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招手叫他来,他也就走过来了。
宫里的小孩子,多数是不怕人,小时侯就一堆人伺侯着的,怎么会怕呢?
被迫不大一点点就开始习惯,所以他们也成熟的早。
四公主叫他四哥,但是此时这兄妹俩一时半会还对不上号呢。
英琼楼过来的时侯还没到吃晚膳时侯,一进了正殿就听见了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一看,四皇子和四公主正头碰头玩一个布老虎呢。
小男孩也会喜欢玩具的嘛。
四公主很大方的分享给他了。
四公主有无数玩具,既然小哥哥要玩,她不会舍不得。
“陛下来了。”无眠从书房过来。
“嗯。”英琼楼走到了孩子们身边,玉珠儿已经抱住他的腿了:“父皇,跟哥哥玩。”
比起他,四皇子肯定是不敢的:“儿子给父皇请安。”
“嗯。”英琼楼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接来这里了?”英琼楼问。
虽说以前英琼楼就想叫无眠养一个皇子的,但是此时吧,他反倒是希望无眠自己生一个。
但是如果无眠要养也可以,养了四皇子也不耽误自己生。
等她生了嫡子,储君还是要立嫡出的才安稳。
“还没跟陛下说,我打算叫李美人好了些之后搬去照月轩住,她那阁子小,自己住还行,养孩子就不够看。但是此时照月轩里的人还没搬走,紫烟阁里李美人还病着呢。等过完了中秋,到时侯就叫他们娘俩搬进去。”
“我想着周才人现在这样,也没心思照顾孩子了,就先接来。放别处也不安心。”
“无眠周到。”英琼楼还挺意外的,无眠竟是这么想的。
他只想着无眠实在是做事周全,可无眠想的是,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娃,要是就这么十几日的功夫两边懈怠出了点事,我不亏大了?
“御膳房的事,虽说是她们算计的缘故,到底也有我的责任……”
“别乱说,有人要做鬼,你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你做的很好,不要妄自菲薄。”论管理后宫,他决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无眠做的不好。
当初无眠刚进宫那几年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实。
可见那时侯她刚做皇后,家里没教导,宫中又直接就叫她管。
人岁数又小,下面人也不安分,能不出问题?
这几年就很好,她渐渐能立威了。
对于英琼楼来说,他十分肯定无眠的办事能力。当年沈氏掌管东宫也做的很好。
但是她行事偏激,手段也狠辣,远不如无眠顾全大局。
至于进宫后,那时侯还是孝期,沈皇后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并且其实英琼楼此时想起来,做了皇后以后的沈氏远不如她还是太子妃时侯做的好。
掣肘多了,想法也多了。
别的都不说,只说一样,如果现在后宫还是沈氏当家,只怕他的子嗣绝没有如今这么多也不会这么全乎。
而嫔妃们的争斗远比如今激烈。
不说这个没发生的,当年先帝的后宫不就是?
饶是付皇后一直稳定,可后宫里死的孩子,死的嫔妃还是不少。
“他们有你这个母后,是他们的福气。”
无眠笑了笑没接茬。
皇后这个活儿,就该这么做。
不然图什么呢?
图皇帝为你散尽后宫么?且不说这件事做不到,就算是做到了,又要经历多少艰难?
背上几辈子的骂名。
无眠倒不是说自己多清醒,她只是觉得自己自私,别说是跟一个皇帝爱的不顾死活。就是跟一个现代的男人,要说爱情有,但是阻拦也不少,艰难险阻的,她大概也得当场表演一个退堂鼓。
“后日就是中秋了,我传话叫她们明日休息。今日奔波的太厉害,不管她们累不累,我是真的累了。”
“好。你是皇后,想休息几日还不是由你?”英琼楼拉住她的手。
凤仪宫里气氛好的时侯,含凉殿这边,周才人已经病倒了。
接连打击,她肯定撑不住。
但是还是嘱咐人赶紧搬家,好歹不出殿门,她搬去侧殿并不费劲。
“才人,皇后娘娘那边已经嘱咐了,给芍药置办了棺木,停在了外头义庄,过七日下葬。奴婢送了银钱,叫宫人们买些纸钱烧化给她。”豆蔻道。
她说的小心,怕才人听了生气。
可周才人反应了许久才道:“好事,皇后娘娘瞧得起她,也免得我费尽心机也不能叫她好好入土。”
“才人,奴婢请太医来吧,怎么能熬着呢?您……您都这样了……”
“不要去,不能去。我此时哪里还能见太医啊?叫我安静些时侯也就好了,死不了。”周才人擦了眼泪。
她不想折腾了,哪怕是病死了,也不想折腾了。
“您这是何苦呢?您这是何苦啊……”豆蔻哭出声来。
“你说她们是不是都在笑话我?”周才人问。
“才人,别想这些了。”
“笑话我也是应该的。”周才人闭上眼:“终究是我糊涂。”
“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你要做的事多,如今我不是娘娘了,你要处理的事多,我只能靠你了。”
豆蔻想再劝她,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呢?
第二天上午的时侯,豆蔻到底还是请了太医。
无眠听了消息之后没什么表情,一个才人要看太医她也不需要专门去管。
“奴婢听着,先前送去给她的许多东西用不得了,这个中秋她就不能去了。”临水道。
无眠点头。
“她还有苦头吃呢,这也怨不得别人。就算要对李美人下手,也高明些。”飞絮摇摇头。
御膳房的人,互相排挤是一定的。但是这一波不能都挤出去吧?
等着吧,周才人要还是昭仪自然好说,如今一下子成了才人,御膳房首先就不会放过她。
他们有的是叫人不好过还挑不出错的手段。
【晚了,抱歉】
中秋这一日,无眠就是带着四皇子和四公主一起。
许多人都跟英琼楼一样,想着皇后是要养四皇子了?
不过皇后还没等他们疑惑就已经解释了原因。
当着宗亲的面,就没有人不信。
大家自然夸皇后娘娘慈爱贤惠。
太后心里生气他们夫妇换了崔林这件事,可此时此刻,她也得维持皇室的颜面。嘴里也是夸皇后好。
她就恨,皇后是惯会在外头做面子的。
这几年出了这么多事,皇后的名声倒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她看着皇后跟宗亲们说话,认真的很。
皇后正跟一位老太妃说话,这一位是陛下的叔祖母了。七十多了,人其实略有些糊涂了,说话翻来覆去的。
无眠也没有不耐烦的跟她说着话,还是她儿媳觉得这样太不好,才转换了话题。
反正不管怎么说,赵皇后在宗亲女眷们的印象里,是非常好。
因为有些事吧,陛下和太后不一定管,但是无眠会帮她们一把。
而且这位赵皇后说话和声细语的,办事又滴水不漏。
可要说谁敢仗着皇后娘娘好说话就不敬那也没有,一来陛下爱重娘娘,二来娘娘自己可也不是个软弱的。
她是好说话,也有好手段。
端看如今后宫里叫她弄的服帖就知道。
生孩子的是多,得宠的是越来越少。
盛宠独宠更是不可能的事。长辈们当年也跟沈皇后打交道,比起赵皇后来,沈皇后高高在上。
她倒也不是就不敬长辈了,只是她饶是敬着你,也是像施舍。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真就显出来了。
无眠陪客许久后回去更衣,等到宫宴开始,再来太极宫。
今日当然盛装,要拜月的。
拜月结束后,往太极宫正殿去,无眠不知怎么一个侧身,就瞧见不远处跟在贵妃身侧的大公主瞪了自己一眼?
无眠不确定,但是大公主已经转头了。
好了,这回确定了。
无眠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
英琼楼侧头问:“笑什么?”
无眠坏心一起,就笑道:“陛下真想知道?”
英琼楼点头:“什么不能说?”
无眠就站住脚,英琼楼也只好站住,后头所有人就都站住了一瞬。
无眠凑过去对着英琼楼耳朵说话。
后头的人就瞧见,皇后娘娘要跟陛下耳语几句,而陛下就弯腰侧身过去了。
这一幕看在外人眼里,那是帝后和睦,是好事啊。
可看在嫔妃眼里,那就是无比刺眼。
“想到了一句及其不恭敬的句子,陛下自己要听,可别后悔。”
英琼楼点头,意思是你说。
“贼秃驴,安敢跟贫道抢师太?”
英琼楼一时没回神,可无眠已经站直了。
这会子也不好一直站着,于是继续往里走。
走了几步之后,他猛然反应了过来,要不是定力还行,就该喷笑了。
怪道说不恭敬,这话真是……
这脑瓜子怎么想出来的呢?
等众人落座,宫宴开始,英琼楼还是时不时想起这句。
有时侯就是这样,越是不该笑的场合越是有些憋不住。
皇帝压的好辛苦。
等到宫宴结束的时侯就不早了,无眠喝了些酒,忽然有些想去赏月。
于是送客后,她就提议:“这位公子,可去赏月么?”
“想去哪里赏?”
“去月昙殿啊。”无眠道。
英琼楼想说不早了,明早还有事呢。
可看无眠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的话出口就变成了:“吕忠,火速去办。”
月昙殿,在御花园玉池中间。
此时要去,需要预备船。
孩子们早就都送回去了,此时就他们两个人去赏月。
等步辇到了湖边,船早就预备好了。
不光船,还有膳食都预备好了,还有酒。
一行人上船,一会功夫就上了月昙殿。
月昙殿说是殿,其实不大,建造的也是八角亭台的样子。
四面临水,很是漂亮。
此时他们也不进里头坐,就在月昙殿外头的平台上坐着。
正是明月当空,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那一轮圆月亮堂堂的挂在天上。
四面的湖水反射过光芒,这一片明如白昼。
“啊,这几年忙啊忙啊,许久没这么舒服的赏月了。”无眠仰起头看着月亮,双手合十闭上眼。
许久后睁眼,英琼楼问:“许愿?”
他此时也斜靠着椅子,坐的很随意。
月光下,他的金冠很亮,他一侧脸颊上的绦带都要垂在地上了。
无眠伸手,在他鼻梁上轻轻摸:“陛下还是这么俊朗。”
越老越经得起品的长相。
月下看美人和灯下看美人一样,都自带柔光。
“许了什么愿望?”
“希望玉珠儿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长大。”无眠也不撒谎。
她是这样的,自己的路可以努力去走,但是孩子的路,希望能平坦无忧。
“有你我在,玉珠儿会好好长大,做个最尊贵的公主。”英琼楼道。
无眠端起酒杯,与他放在一侧的酒杯碰了一下。
两个人还是吃了些东西的,只是坐在这里累了,无眠索性拉着他往一侧栏杆上坐着。
舒舒服服靠在他身上,仰头看着月亮和星辰。
“你最会吟诗,此时想到了什么?”英琼楼问。
“酒喝多了,脑子不会转了。”无眠想想:“要是此刻脑子里想到的,那就是……‘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成环,昔昔都如玦。’”
“不好,中秋团圆夜,此句太悲苦。”英琼楼摇头,手放在无眠脸上。
此时他靠着栏杆坐着,无眠算是半躺在他身上了。
无眠闭眼想了想:“月我一时想不到了,倒是有一句也不错。‘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英琼楼想,这两句其实他都没听过。但是这句真是好。
他们此时虽然不在船上,可这月昙殿本就建在湖中央。也算压星河了。
“只是此消彼长,月明时星稀。”无眠看着夜空道。
英琼楼只需略低头,就看见无眠的眼睛。
她漂亮的眼睛里此时就盛着着漫天的星与月。
“那你喜欢星还是月?”英琼楼就这么盯着她的眼睛问。
第216章 我喜欢
“我啊?”无眠嘴角勾起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触摸星月一般:“我喜欢……我喜欢明月皎皎,我喜欢星辰灿灿,我喜欢白雪皑皑,我喜欢清风习习,我喜欢春雨绵绵,我喜欢烈阳暖暖……”
“我爱春日破土的第一根绿草,我爱夏日雨后天边的长虹,我爱秋日里第一片金黄的落叶,我爱冬日里炉子中偶尔那一声噼啪。”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还爱夏日里的蝉鸣蛙声,爱冬日里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英琼楼的手在她的脸颊上抚摸着:“你喜欢这么多?”
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又想起几年前御花园那一幕,她跟那只蜜蜂对峙的场面。
还想起她举杯敬星辰。
今日,她说她喜欢这许多。
多么新鲜多么不同,从来没有人会说这些话。
世间女子千万,她们也会喜欢许多。
但好像她们只需喜欢一样,爱月的,就不爱星,爱阳的就不爱雨。
爱梅花的,必然瞧不上荷花,爱兰花的,绝迹看不起牡丹。
喜欢什么,好像都要有个目的,都要有个标榜。
此刻他好像看懂了无眠。
她喜欢这么多,归根结底,是她认真的活着。
她喜爱这个世间。
无眠睡着了,英琼楼指了指照花,照花赶紧将斗篷给娘娘盖上。
英琼楼此刻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了下来,他手依旧放在无眠的脸上,曲起一条腿拦住无眠免得她不舒服。
仰起头,也看着星与月。
他自然不是第一次赏月,不管是自己看,还是与别人一起看,都没有今日这样轻松舒服。
也或许说,以前赏月,看过了也就忘记了。
但是今日,他忽然觉得也可以记住。
他想起几年前无眠说的话,或许那些星辰里,也有人住着。
他依旧无法带入体会那种感觉,也不懂宇宙无垠,天外究竟多远。
只是觉得,天地辽阔,哪怕他是人间帝王,其实也抵不过日月星辰。
许久后,英琼楼慢慢起身,将无眠抱起来:“回去。”
无眠被抱起来就醒了,但是她此时真的不想动,于是也只是抱住了皇帝脖子就又闭上眼。
夜凉如水,她此时身上暖和,真不想折腾了。
于是被抱上船,又被抱下船,抱着上了步辇,就在皇帝怀里又睡着,直到被抱回了凤仪宫,不等奴婢们给她除去首饰外衣,就彻底跌入黑甜梦乡。
英琼楼洗漱过后叫了吕忠进来:“月昙殿多久没有种过昙花了?”
“这……奴婢记得先帝时侯就没种过了,这得几十年了。”
月昙殿是陛下的祖父那一代重修过,那时侯有位得宠至极的萱妃,皇帝特地为她重修了月昙殿,种下许多昙花,叫她赏月看花。
“是了,朕想起来了。父皇说昙花一现,实在不算什么有福气的东西。”英琼楼点头。
他也想起,皇祖父那位萱妃也没福气,是一度盛宠来着,可后来生的儿子没留住,她本人也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红颜薄命,可见昙花确实不算什么好的。
“你明日去传话,叫他们在月昙殿外遍植月季吧。”
“陛下,奴婢想着,倒不如多种几样花,皇后娘娘虽说最爱月季,但是别的花也喜欢啊。奴婢想着,皇后娘娘并不只是只爱看一样呢。”吕忠提议。
“你倒是知道朕为皇后种?”英琼楼哼道。
“奴婢不敢,斗胆揣摩圣意,都是奴婢的错。”吕忠弯腰。
“那就多种几样,昙花,选品种好的,少种点。问问他们适合种什么,朕要枝繁叶茂。别种了就死,老是换。若能种梅花,告诉他们,皇后喜欢红梅。”
“是,奴婢一定办好。”不光种花种树,这月昙殿里头最好也是整理整理。
无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半上午,临水见她醒了也是松口气:“奴婢想着再过一刻钟您不醒来,奴婢就要叫您了。”
无眠伸懒腰:“哎哟,睡得好舒服。”
“玉珠儿呢?”
“吃过了早膳,在后头玩儿呢。四皇子和咱们公主一起。”
无眠嗯了一下起身:“饿了,叫小厨房给我准备点粥吃,不多吃,不然一会吃不下午膳了。”
“是,一早上外头传话,说是家里四公子想进宫给您磕头。”
赵冬时回京也有几日了。
“再就是,之前大姑娘和二姑娘不都说好了,等中秋后来见您。看哪一日合适,奴婢叫人回话。”
“明日吧,赵冬时……后日吧。”无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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