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嫣红着脸摇了摇头,“您别这么说,我与沈公子一个是冰下鱼、一个是天上燕,沈公子该找一个跟他一般自在率性又自信开朗的姑娘,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你就是最好的姑娘,我还担心他配不上你呢。”沈昔月笑道:“经过这次的事,我反而觉得他对你的事是有几分上心的。”
窦嫣垂眸,“沈公子只是好心,可怜我罢了。”
沈昔月知道她一时钻进了牛角尖,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让她想通的,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事且等以后再说,先解决李家的事。”
窦嫣轻轻点头,只望李家不要再生出风波,此事能就此过去。
日落时分,管事派出去的小厮才急匆匆的跑回来。
小厮说李老爷已经亲自带人找到了李决明和李曦霞,可不知道他跟他们说了什么,两人深受刺激之下,竟然手牵手跳河殉情了。
众人一听都吃了一惊,得知人还活着,被救了上来,只是仍旧昏迷不醒,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派出去的小厮很机灵,一直守在李府门口,等大夫出来的时候,他偷偷买通了大夫,打听到李决明和李曦霞两人伤势严重,大夫也不确定他们还能不能醒过来。
翌日清晨,杳杳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
天才刚蒙蒙亮,外面就吵吵闹闹的,似乎有人在门口大声喧嚣,声音越来越大。
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娘亲和爹爹都不在屋子里。
杳杳醒了会儿神,推门走出去。
大门外的吵闹声愈加明显,她往前走了几步,正遇到苏景毓和裴元卿。
苏景毓看了一眼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无奈上前给她重新挽了个小发髻,又带她进屋里洗漱。
裴元卿靠在门边,双手环胸静静看着他们,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眼里带着一缕平静的温和。
杳杳急着去看热闹,洗漱完就赶紧朝苏景毓张开手。
苏景毓无奈把妹妹抱起来,带着她不紧不慢的往外面走。
“外面怎么了”杳杳好奇问。
“李家和程家都找来了。”裴元卿道。
杳杳:“”这么热闹
苏景毓叮嘱道:“对方人多势众,你等会出去后,老老实实待在我们身后,不许瞎胡闹。”
杳杳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杳杳才没有瞎胡闹!”
“是。”裴元卿揪了下她的小发髻,“你只是平平无奇的将程文荣打了一顿,被人找上门了而已。”
杳杳:“……”可恶!
门口气氛一派剑拔弩张,程、李两家分别站在大门口两边。
程家以程文荣和窦露为首,窦露挺着大肚子,扶着鼻青脸肿的程文荣,身后跟着十几名举着棍子的家仆。
李家以李老爷和李夫人为首,李夫人坐地嚎哭,身后跟着十几名护院,全都长相凶悍,来势汹汹。
门前围满了围观的百姓,苏家护院也纷纷拿着棍子挡在苏府门前。
杳杳倒吸一口凉气。
嚯!好大的场面!
这可是她苏小杳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场面了!
裴元卿默默把她探出去的小脑袋往后塞了塞,总觉得不看牢点,这个小东西还能惹出更大的事来。
苏明迁站在门口,看着凶神恶煞的两家人,扬声问:“你们这是何意”
程文荣摸着脸上的伤,吸了口凉气,他其实伤的没有那么重,窦嫣毕竟只是一个纤弱的姑娘,杳杳又是一个小娃娃,她们力气有限,他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不过他故意用白布绑着腿和胳膊,还拄了根拐棍,看起来伤得十分惨重。
他昨夜回去之后越想越气,一夜没睡,今天非要报复回来不可。
程文荣阴冷的笑了一下,朝着苏明迁恶狠狠地开口:“住在你们府里的窦嫣和你女儿联手将我打伤,你以为赔点药钱,这件事就能轻易揭过去了我今天就是来给自己讨个说法的。”
围观的人忍不住惊愕,纷纷气愤起来。
“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竟然是被两个女子打成这样,这两人得是何等凶神恶煞的模样啊!”
窦嫣抱着杳杳站了出来,声音平静无波问:“程公子,你指的是我和小妹吗”
杳杳靠在她怀里,骄傲的挺直了自己的小腰杆。
是她!就是她!惩恶扬善的小英雄!
众人看了看窦嫣纤细的身影,又看了看她怀里玉雪可爱的女娃娃,无声沉默了一瞬。
“你确定是她们打你”
“你这也太弱了吧……你这样长得这么人高马大,深更半夜能被两个小姑娘打的这么惨烈,说出去谁信啊”
“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好意思找上门来……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围观的汉子们看向程文荣的目光忍不住变得轻蔑,刚才紧绷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滑稽。
程文荣脸色涨得通红,怀疑自己装的太过了。
昨晚要不是那个石榴害得他滑倒,他也不至于错过了反击的时机!
窦露抓住他的手臂,怒气冲冲对众人道:“她们粗鲁凶残,我相公不过是看在她们是女子的份上才没有还手罢了!”
沈路云摇着折扇从人群里走过来,反驳道:“昨夜我也在场,我看到的是你相公在苏府门前遇到窦嫣姑娘,跑过来言辞暧昧的跟窦嫣姑娘搭话,窦嫣姑娘不理他,他就恼羞成怒,窦嫣姑娘的表弟上前去拦,他就要打窦嫣姑娘的表弟,因此窦嫣姑娘才会出手反击,明明是他先要动手的。”
窦露闻言愤愤地看向程文荣,她不知道昨夜竟然是程文荣主动去招惹窦嫣,才惹了这一鼻子灰。
程文荣心虚的摸了下鼻子。
众人弄清楚事情经过,纷纷指责程文荣起来。
“你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鸡没偷成,米也没了,竟然还好意思让人家赔你米,你要点脸吧。”
“当着人家弟弟妹妹的面调戏人家姐姐,难怪那么点的小丫头都要动手打你。”
“你娘子还怀着身孕呢,你怎么有脸做出这种事,真是有辱门风。”
程文荣额头青筋暴起,大吼着让大家闭嘴。
李家眼看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程家这里,不由急了起来。
李老爷子扬声道:“我不管你们这些是是非非,你们必须先解决我家的事!窦嫣这个丧门星害了我的儿子和女儿,必须给我家一个交代!”
杳杳气的鼓了下嘴巴,这李家人好生不讲理,他们差点坑害了嫣姐姐一辈子,竟然还有脸倒打一耙,反过来让嫣姐姐给他们一个交代,比程文荣脸皮还厚!
众人看了看窦嫣,好奇问李老爷,“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如何害了你家儿女”
“她就是个丧门星!”李老爷泛黄的眼睛凶狠的瞪着窦嫣,语气恶狠狠道:“她不但克死了她父母、她姑母,现在还要来克我家!我家儿子才刚跟她议亲而已,就突遭横祸!我们这边来下聘,那边我家儿子和女儿就出事了,不怨她怨谁!”
窦嫣身体抖了一下,眼睫瞬间濡湿。
父母和姑母意外过世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这些年她每次听到大家说是她命硬克死父母,她都忍不住哀痛,忍不住怀疑真的是自己命太硬,现在这些话就像针在扎她的心一样,刺痛无比。
众人看向窦嫣的目光忍不住变了变,真这么邪门
程文荣立马趁机大声道:“由此可见,当初我跟她解除婚约就是对的!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退婚都怪她命不好!她牵连我一人事小,牵连我全家可就糟了!你们听我一句劝,都离她远点,她这样的人待在哪里,哪里就是祸端,可千万不能把她娶回家,不然一定祸连全家,这苏家也早晚得被她连累!”
“我呸!”苏昶大步走出来,“我苏家蒸蒸日上,我看谁敢胡言乱语!”
苏家其他人跟在他身后,面对眼前的情况都有些懵。
李老爷子看到苏昶,扬着声音道:“苏老爷,你可算出来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家养着这么一个祸害,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苏昶压根就不了解情况,只能看向苏明迁和沈昔月。
沈昔月看了眼窦嫣苍白的面庞,怒不可遏的睨向李老爷,“你家儿女出事与嫣姐儿何干他们明明是被你逼的跳了河!”
李老爷面色巨变,神色间浮起一丝仓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料到他们竟然会知道真相,一时间惊骇无比。
围观的众人忍不住好奇,纷纷出声询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女逼的跳河”
沈路云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大家有所不知,李家长子李决明其实是李家收养的孩子,他与李家小姐李曦霞不是亲兄妹,他们早就情根深种,互许终身。”
众人哗然,议论声喧嚣迭起。
李家夫妇脸色难看至极,不断大声否认着。
沈昔月怒道:“你们真是恶人先告状,我们本想给你家留些颜面,所以即使再气也没有直接挑明,只是拒绝了你们的聘礼,没想到你们为了掩盖你家的丑事,就想把脏水都泼到嫣姐儿头上,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胡言乱语!全都是胡言乱语!”李夫人面色看起来比昨天憔悴了许多,发髻凌乱,双目通红,“我儿子和我女儿清清白白,他们是兄妹!都怪窦嫣命硬害了他们,他们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就该让窦嫣你们偿命!你们别想没有证据就随意编排他们的关系!”
“如果有证据呢”沈路云不疾不徐道:“他们每个月都会去我的戏楼里听戏,一个月最少三四次,戏楼里的账册都有记录,你们一查便知。”
“我女儿本来就喜欢听戏!听戏而已,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李夫人神色癫狂,“是我不放心她独自去听戏,才让明儿陪着去的!这不能证明什么。”
沈路云冷笑了一声:“李曦霞若当真如此喜欢听戏,为何每次去戏楼都非要那间距离戏台最远的包厢他们还每次都要把竹帘拉上,难道他们只喜欢用耳朵听,不喜欢用眼睛看吗更多的还需要我细说么。”
李夫人身子晃了晃,一瞬间面无血色。
沈昔月怒道:“我们明知真相却没有将事情挑明,就是不想把李决明和李曦霞逼上绝路,想等他们自己跟你们说,可你们得知他们离家出走后,不但带人追了过去,还生生将他们逼的跳了河。”
“你们作为父母,没有及时发现他们之间感情的变化,没有在他们感情萌发的时候将其遏制住,其后儿子不愿意成婚,你们也没有细问原因,只知道一味逼迫,将他们二人逼得离家出走后,你们仍不知悔改,一步步将他们逼到了跳河的地步。”
“这一切明明跟嫣姐儿没有半点关系,你们如何能怨到嫣姐儿身上来”
李老爷抬手捂住面庞,痛苦的哀嚎了一声。
他当时气急攻心才会怒骂他们,让他们去死,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跳了河!
他想起儿子和女儿跳河的画面就忍不住心如刀绞。
李夫人痛哭不止,对着沈昔月嘶吼:“你好生恶毒!”
苏明迁抱住沈昔月的肩膀,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们:“事到如今,你们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想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我娘子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你们又何必恼羞成怒,嫣姐儿无辜受牵连,你们不但不感到愧疚,反而倒打一耙,你们哪里有半分长辈的样子,我们苏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即离开!”
李夫人痛苦捶胸,即使李决明和李曦霞离家出走前已经留下绝笔书涵,讲明了他们的关系,她也始终不愿意相信。
程文荣不耐烦道:“我呢窦嫣打我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苏明迁沉声问:“你想如何”
程文荣想了想,“让她当众跪下给我道歉!”
窦露道:“还得赔银子!她不是有嫁妆么,让她拿嫁妆来赔!”
他们身后的家仆纷纷举起手里的木棍,大有苏家不同意就要动手的架势。
不等苏明迁和沈昔月说话,窦嫣就站了出来,望向他们直接道:“报官吧,交由官府来解决,官府要打要罚我都认。”
“你疯了”程文荣脱口而出,难以置信的吼道:“你不要名声了你以后还嫁不嫁人”
窦嫣轻哂,语气坚定道:“是,我是疯了,让我给你们道歉是不可能的,让我给你们银子也是不可能的,我既然打了你,我就敢认,咱们一起去报官,我听凭官府处置。”
窦露一下子慌了起来。
如果窦嫣被判罚,她的名声也会跟着有损,哪怕窦嫣跟窦家二房已经划清界限,她们也都是窦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她的名声必然受牵连,以后她如果生了女儿,女儿的名声可能都要跟着变差。
她赶紧拽了拽程文荣的衣袖。
如果报官,别说窦家没好处,就连程家的名声也会有损,这些事传扬出去终究是不光彩。
程文荣没料到被反将一军,心中烦闷的厉害。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目光阴沉地看向窦嫣:“你宁肯鱼死网破也不肯跟我道歉”
窦嫣漠然道:“我不曾做错事,为何要道歉,我打你是因为你该打。”
程文荣怒不可遏,“你今天必须向我道歉!”
沈昔月直接气笑了,“道歉你们给嫣姐儿道歉了吗我们三家本来说好,婚约解除后就此揭过,再不提起,可你们刚才满口污言秽语,竟然说你们解除婚约是因为嫣姐儿命不好,真是可笑!你们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脏水泼到嫣姐儿的身上,已经违背了当年的约定,那么我们也不必再替你们瞒着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追问道:“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解除婚约的”
“因为程家背信弃义,他们觉得嫣姐儿孤苦无依,就不想履行婚约,还跟窦家二房私下串通,想要偷偷换亲,他们瞒着嫣姐儿,骗走嫣姐儿手里的信物,想让程文荣跟窦露拿着信物成婚,若非我们发现的及时,嫣姐儿还得被他们蒙在鼓里,就连嫁妆都差点被他们私自瓜分了。”
众人一听,顿时都群情激愤。
“你们这么欺负人,人家打你两下怎么了”
“你们这些恶人凑到一块欺负人家小姑娘,连人家的嫁妆都想骗走,可真是丧尽天良。”
“窦姑娘凭什么向你们道歉你们应该先向她道歉才对!”
“你们就算要退婚也不该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你们这是将人往绝路上逼呀!”
程文荣目光愈加阴鸷,已经开始后悔刚才口不择言了。
早知道他就不提起退婚的事了,刚才他被怒火冲昏头脑,一时忘了契约的事,现在是他毁约在先,出言诋毁了窦嫣,沈昔月就算把真相说出来他也无可奈何。
程文荣面色越来越沉,听着耳畔一声声叫骂,心中怒火不断上涌。
他目呲欲裂,声音陡然拔高:“窦嫣,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心肠又狠辣,今天的下场就是你活该,你自作自受!反正今天的事传扬出去,放眼整个丹阳城也没人敢娶你了,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对!”李老爷也叫嚣起来,“你就是八字硬,跟你沾上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们家本来好好的,变成现在这样都怪你!”
“没错!别人的婚事都顺顺利利,怎么到了你这就一波三折还是你有问题,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程文荣跟李老爷一唱一和,都坚决不肯认错,仿佛把窦嫣贬的一文不值,他们就一点错都没有了一样。
窦嫣眼中泛起泪光,拳头握紧,强忍着把眼里的泪意忍了回去。
沈路云忽然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我敢娶!”
众人怔了怔。
窦嫣诧异抬头,眸中雾气未消,睫毛湿漉漉的。
沈路云隔着人群望向她,看着她眼中闪动的水光,含笑道:“准确来说,不是我敢娶,而是我求娶。”
程文荣一听愈加气急败坏起来,沈路云长相出众,又出生沈家,虽然沈懿总嫌他不学无术,但在外人看来沈路云却是十足的年轻有为,毕竟年纪轻轻就拥有丹阳城最大的戏楼,是不少人心目中的佳婿人选。
窦露瞥了瞥沈路云,心中也是又羡又妒。
程文荣怒气冲冲道:“你敢把这疯女人娶回去,就不怕你全家跟着倒霉么!”
窦嫣眸光闪了闪,眼底亮起的光很快黯了下去,渐渐趋于平静。
沈路云轻轻一笑,将程文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看你没娶到窦嫣姑娘反而挺倒霉的,瞅瞅这满脸青紫,再看看这眼底的疲惫,你还是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程文荣眸色几变,他成婚后的确过得不开心,不然也不会想要在窦嫣那里寻求慰藉。
沈路云手里的折扇又指向李老爷,“你刚才说你家是因为窦嫣姑娘才遭了祸事,可李公子和李小姐分明是在窦嫣姑娘拒绝你家聘礼之后才出事的,按照你的说法,恐怕是因为你们家没福气娶到窦嫣姑娘,才会运气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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