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就刹车捏一下点住了, “子铭啊, 你看你衬衫都湿透了, 怎么热这样的,我跟你大爷刚爬起来, 看这会凉快的。”
其实她不舒服,血压高的特别厉害,头晕好几个月了,中午更晕,下午三四点才起来,这会稍微觉得好一点。
熠月往前走就不耐烦,更不想刘子铭搭理人,“刘子铭,上楼了,外面太热了,家里开空调。”
刘子铭答应着,喝的酒有点多,晕乎乎的,“唉。”
看熠月已经爬好几个台阶了,把着扶手站在上面看着俩人呢,怕惹她生气了,抓紧就走几步,第一步就给绊倒了。
人七晕八倒跟个小树苗一样的,身架子本来也不是很健硕,陆老太太就拉一把,看熠月就火气大,你说他们邻居多少年感情的,你一来就搅和挑拨,给谁难看这是。
忍很久了,其实熠熠当年想法没错,上下楼不来往不搭理就是了,谁跟谁也不惹事,不接触就没摩擦。
但是考虑实际情况,就应该搬家,就不应该住在一起,上下楼也不要,低头不见抬头见,见一次就堵一次。
怎么都做不到和谐,那么大人,就算是不说话在楼道遇见了,大家避让一下都膈应,再怎么心大就是上下楼。
熠月就冷着站上面,就是膈应,这老太太就故意膈应的,每次见她不打招呼,但是见别人必定要说话,她觉得邻里关系不影响,觉得几十年关系比她这个新媳妇强。
非常隐晦的挑衅,非常隐晦地侮辱人,这老太太就拿捏住了熠月就这样脾气,做一次这人就气的跟个小青蛙一样,回家呱呱吵架。
这会儿扶着刘子铭,好声好气地看着人刘子铭跟亲女婿一样的,“你看你子铭,你着急什么的,有什么害怕的,说句话给吓成这样呢,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结婚后怎么这样每次不敢说话了呢?”
这就很会戳,熠月眼神里面就上刀子,快成实质性的捅杀了,“可能因为见到你个老不死的吧,为老不尊的怪物呗,见面就张个大嘴流脓。”
蹭蹭就上楼了,刘子铭回家就倒头睡觉了,家里房间都开着呢,客厅空调气一会就过去了,人爸妈知道回来肯定得睡觉。
熠月就跑去厨房跟婆婆告状,“那老太太跟老不死的一样,说这话气谁呢。”
“你别管她,她就这样人,你知道别搭理。”婆婆讲有点心虚,俩人来往还挺多的,“我们从来不上她家去。”
是的,都是陆老太太下来,有时候熠月不在家拉拉呱,不然婆婆也无聊也想说说话的。
熠月洗个澡也不睡觉,她觉得人得勤快点,让婆婆歇歇,破天荒带孩子上小区广场去了,下午喷泉呢,那边凉快。
小宝就高兴死了,满地跑,这里摸摸那里玩玩的,等天黑了还不回家。
熠月放小推车里嗷嗷哭,哭得她又出一身汗,“你看,救护车,救护车响了,咱看看上哪里去的。”
孩子就不回去,不然哭得打挺,熠月弄不了他,就在广场喂蚊子,等救护车走了,还在喂蚊子。
陆青青那边刚吃完饭呢,电话就响了,小金看是老丈人的就递过去。
陆青青抬眼看,“你接不一样的嘛,难道没话说?”
小金当女婿的,有点滑头的,现在不逢年过节不去老丈人家,去了就觉得没劲,一句话都不投机,方方面面看不惯。
对老丈人丈母娘,就是瞧不上,过年去了也不吃饭,他掏钱在外面吃一顿,下午坐坐就走。
你说你妈过年那做的叫什么菜,一口吃不惯,还老觉得自己家好吃,忙叨叨一上午出来就那么几个菜。
别的时候,陆青青爱拿什么回去拿什么,也拿不了什么特别高档的礼品,像是贵的烟酒都是单独放着的。
“喂,爸爸——”
那边老陆手都抖得不行,“小金啊,快来,仁慈医院,你妈不大好。”
说是不大好,医生进去抢救都出来了,抢救的不是很及时,人没了。
脑血管破裂,人很快就没有了。
吃了晚饭人就不舒服,回房间躺着去了,以前晚上走走亲戚什么的,但是最近没有走亲戚的,家里赔的底儿掉。
而且亲戚们都一家十万二十万的,凑几百万给人家操盘的,操盘是赚了人家拿提成,赔了的话自负盈亏。
比熠月做的还要有野心一点,人知道资金盘做的越大,回报越高,比单打独斗收益高多了。
但是赔的时候也痛快多了,这血压就居高不下,医生肯定要问的,“血压这样高,应该早点来医院看的,老吃降压片肯定不行了,要不然怎么老躺着不舒服呢。”
“不能受刺激的,结果你看这么一把年纪还炒股,好人都给炒成高血压了。”
“吃饭前就不舒服了还不警惕,结果又去躺着了,你们是一点没有意识。”
医生说起来都觉得可恨,最恨的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跟别人的不以为然。
为什么不早点来医院,你早点来早点检查,甚至你晚上就有状况了为什么不来,你早点来就会在医院发病,不会在家躺着人就没了。
对着老头不能说重了,对女儿女婿俩年轻的就得交待几句了,早点来医院。
接受不了,跟做梦一样的,陆青青站在走廊里面空调是很低的,人就晃荡晃荡的,一点眼泪都还没下来,不觉得人死了,“自从股市赔了,她就经常躺着,说血压高没事,今晚估计又想起来了受刺激,您看看咱们怎么治疗,黄金抢救时间是半小时吗,是不是不在家吃晚饭来医院就好了。”
“是那时候就出血了吗,脑子里面全是血了吗,开颅放血也来不及了吗?”
一个接一个问题,给医生都问的很无语,见多了真的,接受不了家属,会一遍一遍去回顾去反思去去世人活着的最后的细节,然后一遍一遍自责,一遍一遍推导。
要是我那时候打个电话问问,要是早几个月就带医院,要是一开始不舒服就去检查,就没今天了。
她还没看见人,医生很人道的,“其实不是今天,也会是别的时候,病就在那里,跟个定时炸弹一样,一下就爆炸了,有时候情绪高了低了,受刺激了都会这样。”
所以,人的命,他是医生反而信命。
性格决定命运,“有的人一不舒服就跑医院,虽然说多花钱但是求心安,有的人讳疾忌医,而且特别能忍,不到了忍不了时候不来医院,这都是人的命,你母亲很坚强,肯定忍很长时间了。”
小金心里没有一点感觉,真的没有悲伤的情绪,不能再问下去了,没意思,拉着陆青青出去,“麻烦了。”
开门陆青青自己就出去了,让干什么都干什么,还是没哭,医生在里面嘱咐小金,“多关注她情绪,是她对象是不是,人就是这样,还很年轻,有妈妈就是家,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很长时间走不出来,多关照关照她。”
“我看你对象也是很文静很内向的性格,家属劝导劝导,早晚得想开。”
小金点点头,还带着烟呢,包里掏出来给人一条,“麻烦你了,后续程序怎么样,我没经历过您跟我讲讲,我好办后事。”
老陆一看陆青青,父女俩在走廊里面就抱着哭了,这会儿眼泪才下来,他不给陆青青进去看,“你别看了,没多大意思,都怪我没早点送她来医院。”
“她吃了午饭就吃药,睡了会说好点了就去买菜,闺女啊家里亏了你给的卡买菜吃,你妈就节俭,买了一包人超市里面机器打好的土豆丝,回来跟我说花八毛钱,吃两口就不吃了,说给楼下那丫头骂了一顿,说她老不死的跟个妖怪一样的,人就睡觉去了,我喊她起来吃药,人就没起来,我就赶紧打救护车,我拉不动你妈。”
想起来一辈子,没跟着自己过一天想要的日子,“你看看你妈最后饭没吃一口,没吃个想吃的,没过一天顺心的日子,跟着我一辈子吃苦受累,旁人都说你妈虚荣势力,还是怪我没本事,我对不住你妈。”
“我想起来你妈,我心里就难受啊闺女,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你说。”
医生说的对,家属会反复回忆反复去想去世前的最后一段时光,怎么就不知道对人好好的呢。
你说骑自行车去的,家里没有电瓶车,有个车时间太长了今年刚报废,老太太说赚钱给换个新车,憋着一口气给大家伙看看的。
去超市哪个菜打折优惠买哪个,“辣椒三毛钱一斤的时候买辣椒,现在土豆便宜了买土豆,没有一个她喜欢吃的菜,她回来还说卤牛肉特价的,也不舍得买。”
人走之前给穿衣服,她寿衣也没买,现在买了也穿不上的 ,就穿着旧衣服,小蓝花的背心,下面是个黑色是五分裤,就最平常的老太太衣服比不上。
家里就是越来越穷的,越想翻身越翻不上,炒股赚点钱就给陆青青买车买房,俩人送出去一份好陪嫁,不比人家领导的女儿差。
股市的辉煌,太短暂了,却让大家误以为会很长,沉浸在短暂的胜利里面没有警惕心。
陆老太太脸色肯定是不好看的,非常难看,一眼看去就明摆着跟活人不一样了,一点鲜活气都没有。
陆青青趴在地上哭,自己也吓着了,吓着了站不起来,浑身就是无力的,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再也不在了,再也不会有妈了。
再也没有人那么疼爱你,那么为你着想了,为你风风光光出嫁,硬着头皮把家里所有钱都给你准备。
她妈平时光在外面说女婿多好,公公婆婆多好的家庭,人给多少彩礼,给多大的婚礼排场,用多好的烟,多好的酒。
但是从不跟人家说,给她陪嫁了一百八十万的现金,还有一套市区的大房子。
这些都是她傍身的,她说不要房子,她妈说买,买了钱不够借钱的,找亲戚借了一百多万,基本上这个房子是借的,她妈才会后来跟人家组合凑钱操盘。
她欠她妈的,当初跟小金谈对象,她妈相中了小金家庭,就跟人家说给女儿陪嫁一百八十万。
这得多少钱呐,这老太太怎么苦出来的。
人成长起来,真的是一瞬间。
陆青青现在看小金都可恨,为了钱,一家子都是为了钱才娶她,她知道自己听话本分,她觉得她妈做得对,要找个有权有地位的,出门在外改换门庭。
本钱是什么?
就是她嫁妆,小金一家子以为她家里钱多的不得了,回回来家里吃饭就看菜下碟,直到她跟小金说家里没钱,人就家门口都不踩着了。
她可怜她妈,恨自己,恨小金一家势力,也恨熠月,熠月连最后都在说她妈的坏话,那样刻薄的嘴脸。
有尸体的地方,总是很冷的,像是你跋涉一条很深的河流,过岸之后站在石头上面一阵风吹过,凉的皮肤起鸡皮疙瘩的那种冷,毛孔都瞬间打开。
但是人又是热的,心里面一团不可控制的火,烧起来把自己像个树干一样,外面还是好好的,里面已却已经绵延大火烧的炭黑焦干了。
小金来劝她,这样子不合适,“起来了,青青,别这样。”
陆青青不想说话,她就趴在那里,仰着头看着自己妈妈,拉着她的手。
小金看着就眼睛疼,拉个死人的手,不是自己父母是很难感同身受的,又不敢去拉开熠月的手,他就避讳着碰这老太太,真吓人。
活着的时候就老寡着脸,现在所有五官都耷拉下来了,更瘆人了,去拽陆青青胳膊,这样省的碰到。
陆青青扭过头来,看他躲着她妈,就直勾勾看着小金,面无表情只有豆大的眼泪往下滚滚地落,也不眨一下眼睛,“你他妈放开我,我**你妈的个王八蛋,不是你妈你没事人一样是不是?”
还有医护人员在,小金脸就变了,一句话不说,出去了,觉得这人不冷静,逮谁咬谁,现在就得躲着远远的。
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什么时候商量,他难道想待在里面往前面凑?
人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的,人推着走的时候,陆青青在走廊地上拽着那个小车轱辘,拖拽十几米。
失控了,护士喊家属,闹腾的太厉害了,对着小金生气,“家属呢,快来管管,这么多病人,控制一下情绪啊,要闹腾出去闹腾,人死了还能复活啊?”
毫无意义,小金去拉,陆青青现在谁阻挠就打谁,给小金一巴掌呼脸上去了。
小金忍着不吭声,也不跟她吵,给人拉车里去,一路上人都看着呢,医院也不影响看热闹啊。
“丢人丢够了没有,你看看现在什么样子。”他一把把陆青青甩后车座上,自己把着车门站在那里,“什么样子,你发疯什么?有没有你这样的,疯病了是不是?”
陆青青头发都散开了,脸上白了红,红了之后煞白,一下弹坐起来,“小金你他妈装什么,你像个人吗,我是疯子,不是你妈你没事儿人一样,那是你丈母娘是你老婆的妈,你但凡有点良心不至于一滴眼泪没有,你他妈忘了你给人送礼那五十万我妈给的,那是她攒出来的嫁妆,自己吃糠咽菜的最后全便宜了你们父子俩。”
拍着车座砰砰响,“白眼狼啊,你们全是白眼狼。”
小金把车门一下关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车门直接锁死。
里面热死了,一点窗户不开,陆青青抓的车座皮子都抠破了,指甲缝隙都是血。
看看,这是找的好人,好的时候是门面,衣冠楚楚的门面。
她不觉得热,不觉得闷,跟个鳗鱼一样扭曲在那里,浑身湿的透透的。
等没有声音了,小金怕人闷坏了,打开车门站在那里,“冷静了没有,冷静了收拾一下再进去,不冷静的话就送你回家,这边我处理。”
自己冷的也跟个空调一样的,一些话说出来是真难听,尤其是男的,听了就觉得扎耳朵,跟喝了敌敌畏一样,哕死了。
夫妻之间是最容易成为仇人的, 因为相负的事情太多了,积怨易成恨。
小金觉得你得为我想想,你是我老婆就得这样站位, 这样考虑,岳母的葬礼就应该简办,场面小小的,礼金收的也少少的, 很多人都不能请, 你可以选个好墓地, 现在不都是迁坟吗?
人死了就这一点事情,但是活着的人还要争执不休, 陆青青就觉得我之前付出那么多,你现在也该有一点回报了吧, 占你家什么光了,我妈能不能体面走走。
他们俩都不知道,好夫妻是都得为着对方多想一步,你为我, 我为你,一趟儿赶着一趟儿的, 就没有不好商量的事情了。
夫妻才是最需要体谅跟敬重的人, 这里面的尊重比其他人要多很多。
小金意思就是直接火化, 入土,想的也有点儿凉薄, 但是省事儿。
陆青青意思就是哪怕是个骨灰盒, 也要放在棺材里停灵三天, 该有的都有,人回老家安葬。
小金就觉得这人觉悟不行, “还回老家干什么的,多少年都没有回去了,回去安葬了你以后逢年过节烧香都不方便,还得跑乡下去,现在陵园管理多好。”
“而且现在规定都出来了,人家下面都抓着紧着迁坟,都给你迁到山上集中管理的,你还要回去埋个土堆,简直就是顶风作案,跟大政方针反着来的,这样人家一旦有心人关注着,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陆青青有时候觉悟就是不高,她以前就是个一般人员,觉悟就是低,嫁人之后看丈夫跟公公谈事情的时候,才知道人家是这个意思,这种事情需要这样处理。
但是这人呢,犯轴,“我就是个普通人员,也不是领导,谁盯着我呢,你要是觉得怕就不用去,到时候就说不知情,我一个人操办的。”
小金额头都得跳起来,这人跟变一个人一样,或者说之前跟自己一个心眼,现在不听自己的了,“你废话什么的,我丈母娘葬礼我都不去,你不觉得说出来的话可笑吗?说这些话有意思吗?能不能提出来一点有用有建设性的意见出来,脑子多考虑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