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片刻,难以置信问:“毓哥儿,你才十岁,这么早就去参加童试”
苏景毓可只比她儿子大半岁!
苏景毓抬头看她,眉心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昶接过话茬道:“十三岁都能娶亲了,十岁也不小了。”
窦如华抬手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尴尬笑道:“我是觉得毓哥儿现在去参加科考有些太早了,毕竟毓哥儿年纪不大,我怕三弟和三弟妹太过急于求成,反而打压了毓哥儿的信心,毓哥儿,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我们这些长辈会给你做主的。”
苏景毓道:“是我自己决定参加的。”
窦如华愣了愣,幽幽道:“毓哥儿,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与其一再受挫,还不如一击击中,你这么早就去参试,等发现自己处处不如人,只会打击信心。”
沈昔月眉心轻蹙,不悦开口:“二嫂,你这是笃定毓哥儿考不过了”
窦如华掩唇笑了起来,“诶呀,我当然希望毓哥儿能顺利考上,可他有几斤几两我们大家还不知道么,他启蒙还没有智哥儿早呢。”
其他人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啊!参加科考是一回事,能不能考上又是另一回事。
苏景毓掂量不清自己的水平,那便由着他考去,反正到时候丢脸的是他。
窦如华继续笑道:“其实我们智哥儿也很有读书的天分,是我不舍得让他这么早就赶赴考场,才没有逼着他读书,你们又何必让孩子有这么大的压力,抱着这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呢,弟妹,你虽然不是毓哥儿的亲娘,但也不能这么狠心啊。”
沈昔月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苏明迁握住她的手,抬头道:“二嫂,昔月这些年是怎么对待毓哥儿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这般挑拨,就显得有些居心不良了。”
窦如华柳眉一竖,“我可没有挑拨,我说的是事实罢了,不信你们问钱氏,她养的孩子可是已经过了童试,这里她最有经验,你们问问她,毓哥儿现在参加童试合适吗”
钱玉娇唇角微勾,眉宇间含着几分傲气开口:“童试是科考的第一步,看似简单,其实像一道门槛一样难跨过去,只有跨过这道门槛才算走上了科举之路,我们耀哥儿读书这般厉害,当年考上还费了好大的力气,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考上的。”
窦如华掩唇而笑,声音饱含讥讽道:“说不定毓哥儿就瞎猫碰上死耗子,考上了呢。”
苏景毓抬眸看向她,淡淡道:“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但是借姨母吉言,我必定努力赴考。”
窦如华见苏景毓面上一片风轻云淡,无论她挑拨还是讥讽都不为所动,不由一阵懊恼,觉得苏景毓越来越不好掌控了,害得她白白惹了一肚子气。
苏景毓看向沈昔月,声音恭敬道:“母亲为我殚精竭虑,付出良多,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我一定会努力读书,争取将来给母亲争个诰命回来。”
沈昔月湿了眼眶,将他揽进怀中。
窦如华止不住的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苏景毓简直是在说天方夜谭,诰命是什么东西那可是满丹阳城都找不着的东西,连知府夫人都不曾摸到,苏景毓竟然敢痴心妄想,简直是可笑。
老太太哼笑了一声:“不自量力!真以为人人都能像我孙子一样十二岁就考上童生做梦!竟然还妄想争个诰命回来,真真是狂妄小儿。”
苏昶脸色铁青,目光如刃的看过去,“谁是你孙子,谁又不是你孙子你不想认毓哥儿这个孙子就别占着这个位置,别让他叫你祖母!”
老太太面色一僵,揉了揉额角,在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赔着笑道:“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毓哥儿当然也是我孙子,我这不是为了毓哥儿好么,怕他太好高骛远。”
苏昶冷道:“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想方设法让大家唤你一声夫人的,明迁自幼懂事,为了顾全你的脸面才唤你一声母亲,毓哥儿更是从小就唤你为祖母,你为了这声祖母也该有些长辈样子。”
老太太一惊,心虚的看了他两眼。
她当初不想让苏昶娶续弦,的确耍过不少手段。
她曾经亲自去找过王家人,王家怕苏明迁被欺负,也不想让苏昶娶续弦,思量许久,觉得与其让苏昶娶一房身份尊贵的继室回来,倒不如由她这么不上不下的占着位置,毕竟她出身低,又是从王家出去的,更好拿捏一些,绝对不敢在他们眼皮底下伤害苏明迁。
最后双方一拍即合,王家默许了由她来管家,让苏明迁给她面子,叫了她一声母亲,如此一来苏昶就知道了王家的态度,也默认了府里的下人唤他为夫人。
这些年苏昶一直没提起过这些事,她还以为他不知道,没想到他原来都知道。
老太太心虚的笑了笑,“老爷说的对,我这个做祖母的该支持毓哥儿的想法才对,刚才我是一时情急,说话没注意分寸,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暗暗反省自己,自从苏明迁失踪后,她就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急于扬眉吐气,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哪怕苏明迁回来了,她也习惯了,忘了改变态度。
现在苏明迁马上就要上任做官了,苏昶又对她生出不满,她得小心谨慎些才是。
苏昶面沉如水,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景耀观察着他们的面色,笑着开口:“爷爷,您别生气,我参加过童试,有些经验,既然四弟想要参加,那便去试试,哪怕考不上也能积累经验,总归是好事,我那里还有些书,我等会就把书给四弟送过去。”
苏昶面色稍微缓了缓。
苏景毓掀起眼皮,淡淡开口:“不用了,我三天后就要启程了,现在看也来不及了。”
苏景耀看向他,隔着桌子与他对视一眼,阴沉的笑了笑。
“既然四弟不要,那便算了。”他话锋一转,面露遗憾道:“其实我很羡慕四弟,有这么多人照顾和关心着,不像我当年参加童试的时候,父亲身份不便,没办法过去,母亲怀有身孕,也不能陪同,只有我那舅舅赶着驴车顺路把我送去了考场。”
孔宜忍不住冷嗤了一声,苏明德当然不敢去,那时候她父亲官位还在,苏明德根本不敢承认有这个儿子,更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苏景耀不以为耻,竟然还好意思把这件事拿出来卖惨。
苏昶轻叹一声,如果不是看在苏景耀以前这么可怜的份上,他也不会这么包容他。
他一直觉得,孩子是无辜的,苏景耀脾气之所以这么阴晴不定,说不定就是以前的身份和环境造成的,现在他已经认祖归宗,以后应该会慢慢变得平和。
苏明德立马趁机道:“父亲,您看耀哥儿多懂事,您不能一味偏宠三房,也该对耀哥儿好点,他才是您最争气的孙子,也是您亏欠最多的孙子,您该好好补偿他。”
苏昶闻言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耀哥儿以前受的苦都是因为你这个父亲!是你让他有了一个不光彩的身世,是你不敢把他带回家,我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怎么亏欠他了你要是觉得他受了委屈,你就好好补偿他,多留在家里陪他,看着他读书,少出去花天酒地,你马上都快做外公了,该给孩子们做一个好的表率。”
苏明德立马不吭声了。
孔宜愤恨地看了他一眼,苏采婷前些日子往家里送回消息,说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苏明德听闻消息后,急着出去喝酒,竟然连半点表示都没有,最后还是她以他们二人的名义送了些补品过去。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目光厌恶的扫过苏明德。
苏明德既花心又没有担当,还蠢的可恶,只会给他拖后腿。
杳杳中午吃多了,喝完小半碗鱼片粥,又把苏昶夹的那块酥炸排骨吃了,就已经饱了,她放下筷子,看着面前这一桌闹哄哄的一家人,简直替爷爷头疼。
不过也是爷爷自己选的,他当年让老太太进门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不是一条心,又如何能做一家人呢。
这样看来,苏家大房现在也走上了老路,以后注定要闹哄哄的过下去。
回去后,沈昔月直接进了窦嫣的屋子。
杳杳也跟了进去,一个人坐到火笼旁,拿着窦嫣给她做的毽子玩。
在锦澜苑里,大家的房间里都随处可见她的东西,大到斗篷、蹴鞠,小到毽子、手帕,就连苏明迁的书房里也不例外,哪里都有杳杳的痕迹,杳杳在哪里都能找到玩的。
沈昔月和窦嫣坐在软榻上,温暖的烛火映衬着两人的面庞。
沈昔月看着窦嫣,心疼道:“你最近瘦了许多,我已经让膳房给你夜里多加个养生汤,你记得要喝,身子最重要,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了身子。”
窦嫣感激的笑了笑,低声应下。
沈昔月弯唇,揶揄道:“我这么晚过来,是为了什么,想必你也猜到了,阿云那个臭小子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惊到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对你有了这样的心思,我这个做姑母的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窦嫣放下手里的茶杯,脸颊窘迫的红了起来。
沈昔月唇边弯起一抹笑意。
“我问阿云为什么不让媒人上门来说,而是让我来劝你,他说想先征求你的意见,不想让你难做,一定要得到你的同意后,才能让媒人上门。”
“阿云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有主见,认准的事一头扎进去,不会管别人的意见,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细心,可见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窦嫣眼中浮起一抹羞涩,微微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
沈昔月唇畔笑意温柔,“阿云主动求到我这来,让我来给他做说客,还跟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好,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郑重的来求我,我这个做姑母的只好来帮他说说情。”
“阿云这孩子虽然性子散漫,却品性端正,他如果能把你娶回去,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嫁给他不能说一定就能享大福,但有他在一日,就肯定会护着你一日,不会让你受委屈。”
“嫣姐儿,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感觉他怎么样”
窦嫣望着晃动的烛火,手指紧张地抓紧了手里的绢帕,半晌,依然是那句:“沈公子很好,是我不够好。”
沈昔月握住她的手,低声劝慰:“嫣姐儿,你不要想那么多,是他选择了你,至于合不合适,要承担什么样的结果,这些都是他自己该考量的,你只需要考虑你喜不喜欢他,要不要选择他。”
窦嫣眼中浮起一丝茫然,她的婚事总是一波三折,她是真的怕了。
现在满城都是风言风语,她如果嫁给沈路云,又免不了要受人非议。
她怕自己会连累沈路云,怕自己会连累沈家的名声,也怕婚事再出现波折。
沈昔月对她有大恩,她怕自己真的命不好,会害了沈家。
所以有些事,她想都不敢想。
沈昔月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好好考虑,不用急着答复他,婚姻大事要好好想清楚。”
然后站起来道:“夜色深了,早些安寝吧。”
沈昔月走去火笼旁,见杳杳已经趴在软垫上睡着了,半边脸压出了红印。
她不由莞尔,轻手轻脚的把杳杳抱了起来。
窦嫣给杳杳罩上斗篷,将她们送到门边。
夜里风大,沈昔月让她赶紧回去,自己抱着杳杳,几步路就回了屋里。
屋子里燃着烛光,苏明迁已经给她们铺好了床铺,放好了汤婆子,正坐在桌前饮茶。
这段日子他一直厚着脸皮住在正屋的罗汉榻上,无论沈昔月明示、暗示,他都找尽各种理由留下,沈昔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住了下来,时间久了也渐渐习惯了。
这样寒冷的冬天有人给她们铺床,还记得往被褥里放个汤婆子,也算还有些用处。
苏明迁把杳杳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放到小床上,他俯身看着杳杳肉嘟嘟的小脸颊,没忍住想伸手戳一下,被沈昔月一巴掌拍开了。
沈昔月嗔了他一眼,抬手给杳杳脱掉鞋袜,盖上被子,不让他扰了杳杳好眠。
苏明迁被她这一眼瞪得通体舒畅,忍不住傻乐起来。
沈昔月看了他一眼,不懂他为什么被打了还这么开心,费解的摇摇头,拿着寝衣去了次间沐浴。
苏明迁坐回罗汉榻上,看着对面的雕花床,忽然意识到今晚杳杳睡得早,不会再有人把屏风推过来。
莫名生出几丝紧张。
沈昔月沐浴后,穿着寝衣回了屋里,乌发上滴着水,水珠顺着细白的脖颈蜿蜒而下,她拿出块巾帕,坐到床边擦拭头发,臻首微垂,发梢的水珠滴落在她的寝衣上,洇湿了前襟,水珠顺着领口滚落,滑进寝衣里面,一滴一滴,每一滴都仿佛滴在苏明迁的心尖上。
苏明迁心跳加快,脸色涨红,忽然翻身躺到榻上,将被子牢牢盖过头顶。
沈昔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困了,便起身吹熄蜡烛,借着月光继续慢悠悠的擦头发。
苏明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声音在夜色里无限放大,既引人遐想,又暧昧不明。
直到沈昔月停下擦头发的动作,盖被睡觉,苏明迁才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屋顶,努力把那一滴滴贴着肌肤的晶莹水珠从脑海里挥出去。
苏景毓去参加童试前,沈昔月带着杳杳去寺庙给他求了一道平安符。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到。
临行前,大家一起去城门口送苏景毓。
他们此行不远,就在隔壁镇考试,但这是苏景毓第一次出远门,大家都有些紧张。
窦嫣给苏景毓绣了一个‘马到成功’的荷包,沈昔月把平安符挂到苏景毓的脖子上,裴元卿送的是一支毛笔。
苏明迁不知道该送什么,就答应苏景毓,如果他能考上,就给他和裴元卿一人买一匹小马驹,至于杳杳为什么没有,因为她实在是太小了,等她长大小马驹已经变成了老马驹,不能驮人了。
杳杳完全没有意见,因为哥哥们有的就等于她是有的,她自己虽然没有小马驹,但她可以去喂哥哥们的小马驹,还能一次喂两匹!
她很期待,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苏景毓为了小马驹一定要努力考中,她和裴元卿的幸福就全压在他身上了。
苏景毓:“……”
裴元卿:“”
沈路云将马车赶过来,到时辰该启程了。
杳杳想给哥哥打气,可是能说的吉祥话大家已经都说了,她想不到更好的了,于是把头探了过去,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
苏景毓眼底浮起笑意,伸手摸了摸。
大家含笑看着他们,异口同声说:“摸摸杳杳头,万事不用愁!”
苏景毓望着眼前这些真心实意希望他好的亲人们,眼中微微湿润,下定决心告诉自己。
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像梦中那样行差踏错,一定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成为大家的依靠。
他后退一步,朝着大家郑重的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苏明迁和沈昔月这才发现儿子原来已经长的这么高,身姿挺拔,像一棵新生的竹子一般,既朝气蓬勃,又坚韧沉稳,渐渐已经能撑起自己的那片天。
沈懿站在马车旁,看着苏景毓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沉声道:“景毓,科举这条路,一路过关斩将,龙争虎斗,只有坚持不懈才能扶摇直上青天,你可有信心”
苏景毓躬身作揖,“虽无信心,却坚信凡事勤为先,早晚有铁杵磨成针的一天。”
“好小子!”沈懿朗声笑着把他带上了马车。
沈路云坐在前面朝大家挥了挥手,目光掠过窦嫣,笑了笑,挥动马鞭。
朝阳升起,马车踏踏向前行去。
第42章
寒风骤起,大雪弥漫,丹阳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刚一入夜家家户户就紧闭门窗。
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沈昔月带着杳杳挪到暖阁来住。
她把杳杳哄睡后,轻轻把杳杳放到暖炕上,杳杳蹭了蹭枕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着脸颊睡熟了。
风雪大作,窗外树枝不断响起吱嘎声,冷风呼呼吹个不停。
沈昔月倚在门边,朝外面张望着。
苏明迁陪苏昶谈生意去了,深夜未归,她看着外面弥漫的风雪,忍不住有些担忧。
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夜色浓稠的不见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苏明迁终于踏雪而来,披着大氅,身材颀长,温润的眉眼在风雪里显得有几分清冷,触及到沈昔月焦急的目光后,眉宇间的神色温和下来,加快了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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