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福朝着侯雁琛恭敬俯首:“食君之禄,当为人臣,应该的,另外尊主,您不用进殿了,尊座让奴转告您一声。”
侯雁琛: “理由?”
芙福: “您得跟我算清一笔账。”
说着,她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高马大的黑侍卫,一字排开,将他和陨玉团团围了起来。
“算账?”
侯雁琛和陨玉面面相觑。
魔宫枢院内。
陨玉端坐于案桌前感慨道:“我这大哥倒是不知道,我的三妹妹好本事,短短年日,竟然从一个内务卿升为了国务卿。”
身披黑翎披风的芙福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们对面,翻着她的账本,未给陨玉一眼道: “你跟着尊主在外那么久,没有关心妹妹弟弟们和家里不是情理之中。”
陨玉被怼的哑口无言: “我……”
“别说话了,把这些写了。”
芙福朝着他推去一张白纸。
陨玉连手都未提起,只是温声道: “我是一介武夫,这文玩意我哪里写的来。”
明明语气很平和,芙福却觉得他的话很吵耳 :“那就像尊主哥哥一样安静些,我问你答。”
可能也深感愧疚,这三百年以来他确实没少因为跟着侯雁琛满六界的跑,而一直忽略家里,父母陨化后,说来家中所有的一切大小事务包括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全由大妹芙芙一人担着,就连最小八弟也是三妹妹一直背着,妹妹们对他这个大哥心生不满,也是情理之中的。陨玉一脸愧欠的表情道: “芙福,我不是不关心你们和家里,我只是……”
芙福打断他的话道: “我现在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更何况你也解释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答。”
被亲妹妹如此否定,可想而知,他离家这些年,她们过的有多么不易与心酸,对他又是有多么失望,陨玉求助看向侯雁琛,侯雁琛提笔,以笔杆挠挠额角,默默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陨玉:“……”
芙福看着只会恍神暗自神伤的自家大哥,终于有点理解大姐多年来的为何如此任劳任怨,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她抽过陨玉手中的白纸道: “大哥写不出来,可以出去了。”
陨玉一脸伤心道: “我是你大哥,你叫我滚。”
芙福白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叫你出去,而且你只是一个殿前魔使,我枢务院,掌管整个魔界的财政内务,怎么就使唤你不得了。”
陨玉伤心站起来,表情夸张拧着道:“只是一个殿前魔使,长本事了,瞧不起大哥了。”
芙福脑壳痛道:“你不是吵着要回家嘛。”
陨玉看了一眼侯雁琛,在侯雁琛的眼神示意下,陨玉坐下道: “那倒是。”
芙福指着身后的大门道: “那你还不走。”
陨玉连忙起身,一刻都不敢耽搁,生怕她反悔道: “走,马上走。”
陨玉走后,芙福对着另一头端坐的侯雁琛道:
“哥哥,你今天得留下。”
另一边司南逸,跟着女伶们走进了魔王殿内,跪坐候身于一幅山河图折叠屏风后 。
抬首透过屏风,以殿前的魔王座为中心,朦胧可视,黑压压的站着两排黑鳞甲精卫,与宫城门口外的手持八丈茅黑侍卫不一样,他们的腰间别的是一把把即膝长冷铁厄命长弯刀,再往上观,他们头上半月弯犄角一个比一个大,意味着法力高深莫测,额间也皆是血红的藤蛇额纹,那是魔使的象征。
跟在侯雁琛身边久了,他是有见识同为魔使的陨玉那过人本事,而这殿前,竟数出同陨玉一般高手。
想想,若是在此地跟这些皆高大魁梧,肌肉缠身,面孔肃杀魔使真打起来,自己注定就是来舔地板的,毫无一丝胜算可能。
不过,他也是想想而已,寡不敌众,他可没那么冲动。
庄严肃穆殿堂加上守卫森严,愣是让候于屏风后的管乐女伶们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垂脑袋,连他这个奇葩混进来,都全然不知。
屏风前,传来话语声,司南逸抬眸视去,殿堂中心魔王座上,坐着一个男人,司南逸愕然,啥时候来的,明明自己时刻关注着,竟一点都察觉不到。
司南逸想努力看清,那座上的男人,可距离稍远了些,外加还有一个一身白羽毛家伙挡着,只能朦胧看到一个剪影。
那剪影高大威猛的个头犹如站起来公熊似的,早些年,他在神界就有耳闻,当今魔王乃是黑龙化身,如今虽只瞥见一隅身影,但也足够证明其威武之姿不是空耳之谈。
“听闻,尊上对美有着极高见解 ,我羽族对管乐伶舞略知一二,还望,尊上能提点提点。”
殿前,虚与委蛇假惺惺的套话尤在耳边响起,闻言的司南逸不禁虎躯一震。
偷瞥向那说话身披羽衣的自称羽族男人,高高瘦瘦的身姿,削挺棱瘦的面颊,高束的发髻以红丹木冠之,又名鹤冠,还真是羽族的。
魔王座上的魔尊秦烨将目光停于那屏风上,朦胧可视屏风后那一排排姣好身姿,他摸着下巴,整洁的短胡须下,嘴角勾着一抹佻笑道:“本座好色,看来已经传遍六界了,你既然投其所好,本座若不领情,岂不是不解风情,美人们该等久了,都出来吧。”
白羽抹了额上冷汗,恭敬做揖道:“那……那就献丑了。
秦烨大手挥道:“客气。”
欢快美妙的管乐响起,司南逸跟着一众女伶们,夹着腿迈着小碎步从屏风后徐徐走出。
而他的目光自然的渐移渐挪锁定在了魔王座上,六界口耳相传,只闻威名,未见其人,魔界万古一帝魔尊——秦烨身上。
他身披华贵的黑裘貂绒,大毛领盘缠至腰间,玄色蟒袍外是贴身冷铁黑鳞古纹甲护肩,宽大袖口处,青筋暴起手部上的腕处以玄铁护之,搭于魔王座上的扶手上,这护腕华丽精拙,雕以麒麟血兽纹,似权的象征般,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另外一只手撑着他的腮帮子,半倚半靠于魔王座上,看似慵懒恣意,而他周身却萦绕着股不容亵渎的君王凌厉之气!!
而再往上看,王冠玉缀戴头披额,威武至尊。
而脸,完全不能用俊和好看这等浅肤字眼来形容,却让司南逸有种既陌生又熟悉,但却不敢直视的呼吸都短了一截的凛然感,而秦烨似乎察其到他的目光,冷色夹着凛冽寒光的紫眸扒开一众女伶。
最后,定格在司南逸身上。
一瞬间,秦烨紫眸掺杂着瞬息万变的情绪变化。
他瞥了一眼低眉颔首的一身鸟毛的囔囔着献丑的白羽,又看了看女伶中央,装扮丑的震撼心灵,却扭的最欢快的司南逸,他的眼神是毫不怯场的直勾勾盯着自己看,配合着他不顾别人死活甚是妖娆的舞姿,秦烨尤感天灵盖被雷劈的直发麻。
好家伙,还以为这厮说的客套话,结果真的是献丑!!!
秦烨现在心情复杂的只感觉一锅鲜汤里掉进一颗老鼠屎,而自己还他娘喝了一半恶心。
自己都看不下去,所以让本座看,恶心魔的玩意,罪无可赦!!
“啪!酒鼎被碾碎成粉的声音。”
白羽跪在地上,连连乞饶道: “这……这……小的也不知,他……他……他,打那混进来的,他……他不是我羽族的。”
秦烨敲着桌面道: “他当然不是你羽族的,他是头狼崽子!”
白羽瞳孔震惊看向司南逸: “狼??”
未了,他凛冽的紫眸转向司南逸道:“你成功的吸引本座的注意力,真忒娘辣眼珠子,来人拉下去砍了。”
而早知道会败露,依旧笔立于殿堂中央的司南逸却伸手叫停道: “等等,尊上,我还有别的技艺要献。”
他一脸理直气壮甚是自信的模样,看的秦烨牙痒痒道:“丑东西,花样还挺多 ,本座倒是想瞧瞧,你能整出啥活来,都退下去,你上前来。”
将殿上所有人清退后,偌大魔王殿上,只剩下他和秦烨。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司南逸,学着白羽那一副拍须溜马口气道:“那我就献丑了。”
瞧着司南逸抹红戴绿的清奇模样,秦烨皱紧眉头,都能夹死好几只苍蝇: “还不够丑嘛,够够的了。”
“你好大胆子,天上没教过你地界法嘛!”
“我知道,您别动,要蹭破皮了。”
坐在魔王座边上。
横竖也拿不出来任何技艺的司南逸把刺刀架在魔尊秦烨脖子上,给他刮起了胡茬,魔尊秦烨仰着脑袋一脸享受,嘴也没闲着: “你该恨本座,你是他们的后人,本座是杀了他们的元凶。”
司南逸专注刮着他的胡须,回了一句:“嗯,我恨你。”
魔尊秦烨提醒他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司南逸语气平淡道:“可我动了手,我也会死。”
秦烨微眯眼睛道: “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杀了本座,你也插翅难逃。”
司南逸道:“不,如果我杀了你,我这条命也值了。”
“怎么讲?”
“因为我本来也快要死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眼神也是波澜不惊一潭死水。
秦烨握上他持刀的手腕,把起了他的脉,司南逸也不做反抗,他道:“是鬼咒,当年我把那家伙吃了。”
秦烨瞳孔震惊,神色凝重道: “傻孩子,那可不兴吃!”
“他要吃了我,我想活下去,只能先把他给吃了。”
秦烨一脸不可置信盯司南逸这张丑的触目惊心的大花脸看。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司南逸将他的手拿开,继续给他刮胡子,刺刀贴着秦烨如刃锋般绝佳下颌线,司南逸道:
“三叔和姥爷把他们的寿元过给了我,所以我又活了三百年,可远远不够,他的胃口太大了,那些已经被他吃的差不多了。”
秦烨瞥向他浓睫下覆了一层阴影的桃花眼: “那接下来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本来是打算跳诛仙台,一解千愁,这样就不用再拖累任何人了。”
秦烨皱眉道:“傻孩子,诛仙台只是会削走你的神力 ,死不了。”
“您说的对,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出于谨慎,我没跳,可后来,听说弑神枪出现了。”
“弑神枪?那玩意儿早在万年前就跟天地同陨了,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我不信,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看来,你也不是蠢的无药可救!孩子,告诉本座,你是想活下去的吧!”
司南逸停下手,抬着头朝着秦烨无比灿烂笑道: “嗯!无比强烈的,所以我来魔界求您来了,求您救救我。”
秦烨微蹙眉头变脸道:
“本座是可以救你,但代价太大了,这种讨不着便宜的事,你为什么会觉得本座会帮你。”
“就因为我觉得您可能也不会帮我,所以我才说,求您救救我。”
秦烨睥睨着他:“凭什么你求本座,本座就一定要救你,你哪来的自信?”
“自信,一点都没有,不过您就没有愧疚之心嘛?您害死了那么多人!难道您就不想赎罪嘛!”
“也正如你所言,本座害死的人可多了,若是如你所言,我会一一愧疚,我早就自刎了,赎罪就更不可能了。”
“你真的没有愧疚之心?”
“有,但不多。”
秦烨接过司南逸递给他的湿汗帕道:
“也正如你把那混蛋给吃了,你会感到愧疚嘛?他也有姊妹家人的。所以,你更应该知道,万不得已,于已优先。你非要讨个说法,那无论于己于尔,我们都可自称为受害者,因为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北域的那场神魔大战从一开始就是个错,我也失去众多姊妹兄弟,你的战神叔叔手上沾的魔人的血也不在少,他们也没清白到哪里。
不过,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无非是要为你去世父母讨个公道,我这可没有,毕竟神死也不能复生,我也赔不了一模一样的给你,我也深感歉意,才会让你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完全可以选择,刀子下去,便是旧事重演,放下,就是和平。”
司南逸认真听他说完话道:
“说实话求仇人救自己,我还不如死了算,可我突然的就不想死,还有好多事情没做。您再考虑一下,毕竟救我,于您还是有利大于弊的。”
秦烨突然来了兴趣道:
“此话又怎讲。”
“一开始,是姑姑让我来的魔界,她说,这六界只有您能救我。”
秦烨: “你姑姑?”
“对了,这个也是姑姑给我的,她说,若是那一天我改变主意了,她让我带着这个上魔界找您。”
说着,司南逸翻着身上那块穿在身上,遮了个寂寞的布,最后,他从从兜里掏出金犀铃,交于他手上。
司南逸乖乖说道:“姑姑还说,我若是见到您,她让我替她与您带一句话,门里面还是太小了,她想出去走走。”
“她真是那么说的嘛。”
秦烨磨挲着金犀铃,冷色紫眸覆上一层柔色。
司南逸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对了,顺带一提,方才给你刮胡子的刀是我姥爷的***。”
秦烨当即脸色大变,怒道:
“你这个杀千刀的臭小子!!”
“你来晚了。”
化身为陨玉模样的侯雁琛,站在空荡荡的魔王殿堂内,口吐粗气的他努力平复着焦急的心情。
他朝着魔王座上秦烨俯首: “尊上。”
秦烨敲打着座上的扶手道:“不做解释嘛?”
恢复本真面容的侯雁琛一脸平静道:“尊上,指的是?”
秦烨无奈吐了一口气,继而道:“近日,鬼族猖狂的在我魔族头上拉屎,家里几个老顽固,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只想着如何递纸。你在西荒那些时日,可看清。 ”
侯雁琛道:“鬼王有意盟好,让我代为传述。”
秦烨又道:“你知道本座问的不是这个。”
侯雁琛凝肃道:“神族也有意,但司南境说了,鬼族留不得。”
秦烨又问道:“天儿,你呢?你怎么看?”
侯雁琛谨慎道:“鬼族素与我魔界交好,而神族与魔族自古誓不两立,我也认为,鬼族留不得。”
秦烨道:“本座知道了,你退下吧。”
而看侯雁琛犹豫不决的模样,秦烨道:“天儿,你还有事。”
侯雁琛道:“方进殿,闻到一股血腥气,不知发生何事?”
秦烨道:“你好奇的是事,还是人?”
侯雁琛压低眉心道:“事。”
秦烨,伸出手,拈起案前的一块汗帕,上面沾了一滩鲜红的血迹。
秦烨道:“小事,解决了。”
侯雁琛双眼通红的低下头道:“是……我多虑了。”
原来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不是我,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你梦中的呓语,呼唤着我的名字,这些假象,让我无比动容,又或许只是我单方面一厢情愿,逼着你,强迫你留在我身边,即便知道你说的是谎言,而我也无数次的为此而欣喜若狂。
我们其实早在三百年前就结束了,如阿娘所说的,我就不该对你抱有妄想的。
“尊主,尊主……”
手心紧攥着金犀铃,恍惚间拉回思绪的侯雁琛,温声道:“我听见了,别叫了。”
而案前,已经连唤侯雁琛数声的陨玉闭上了嘴。
侯雁琛看向跟前的他道:“怎么又不说话了。”
陨玉道:“你不是叫我,别叫了。”
侯雁琛道:“我意思是我听到了,说吧。”
陨玉领命道:“是,那个,已经打听到大哥的消息了,他被尊上关押于后溪宫里面。”
侯雁琛难以理解道: “后溪宫!”
陨玉补充道: “后溪宫,好像是尊上的后宫?”
而跟着一块来,却一直躲在陨玉身后的芙福冒出一脑袋,插话道:“什么好像,就是!”
三妹芙福一副事外不关己但也一脸不齿道: “那老登是打算将神仙哥哥纳为禁脔嘛!他竟还要这爱好。”
无心一句话,却让侯雁琛的脸色阴的可怕,芙福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躲回陨玉的身后。
而满心想着那汗帕上那滩血迹,侯雁琛关心问道: “他受伤可严重?”
芙福又探出脑袋懵懵然道: “受伤?他没受伤啊。”
侯雁琛蹙眉道: “没受伤?”
而侯雁琛很确定自己在魔王殿上,闻到他血的味道,侯雁琛再三确认: “真没受伤?”
芙福也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道:“没受伤,活蹦乱跳的!”
镜双城内的少君府。
芙福还是第一次来,廊坊、亭台、楼阁、水榭,所谓格调在这表现的应有尽有,怎么都比她们家外郊的老破小的小六合居……比不上,完全比不上。
下等魔民和上等魔族贵胄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让人打一眼看,就无比艳羡的错落有致的大庭院,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满满的都是空旷寂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