
因为,他确认燕恒不会娶谢谭幽。
换句话说,燕恒甚至恨她。
他为何敢如此肯定呢。
大许是大梦一场,有了前世的种种记忆。
而他,自然知道燕恒也有。
否则,他在父皇面前不会如此的放肆疯狂。
就是因燕恒有,他才敢确认燕恒不会娶谢谭幽。
上一世。
人人道燕恒冷心冷情,是个无心之人。
却只有云启知道,他不是没有心,而是在很早之前便将心给了一人,并且此生,只给一人。
只是那颗心啊,被人肆意蹂躏践踏又加以利用多次又多次,最后终于是死了。
若是不死,以燕恒的性子,定会在重活那日就将谢谭幽带回府中,而不是任由她在城外三年被人肆意欺辱。
云启道:“阿谭,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我说了,我会娶你的,自然也会护着你。”
“今日之事不用半个时辰便会满城皆知,七皇子确定你我婚约还能继续?”谢谭幽看着他,只觉好笑。
若真的还能继续,那皇家得有多丧尽天良?
不知又会被多少吐沫星子淹死。
“倘若真的可以呢?”云启说着,想伸手替谢谭幽捋顺凌乱发丝却被她避开,他愣了一瞬,也不恼,笑开来,只是这笑容,令人毛骨悚然:“阿谭,逃不了的。”
“你还是乖些,乖乖等着做我的妻子。”
谢谭幽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云启,她不信满城皆知此事丑闻云崇会坐视不管,更不信谢靖会让谢音柔处于名声尽毁日后再无婚嫁之命的状态。
谢靖为官十几载,怎会不知一个嫡女为他铺好一条平坦的路有多重要。
“不信啊?”云启眸中是势在必得,道:“那阿谭就且看着。”
日暮时分。
一辆马车慢慢驶进城中,马车帘时不时的呗风吹起,街上几个百姓低声耳语的话一字不落传进马车中。
闭眼轻轻入梦的燕恒眉心皱了皱。
不过才离京半日,就又出事了。
回了府中,燕恒直奔书房,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去看孟南溪。
孟南溪放心不下,提着食盒就朝书房而去,才在门口,就见燕恒站在廊下,目光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以为是军中出了事,所以才一回府便来了书房。
却不想,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看着燕恒这个样子,孟南溪就知道,他有心事。
孟南溪脚步放轻,慢慢走至燕恒身侧。
“阿恒,想什么呢。”
“母妃。”燕恒低低换了声便不再开口,孟南溪也没有说话,就静静站在一侧,自己的儿子,哪能不心疼啊,可他不说,她再问也没用。
二人沉默好久好久,久到孟南溪以为燕恒今日都不会再开口之时,燕恒说话了:“母妃,若我说我想做一事,可否。”
“何事?”
“想了很久很久却又不想,我不知怎么,就是看不清,想可又不愿,愿又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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