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菜汪汪)

自然比不得大胤的礼数，北疆人豪放，许多事是不在意的。
不过确实也给了最高的规格。
安国公主压抑着心里的不安和不适应，努力的微笑。
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到了王帐，她以为想见到北疆汗王不容易。
结果，还不等她先落脚洗漱打理自己，就已经见到了北疆的汗王和他的王后。
北疆的汗王比大胤的皇帝小几岁，但是草原上的生活环境跟京城不能比。
他们风吹日晒，老的就快。
明明也才三十岁，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多。
不过他样貌不错，只是毛发很重，看着怎么都不好接近。
他一双眼锐利的像是草原上的鹰。
他的王后皮肤黝黑，身板看着很是结实，容貌并不怎么好，看起来脾气也不是很好。
安国公主很紧张，但是还是按着规矩行礼。
汗王笑呵呵的用蹩脚的中原话道：“你好好休息吧，过几天就成亲。”
然后，他就招待送亲的人去了。
安国公主不知道自己的待遇是好还是不好。
吃的她吃不惯，住的是帐篷，她也不习惯。
伺侯她的人不会说汉话，她听不懂。
跟着她的嬷嬷和丫头们努力的听，这一路都有会北疆话的人教导着。
她来了这里，不可能叫这里的人改变说话方式，汗王肯用几句汉话来与她对话，就给足了她面子。
日后她总是要学北疆话的。
第二天，她见到了汗王的那些妾。
北疆没有明确的分几个等级，基本上除了王妃之外，就是妾，再往下是奴隶。
这些妾们都有很大的权利，有些就是其他部族族长的女儿，她们都活的很肆意。
只是奴隶比较惨，她们又要伺侯男人床榻，又要生孩子，还要干活。
动不动挨打，她们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努力，并不会因为父亲的身份而改变。
而父亲也不会关照他们，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他们的血脉高贵。
比起人，他们更像是牲畜。
这些奴隶最初的来源，都是其他部族战败后的那些原本的掌权者的家里人。
或者再往上推，也有曾经的中原人。
只是年代久远，他们自己也已经不记得了。
安国公主极度不适应这里。
她看着北疆汗王那些妾室们拿着鞭子抽打那些女奴，当着她的面吓唬她。
她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但是那恶意的眼神她看懂了。
现在大胤的使臣还在，那些妾室子不会对她怎么样，可以后就不知道了。
她此时害怕的要命，又生出一些勇气来。
她想要先把自己的命护住。
成婚的那一日，她被抱进了王帐。
北疆的汗王身上有种她不喜欢的味道，不是臭味，就是一种夹杂着肉味和尘土的味道。
她真的很不喜欢，但是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一辈子都要习惯。
北疆汗王很喜欢她。
也正常。
她漂亮，年轻，肌肤胜雪。
她想起离开大胤的时侯皇后娘娘的那些话。
她此时在这个男人心里与他其他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于是她对他撒娇。
她不习惯，于是做的并不好，但是没关系这样含羞带怯，更叫男人怜惜。
她记得皇后娘娘说过，不要处处与众不同。
于是，她努力习惯这一切，穿着北疆人的衣裳，吃着北疆人习惯的食物。
只是偶尔在北疆汗王面前撒个娇，与他用汉话交流。
她又谨慎守礼，从不摆架子。
她也知道尽管是左右王后，可毕竟人家原本的王后才是正统。
北疆人是认她的，何况她背后还有强大的部族。
她不退步，但是也不标榜身份。
所以原本的王后看她尽管不顺眼，也没做什么。
人家也有自己的考量，虽然大胤难伸手来草原上，但是不得罪也是好的，日后儿子还要继承王位呢。
你说宠爱感情？如今这个年月里讲究这个的脑子都不好。
谁争宠真奔着感情去的？
如此，安国公主暂时站稳了脚。
送走使臣的时侯，她双眼含泪，这一离别，今生还能再见故乡的人吗？
可她再是不舍，也要舍。
北疆汗王对她不错。
一来确实是喜欢，他的妃子里漂亮的也有，可没有一个如安国公主这样细皮嫩肉的。
都是些泼辣货，安国公主这文静样子着实稀罕。
带她出去骑马射箭，吓得脸都白了，还要笑。
怪可怜的，也挺可爱的。
二来，毕竟是大胤的公主，他把亲妹子送走是一点都没犹豫，可到底是亲妹子。
他阿娘死了，阿爹也死了，唯一嫡亲的妹子也不是没感情。
心里总归还是有点愧疚的。
就对着大胤来的公主好一点，他妹子在大胤，也会好一点。

到了深秋，王帐就要搬家了。
草原上也有王城，只是比起中原，着实不值一提，像是一个镇子一般的地方。
也就是深秋冬天和初春的时侯住这里。
天暖了以后，便是汗王也要逐水草而居。
因为其他的部落也一样，如果汗王不这样做，就会远离了他的行政。
并且，千百年来的习惯也就是这样，汗王不需要亲自放羊了，可跟着他的人还是要放羊的。
那些兵也是百姓，有战争的时侯都是兵，没有战争，就是牧民。
牛羊马匹是他们的财产，所以汗王也不得不四处迁徙。
第一个冬天，安国就险些没熬过去。
倒不是别人怎么对她，知道她怕冷，汗王特地叫人多多的给她烧的东西。
可这种北风呼号的天气，屋子也觉得透风。
冬天，草原上的人都炖肉。
连油带肉喝一碗，人就暖和了。
可是这样的东西安国吃不惯。
吃不惯也没别的，这个季节的草原上是不会有蔬菜的，真是一点都没有。
除了肉，就是主食，主食也远没有大胤的精致，她还是带了厨子的……
调料也不丰富。
她这里的待遇并不差，甚至有时侯比汗王其他的女人们都好。
可是最好的也就是这样了，安国从不抱怨，她只是真的很难吃得下。
她也知道，对于她这样，汗王已经很包容了。
所以她只能忍耐，慢慢强迫自己习惯。
从看见肉汤会反胃，到也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半碗肉汤，她用了一个寒冬。
开春的时侯，她怀孕了。
汗王不缺孩子，但是有人怀孕也高兴。
她的待遇更好一些。
果然不管是在哪里，受宠的总归好过一些。
安国公主没有闭门过日子，她努力的，积极地与那些女人们社交。
尽管也吃了许多白眼，甚至被人推搡过。
但是她还是没放弃。
她有一个优势，她有不同的经历。
她不能处处表现出不同，但是她可以用这些来吸引别人。
渐渐的，她也有了相处不错的朋友。
有汗王的其他妾室，也有大臣们的家眷。
又一个深秋，她们的王帐还没回到王城，安国公主就生了。
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姐姐和弟弟。
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能生的女人就是好的。
他们寿命短，他们生活艰难，严酷的环境下，追求的东西更加原始。
他们追求用最快的速度最简单的方式传播自己的下一代。
所以生两个是好事，越多越好。
没有中原那些所谓生两个是祥瑞或者不祥。
就只是单纯的表示生两个很厉害。
尽管这双生子生的艰难，九死一生，可安国终于彻底站住了。
后来安国一直很得宠。
她像是柔美的月光，总是含笑，对所有人都善意。
年头久了，就没人找她麻烦了。
右王后的两个儿子渐渐长大了，跟安国的儿子年岁差距大，她也不怎么防备安国。
双生子七岁的时侯，安国又怀上了。
这一次是个儿子。
或许是有草原人的血脉，这三个孩子身体都好得很，从小就这么粗糙养着，竟然也都健健康康的。
安国来到草原的第十年，汗王不行了。
起先他只是打猎的时侯摔下马，伤着了腿。
本以为这是很寻常的事，养着就会好，腿又没见血，也没断。
可是，腿好了，他人病了。
巫医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肚子里的病。
汗王迅速的病弱下去，三个月后就不行了。
他的汗王之位是要顺利传给长子，也就是右王后的儿子。
他们北疆以前，也是要父亲的女儿嫁给儿子的。
无非还是为了生育，草原上的环境残酷，并不是所有汉子都有女人。
有女人的，只要女人还能生，死了男人就要继续嫁人。
只为了生孩子。
不过要是他国公主再嫁，那就也有政治意义。
不过被中原人骂了几百年后，北疆也就不这么干了。虽然肯定是还有，但是不强制。
就是双方都愿意的话，那就可以。
所以安国不需要嫁给新的汗王，但是安国不能不嫁人。
她需要嫁给支持新汗王的贵族，也就表示大胤的公主依旧是支持汗王的。
安国的侍女们大惊失色，再嫁不稀奇，大胤女子和离也再嫁。
可是这刚死了丈夫，幼子才三岁，就逼着再嫁，叫人怎么都不能安心。
不过安国顺从了。
不然呢，她还有三个孩子，死了男人，指望谁照顾呢？这里不是大胤，她时刻记着。
安国再嫁的丈夫是原本的汗王的堂弟。
比原本的汗王小了九岁呢。
配安国倒是挺合适，正好他的正室生孩子的时侯没了。
安国嫁了，便是正室。
对此，大胤也有反应，有时辰来探望安国，也送了东西给她。
当然，也是带来了和妃的消息。
两国的邦交依旧牢固，新汗王毕竟还年轻，他父亲走得早，他如今要做的是稳固自己的政权，根本不可能对大胤动手。
不服气的人一大堆，他想压住这些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安国三十六岁的时侯，她第二任丈夫也病故了。
她与第二任丈夫也有两个孩子，第二任丈夫比起第一任，对她更宠爱。
无他，还是因为安国与草原女子不同的容貌与气度。
这第二任一度宠爱她到了冷落其他人。
不过安国并不喜欢他，也不算不喜欢，就是很一般。
甚至比起第一个丈夫，更一般。
第一个丈夫比她老了很多，也很粗糙，但是安国后来还是挺喜欢他的。
喜欢他粗中有细，喜欢他是个爷们儿。
也喜欢他肯为自己费心。
哪怕是冰天雪地里给自己抓一只活兔子玩，还是在一堆杂毛小狗里给她选一只最好看的养着。
虽然那人从不说，可确实对她好是真的。
第二个丈夫也好，可是大概她自己偏心了吧。
第二个丈夫死后，草原上的局势不稳。
部落之间互相争斗不休，她的长子也已经长大了，顺势站出来。
他也是先汗王的亲生子，又是大胤公主的儿子，甚至收服了继父的兵马。

安国支持他，哪怕输了会死，可她知道不进则退。
几年后，有部族南下扰边，被大胤的军队狠狠的打了回来。
外有大胤强敌，内有安国的活动，她的儿子成功将其他敌人打败。
在安国四十三岁那一年，她和先汗王的长子成功成为了汗王。
而右王后的儿子被杀了，被安国的儿子杀了。
不过那时侯，右王后也早就去世几年了。
北疆的一切重新洗牌。
安国的儿子骨子里也继承了母亲的一些思想和传统，但是更多是像父亲。
他掌权期间，是北疆几十年来最安定的时侯。
他绝对的杀伐果断，却也有耐心的怀柔。
内部安定后，他将自己亲生的女儿送去了大胤，送给象儿。
那公主后来就在大胤皇宫生活，她还生下两个孩子。
不过，她也没多出彩。
安国年老后，其实有机会回大胤的。
只是后来她拒绝了。
他儿子不阻拦，如果她要回去生活，也可以，他也会去看她。
但是安国还是拒绝了，几十年来她习惯了。
习惯了草原上的一切。
故国还在，可故人都不在了，回不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她的父王，母妃，甚至兄长都过世了。
宫中先帝先皇后也都过世了，同辈的兄弟姐妹也去了很多了。
所以算了，她倒是她把身边想要回去的老人都送回去了。
她们是侍女，但是回去后，都有诰命。这是奖赏她们远赴北疆的功勋。
她们其实也嫁人了，只是有的死了丈夫，有的没了孩子。有的人是愿意带着孩子回去，不过回去了，那就是不再是北疆人了。
北疆是草原，草原上如今虽然有了文字，可是记载很少很少。
他们没有造纸术，甚至也没有大量的笔墨。
识字率很低，贵族们也不太看重这些，所以是不是识字都不重要。
不过安国觉得很重要，她那几个孩子，从小都是她手把手启蒙的。
她学识自然一般，可总归比草原上很多人都强，等孩子大了一点，她就花重金去求那些博学之人教导她的孩子们。
武力当然要紧，可脑子更重要。
她亲自派人回了大胤，专门求了几个会造纸术的人，又求了一些普通书籍，以及拓印的技术。
甚至笔墨的制作方式。
当然，草原的回报是骏马，牛羊。
然后渐渐的，草原上有了许多纸张，从王室开始往外渐渐扩散。
但是因为草原的特殊生活方式，注定不可能如中原那样读书。可至少识字的人多了。
于是，后世留下记载的最多就是这个时侯。
安国公主的美名就这样留在历史中。
她身前身后事，也都跃然纸上。
她还教给了北疆人许多别的技术，深受北疆人爱戴。后世都称呼她为：阿哆安太后。
翻译过来就是类似于菩萨神仙之类的。
她不再回大胤，但是她与大胤的联系紧密，频繁。
后面几十年大胤与北疆的和平关系，少不了这位太后的穿针引线。
安国跟第一任丈夫生的三个孩子都好好的，跟第二任丈夫生的两个孩子却夭折了一个。
剩下那一个是他大哥忠实的拥趸。
她甚至做了太祖母，她如今长期住在早就扩建过几次的王城里。
不过她有时侯也跟着迁徙，去看看各处的风景。
甚至她心情好的时侯，还会去给羊挤奶，给马儿接生。
几乎所有大胤去北疆的商人都知道北疆太后和善，喜欢与故乡的人说话。
他们有机会的，都见过了这位太后。
他们也知道，这位太后原本是大胤的公主。
他们将故乡的酒送给太后喝，将故乡新鲜的玩意儿给太后赏玩。
当然不少人都想浑水摸鱼，但是也有人真诚的觉得这位太后离家几十年，实在不容易。所以真心奉上一些不贵，却用心的东西。
太后都笑纳了，也回馈他们东西。
她的一个孙子跟着商队跑去大胤的时侯，带回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就总陪着太后，说大胤的风土人情，说一些故乡的小事。竭尽所能的做一些家乡美食。
安国的家乡话说的还好，因为她两任丈夫都会与她用汉话交流。
她的儿子女儿都会说汉话，所以她没有生疏。
她常常在黄昏的时侯走在草原上。
夕阳一如当年她初来的时侯那般好，草地金黄，河流金黄，一切都是金黄。就连微风吹乱的头发，此时也看不出黑白，全都是金黄。
只是身边不再是当年陪伴她那些惶惑不知前路的年轻丫头。
如今跟着的，都是草原上的姑娘们。
她们尽管是伺侯太后的人，可她们依旧活泼，想着如意郎君，想着骑马的汉子。像极了一匹匹小野马，每天用不完的精力。
安国如今早已不嫌弃这些味道。
青草被阳光炙烤的味道很香，下过雨后带着泥土味道的青草也很香，甚至被牛羊啃噬过的青草也很香。
年少时侯，她最爱牡丹，不过草原开不出牡丹。
这里只有一些小小的花。
近看时，不起眼，但是远看，就是一片又一片的花海。
草原上的河流边，总是聚集着许多的水鸟，有灰扑扑不怎么好看的，也有如白鹤天鹅这样美丽的，此时它们的毛发也统一被染成金黄，它们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在水边，寻找一个地方喝水。
然后那些水鸟会被羊群追逐，被牧羊犬追逐，然后成片的起飞，那美丽的翅膀带起一阵一阵的风，再换一个地方，成片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