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平说的话其实很得体,对于女儿在侍郎府里过得自在不自在的担忧也十分隐晦。但架不住武承安是个心细又心窄的,还是听出来孟海平话里的意思,顿时就跟个炸了毛的刺猬似的,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
这话听着贴心周全,其实只差没把话怼到孟海平脸上去。不是都做了侯府这么多年的赘婿,连孩子都生了,怎么这府里连个适口的厨子都没养,可见这些年怕是都白过了,人家侯府还是没把这上门的女婿当自己人。
郭珍没想到看着病歪歪弱不禁风的武承安,也是个牙尖嘴利不肯吃半点亏的人,本来还能维持住的假笑也彻底裂了。
这些年孟海平在侯府不能说时时刻刻都有人给他脸色看,真要是那样日子也过不下去。
平时跟其他几房的人交际往来明面上倒也正常,但要说这府里或是三房有谁把他的喜好处处摆在前头,那也是不曾有过的。
即便是自己三口人关起门来,也处处是先紧着自己和女儿,孟海平甚至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潭州两个字。
以前郭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此刻却如坐针毡,即便清楚两人成亲背后多是算计,但被武承安这般不客气的点明两人之间的虚为委蛇,还是有些难受的。
只有郭十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不懂大人们话里话的意思,小小一个人坐在特质的椅子里,低头吃饭。
孟海平养郭十安也很娇气,即便孟海平平时在家的时候不多,十安也很黏父亲。碗里的米饭吃了一半小姑娘就不愿吃了,肉嘟嘟的手把碗推远了一些,立马就被郭珍端起来递给孟海平。
也许是太习惯了,孟海平忘了桌上还有孟半烟在。很自然地接过来,把小女儿剩下的半碗饭扒拉到自己碗里,又重新舀了碗汤放到郭十安面前,示意奶娘喂她吃。
坐在孟海平对面的孟半烟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滔天的愤怒。强烈的情绪涌上天灵盖,有一瞬间孟半烟甚至觉得自己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但在坐在她身边的武承安眼里,只感受到了孟半烟脊背突然僵了一瞬,便见她猛然站起身来。凳子被推得往后移了老远,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紧跟着便转身往外走,不愿再多留一下。
好在这一次的情绪起伏再大,跟上次比也不过是毛毛雨。被连忙追上来的武承安牵着手走出侯府三房的院子,心情就已经平复了大半。
听见身后孟海平喊自己,孟半烟用力眨眨眼把眼角最后一点点湿润压制回去,再转身就看不出方才那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
“烟儿,烟儿等等。”
“父亲还有事吗。”
“这是我让人收集的京城里各家酒坊和酒铺的基本情况,还有各家酒方子的特点。琢磨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京城里这些人喜欢什么口味,钟爱什么酒也就差不多能摸透了。”
到底是家传的本事,孟海平在酿酒一道上再没有天赋,在生意一道上该做什么他比谁都精明。早在带女儿回京以后,他就开始收集这些资料,他清楚这些东西孟半烟早晚用得上。
孟海平没问女儿怎么饭吃得好好的又要走,他比谁都明白自己跟孟半烟之间的隔阂,并不是一顿饭两顿饭就能抹平的,少问少说反而好些。
甚至今天孟半烟会答应留下吃这顿饭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要不然也不会姗姗来迟。如今女儿要走他不拦着,不过本想着等吃过饭再拿给女儿的东西,只能匆匆追上来给了。
“我有自己的安排,不用父亲费心。”孟半烟铁青着脸看向孟海平,他做得越周到她就越生气。
孟海平抽出厚厚一本册子递给孟半烟,“你让你那个账房天天在街面上打听,得打听到什么时候去。再说你带在身边的那个阿柒,打打杀杀可以,做买卖她不行。
她身边还有个小孩儿倒是机灵,可年纪又小,要顶个大人用起码还要养几年。你有打算,你打算得再好手底下没人能行吗。”
孟海平皱起眉头,眉心的竖纹很深让他看上去有些严厉,“做生意最忌讳等、拖,你不趁着长安酒在京城还有点名头,你还要打算到什么时候去。”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也用不着你看得上。只这事你得想好,孟家的家主是你,别跟我意气用事。做买卖为的就是赚银子,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是不是。”
孟海平话说完,见孟半烟还是不接册子,干脆一把塞进武承安手里,也不再说什么就转身要走。
孟半烟有时候也恨自己半点忍不住话的性子,可刚才郭珍那个样子她就是看不得,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叫住孟海平。
“你到底是当父亲的,没得在她跟前伏低做小。成亲罢了各取所需,再是入赘也用不着处处矮人一等。那饭,下回她再这么着,你就不知道扔她脸上去,凭什么叫你吃,她怎么不吃啊。”
孟半烟的脾气来得急又没个征兆,武承安是乖乖跟着起身出来了,但其实也没弄明白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海平就更加一头雾水。现在听她这么说,两人才恍然大悟她生气是因为什么。
孟海平转过身,想冲女儿笑一笑,可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嘴抖得厉害像是想说什么,连带着留的一把美髯都跟着直颤,可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来。
孟半烟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也后悔干嘛多这句嘴,弄得好像自己好像多在意这事似的,便拉着武承安转身要走。
“爹的大姑娘啊,别为了这事生气,你忘了我以前不也老这么吃你吃不完的。那时候你娘还老嫌我俩,是吧。”
“我不记得了。”
孟半烟脚步顿了顿,没转身只留下一句假话,便重新拉着武承安离开。
浊泪顺着孟海平的脸颊蜿蜒而下,他也没再追上去只看着女儿走远连背影都看不见,直到郭十安迈着小短腿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孟海平才抱起小女儿,转身回去。
从侯府出来坐上马车,武承安飞快地把孟海平给的册子塞到矮柜最下面一层,可还是被孟半烟一眼看见,“你别乱塞,我回去要看的。最下面那一层你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等会儿再让秋禾她们瞧见,像什么话。”
“没乱塞,哪里敢乱放大奶奶的东西。”武承安一听这话又赶紧把册子抽出来,用手抚平封页上的褶皱,这才重新小心翼翼把册子压到专门放书的那一格最下面。
“行了,别跟我这儿做那些怪样子,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生气也不会拿你撒气。”孟半烟看着武承安故意伏低做小的样子,干脆弯腰抚在他腿上。
“长安,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几口剩饭,人家乐意我生哪门子气。”
“大奶奶比我有出息多了,你看我都被谢姨娘挤兑得躲到潭州去了,爹不照样没说话。
前些日子爹把府里的腰牌给了我,我嘴上虽没说可心里其实很高兴。好像以前那些事,再想起来也没那么不平了。”
武承安明白孟半烟为什么总不愿来新昌侯府,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见孟海平一眼。怨恨固然有之,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害怕自己心软。
人就是这样,总会记吃不记打,总会好了伤疤忘了疼。面对至亲更是如此,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是废话,与生俱来的本能才是最难以抵抗的。
“以后不来了,不见面就好了。”马车辘辘往前走,过了好一会儿孟半烟才闷声闷气说了这么一句。
“好,以后再不来了,也再不见了。”武承安手里拿着香菱递到手边的团扇给她扇着风,气了这么一场别的还好,只额头背后都热出一层汗来。
“那还去不去喜云楼?”饭没吃两口就从侯府出来,武承安不大想就这么回去。
趴在这人腿上哭也哭了蹭也蹭了,再起身武承安外面的氅衣都皱得不能看了。孟半烟这才忍不住笑了,“去,怎么不去,我还饿着呢。”
第64章
喜云楼建在西城门外城郊的山脚下,主楼是一座占地很大的五层建筑,一进门大多数人都会被主楼巍峨峥嵘的高大震慑住。
主楼一般都是接待些散客,绕过主楼沿着潺潺流水穿过小径登上石桥,一个个独立且景致各异的院子,才是喜云楼的重头戏。
“去年我就听阿柒说过,喜云楼才开张不到三年就赚得盆满钵满,明明开在城外也多的是人慕名而来。每年还有很多进京赴考的学子沉迷其中,连课业都荒废了。”
孟半烟从马车上下来也看直了眼,被武承安牵着往里走也顾不上看路,光是走几步就一个景儿的园子,就足够把孟半烟看花了眼。
“我本想来,又抽不出空。还以为他们只不过是传得邪乎,没想到还真有人开酒楼开到这个份上,得收多少银子一席才能回本啊。”
到底是生意人,脑子里想的就跟别人不一样。带路的侍女一听这话忍不住捂嘴轻笑,她见多了进了喜云楼不住赞叹的人,附庸风雅的更是数不清,孟半烟这般直白计较银钱的,真真是少见。
“回夫人的话,喜云楼向来是做的丰俭由人的生意。前面主楼大堂里吃顿饭便宜的,几钱银子也就够了。
像大少爷这样单独包下一个院子一天得八十八两银子,这里头就含了一桌曲水流觞席,招待十来个客人不成问题。要是额外再添酒添菜,就没个准数了。”
喜云楼里的丰俭由人显然跟别处的不一样,但转念一想,又有几个一顿饭只花几个大子儿的老百姓,会专门出城来只为了吃顿饭。丰俭由人这四个字,放在武承安这样的人身上,确实也没说错。
“你们这里都有什么酒,八十八两的席面里酒能喝多少?”
“席面里的酒通常隔段时间会换,通常是京城里时兴什么酒咱们就备什么酒。又或者是掌柜和老板寻得什么好酒,也会换上。”
侍女行动说话落落大方,一边领着两人进了早就定好的院子,一边继续耐心跟孟半烟介绍。
“每个院子自带的席面里的酒都是不限量的,只要客人们喝得下,就是把喜云楼满楼的酒喝光,都无妨。”
“你们老板好气魄啊。”孟半烟从未见识过这样开酒楼的人,一时间又是羡慕又有些心动。要是自己的酒坊日后能给喜云楼当供奉,那就好了。
许是孟半烟看向侍女的眼神过于热烈,武承安有些酸溜溜地牵起孟半烟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里挠了几下,酥酥麻麻的痒惹得孟半烟浑身一激灵,连颈子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啧,这又是作的哪门子怪。”
“我就是想要你看看这院子行不行,不行咱们再换一个。”
从新昌侯府一路出城,早就过了饭点,两人与其说是来吃饭不如说是来散心。
孟半烟明知道他心里那点小九九,但被他牵着推开院门,抬眼看见撞进眼眸里的极雅致的楼阁假山,和脚下的石桥小溪,又觉得方才是自己太俗气,到了这样的地方怎么还想着那点生意经。
“不是说院子的,布置得也太好了些。”孟半烟还以为喜云楼的院子跟自己当初在潭州弄的那个小院大差不差,进来了才知道自己真是个乡巴佬。
门里头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框出来的一处小景,四周视野开阔,院子里只有溪水旁有一半敞的露天小屋。水是从山里引下来的活水,先绕过小屋做席,再沿着假山流往小溪蜿蜒至远处。
“大少爷、夫人不如先坐下歇一歇,点心和茶都是刚做好的。中午另一个院子的客人知道大少爷要来,专门等着要跟您拼一席曲水流觞,还说保证您会同意,您看奴能不能把人带过来。”
来拼席的不是外人,正是替武承安做过傧相的司马仪和他的夫人霍云君。
两人还在门外孟半烟就听到司马仪的大嗓门,忍不住冲武承安挑一挑眉,“这就是找你前后要了十几坛子长安酒走的那位将军府的公子吧。”
“嫂子好记性好耳力,比长安这厮强多了。”
武将家的少爷嗓门就是要比寻常人更大,倒是他身边的霍云君是个温声细语的大家闺秀,轻轻柔柔在孟半烟身边坐下的时候,孟半烟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惊着身边的女子。
却不想这位霍夫人坐下之后对孟半烟的第一句话便是:“听说嫂子要开酒坊,到时候长安酒卖不卖。我听阿仪说这酒的方子嫂子都送了大哥,可千万别只留在家里喝啊。”
霍云君娘家祖上也是武将,只是从她爷爷辈儿起就改走了文路子。家里的女孩儿也个个养得金娇玉贵,光从面上看一点儿也看不出武家世家的影子。
但养孩子更多的还是言传身教,从根上带来的习惯又哪里那么好改。自己身上的杀伐气性还没散尽,就想孩子养成个兔子又怎么可能。
霍云君从小就是个极跳脱的性子,没出嫁前她娘为了掰她的性子,没少吃苦头。本是想着给司马将军府教出一个大方端庄的宗妇,却不想嫁了司马仪不到半年就全然露了本性。
如今也就在人前装一装温婉,等回府关上门来,反正司马仪从武承安手里讨回去的长安酒,一大半都进了霍云君的肚子。
“卖,怎么不卖。”孟半烟笑着把茶递到霍云君手边,“想来今年再晚些时候孟家的酒坊就要开张了,到时候我下帖子去将军府,霍夫人可一定要来。”
“来,一定来。到时候嫂子好酒开坛的时候一定记得叫上我,我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就好这杯中物。”
霍云君从司马仪那里听了不少关于孟半烟的故事,这会儿听她说孟家的酒坊也没多问,只连声催促几个喜云楼的侍女开席。
曲水流觞席说到底还是要人多才好玩儿,这会儿四个人也只不过应个景儿,更多还是聊天说话。
武承安和司马仪习惯了斗嘴,哪怕现在不像前几年那般故意生疏,但多说两句还是忍不住挤兑上。武承安在外面又是一贯的闷性子,哪里说得过司马仪。
开席没多久就被他灌了个半醉,就这还有好些酒都是孟半烟在一旁替他挡了。不过好在司马仪不像旁人总把武承安当痨病鬼风吹一阵就要死,见两人渐渐喝得慢了,孟半烟也就不多管了。
另一边孟半烟和霍云君难得都能说,一个爽朗清亮一个温言细语,倒也谁都不烦谁。
孟半烟跟霍云君说自己的生意经,霍云君就跟孟半烟说京城内宅里的稀奇故事,两人都把对方说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天色将晚要回城了,两人还颇有些不舍得。
两个女人走在前头有说有笑,武承安喝多了些脚步有些虚浮,被安福搀着慢慢走在后面,一向性子急的司马仪也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半点不敢催促。
“你也是,我这张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喝这么多回家不舒服,下回我都不敢去你府上了。”
“怎么,不是你刚才挤兑我的时候了?”
武承安似笑非笑地看向司马仪,本就精致的面容被酒气熏过之后更显得出色,把司马仪看得忍不住啧啧两声,心里暗道下次再不招惹这人了。
“行了,难得咱俩出来吃饭喝酒,我要是不愿意你说什么也没用。”武承安看不得司马仪这幅牙疼的样子,“我府上的事你听说了吧,等过阵子我搬去东院,到时候事情更多你不来也得来。”
“怎么。想好了?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不怕出什么事你娘伤心受不住了?”
才说再不嘴贱挤兑武承安的人,走了几步路就又欠上了。不说一旁的安福一脸不乐意,就连司马仪自己的小厮都扯着嗓子咳了两声,一副心虚极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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