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武靖今日也在宫里,谢铨便起了要来侍郎府接走女儿的心思。他打的就是趁人之危的主意,谢铨这人心不正但到底舍不得谢姨娘这个给自己寄了几万两银子的女儿。
可谁知道了门口,不管他软硬兼施怎么说,侍郎府连门缝都没开一条。最后听得烦了,门房上的小子干脆把前一夜的洗脚水泼了出来,兜头浇了谢铨一脸,这才把人臊走。
跟着没多久司马仪也得着消息过来,他比谢铨聪明,直接绕到东院一侧的角门上,求了守门的婆子去给孟半烟传话,这才做贼似的进了侍郎府。
王苍来得很快,一起过来的还有阿柒和小拾。
自从孟半烟进了侍郎府以后,小拾就没再正经摆过摊子,而是把先前在潭州的老本行又捡了起来。
他身后有阿柒和孟半烟撑腰,不缺钱也不怕挨打,很快就在南城站稳脚跟,甚至还学着阿柒当年收留他那般,也养了几个小乞丐小偷儿。
不过十二岁的小拾看上去已经很稳重,进了屋不乱看不乱问,给孟半烟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到她身后站着,别人没问他就不说。
这是他到了京城之后学到第一件事,不要再像在潭州那样装成一个小孩子,京城里没人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让自己占便宜。在这里,一定要让人觉得自己能干可靠,才能有活路。
王苍先给武承安把脉,看过他手背手臂上被扎的几个穴位,就明白丘太医是打的什么主意。
“老师下的针只是暂时阻滞了长安的血气运转,看上去唬人些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放在寻常人身上睡一觉也就没事了,长安身子弱些,我开两副药吃吃也就好了。”
王苍是孟半烟的娘家人,他第一次来府里时,武承安就吩咐下去府里上下都不许慢待。
如今王苍给自己这个表妹夫开药,也比之前要狠心许多,武承安一听又要吃药顿时脸都绿了,那样子看得一旁的阿柒都忍不住毫不避讳地笑出声来。
倒是坐在一旁的刘懋陵满心满眼都是好奇,他没见过阿柒这般明明是女子打扮却又佩剑而行的女人,更加好奇她如何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还能这般镇定坦然,虽谈不上轻慢但也绝没有畏惧的。
也许是刘懋陵打量的眼神过于不遮掩,阿柒忍不住皱起眉头,直直抬眸看回去,“四殿下如何这般看着草民,草民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这话说出来,武承安最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阿柒这人来了京城以后渐渐也学会了文绉绉的说话,有时进府里来遇上孙娴心和武靖,倒也能糊弄糊弄。
但这文气也就学了个壳子,真碰上叫她不高兴不舒服的人,管他是皇子还是天王老子,她也保准能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被阿柒问到脸上,刘懋陵多少有些尴尬。可看着半倚在暖榻上的武承安和把阿柒拉到身侧,明显要护着的孟半烟,他的心绪又很快平复下来。只抬手在自己鼻梁上摸了两把,不再多说什么。
“殿下,这个时候还是说说正事吧。”见刘懋陵这幅姿态,孟半烟很自然地把话接过去,“小拾,说说现在街面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东家。”小拾见孟半烟让自己说也不瑟缩,往前迈了两步从兜里掏出两页皱巴巴的纸,“这是今天早上开城门起,东南西北四张门出入城的情况。”
都说鼠有鼠道,上头要变天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往往并不是大家世族,而是市井底层的那些人。因为上面一点儿不起眼的动静和变故,就能让底下这些人一天的饭辙落了空。
从昨晚起宫里就没再出来人,平时收夜香的、等着给皇城挑水的苦力、被拦在城外等不到内侍来接的新鲜菜农,都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
有些人谨慎怕事,既知道不对就早早地躲了。但还有些人每天赚的钱正好就够一家子这一天的嚼谷,今天没赚钱回去就要挨饿。
所以即便没有活儿被专门的工头遣散,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有的去了码头找散工,有的蹲在城外路边等,等等看是不是过会儿就又有活干了。
这么一来,今天城里明显就多了些找活儿干的人,大家再互相一打听,很快就能知道是皇宫里出事了。
不过老百姓嘛,皇宫在他们心里那不就是琼浆玉液满地淌,酒池肉林似的地方,今天没人要菜没人倒夜香也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甚至还有人戏谑着猜,是不是皇帝老儿真万万岁,已经不用吃不用拉,成仙了。
这些话他们说来都是笑话,但听在小拾耳朵里却心不由自主往下沉。之后他又让手底下那几个小孩儿往各处城门城外去看过,记录好所有数据之后,才找到阿柒一起来的侍郎府。
“宫里的采买后来还是出宫了,只不过那些个内侍说什么都不肯雇苦力,都是自己在干活,这种事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从宫里出来的还有一些骑马往城外去的,看不出是哪里的侍卫,那衣裳制式我从来没见过。”
“之后我又往几个城门都去看过了,进城人最多的是西城门,等了小半个时辰就数出来不下五十个喜云楼的人进城,还个个都是练家子,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小拾脑子转得快为人也机灵,虽然跟着阿柒吃不得练武的苦,只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但要他看旁人是不是会武艺,还是一看一个准的。
“你确定?”武承安和刘懋陵都是刚从宫里逃出来的,再结合小拾的话,宫里到底因为什么出事,基本能猜个大概。
“确定。”小拾很坚定的点点头,“过年前喜云楼突然递帖子给东家,后来事情没成但我留了心,就往喜云楼去了几次。”
“他们那里面的人跟别处酒楼里的小厮的打扮就不一样,连鞋底子都是一个样式,比别处的厚些。旁人或许不在意,但有心人还是能分辨出来。”
因为从武承安那里知道喜云楼是大皇子的产业,还是他养掮客的地方。所以小拾起初也没在意喜云楼的人怎么那么多练家子,现在回头再想想,才发觉自己还是眼界太窄想得太少了。
几人聊得认真,连什么时候秋禾端着熬好的药过来都不知道。还是司马仪找过来时,才看见放在外间只剩几分温的汤药,武承安也难得不跟孟半烟磨蹭,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交换过信息的几人都清楚,隆兴帝这次生病和突如其来的动作,肯定都跟大皇子有关。而眼下刘懋陵所要做的决定只有一个,是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击。
武承安和刘懋陵、司马仪是入夜之后离开的。司马仪拿着孟半烟给的赵大的假路引出了城,京郊大营的驻地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真算起来正好比喜云楼的位置多了一倍。
之前不知道大皇子在喜云楼养私兵,就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想。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原来处处都是大皇子处心积虑的算计。
只要他不反,京郊大营的兵马自然也不会进京护驾。他反了,且不说死士行动隐蔽又快,就算京郊大营知道了也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宫里得了消息派人下圣旨,他们再进京来勤王护驾时,恐怕皇帝的人头都凉透了。
现在只能让身上有武官职位的司马仪拿着刘懋陵的令牌去京郊大营要人,要是此举能成说不定还能赶在大皇子之前,先把喜云楼里的死士一网打尽。要是不成,起码也能让京郊大营警醒起来,别到时候出了事还什么都不知道。
武承安则跟刘懋陵一起回了四皇子府,他们能从小拾碎片一样的线索里猜到大皇子做了什么的原因,就是因为刘懋陵也干了跟他一模一样的事情。
只不过刘懋陵的胆子更大,他从南疆带回来的人一部分摆在明面上,四皇子府解封以后就名正言顺充当了四皇子府的守卫之责。
剩下两百精悍藏在暗处,是等到刘懋陵回到京城觐见过隆兴帝之后,才分批从各个城门口进来,悄无声息藏进四皇子府中。
刘懋陵明里暗里的人马加起来只有五百,要是宫里出了变故是逃出京城还是攻进皇宫,都必须快速决断。
所以他和武承安必须守在四皇子府里,万一真有什么事,刘懋陵带兵冲进皇城,武承安替他镇守后方,这个时候刘懋陵才更加确信,自己能依托信任的人只有武承安和司马仪。
看着儿子出门走远,孙娴心的心又跟着悬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儿子心中有丘壑,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的丘壑这么大,一时间心里也说不好是欣慰还是担心。
“母亲,夜深了回去睡吧。”
“半烟,你说他怎么就不能……”
不能安安心心在府里当个富贵闲人呢?后半句话孙娴心没说出口,也说不出口。
要是武承安真的一点野心都没有,此刻武靖被困在宫里,家中上下就只能傻呆呆地在府里等着,又或者是像京城大部分人家那般,上蹿下跳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打听消息。
“母亲,长安是武家的儿子,他要是跟寻常老百姓一样,没见识过山顶的好风光,做一辈子富贵闲人自是最好。可他见过,就无法再甘心了。”
孟半烟握住孙娴心的手,“长安是您的儿子我的丈夫,我们得让他去。能成功咱们娘俩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捞个诰命当当,实在命不好失败了,我陪着母亲便是,不怕的。”
也许是孟半烟的劝慰,又或者是无可奈何,孙娴心到底点点头转身回了正院。离开前又把府里的腰牌留给孟半烟,正式把府中所有的权利都交到她手里。
孟半烟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这个时候自己那些赚钱的门路人脉一点用处都没有,自己现在唯一能做好该做好的,就是守好侍郎府,不能让武承安为了自己和孙娴心分心。
顺道再让阿柒和小拾,把皇宫里出事了的谣言散播出去。不要怕离谱不可信,她要的就是整个京城尽快乱起来。
毕竟四皇子不在宫里的消息早晚会被其他皇子知道,皇宫里老这么稳着可不行,只有皇宫赶紧乱起来,刘懋陵才能动起来,才有机会带人进宫。
第96章
谣言总是越邪乎传得越快,阿柒又是个比孟半烟更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得了孟半烟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不用考虑传出去的话真不真,就真的半点顾忌都没有。
仅仅过了一夜,整个京城就已经传遍了包括但不限于‘陛下在宠幸妃嫔的时候马上风了’‘陛下把皇子们都扣在皇宫里全杀了’‘大皇子反了,连皇后的脑袋都被他砍下来了。’一大堆越听越骇人,越听越荒谬的流言。
即便皇后为此连发两道懿旨出宫,要京兆尹和九门提督一起把这些散播流言的人全抓了,也半点用处都没有。
甚至当天下午又多了一个新的传言,其实陛下是被皇后给软禁了,皇后因为无子想要扶持国舅外戚,已然起了异心。
皇后得知了这个消息起了个倒仰,要不是孙婵心在一旁劝着,说不定就真气死了。
但很快她就气不起来了,因为被困在宫里的大皇子终于咂摸过味儿来,又或者说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弑父夺位了。
隆兴帝近年来即便不算昏庸无道,也称得上一句平庸懦弱,政事绝大部分都是由内阁几个老大人在操办主持。
宫中的内侍明面上全都效忠陛下,但私底下谁还没有收过银钱红包,谁还没有能互通消息的皇子大臣呢。
所以即便是把所有皇子们分开看管,互相见不到对方,也还是很容易就能买通内侍打探消息。
隆兴帝会决定把皇子们扣在宫里侍疾,为的就是腾出手让暗卫们出宫去把喜云楼一锅端。
其实要不是隆兴帝突然病倒,他并不会选择这么迂回的手段。现在自己能倚仗的只有暗卫和半个沈皇后,他不能也不敢出任何差错,他还不想死,这个皇位他还做够。
也许是病中的人更多疑,隆兴帝现在下的一切命令都是为了牵制。
把儿子弄进宫里是为了牵制他们在宫外的势力,把臣子里扣在宫里是为了牵制他们不能为了在宫外联系他们的门生故吏,让无子的沈皇后掌管皇城,是为了牵制那些有儿有女的妃嫔。
剩下皇城里的所有太监、侍卫、禁军就隆兴帝就更加谁也不信。所以当沈皇后提出不能让进宫的皇子们互相见面以防勾结,得分开侍疾时,隆兴帝犹豫了一小会儿也就同意了。
这是沈皇后替刘懋陵能争取的最多的时间,也是她下定决心之后,能替他冒的最大的险。
按着序齿来排刘懋陵排在第四天侍疾,四天时间足够长了。要是隆兴帝能铲除喜云楼,病情也稳定下来,沈皇后还能瞒天过海再把刘懋陵偷进宫里来,到时候谁也不知道四皇子是什么时候进的宫。
要是喜云楼和宫里万一有什么变故,刘懋陵人在宫外也比留在宫里强。至少现在瞒住了隆兴帝他不在宫里的事,就彻底占据了主动。
第一个侍疾的是大皇子,父子两人一个躺在床上嘴歪眼斜,半边身子麻木藏在锦被里,一个跪在地上冷汗淋漓,皇子们都已经被关了一夜,人人都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
大皇子也在猜测是不是自己养死士的事被发现了,但他不敢显露半分,更不敢抬眼去看隆兴帝的眼睛。跟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大皇子早已习惯在隆兴帝跟前掩饰起一切,这才是最好的保命的法子。
寝殿里熏着味道极其浓郁的熏香,但大皇子还是隐约闻到一股不洁的味道,不过他不敢问更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床榻旁,接过内侍手中的瓷碗,一勺一勺给隆兴帝喂药。
隆兴帝曾经自诩过老当益壮,诊脉吃药他一向不喜。这会儿要不是想要磨一磨自己这个大儿子,这碗药还不知道得重熬多少次,他才会勉强喝两口。
银勺?着颜色浓腻味道酸苦的药汁喂到嘴边,隆兴帝会故意抿一半漏一半。
大皇子这种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人哪里会伺候人,每次药汁顺着隆兴帝的嘴角滑落,他都得耐着性子用手绢把自己父皇嘴角的水渍擦干净,这么一来他也不得不靠得床铺和隆兴帝更近。
隆兴帝当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凑近了打量自己这个长出狼子野心的长子,更是要故意磋磨打压自己大儿子的傲气与野心。
不是想要篡位吗?那隆兴帝就要让儿子看清楚,他的命和将来都是被自己牢牢攥在手心里的。自己准他生他才是大皇子,自己要是想他死,他就没有活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皇子此刻是只能忍气吞声在隆兴帝跟前当个乖儿子。
但人性这个东西向来是经不起考验更经不起折磨的,隆兴帝只记得要牵制要掌握每一个人,却忘了狗急都要跳墙兔子急了都要咬人,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大皇子从隆兴帝的寝宫里出来,被面生的小太监领着往回走时,心里的疑虑和不安就越发压制不住,他看着远处闪着昏黄灯火囚禁自己的屋子,突然停下脚步。
“其他皇子,你都见过了?”
“回大殿下的话,陛下有旨非常时期不许殿下们同时侍疾,奴也不曾见过其他殿下。”
小太监的回话很生疏,一看就是刚从底下调上来的生瓜蛋子。大皇子见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先皱着眉回到偏殿自己的屋里。直到将近子时,睡不着翻来覆去躺在床上,才猛然恍悟过来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自己虽说被暂时圈禁,但一整天下来总要吃喝拉撒总有使唤宫女太监的时候。但同是被关在偏殿里,有两间屋子却过于安静了。一整天除了一日三餐送进去,就再没有别的动静,这里头有问题!
大皇子到底年长,在宫里埋的钉子也比弟弟们深。即便到了这个局面下,他依旧能想法子找到十几年前留在宫里的老人儿,帮自己去查探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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