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还是不行,那我就只能带着大姑娘走了。”
“走去哪里?”
“先回潭州,大姑娘的母亲还在那里,或走或带上总得有个交代。况且我外祖也在潭州,白麓书院也不是个摆设,说不定也能保下你我。”
“要是还不行呢。”
问到这份上,孟半烟多少有点不讲理了。偏武承安不觉得,轻蹙眉头认认真真想了片刻,才一字一句跟孟半烟说。
“去南疆。”
这话起头本是说来缓一缓孟半烟的情绪,谁知武承安自己越说还越像那么回事。垂眸认真看着孟半烟露在外面白皙后颈,和疼得有些泛红的耳垂。
“我早些年也难得有过两年身子还算好的时候,府里曾把我送到四皇子身边一起读书。只是书没读成身体就又渐渐差了。”
武承安骨子里颇有些左性,当初与四皇子一起读书时,人人都说武家这个长子以后不愁没有倚仗。偏他病得久了总不愿事事麻烦人家,四皇子几次三番上门来探望他也总是淡淡的,两人就也渐渐疏远了。
直到两年前四皇子生母去世,后又被排挤去军中历练镇守南疆,当年风姿绰约的凤子龙孙成了人人躲避的大麻烦,只有武承安差人送帖子去皇子府,问他有没有能帮他做的事。
一个是失了势要离京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回来的皇子,一个是病骨支离离不开药罐子的病秧子,这两人凑在一起,又还能做成什么呢。
随军出发那天,武承安去送了他。却又因着下雨连马车都没下得来,还得四皇子穿着厚重的铠甲从马上下来,光叽光叽走到马车旁来,两人才认真道了个别。
“这两年书信往来虽少,但我要是厚着脸皮去投奔他,想来他也不能真把我从他府里扔出来。到时候我俩都走那么远了,还怕什么新昌侯府。”
武承安说了这么多,所有话总结起来也就一句:帮亲不帮理。管她孟半烟是发了疯还是杀了人,道理孝顺在他这里都是放屁,人武大少爷且管不得那么多。
因着一个还未发生的假如,武承安絮絮叨叨说得认真,孟半烟沉默不语听得更仔细。直到马车停在孟家门口,沉默了许久的孟半湮没动,武承安这才轻轻挥手示意秋禾与翠云先下去。
隔着衣裳,武承安已经能感受到温热的濡湿,孟半烟略显单薄的肩胛也在细密震颤,背后凸起的骨节如同振翅欲飞的蝶,看得武承安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又耐心等着孟半烟尽情哭过一场,才缓缓开口。
“其实,东小院的那两进院子,不是我爹留给我的。”想要安慰孟半烟,武承安心里不知打了多少腹稿。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说出口的却是这话。
武承安活着总离不开生病,但病得久了有时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武承安就觉得自己变得越发耳聪目明,有时候哪怕什么都不说,他也能从细微末节里发现一些东西。
“我爹其实早就被谢姨娘说动了心,想要把那两个院子给老二住。是我不愿意,每次他要提这事或是谢姨娘和老二说西跨院太挤,不过了两天我就一定会病一场。”
武承安也想过据理力争,但自己一个病得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人,又怎么能跟已经成家生子的武承定相提并论。
“我在我爹眼里看到过许多次失望,他知道我在拿身体做筏子寸步不让,我也知道他心里早对我不耐烦。只是我们父子两个谁也不说,就等着熬着,看到底是熬到我先病死,还是二房先分家出去。”
这话是憋在武承安心里的毒,憋得越久越伤人伤己。此刻的武承安和孟半烟像极了两只小兽,蜷缩在马车里依偎成一团,终于交换了彼此的脆弱与不堪。
身体上的反应没那么快消散,下了马车回了家让王苍把过脉喝了药,胃里还是疼得厉害,只能侧身蜷在贵妃榻上一动不动。
武承安不放心走,孟半烟也不舍得把人往外推,拉着他的手让他就坐在榻旁陪自己,“别说话也别问,坐烦了或是时辰迟了你再回家,行吗。”
“嗯。”一路回来武承安扶抱着孟半烟,紧张得手心里都沁出一层汗,这会儿老实听话坐在她身侧,想说自己不会烦可又不敢说,就老老实实嗯了一声,乖顺得厉害。
独处的时间过得很快,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撒进屋里,散了大半的暑气只剩一股子懒洋洋的味道,让人不想起身。
小小一张榻上一人躺着一人坐着,生气过后的孟半烟只觉得浑身没力气,连手指都不想动。武承安难得跟孟半烟这样独自相处,更是不愿起身回家。
还是孟半烟听见窗外廊下显得有点着急的脚步声,才坐起身来主动劝武承安回家。
“快天黑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再晚夫人怕是要担心了。”
“不怕,我娘巴不得我能在你这里多待待。”
这话说出口本是想安慰孟半烟,想告诉她自己母亲对两人的亲近乐见其成。但话说出口又觉得有歧义,怕孟半烟以为他家觉得她轻佻,又结结巴巴解释半天。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今天真的晚了,等明天吧,明天你再来,正好陪我一起出去逛逛,听说南市明天有个大集,在京的番人会去的很多,我想去看看。”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早些来。你早上少吃点东西,我带府里的桂花糕和樱桃煎给你。”
第39章
也许是孟半烟在侯府发的疯太凶,又或者是武家和孟家的婚事已定,没有再转圜的余地。
总之夏去冬来,孟海平和侯府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上门来自讨没趣,就连孟海平原本撒在孟家门外,日夜守着的奴仆也尽数撤了回去,仿佛孟半烟的事真的与侯府再无半点瓜葛。
不过孟半烟倒也不在意侯府的反应,下聘之后,两家把婚期定在来年春天,三月初一,那时候天不那么冷了又还没过三月三,是个适合办喜事的好时候。
刚定下的时候孟半烟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很宽裕,正好还能趁着没嫁去武家,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意和产业。
岂料时间这玩意儿是真的不经过,还没等武承安领着孟半烟把京城仔仔细细摸透,一阵秋雨落下来就冷得连冰碗都不能吃了。
孟半烟这才恍然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办,不肯让武承安再见天过来,被他哼唧缠磨着定下五天见一次,才腾出些功夫安排自己的事。
武承安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少爷,即便病弱眼界格局也是从小养出来的,并不是真的五谷不分不通俗务。
孟半烟与他说了眼下自己能动的银钱顶多也就六千两,武承安便十分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孟半烟近几年要在城里开铺面,那是想都别想。
武承安虽不管家里的事,手里也还有几个铺面庄子,他的意思很直接,要是孟半烟愿意他可以立马腾出一个铺面来给孟半烟用,但铺子在侍郎府公中的账册上是有数的,以后不管是赚是赔都绕不开侍郎府。
要是不用他的铺子,六千两银子不如留着,去城外专门开酒作坊的那几个村子里转转,或寻一个别人要卖的或自己看中哪处院子,多花些银钱买下来。
头两年不用张罗多大的排场,先酿几批酒出来试试,京城的人喜欢自然皆大欢喜,不喜欢总归还有个酒坊在手里,到时候或卖或留赔也赔得有数,产业全是她自己的,不用混到侍郎府那一堆子里去。
武承安这话算得上掏心窝子,但凡有一点私心,都该为了示好主动把铺面拿出来给孟半烟,至于往后的麻烦那就往后再说好了。
反正两人是要成亲的,等那时就算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一句大家都是一家人就足够糊弄了。
孟半烟只考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从武承安那里把彩蓝借了来,他一向替武承安管着外面的铺子庄头,去城外买酒坊有他带路要方便许多。
“要我说姑娘就不该把自己逼得这么紧,这才松快了多久又忙上了。不如等成了亲,到时候跟大少爷商量着,再定下也不迟。”
“孟家的产业从来都是我说了算,要跟他商量什么。”
翠云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孟半烟照旧日日带着彩蓝和阿柒出门,有时候回来得早也是下半晌了,有几次耽搁久了连进城都是踩着关城门的点,几次下来跟守城的士卒都混了个脸熟。
就这么一直忙到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天气彻底冷下来,才腾出几日功夫留在家里。
一来把要过冬过年的东西置办齐全,二来开了库房挑出几样拿得出手的山珍,配上眼下京城时兴的布料和潭州新寄来的土仪,去了侍郎府给孙娴心请安。
侍郎府已经见识过新娘子自己当家做主给自己定亲的世面,现在未过门的大奶奶提着大包小包来府上,竟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孙娴心更是高高兴兴拉着孟半烟挨着自己身边坐下,字字句句问的都是她在京城过冬习惯不习惯。
“京城跟潭州还是大不一样,这地龙火墙恐怕你就还得适应一阵子才好。”
“不瞒夫人,我现在嘴里还起着泡,就是烤火烤太多撩起来的。”
孟半烟听说过京城冬天冷,但真见识过以后还是忍不住为此头疼。不光家里新找了两个本地的婆子做事,好教一教家里众人这北地冬天的各种习惯。
新买下的作坊这会儿也压根用不了,得过了这个冬天,等开了春孟半烟琢磨清楚酿酒的方子该怎么改,才能慢慢试酿起来。
“慢慢来不着急,从南到北处处都是不一样,当年我父亲进京也蛰伏了几年才寻到门路。攒一份家业不容易,往后的日子还长。”
孙娴心知晓孟半烟的打算,也知道自家儿子给她出的主意。她没打算插手,在她看来六千两银子随他们怎么折腾,哪怕全赔了也不算多大的事。只要儿子和孟半烟是一条心,就比什么都强。
“夫人放心,只要酒坊安置好了我就不着急了。倒是夫人这边我来得少,也不知有没有失礼的地方。来了几次也没见过府上那位谢姨娘,她到底是长辈,说来也该见一见请个安。”
“在我这儿还七拐八拐绕什么,你放心吧,等明年进了门有的是你见她的机会,到时候你不见她也得天天往你跟前凑。现在能过些舒心日子就过安心过,这么大个侍郎府,往后有得你忙的。”
自己与武承安的婚姻,更多的是各取所需。孟半烟现在每一步走得不算踏实,她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出什么岔子,才会选择主动询问孙娴心有没有什么事是需要自己现在就做的。现在听到孙娴心明确的回答,才算安下心来。
“夫人待我以诚,我往后也必定不负夫人。前几日我接着家中来信,说我娘已经带着我的嫁妆从潭州出发,年前一定能到京城,等我娘来了,到时候再一起来府上拜访夫人。”
“好,好、好。”孙娴心能接纳孟半烟的家世,但两家的亲事全都要靠孟半烟自己出面还是太勉强了些。现在孟半烟愿意把王春华接来,那就好办多了,有了她这个当娘的在,新昌侯府那边再想插手就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了。
孙娴心的重点是在这上头,但孟半烟其实想说的是自己的嫁妆。当初在潭州的时候孟半烟和孟海平之间约定过,孟家的家业是她的,嫁妆孟海平另备。
现在孟半烟直接踹开新昌侯府,以孟家的名义跟侍郎府结亲,孟海平的嫁妆也就无从说起了。
好在孟半烟还留着后手,自己的嫁妆从八岁起家里就已经开始准了,好些木料都是孟海平当年出去行商带回来的。
其中最好的黄花梨被用来做了张千工拔步床,做成那天孟海平拉着孟半烟里里外外都看遍了,父女两个稀罕得不得了。
后来孟海平不在了,孟半烟就自己给自己准备。倒不是盼着嫁人,就是总想着得全了爹的一番心意,却不想世事难料,亲父女走到这步田地,只剩下那一副嫁妆没被浪费。
孟家的马车是十一月到的京城,原本王春华接到女儿的信以后是早就要来的,但架不住孟半烟实在把自己亲娘的性子摸透了。
信里一再叮嘱,让她等秋收过后再出发,张家的药材自家粮食都要靠天时吃饭,没有为了自己那点子嫁妆就误了买卖的道理。
王春华看了女儿的信又高兴又忍不住抱怨,高兴女儿说定了亲事又没被孟海平那王八蛋钳制,转过头又忍不住跟张杨埋怨,孟半烟实在管得忒宽,连什么时候出发都要管着,都分不清自己与她谁是女儿。
张杨接过信也仔细看过,见孟半烟信里还提到自己和莺儿,说要是他们愿意便邀他们一道去京城转一转。信里写得很客气,但张杨知道这是孟半烟想要他放心。
张莺儿的婚事也在明年,不过是在明年年底,去一趟京城也不是不行。正好也能见见世面,毕竟孟半烟往后是要长留京城了的,要是以后自己也能藉着这个道儿把生意做去京城呢。
一家三口在潭州一拍即合,等过了秋分便带着孟半烟的嫁妆高高兴兴出发往京城来。孟半烟接到书信也提前给他们在长青巷另一头赁下一个宅子,家里太小实在住不开,况且张家又不是来投奔的,自然是多准备给宅子更好。
孟家因为王春华的进京一派喜气洋洋,另一边的侍郎府里却一派肃杀,武承安院子里和西跨院都煎着药请着太医,前院书房里更是一片狼藉,狼藉里坐着脸色铁青的武靖,和沉着脸倚在榻上孙娴心。
“今天这事你先别急着说什么家门不幸,该怎么处置武大人得给我个准话,别话还没说明白就气得头晕眼花理不得事,又这么混过去了。”
孙娴心跟武靖是正经的少年夫妻门当户对,这些年谈不上多恩爱也做到了相敬如宾。这些年吵架的时候有,但都是吵完就算,像今天这样动了真火还是头一次。
武靖面上也很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姨娘,因为忌惮孟半烟嫁进来,会伙同儿媳柳氏,要设计把柳家庶女送去武承安床上,弄一出生米煮成熟饭的戏码。
最好的结果是孟家那姑娘真就容不下武承安有姨娘,这门亲事鸡飞蛋打。要是不成,退一步让柳家姑娘以姨娘的身份先进门,也不算太吃亏。
毕竟孟半烟只是商贾人家的女儿,小柳氏再是庶出也是六品太常寺丞家的姑娘。姨娘的出身比正妻还高,就武承安那破烂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磋磨。
总之谢氏见不得武承安这个病秧子一天好过一天,更见不得自己以为唾手可得的家产又归了武承安,才想出来这么个恶心人的法子。
第40章
武承安没想到自己会被谢姨娘用这般下作的手段算计,虽没能成事但还是又气又急,回到自己院子当天晚上起了高烧。第二天清早天才濛濛亮,小拾就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给吵醒了。
“阿柒,去看看外面是谁来了,怎么这么早。”
孟半烟睡觉向来警醒,前后院又只这么点大,小拾起身开门的功夫孟半烟也已经下床披了衣裳,拿过枕头底下长年备着的匕首站在廊下,冲已经执剑到了院中的阿柒点点头,让她放心去看。
门房上的小拾动作更快,还没等阿柒出去就一溜烟跑进来,“姑娘,是安福来了,说武少爷那儿出了点事,孙夫人请您过府去一趟。”
孟半烟闻言下意识看看天,这个时辰武家来请自己过去,肯定不会是小事。她不多问,进屋穿好衣裳连发髻都来不及梳,就绑了个大辫子垂在身后,又把匕首藏在腰间遮掩好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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