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死后,作为大燕伪帝的他非但没有安葬礼仪,反而只被人拿毛毯草草一裹,随地掩埋。而他的儿子安庆绪虽然继承了他的僭帝之位,但伪朝廷的士气却大受影响,杜甫的一位老熟人就趁机溜出伪朝,来到长安……与故友相逢的杜甫十分惊喜,立刻提笔写下《郑驸马池台喜遇郑广文同饮》。】
【这是一首充满隐喻的小诗,其中有一句“然脐郿坞败,握节汉臣回”颇有意思。】
【杜甫以董卓喻安禄山,又以苏武喻郑广文。众所周知,董卓这个窃国大盗是被他的养子吕布所杀。他死后,一根灯芯被放在他的肚脐中,日夜燃烧他肥胖肚子的油脂——这与安禄山之死何其相像!】
【汉将苏武曾被匈奴拘留在北地十九年之久,在此期间一直坚守汉节。而杜甫的好友郑虔曾被安禄山任命,但他一直佯装生病、不肯就职。杜甫将郑虔出现在长安与苏武回朝相提并论,暗喻了安禄山的死亡使郑虔得以重返故都。】
众人正聚精会神聆听水幕,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却骤然响起。
这哭嚎如同魔音贯耳,令人不由面目狰狞、心情浮躁。
“安!禄!山!”
众人望向哭嚎不止的安禄山,有人面露嫌弃,有人杀意凛然。
但甭管别人怎么看,安禄山自顾自地伤心欲绝、悲愤难耐。他原本缩成一团,生怕惹人注意,但如今听完水幕,得知自己凄惨的下场,他再也忍不住来回打滚、嚎啕大哭。而且这一次,他哭得无比情真意切。
“谁叫你吃这一身膘。”
李林甫满脸嫌弃,眉头紧锁。
他年过七十,至今精神矍铄、身强体健,尤其是那麻杆似的身型,更是与安禄山呈现鲜明对比。眼见安禄山滚到了自己身边,他忍不住提脚踹去:“滚远点,吵死了。”
安禄山顺从地滚远了。
——然后停到了李隆基脚下。
“圣人呐!”安禄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黏糊糊的水光盖着油腻腻的面孔,像是一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肥猪。
他趴在李隆基的脚边,哭哭啼啼地咒骂自己忘恩负义的儿子,顺带着再一次表达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李隆基拧眉听着,但他的心思却不在安禄山的忏悔上,只是盯着他那满面的油光鼻涕,心里既嫌弃又困惑:这蠢货明明满脑肥肠,朕和爱妃当初怎么会觉得他憨态可掬?
去掉了滤镜,李隆基只觉胃里翻腾,再多看安禄山一眼就要呕吐。他一提下摆,毫不客气地从安禄山手里抽回袍角,随即就想抬脚远离。
看到李隆基抬脚,安禄山下意识以为圣人也要踹自己。他情绪激动间,竟然猛地一挺身子,愣是把脑袋压到了李隆基鞋面上,靠着体重把他钉回原地。
似乎觉得固定住李隆基仍然不够,安禄山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伸出脏兮兮的猪蹄紧紧抱住了黄袍下的袴裈——差点没把李隆基的裤子扯下来。
“圣人呐!禄儿好惨呐!禄儿……”
安禄山脸上的褶子和着泪水,一浪接一浪,几条浑浊的鼻涕顺着面颊挂落,眼看就要垂到靴面上——
“来人,快把他拖开!”
李隆基终于受不了地崩溃大喊。
得到圣人“允许”,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的武将们顿时一拥而上。
哥舒翰三步并两步,也不嫌弃安禄山油光满面,狞笑着掐住他赤|裸的皮肉就往亭外拖去。几乎是片刻,安禄山就被一群大汉淹没了。
【这个春天带来了很多好消息。这年春末,唐军在郭子仪的率领下,终于连打胜仗,收复了陕西大部分地区,朝廷也从灵武一路南迁,逐渐靠近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杜甫冒死逃出长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凤翔见到了皇帝。当时已是初夏,他“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见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杜甫,皇帝大为感动,为了褒奖他的忠心,杜甫当即被授予了左拾遗的官职。】
听到这里,李隆基十分激动。他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杜甫的手。
目光描摹着杜甫如今还未沧桑的面庞,李隆基的眼里闪烁着感动的泪光:“爱卿,你受苦了!”
听完水幕,杜甫亦有些动容。
但望着如此激动的李隆基,杜甫的面色不知为何却有些尴尬,就连眼神都开始飘忽不定……
“圣仁!那系候你已经系太上皇啦!”远处正在被群殴的安禄山不忘发来“温馨提示”。
李隆基面色一僵,缓缓松开杜甫的手,恼怒转身:“就你多嘴!哥舒特进,让他把嘴闭上!”
李隆基强颜欢笑,又回身拍了拍杜甫的手臂:“子美忠心,何必要等将来?今日晚些,朕必给你挑个合适的职位。”
杜甫尴尬一笑,心里却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同年深秋,唐军和叛军在长安城西北约八公里的地方举行了决战,叛军大溃。胜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一路北上、西进,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根据后世史学家的考证,两军于11月13日举行决战。11月15日,消息就传到了凤翔肃宗处。得到消息的肃宗立刻派出信使,令人前去蜀中邀请太上皇返京。凤翔与蜀郡相距一千多公里,在交通不发达的唐代,这原本起码耗上十天,但信使竟然只用三天就赶到了蜀郡!】
【12月8日,肃宗顺利重返长安,次年1月16日,太上皇李隆基也抵达了西京。当时身为皇帝的李亨亲自到京郊外迎接李隆基进城。当看到父亲的身影时,李亨立刻脱掉了身上的黄袍,穿上了象征臣子的紫袍。】
【他拜倒在地,抱住太上皇的双腿,父子俩泪流满面、难以自抑。在众臣的注视中,李隆基亲自为李亨披上黄袍。次日清晨,李亨坚持为父亲护卫前驱……在两旁百姓的欢呼中,李隆基深切感慨:“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脸色古怪——
是,当今太子的确是李亨。
但朝中人人都知道,李隆基对李亨“颇不属意”。
所谓“意有所爱恶,国忠探知其情,动契所欲”。
李林甫和杨国忠在圣人的默许下处处为难太子,甚至构陷太子妃兄长,逼得太子主动与太子妃和离。人人都说,圣人有意废太子,就连太子自己也明白,那张龙椅看似近在咫尺,实际远在天涯。
而且……
众大臣几不可查地转头四顾,朝中但凡有名望的文臣武将都在这花园之中,但他们却独独没有看看到太子李亨的身影。
这月兮把圣上与太子形容得父慈子孝,可他们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诸位大臣心中暗自忖度,面上却都平静无波。没人上前去恭维太子对圣人的“孝心”,更没人不长眼地去问李隆基怎么就成了“太上皇”。
一时之间,亭内寂寂,众人望天望地。
李隆基亦是想到了这茬。
身为帝王,李隆基听到那句“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便有些想笑——太荒唐了!太虚伪了!哪个皇帝会傻到不当天子当上皇?
在某一刻,他甚至大不敬得想到了高祖李渊。
高祖在玄武门之变后面对“三请三让”的太宗,心里到底滋味如何,和如今听到这句“今为天子父,乃贵耳”的自己一样吗?
而且他还没忘记月兮最开始说的那句“同年7月,玄宗退位,肃宗于灵武即位”。
到底是玄宗退位,肃宗即位,还是……
肃宗即位,玄宗被迫退位?
李隆基面无表情地听着水幕,内心怒火渐盛。
他余光扫过亭外臣子,臣子们纷纷低头。
李隆基冷笑着收回视线,却不期然对上了杜甫那双清亮如雪的眼睛。
杜甫没有像其他大臣那样回避圣人的目光,他只是静静望着李隆基,两颗黑亮的眼珠如同镜子般倒影着李隆基的身影。
李隆基和他对视许久,蓦地一惊——
他之前仿佛、好像、似乎……也尊过一位太上皇?
想到睿宗李旦,李隆基面上不免带出一丝尴尬。
他刚才光顾着代入“太上皇”的角色,却忘记了自己也曾做过那“监国太子”。
当时太平公主擅权,干预朝政,不仅明目张胆地要求宰相更易太子,就连在自己登基后都未曾收敛、意图联络御林军谋反。睿宗虽早早禅位于己,但朝政大权仍然在他这位太上皇手中,而他对太平多有偏心……
不得已,李隆基被迫先发制人,诛杀太平。
自此大权归己,皇权得固。
角色一旦转换,李隆基瞬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唐建国以来,已有两次禅位之事,高祖禅太宗,睿宗禅自己,两次禅位,莫不是青胜于蓝,令大唐更进一步……难不成是自己将来年老昏庸,太子被逼无奈才如此行事?
不!这不可能!
李隆基立刻否决了这种恐怖的猜测,心头却难免动摇。
见亭外众臣隐晦偷觑,李隆基顿时心烦意乱,忍不住拿一旁的高力士泄火:“朕刚才让你去喊人,怎么太子现在还不到?”
高力士心领神会,立刻递上台阶:
“圣人恕罪!都是老奴蠢笨……老奴这就去东宫请太子殿下!”
太子李亨来得很快,一进花园,他便直奔小亭。
迎着父皇审视的目光,李亨直直下跪,面色驯服,心头却忍不住苦笑连连。
他知道父皇素来忌惮自己,如今水幕“肃宗”一出,他恐怕就要步废太子瑛的后尘了。
李亨心如死灰,面上也难免带出几分萧瑟和心冷,模样看上去极为可怜。
众臣在旁围观,李隆基不好直接发难。他定了定神,勉为其难地勾起一个笑,故作宽宏道:
“禅位之事,自古有之。尧禅舜,舜禅禹,皆为天下也……”
李亨猛地抬头。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李隆基,面色惊疑不定,眼底却不由自主地亮起希冀的光芒。
亭外那些恨不得隐身的大臣们此刻也是难掩惊讶,他们彼此互换眼色,几个年老的臣子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众人先听圣上的下文。
“但是——”
果不其然,还有转折。
“贤者相让,能者居之,是为禅位。”
“若行事不正、无益于民……”
“那就是造反!”
李隆基眯起眼睛,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他微微俯身,在李亨耳畔阴恻恻道:“太子,既然仙子提到你,你就在这儿听着吧!希望未来的你足够机灵,要不然……朕只好再废太子了!”
李亨眼底的光芒骤然熄灭,他面无表情地跪了回去。
亭外众臣无声叹息,望向水幕时,终究忍不住替太子殿下捏了把汗——
【安史之乱中,虽有外敌作乱,但唐王朝内部亦发生了权力斗争。唐玄宗与灵武即位的肃宗在安史之乱的硝烟弥漫中进行了一场权力更迭的政治较量。】
【马嵬坡一事,太子李亨摆脱了杨国忠的欺压,但他却没能解除来自玄宗的猜忌。兵变后,父子俩的隔阂进一步加剧,玄宗继续西逃,而太子李亨在宦官李辅国的劝谏下决定北上平叛。】
【尽管李亨并未在平叛中发挥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他的到来无疑鼓舞了在前线战斗的将士和百姓。李亨北上后获得了朔方军的支持,并最终在灵武即位。次年,长安收复、肃宗玄宗还朝。】
听到这里,李亨松了口气。
心上压着的大石头顿然一卸,他只觉云开月明、雪霁天晴。
自己居然做到了!
李亨心头暗喜,眼眶不由湿润:虽然不懂带兵领将,但皇帝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镇定军心、安抚民心——自己做到了!
与兴高采烈的李亨正正相反,李隆基脸色难看,僵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圣人!”高力士小声提醒,示意圣人留意亭外众臣眼光:“太子殿下做到了,这也是您的荣耀啊!”
“是、是啊。”李隆基扯出一抹假笑,拍着李亨的肩膀干巴巴夸赞:“不愧是朕的儿子,颇有朕年轻时的风范。”
李亨就坡下驴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谦虚躬身:“仙人保佑,没让儿臣堕了父皇威风!”
亭中父子虚伪假笑,亭外众人倒是真心高兴:听到“还朝”二字,众人下意识以为战争已了。
臣子们不由开始盘算:两年战役,时间倒也不长,若是休养生息,大唐再盛也不是难事。首先就是要安定民心,税赋要……
就在所有人缓缓放松之际,水幕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暴喝:
【“弃失两都,亦何足言。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
众人还未回过神,身体先于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
杀、杀父夺位?
他们听到了什么?皇上杀了皇上?
哦不对,是皇上杀了……太上皇?!
李隆基脸色铁青。
他原本轻抚李亨臂膀的手掌立刻用力,五指如铁钳般紧紧掐住了他的儿子。李隆基瞪着李亨,脸上恨痛交织,眼底却浮现“果然如此”的快意:
“来人!快来人!”
李亨连连摇头,眼神散乱。
他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李亨猛地回神,顾不得臂膀的刺痛,反身扑到亭边。伴随着高力士尖锐的“护驾”声,李亨认出了水幕上那个说话的男人。他指着石潭,高声呵道:
“这是史思明!这是史思明!”
对!安史之乱、安史之乱。
这安禄山倒是提了,那史思明呢?!
众人心下一惊,李隆基三步并两步,探头望去——
只见水幕中,一个其貌不扬的突厥人身着战甲,手提砍刀。他看上去约莫六十岁,一张面孔长得甚是平淡,此刻却疾言厉色,横眉怒目,正是平卢兵马使、安禄山的同僚史思明!
安禄山“啊”得一声,猛地扑到石潭边。
就在他探出脑袋的那一刻,水幕再次发生变化——
镜头缓缓拉远,露出全貌。这原来是在军帐中,史思明站在帐子最前方,身侧都是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看模样正是他军中的手下。
史思明的对面,正跪着一群人。
为首的男人身形肥胖,如一团融化的蜡油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缩着脖子哀求地望着史思明,声音虚弱、不停发颤:“大圣周王……你不是来救我的吗?看在太上皇的情面上,你、你就饶了我吧!我愿上表称臣、奉上玉玺,拜你为帝!”
“啊!我儿!”安禄山大喝出声,既惊又痛。
那个跪在地上对史思明苦苦哀求的男人,正是他的儿子安庆绪。安庆绪此刻哪里有刺杀安禄山时的得意傲慢,他畏缩在尘土里,如一只哈巴狗般对着史思明奴颜卑屈、百般乞讨。
安禄山又气又恨。
他才从被儿子宰了的悲痛中恢复过来,这会儿又要看着儿子被人宰!
贼老娘的,他老安家真是倒了血霉!
安禄山心痛如绞,但在场其他人却松了口气。
的确是皇上杀了皇上……不过都是伪皇,无人在意。
太子李亨激烈喘气。
大起大落间,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手臂一软,靠着亭栏的身子缓缓滑落……
或许是出于心虚,李隆基这次居然伸手捞住了儿子。
李亨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到刺目的明黄,他虚弱地喊了一声“父皇”。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博得怜爱的话语,又或者干脆哭几声……但不知为何,李亨却觉得无比疲惫,像是肩上压着山、嘴里堵着绳,他无法开口,也不愿开口。
他蓦地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太子妃哭着收下和离书的夜晚。
韦氏攥着和离书,声声凄厉“我父兄清白”。而他背对着她,连说一句“我都知道”也不敢,只能沉默地望着窗外,在哀戚的哭声中紧紧握拳。
他当时也很累,他现在也很累……他好像一直都这么累!
父皇啊……父皇!
李隆基尴尬挥退上前“救驾”的侍卫,亲自把李亨架到了椅子里。
见儿子垂泪不语,李隆基讪讪坐到李亨身边,拍着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李亨麻木地提起一个谦卑微笑,眼睛却始终没有望向李隆基,只是木然地盯着不远处的石潭:“父皇,我们接着看吧。”
“好、好。”李隆基赶紧应声。
见亭中父子气氛僵硬,众人心下叹息。但天家之事,他们做臣子的哪好插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默契地调转目光,将注意力放回了逆贼“史思明”身上……
水幕中,安庆绪苦苦哀求,但史思明却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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