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杳杳一直睡在她屋里,苏明迁也不方便住过来。
不过虞宝琳是为什么呢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发现苏明迁待虞宝琳始终礼数周到,却无亲密之举,看起来更像对待恩人,而不是爱人,实在不像虞宝琳说的那般如胶似漆。
她思索片刻,回过神来,发现杳杳已经趴在她的肩头睡着了,微微嘟着嘴,小小的身子起起伏伏。
她不由哑然失笑,将杳杳放到小床上,轻轻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咚咚”——
苏景毓正准备睡觉,苏明迁就敲门走了进来。
苏景毓上床的动作顿住,默默看着他。
苏明迁摸了下鼻子,冲他憨厚的笑了笑,“爹爹来陪你睡,好不好”
苏景毓愣愣看了他一会儿,烛光晕染在苏明迁的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面庞显得极为柔和。
苏景毓看着失而复得的父亲,眼中突然湿润,扑过去打父亲的腿,嚎啕大哭。
“呜呜呜……你为什么才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苏明迁心底一阵酸疼,赶紧将他抱进怀中,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把我推进水里!他们还要破坏妹妹的百日宴,抢走三房的东西!连表姐都被人欺负退婚了!如果不是母亲护着我们,我会变成纨绔!三房的东西都会被他们搬空!”
苏景毓毕竟年岁不大,激动起来说的颠三倒四,但苏明迁都听懂了,越听越心酸,越听越内疚,这些事都不曾有人跟他说过,原来在他失踪期间三房过得如此艰难。
直到夜色深了,苏景毓才哭累了,趴在苏明迁膝盖上沉沉睡过去,双目紧闭,眉头紧紧皱着,睫毛上沾着泪水。
苏明迁擦了擦他湿漉漉的睫毛,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在床边坐了许久。
俗话说患难见人心,他这次大难不死,倒是看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
他轻轻摸了摸苏景毓的头,眼中泛起湿润,对于儿子和女儿他都有所亏欠。
清晨阳光清透,苏明迁醒过来,屋子里已经不见了苏景毓的踪影。
他踏着暖阳走出去,远远听到女儿清甜的笑声,一路循声而去。
院子里的葡萄藤上结满了葡萄,阳光透过缝隙,斑斑驳驳地落下来。
杳杳坐在葡萄架下,轻轻晃着两条胖乎乎的小短腿,苏景毓手里端着个铜碗,正站在旁边哄她用饭。
杳杳摘下一颗葡萄,在裙摆上蹭了蹭,剥开果皮,眉眼弯弯的往苏景毓嘴里塞。
苏明迁连忙想出声阻止,就见素来有喜洁的苏景毓张嘴把葡萄吃了下去,趁着杳杳开心,又往杳杳嘴里喂了一勺饭。
苏明迁愣住,站在角落里忽然怅然若失。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他有了新的家,有了新的妻女,而他这个家里的妻子和儿女似乎也不需要他了。
杳杳用过朝食,蹦蹦跳跳的去院子外面玩,路过凉亭,就见冤大头父亲坐在凉亭的台阶上,耷拉着脑袋,一脸颓然。
杳杳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过去,声音稚气十足问:
“你怎么了”
苏明迁听着甜滋滋的小奶音,愣愣抬起头来。
杳杳发现他眼眶红红的。
苏明迁声音沙哑,“爹爹只是发现,爹爹以前做错了很多事。”
他虽然还没有恢复记忆,但是能从大家的话语里拼凑出以前的自己,他意识到以前的他只一心读书,实在是忽略了家人,亏欠良多。
他做错的事远不止一件。
杳杳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学着外公的语气,摇头晃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苏明迁揉揉眉心,痛苦地扶着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事情已经发生,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更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因为这个家里似乎每个人都不需要他了,锦澜院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杳杳郑重道:“你得先认错。”
苏明迁抬头,对上杳杳澄净的眼瞳。
他看着对面的奶团子,眼中渐渐漫起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女儿说的没错,他得先认错,不认错怎么能求得别人的原谅
凡事都得先认错,才能改变。
“谢谢杳杳。”苏明迁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流淌着暖暖的柔情。
杳杳见便宜爹爹想通了,背着小手溜溜哒哒的走了。
她才不要跟虞念灵分享爹爹,等爹爹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才要认这个臭爹爹。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杳杳在家呆不住,很想出去散散心。
她跑去隔壁偷偷看了看,哥哥在看书,又跑去哥哥的隔壁看了看,裴元卿在午睡。
杳杳在裴元卿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进去。
裴元卿躺在罗汉床上,脸上盖着一本书,一只手垂在床边,双目阖着,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元卿哥哥!醒醒!”
裴元卿睡得正沉,迷迷糊糊就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反应了一会儿,用力撑开眼皮,“怎么了”
“你快看,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哎!”
“……”裴元卿闭上眼睛,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杳杳爬到床上,伸手推他,“哥哥!别睡了,快醒醒,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裴元卿闭着眼,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嗯”
杳杳去撑他的眼皮,“哥哥,你快看,我的手指可以弯到这个弧度。”
裴元卿用被子蒙住头,叹了口气,苏醒了片刻,揉着头发坐起来:“你是不是有事”
杳杳无辜地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扇着,“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庄子,娘亲说过庄子是我的,可以交给我来管,我还没见过自己的庄子呢!”
裴元卿无语凝噎,“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去看看。”
“……”
半个时辰后,马车行驶在滚滚的山路上。
杳杳趴在窗口往外望,微风徐徐,山花烂漫,吹得她头发向后,露出光洁的面庞。
裴元卿半阖着眼睛,脸上罩着阴云,起床气还未散,浑身笼罩着一股凉滋滋的气息。
苏景毓不敢去招惹他,便陪着杳杳小声说话。
庄子里管事得到消息,早早等在门口,在原地走了几圈,就看到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停下,车上下来几个小东家,分别是九岁,八岁,四岁。
他看了看,走向最小的那个,“小姐,我是您庄子里的管事,名叫李虎,您可以叫我老李。”
杳杳背着小手,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老李,带我们进去看看。”
“好的,两位少爷、小姐这边请。”
管事在前面引路,三个小不点跟在后面溜溜哒哒的走。
庄里田地绿油油的,背靠大山,清澈溪水从山涧淌下,景色宜人,地里种着各式作物,山上树木林立,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杳杳心里啧啧称奇,祖父给她的这处庄子的确是大手笔,依山傍水,浇灌田地十分方便,且占地极大,难怪惹的大房和二房红了眼。
佃户们看起来都老实本分,不少人正在田间劳作,只是从他们的穿着上看,田庄里的收成似乎不怎么好,衣裳上都带着补丁。
回到屋舍,管事给他们上了壶新鲜的麦茶,又端上一些庄子里的特产,然后把相关的账册都拿了过来。
杳杳先看了看佃户们登记造册的名单,从头翻到尾,一字不落,一副认真的样子。
裴元卿见她低眉垂眼,沉默片刻问:“看得懂吗”
杳杳动作一僵,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怎么能为难小朋友呢!她能看懂个别字已经很厉害了,都怪账册上的字太多了!
裴元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接过名单和账册,帮她细细看了一遍。
杳杳无聊,看向桌子上黄澄澄的柿子,挑了一个又大又黄的塞到苏景毓手里,轻轻咽了咽口水。
苏景毓抬起头。
杳杳无辜的朝他眨了眨眼睛,做妹妹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片刻后,苏景毓认命的给妹妹剥了柿子,捧给杳杳吃。
杳杳双手不动,低头小口啃着,像啃胡萝卜的小兔子似的,看起来每一口都很小,实际上不一会儿就啃完了。
杳杳掏出小手帕擦了擦嘴,丝毫没弄脏手,她满意的笑了笑。
苏景毓收回黏着柿子汁的手,再次认命的去洗手。
杳杳乌湛湛的眼睛又盯上了桌上的小核桃,这些小核桃都是刚摘的,泛着清甜,吃起来脆脆的。
裴元卿手指敲了敲桌面,成功把杳杳的目光拉了回来。
他指了指那本账册道:“庄子每年都有盈利,但盈利不多,且庄子里的水车年久失修,恐怕再过一两年该换新的了,庄子里只有两头耕种的牛,一只是小牛犊,一只年纪已经大了,驴车只有一辆,这些东西都是佃户们共用的。”
杳杳小手一挥,“买!”
裴元卿挑眉,“没有盈利,哪来的钱买”
杳杳皱起两条小眉毛,看向管事,“收成不好”
管事微微躬身,“每年的收成参差不齐,有人盈利,也有人颗粒无收,总的来说不算好。”
“为什么会这样”
管事沉吟道:“每户种的东西不一样,收成也不一样,就算收成好,卖的价钱也不一样,有的庄稼成熟的时候找不着人来买,最后都白白烂在地里了。”
杳杳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对管事道:“去调查一下,五年内谁家的庄家丰收,种的都是什么,挑出种的最多,收成最好的,明年所有人就都种这个。”
管事望着眼前奶声奶气的小女娃,犹豫了一下,恭敬问:“为什么”
杳杳眼睛亮闪闪道:“徐州的荔枝最好吃,梧州的豆子最香,安城的米蒸出来最软糯,由此可见,不同的土地适合种不同的东西!”
裴元卿总结:“因地制宜。”
苏景毓恰好迈步走进门:“”为什么别人懂的道理都是从书里得来的,而他妹妹明白的道理都是吃出来的
管事一听,觉得杳杳说的有道理,立即着手去办。
杳杳拍着小手,眉角眼梢都洋溢着欢喜,“如果大家都种同一种庄稼,就可以吸引来需求量大的固定买家,那样以后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裴元卿笑了一下,小丫头不愧出生于富绅之家,平时耳濡目染的还挺有生意头脑。
忙完正事,杳杳牵着苏景毓和裴元卿去找庄子里的小孩玩,小孩们正在玩老鹰捉小鸡,她也跑过去凑热闹,跟在后面当小鸡,很快就跟大家熟了起来。
苏景毓和裴元卿怕她有危险,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阳光灿烂,小孩子们的欢笑声回荡在碧蓝的晴空下,白云飘飘,笑声萦绕在田间,引得大人们也忍不住聚拢过来。
管事挨家挨户的调查完,回来发现大家正围着杳杳热热闹闹的说话,原本寂静的庄子,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
杳杳盘腿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唇畔含笑的听大家聊天,听到惊讶的地方,漂亮的杏眼还会微微睁圆,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半点架子也没有。
管事露出笑意,抬脚走过去汇报成果。
这几年来,庄子里收成最好的是桃子和地瓜。
杳杳小脑袋晃了晃,指挥道:“再去附近的村落问问,如果附近村落都盛产桃子和地瓜,那就把庄子整体大改,将山上种满桃树,靠近水源、平整的土地种满地瓜,剩下的地方大家留着种自家吃的瓜果青菜。”
围在周围的佃户们纷纷点头。
管事沉吟问:“大家银子不够怎么办”
杳杳早就想好了。
“如果银子不够,就先从庄子里支,给大家五年的时间偿还,不收大家息钱。”
众人神色激动,全都跃跃欲试。
如果能提高收成,他们就可以老爹老娘买肉吃,给儿子娶媳妇、给女儿添妆,日子越过越红火!这般想着他们都忍不住心口发烫,觉得明天越来越有盼头。
杳杳站在石头上,斗志昂扬地挥着小拳头,“等赚了银子,我就给大家换新水车,买牛、买驴!再买两匹马!要让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
底下迎来一片欢呼,一个个全都斗志昂扬,眼睛里迸发着灼热的光。
苏景毓:“……”
裴元卿:“……”
你们醒醒,她才四岁半!
临走前,佃户们都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可爱又平易敬人的杳杳小姐,给他们的马车里装了不少新鲜瓜果,还有自家做的吃食。
马车回去的轱辘印比来时要深了很多,简直是满载而归。
裴元卿和苏景毓挤在一堆吃食中央,闻着周遭的香气,面面相觑,都有些怀疑人生。
杳杳简直不要太开心,把头探出马车,兴冲冲的朝佃户们挥着小手,约定好下次还来。
晌午阳光浓烈,金灿灿的阳光洒满田野。
裴元卿看着窗外的风景,任微风吹拂在面庞上,努力忽略满马车的吃食。
他眺望着远处,瞳孔一缩,突然看到一道人影在林子里闪过,看起来有些熟悉。
裴元卿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想起那人是戏楼里那个身手了得的武生,名叫李忠,看样子是顺着林子在往庄子旁边的那座高山上走。
裴元卿往山顶的方向看了看,那里树林茂盛,周遭有大树遮挡,但若细看,能看出林间偶尔冒出几缕炊烟,似乎有人住在上面。
马车很快驶远,林间绿叶葱葱,裴元卿再也看不到李忠的身影。
他没当回事的收回目光,继续眺望其他景致。
回到苏府,杳杳迫不及待的钻出马车,想要跟娘亲汇报今天的成果。
苏府旁边的府邸里传来热闹的喧嚣声,她好奇的望过去,见旁边的府宅前一群婢仆往里面搬着东西,门前已经焕然一新,挂上了秦府的牌匾。
杳杳瞅了两眼,没看到宅邸的主人。
这座宅邸之前一直闲置着,看样子是有新邻居搬了过来。
杳杳没有多看,拎着满满一袋地瓜干下了马车,飞快跑进府里。
这些地瓜干都是佃户们自己晾晒的,又香又好吃。
她要送去给娘亲!
裴元卿和苏景毓满身疲惫的跟在后面,望着前面很能折腾的小家伙,慢吞吞的跟上。
沈昔月坐在院子里品茶,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她身上,云鬓乌发,肌肤白皙,低垂的眉眼更显出几分柔和。
杳杳甜滋滋地唤了一声‘娘亲’,张开小手臂扑了过去。
沈昔月掏出帕子,含笑给她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忍不住将人抱到了怀里,亲昵的蹭了蹭。
杳杳坐在娘亲腿上,兴奋劲还没过去,把在庄子里的见闻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
沈昔月听杳杳说了庄子里的事,没有试图插手,也没有给意见,反正庄子里只能种庄稼,只要杳杳没有胡闹,不会让那些佃户吃不饱饭,便由着她折腾。
沈昔月经历的事多了,发现很多事都要靠实践见真章,杳杳只要去做就一定会得到收获,结果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成功,获得好的经验,一种是失败,受到教训,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会对她未来的人生有所帮助,所以沈昔月尽量放手让她去做。
杳杳美滋滋的给娘亲喂了快地瓜干,又跑过去抬着小手臂给裴元卿和苏景毓一人喂了一块。
投喂结束,杳杳满意的拍了拍手,自己抱着袋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其他人:“……”
沈昔月望着三个高低不等的小家伙,想起有一段时间没给他们量过身高了,于是让红丹把骨尺拿了过来。
三个小家伙排排站,沈昔月从矮到高挨个摸了摸头。
苏景毓毕竟是最年长的,这一年来长得飞快,身高终于超过了裴元卿,已经是三人中最高的。
沈昔月先给他丈量,丈量过后满意的在廊柱上刻下一道印记,抬手捏了下苏景毓已经脱离婴儿肥的脸颊。
“不错,遥遥领先。”
苏景毓抿唇一笑,退到一旁,轮到裴元卿丈量。
裴元卿站得笔直,沈昔月眼中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裴元卿跟苏景毓相差无几,裴元卿只稍微比苏景毓矮一点,沈昔月又在稍下的地方刻下一道印记,抬手拍了拍裴元卿的肩膀。
“很好,长势喜人。”
裴元卿唇角弯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站到了苏景毓旁边。
最后轮到杳杳,杳杳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昂着小脑袋望向沈昔月。
沈昔月戳了下她的眉心,浅浅一笑,“不许踮脚。”
“……”杳杳默默把脚尖放了回去,假装没听到身后裴元卿和苏景毓的偷笑声。
沈昔月细细丈量后,将划痕刻好。
杳杳嘴角翘起,跃跃欲试的等着娘亲夸奖。
沈昔月抬手摸了摸她可爱的小脑壳,莞尔道:“明天开始拔苗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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