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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撞南墙(张大姑娘)


辍学就是辍学,我一旦辍学了,回学校的想法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有的。
这些话,飒飒也许听出来了,也许听不出来,他不是那种人尖子的小孩儿,人家不喊坐,也不晓得坐的。
他就是按照他爸爸的要求,来送两条鱼的,不是来拜年的,这是他认为的,所以鱼到了,他还可以推着小车去街边卖鱼去,卖鱼可以苦钱。
苦钱也不会上学。
“我走了。”他脸上已经有点斑斑点点了,冬天的风霜皴人,破了的小口子结痂,断断续续的就会成了褐色的深色的小斑点,一天没等好呢,明儿又皴了。
日复一日的,让他看着就显得邋遢,身上一股子鱼腥味儿,职业带来的日复一日是洗不干净的,有时候午夜梦回都还能味道当初的那一股子味道。
皱巴巴的衣服穿在皱巴巴的飒飒身上,人还没走出来院子呢,冯老师从窗户里面看他气的骂,“怎么这么轴呢?”
性格很轴,“你看他刚才的样子,你看他眼神跟脸,一个字都不听的,这样犟种的孩子,没什么好果子吃。”
越说越伤心,“等他能听进去话的时候,就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人生就这么一个阶段。”
不甘心,自己打开门,又下雪了,撒盐一样的雪粒子,里面夹带着碎小的冰雹,飒飒自己跑着走的,冯老师回家里骑车,谷老师抱着孩子呢,累的胳膊疼,“你操这么多的心,你不如抱抱你儿子,我跟你说了,孩子是自家的好。”
冯老师匆匆,脸这会冻的通红了,“你别管。”
上来大梁腿飞一下踩着顶着风雪就追上去了,飒飒就跟个棒槌一样地跑,他啥也没有啊,要啥自行车,冯老师踩着的地湿滑,“你上来。”
飒飒不干,犟种嘛,“我不回家。”
他为了卖鱼,过年也不回家,他爹妈看他也来气,亲戚看见了还说他,不如不回。
冯老师一开口,肠肚子里面都是冷气儿,想怼人的,结果看着孩子的脸,俩人比着肩膀的时候,孩子才到他胸口,才这么大一点儿,不由得心软,“带你到店里去看看,我看看你的买卖。”
他有些尊重,用的买卖形容,你可以说一个孩子不务正业,但是你必须有一点尊重给予这个孩子,给予任何阶段能一门心思扑在一个事情上的人,你看他手上。
飒飒就不理解,疑问很多,“你两条鱼不够,还要去买?”
给你两条我就亏很多钱了,你还要啊?
他小,乡下长大的,就这个思维水平跟说话水平了。
考虑到他这样,冯老师疑心自己说不是的话,这孩子不上来也不带自己去,咬咬牙,“我买给老丈人的,看着怪好。”
呕死了。
飒飒就咧嘴笑,跳上去,“我给你便宜点儿。”
哪有什么店铺的,就是人家门面房不知道怎么设计的,有个狭长阴暗的小屋子,里面放了货,人进去冯老师这样的就得侧着身子,不然就得蹭的一身腥味儿。
但是门头摆的很好,飒飒用竹筐子,自己摆的跟个花一样的,摊子往外延伸一点儿就好看了,他不知道怎么说人情世故,但是他特别懂顾客心思,“你看看这种鱼,比黄鱼还好呢,跟个蒲扇一样的,里面是蒜瓣儿肉,你要我给你成本价。”
成本价不是进货价,他得有人工有摊位费用的,所以价格出来的时候,冯老师也是肉疼,这种肉疼让他劝说飒飒的心思淡了很多,因为他卖鱼的时候特别热情。
热情的嘴脸跟在他家里时候冰火两重天。
“三十两条是吧?”冯老师真想扔了,你什么鱼这么贵,他半个月工资啊。
飒飒点头,利索地收钱,“你要是送人家里不方便,我给免费送过去的,要是平日里你们想吃的,我也给免费送,多远都送,红白喜事儿或者来客人了,可以给这边来个电话,我把小卖部电话给你。”
他直接从一个塑料袋里面抓了一张纸条,竟然是硬纸壳写的,烟壳子纸箱子壳子,他夜里一点点裁剪好的,他摘下来手套儿。
冯老师看见了,这孩子手上直接是血痂,鱼给扎的,“一天能入账多少?”
飒飒就笑,假笑,我多少我谁都不说的,“没赚到钱我也愿意干。”
他做生意这块儿,是吃亏过的,人生中最先打交道的就是农民群体,然后就是商贩群体了,从最单纯到最费脑子。
他这一块儿成长的很快,我要说我赚钱,旁边小卖部老板看见了都不高兴,哪怕我撒电话卡给他带业务,商贩就是要赚钱的,对钱的敏感度就是放在生命的第一位。
冯老师问不出来,爹妈是气的不想问。
冯老师这一趟儿来了个寂寞,等拿回家两条鱼,谷老师高兴的很,“又送两条啊?”
“买的。”
“多少钱?”
等说价格的时候,冯老师知道要挨骂,抓紧补上一句,“拿给你妈去吃,这鱼好吃,咱们也没见过,老人家年纪大了尝尝新鲜,也是高蛋白。”

你是疼我爸妈吗?
你要是真疼就不会买这玩意,换成柴米油盐给他们不好吗?这样的鱼他吃一次就能补上高蛋白了?
这就是给人有钱人吃的,隔三差五地吃,都不用多想,她脑海里面的想法念头那可是万箭齐发,一箭一箭对着冯老师就来了,恨不得戳成一个筛子,戳成一个渔网,渔网还能下水捞鱼呢,你是洒钱。
你就是个棒槌,废物,话就横着出来的,那火气拱起来了就跟发酵的罐头一样,打开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喷射满了,“你他妈的脑子里面有病是不是?你是不是有毛病,你三十块钱买条鱼,你脑子里面想什么的?啊,我就问问你想什么,你装什么都?”
是屎吗?
冯老师本来就心虚又心累,劈头盖脸就骂懵了,男人有时候真不懂女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因为在家庭开支这方面,他考虑大头儿,不大考虑小头儿,精打细算是比较稀有的男性品质。
但是大头儿都是从小头里面攒出来的,这个道理懂,但不考虑。
因此他又窘迫又无辜,“你吵吵什么?你听听你自己声音多大,不就是三十块钱,你至于吗?我就是丟三十块钱你也不至于这样。”
“你不如丟了呢,丟了也比你买俩破鱼强,比你脑子有病强。”谷老师我是一口气都不带让的,今天就是要找架吵得。
冯老师是懂的怎么搓火的,“你口口声声说我有病,你现在看看你自己,到底谁有病,你有病。”
有病,谷老师马上想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生儿育女操持家业的女人,被自己老公说指着鼻子说有病,大年节下的,心里的委屈伤心都出来了,楼就是从这里开始歪的,歪到她的辛苦付出,歪到婆婆不给带孩子,歪到老公不顾家少干活,一件一件历历在目。
所以说,不要讲女孩子喜欢歪楼,因为只要是这楼歪了,就证明根基不行,根基这一块儿男的没打好,所以才能歪,你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你干的不正好,所以人家攻击你的点太多了。
对不住人家的地方太多了,这才是本质。
冯老师听得一肚子官司,他都知道,但是不想提,他妈是他妈的问题,他管不了他妈,难道能硬逼着来看孩子吗?他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他觉得讨论这个话题没意义。
至于他干活少,但是他得上课,他男老师课就是比女老师多,而且他没有哺乳假,也不好请假。
所以你看,你抱怨的,你责怪的,都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办不到的事情,包括现在说的没钱,他认为讲了也没意思,你吵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所以就不谈,“你不要转移话题,就事论事,我就问你我怎么有病了,我就花三十块钱,你这样合适吗?”
谷老师已经疯了,孩子哇哇哭也不管,她开始无差别攻击,略带一些口不择言,但凡口不择言就一定会带一点蛮不讲理。
冯老师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在第一块孩子的尿布摔打在地上的时候,他把那一盆尿布都踢倒了,“你干什么了?你天天说带孩子累,上班你是跑回来多,但是你有哺乳假,是累了,但是我只要是有空在家里,这尿布不都是等着我洗的,还有你之前让人家女学生叫熠月那个,来家里给你带孩子洗尿布,外面人说的多难听,家属院里人都看着的。你不要觉得自己很对,你尿布永远攒着,永远我来洗。”
“你难道不觉得你矫情,你娇贵吗?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这样带孩子大的,都累,累过来的,你累我也累啊,夜里你起来我也得起来搭把手,你心里有怨气,你就天天闹,三天两头吵架,那怎么着,孩子送人吧。”
送人,不生就好了,不生就不带,不带就不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生孩子不仅仅要自然怀孕,还要准备好,不要别人准备,就父母准备,妈妈你就要准备好吃苦耐劳一点,因为一些事情就非得你一个人来不可,爸爸一定要准备好,你以后不要躲着清闲了,你得干。
但是俩人干都还是累啊,所以吵。
谷老师捂着脸哭,彻底伤心透了,“我让学生来帮忙,背后人骂我说我,说我脸皮厚,说我耽误学生,我图什么?难道我天生不配当老师?”
我心疼你,我看你回来还得洗尿片,回家还没个热饭吃,人帮忙带孩子洗衣服,我就能腾出手收拾收拾狗窝一样的家里人,就能让你下班回来吃个有汤有菜的饭。
但是这些话就不说了,说出口就太下三滥了,姿态太低了,她都瞧不上自己。
你看看生个孩子,把自己生成什么样子了,给孩子裹着小被子,包好,拿着孩子的衣服,走到门口,“我回娘家待一段时间了,我们冷静冷静,都考虑考虑清楚怎么解决问题。”
冯老师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还没有收拾好,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伤人,只是情绪还不能及时转变,沉默了一瞬间,“我送你。”
冒着风雪,骑着车,老婆坐在后面,打滑掉下去好两次,紧紧抱着孩子,她觉得吵架有句话说得对,当妈的生孩子了,自己就得坚强就得能干一点儿,她知道自己生产后想法是有点问题的。
冯老师呢,人家骑着摩托车,有的都开小轿车了,他自行车二八大杠,这样的天气,老婆坐在后面都掉下去好两次,没叫过一声苦,人小汽车今天呼啦啦回娘家的也有,路过的时候他都看一眼,人谷老师在后面都没羡慕一句。
他就深深的愧疚,老丈人邻居家女婿人家刚结束吃饭呢,小车停在外面,送别的呢,外面围着不少人,邻居女儿跟谷老师一起长大的,“你怎么这个点来了,我上午找你玩儿,谷大爷说你明儿才回门呢。”
谷老师泪痕都在脸上干巴了,看一眼冯老师,孩子递给他,“哦,我们路过的,今天去市场上看看海鱼很好,跟妈说一声明儿让小冯来做鱼的,别的菜不要做了。”
也合情合理,但经不起推敲,说完就喊冯老师,“我们先进去了,你们赶路吧。”
那车子从头到尾不提,她到了家里看了爹妈,爹妈不知道啊,看外孙高兴的不行了,塞红包给孩子,家里穷但是不穷外孙,东西杂七杂八都准备好,她妈能干人,“你们年前没来拿东西,我炸的小果子,酥鱼,还有酥肉你看看,你的那一份都留着呢。”
又看女婿好,怎么看怎么顺眼,这是心坎上都能女婿,长得好又是个老师,俩人在学校里面照应稳稳当当的多好啊,多好的小伙子啊,“小冯你看看你还去市场上跑那么远去给我们买鱼去了,我跟你爸吃不了好东西,那鱼很贵吧,你们留着吃。”
想留给女儿吃,还喂奶的人呢。
有这份心意,他们就高兴。
冯老师愧疚啊,看着丈母娘准备大包小包的,昨儿上他妈那里俩人拎着东西去的,回来时候啥也没有,过年的小果子都没有。
“等着开春了,找个周末,我来家里把地给刨了,爸腰不好,干多了又得腰疼,到时候我来,俩周末就干完了。”
谷老师抬眼看他一眼,他也不看谷老师,顾着给老丈人说话的,谷老师心里又软,你念着我爹妈,比念着我都强,又跟着人回去了。
还是大风雪,从后面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抓着冯老师,地上湿滑,车轮子大大的一圈儿,碾过去积雪,咯吱咯吱地声响,水车过青石板一样,冯老师勾着脖子撑着肩膀,骑的慢慢地,让风从他身板周边绕一下。
“老公,你去看飒飒卖鱼怎么样?”她都知道。
“他说不赚钱,刚开始干都是货款压在那里,他一箱子一箱子赊人家的,去大市场批发来。”冯老师鼓着腮帮子,一只手绕过去摸摸谷老师手冰凉的,“你手插在我衣服里面,拽着我的裤腰带,别冻着了。”
谷老师就欢喜地应,“哎——那我插进去了,你别抖。”
这样子,还是好夫妻一对儿,她没问完,冯老师自己心里寻思的,晚上也寻思,还是得有钱,以后买个车,到家的时候给老婆孩子冻的冰凉的,然后买个空调,夜里喂奶的时候冻的肩膀疼。
然后请个保姆,带孩子。
他不琢磨飒飒这个卖冻鱼,他也不一定听飒飒的,但是你看飒飒那个摊子那个苦,那个生意,他觉得也苦不到什么大钱,能苦钱养活自己就不错了,飒飒是赚不到大钱,发不了财的,他是这么观察的。
卖冻鱼,有几个人买?
逢年过节才有几个人买,而且宁愿吃河鱼,新鲜的,人家可能也不吃冻鱼,就算是海鱼又怎么了,差的很大吗?
他觉得没有人买,没市场,还得琢磨点别的。
有时候人的思维跟层次,真的会局限人的眼界。
冷冻海鱼真的没市场吗?
还真不是,哪里都有有钱的,哪里的有钱人都会追求一点生活品质跟饮食质量,当河鱼泛滥的时候,如果你请客吃饭,吃一条海鱼,还是深海鱼,这个鱼奈斯还能讲出个花儿来,那这一顿饭的档次就上来了,而且这个客人,同样地尊重你也给到了,这事情就好谈了。
生意场就是讲面子的,酒桌场上看酒还看菜,不是光看酒的,要不人家为什么吃你的席面,不吃别人的席面呢,有的客人就是你得放海鱼,不能放河鱼,这是必定会有的菜。
内陆吃海鱼,就必须吃冷冻的多,打氧气来的这样,成本又太高,而且口感上面如果三个月内冷冻不会差的太多,这是飒飒观察出来的。
他离家出走也好,被赶出来家门也好,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市场。
市场里面捡着垃圾碎菜叶子什么的,他最喜欢看鱼,观察的也仔细,给卖鱼的打杂一个月,他就开始凭着直不楞登的嘴皮子,赊欠了一箱海鱼大黄鱼。
了不起吧?
一个孩子,人家鱼贩子真的给赊欠了,“我大不了赔一箱鱼,你要是跑路了,以后就不要再来这个市场了,这是我们苏北最大的海鲜市场。”
但是你要是干好了,我就多一个客户来批发。
就这样想的,飒飒盯好的,他在干什么?
他干的是外贸,外贸起家的,可怕不?
他的第一箱子鱼,拿给了外贸公司。
转外销去了,因为他发现一个行情,本地是内陆,但是本省靠海啊。
也就是说本地拿到的海鱼,依旧价格低于外面价格。
这里都是批量走的,像是大黄鱼,价格只要出这个距离,就得翻价格。
但是海鲜这种东西,再实惠,离着海边稍微远一点儿的本地,也是吃不太起的。
所以不能内销,得外销。
这孩子,适合做生意的,但不适合做人。

八九十年代的外贸生意,虽然他是人民币汇兑的,但是也翻倍不少了。
市场就是一个鱼目珍珠并存的大海,你要捞到什么,就看你有什么样子的本事,整个区域海鲜批发市场有三个,每个市场里面各自的定位或者一样或者不一样,每个市场里面有百八十个门头面,大店小店冷库加起来几百个。
飒飒看来做生意不简单,因为很累,得跑,一家一家跑去看去比较,然后还要问,坐在屋子里面永远是做不成生意的,所有的生意人都是从发现商机开始,商机就蕴藏在这些市场这些门头面里面。
有几个人说自己跑遍了苏北所有的海鲜店铺?
土生土长的人能知道哪家店最好,哪家店最擅长卖什么,哪家店卖的最公道吗?
不可兼得的,飒飒纸上却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副产品批发市场的一家店货最全冷库最大,但是冻货日期不固定,里面不一定全是三个月的货,陈货也很多,如果从他们家拿货,最好是拿中等档次的货,高级货他们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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