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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思(今宵别梦寒)


谁是谁的姐?
这乡音倒是熟悉得很,从前给他家打扫卫生的祖孙也是这么说话的。那小女孩,有时候以为他不在家,活泼泼地和她奶奶说话,就是这么又脆又响,她会把所有的第一声都念成第四声,是很地道的南市老区方言。他周围几乎没有人这么说话。
这语调实在太熟悉了,他也说不好方言,仅停留在能听懂的程度,“小玉妹妹,是你吗?我是小昭。”
《红楼梦》里,姑表手足之间,动辄某某姐姐,某某妹妹地称呼,乍一看有些肉麻,但南市家族里的孩子当真从小就这么称呼彼此。
小名加辈份称呼,是一个固定搭配。
珠玉甚至不知道小昭哥哥的大名叫什么,而她自己,也一直是家里的小玉妹妹。但从没有人用普通话喊“小玉妹妹”四个字。麓镇人私下只说方言,这是铁律。
唯独一个陌生的、从城里来的男孩,总是衣着整洁,满口的普通话,文明现代得叫她没办法撇着普通话和他自然地交谈,只有那个人才会字正腔圆地喊“小玉妹妹”。
她手一抖,笔记本差点从手里掉出去。
“是我,我是小玉,我在打扫卫生呢,小昭哥哥你先别上来,上面全是灰!”还是跟以前一样,她没办法在他面前说方言。只是如今普通话滚滚淌出,无比顺溜,不再像小时候说得那么尴尬别扭了,毕竟,她也去城里住了十年了呀。
柳斯昭抬头看着楼梯口,一瞬间有些怔然。房子是十年前的房子,怎么连人都没变,让他好像一下回到十年前的静谧午后,他从室外回家,楼上是打扫卫生的盛阿婆和她的孙女。那个小女孩胖胖的,齐刘海,特别不爱和他打照面,一听他回家,说话嗓门就变得特别小。
“你一个人怎么干得完啊?”他的声调变得很温和,腼腆的乡间小女孩是他少年时代记忆的一部分,那时候是小玉妹妹,现在也依旧是。
“干得完!陈凯找人去了,三天内肯定能弄好!”珠玉感觉夏末的温度陡然上升了,她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她慌里慌张的语气让柳斯昭忍不住笑了,小玉妹妹到底害怕他什么,难道他哪里得罪了她,他自己却不知道吗?怎么十年过去,还是不乐意见他。
“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有地方住。”他诚心诚意地对这个女孩说道,从前一直没有和她、还有她的奶奶说声谢谢。他十几岁时,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事儿里,周围的人和事,他知道,但不关心。希望这声谢谢没有来得太迟。
“阿婆身体还好吗?”
珠玉紧紧抓着门把手,防止柳斯昭忽然上楼拉开门,“奶奶中风过,后来好了,可腿脚一直不利索,现在住在养老院。爷爷比奶奶身体好一些,但也不太好,他们住在一起。”
柳斯昭走上楼梯,停在二楼走廊里,“小玉妹妹怎么不说方言了?你小时候方言说得特别好。”
这话不由地令珠玉的脸又有点涨红,方言就是土话,是上不得台面的,在城里大说方言,会被人笑话。他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说虽然她好不容易练熟普通话,但是乡下小囡最适合的还是说土话吗?麓镇又没有需要说普通话的场合。
珠玉觉得他不是故意笑话她,只是城里人的有口无心而已,这却更令人脸涨红。一瞬间她都忘了自己是喝过洋墨水的人,在小昭哥哥面前,她依旧还是那个满脸青春痘的胖女孩子。
“小昭哥哥,我要继续打扫了,你先出去吧。”她用方言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
这一下,彻底柳斯昭笑出了声,“你还跟从前一样,总把哥哥念成蝈蝈。”喊他小昭哥哥的弟妹有很多,但喊他小昭蝈蝈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麓镇的小玉妹妹。即使没见到人,凭着这口音,他明白自己绝不会认错人。
珠玉把硬壳封面的笔记本用力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用力到背包的拉链都快被扯卡住了。小时候最膈应的人,现在当面嘲笑她的口音,她恼火起来想给他一点不大不小的报复,活该你的日记本被我看。
听着脚步声远了,直至消失在楼梯下方,又过了一会儿,真的没动静了,她才拧动门把手。也许今天的运势确实不佳,门把手在她手里纹丝不动,完全按不下去。她反复试了两三次才确信,里面一定生锈了,门锁也要找人来修。
小阁楼是洋楼里位置最高的房间,她没这个本事从窗户里爬出去。陈凯今天跑长途去了,人不在镇上。专门喊三嬢嬢他们来,好像也无必要,给达官贵人修房子是她父亲的事,不到最坏的情况,她不想劳动三嬢嬢三姑父费力气上山。
然后珠玉就开始对门把手下力气,拿铁丝往锁眼里掏,用力拧门把手,最后拿拳头砸门,心里烦得厉害。
柳斯昭没有走远,他听到楼上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点好奇她正拿什么修家具,便又往回走,跟小阁楼保持着一段距离时停下,驻足倾听片刻,门对面的女孩正捏紧了拳头,泄愤似地砸门,嘴里是一串脏话,正宗南市脏话,正是一副气急了的模样。
等了一会儿,确信她是出不来了,他才发出声音,“退后,不要靠近门。”
下一秒,木门被轰然撞开,灰尘飞扬,门锁彻底断了。
落入柳斯昭眼前的一幕也相当离奇,穿黑色皮夹克的女孩拉开了房顶的玻璃窗户,正踩着凳子,要翻到房顶上去。
珠玉居高临下,缓缓回头,全身僵硬。柳斯昭捂着口鼻走进阁楼,这里的灰尘实在太大了,他四处打量,接着抬头,见着了她的真容,瞬间的惊讶之后,他皱着眉毛看着女孩的脸,仔细地看,“你,怎么在我的房里......诺玛,盛?”
眼前的女人和十年前的女孩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情。仅剩未变的是她对他躲躲藏藏的态度和一口乡音。
一阵沉默之后,根据他的思路,她想出了回答,“你,为什么在我哥哥家?”
他是真的挺想笑的,但还是绷住了脸,继续问,“你哥哥是谁?”
她站得比他高,物理层面上来说,她是处于上风的,“我哥哥是小昭。”这是一种态度谨慎的敷衍,能敷衍到哪里算哪里。
难道他十年内也有这么大变化吗?她记得名字,却不记得他的长相了。
他有心看她还能怎么往下编,又问:“小昭的全名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次的沉默时间要更长一些,“柳......小昭。”她以前真以为小昭哥哥就叫柳小昭。
“我的妹妹叫盛珠玉,你叫诺玛盛。那你就不是她。”柳斯昭虽一本正经地说不着边际的话,但他已准备将手伸给她,把她从椅子上扶下来了。
“你不要小瞧人了,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我不会永远是又胖又难看的那一个。”珠玉从很久很久以前,每逢走到小昭哥哥面前,总感觉乌云蔽日。他太“好”了,长得好,文明礼貌,脑袋聪明,家境特别富裕。而她呢.....她都不想细想,整个青春期,脸上的皮肤总是红红的一大片,常年地长青春痘,还胖,又胖又丑。书念得好,可她一点都不喜欢学校......这些回忆糟糕透了。
他现在还用老眼光看她,还说这种话,分明一点都没瞧得起她。
“如果又丑又胖才能做你的小玉妹妹,那我可不想做你的妹妹。”珠玉从凳子上跳下来,拿起自己的包,径直离开了小阁楼。

第4章 父债
珠玉回麓镇待了一周,一直没见着她爸爸。盛文斌故意躲起来,一是怕人追债,不得不躲来躲去;第二点是珠玉自己猜的,她爸爸可能自尊心吃不消,从前富得那么招摇,现在落得一穷二白,他不乐意在老家抛头露面。
但回乡免不得要见人。
凡人都有生老病死几件大事,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酒席,结婚、生子、满月、寿辰、葬礼......人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为着这些人生大事,聚起来大吃大喝。
盛文斌躲起来的做法让他躲过了所有需要见人的场合,可等珠玉回来了,这份差事就落到了她身上。才一周,人人都知道盛老四家的女儿回乡了,这么个小地方,消息一阵风似的就能传个遍。
陈家叔公的孙子满月,请了他们家星期六去吃席,把珠玉也请了。
不巧另一家的事撞上了陈家的满月酒,三姑父的姨奶奶过世了,他们夫妇两个都要到场,只得派陈雨晶和陈凯出面,葬礼就不带孩子去了,他们把陈诗琪也塞给了这俩姐弟。
孙子山原本属于村民的农民集体土地。他们当初把山租给盛文斌的时候,是指望他把山好好经营起来,做出一番名堂的。造出茶厂也好、果园也行,都能给镇上增加工作岗位、带动经济发展。他当初对镇上的人描述的宏图伟业里,更说岂能仅限于此,他要造度山庄、游乐园,让孙子山成为南市数一数二的旅游景点。
现在一场梦幻泡影。
每年的两百万租金的确没漏,但他目前这个情形,来年的租金、下一年的租金呢?村民对盛文斌的疑虑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是谁都没明说。
这已是一部分厚道人的想法了。
更不厚道的人纯粹看笑话,他们认为盛文斌几年前富得流油,也不记得带亲戚沾光,现在一无所有,都是命该如此。
如果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普通,人们并不会对某个人产生过多的注意力,但若是他曾经非常富有,旁人对他生的就不是善心了。
这些不过人之常情,三嬢嬢年长,能看透,也都理解。珠玉小孩儿家家,刚从外国回来,就怕她理解不来。
三嬢嬢告诉珠玉这消息的时候,多少有些为难,为难在不知道怎么和侄女说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得含混表示,三个大孩子带一个小孩子,去了只管埋头吃,不要掺合大人的事。
陈是麓镇的大姓,姓陈的人家在镇上占大头,大多连着亲。陈叔公在族谱里位置靠前,早年在村委会干过,知道怎么调节纠纷,为人一向公道正派,被麓镇的人视为能断事的有德老人。
这也是珠玉听来的,当他们四个踏入陈家院子,见着的就是一个鼻头红红的胖老头,抱着一个吱哇乱叫的胖孩子,在酒桌中间走来走去,炫耀宝贝疙瘩似的给人看自己的乖孙子。
“我要坐到大嬢嬢和小嬢嬢中间。”陈诗琪对着他们三个发号施令起来,“我还要靠着那盘糖水荔枝,你们都往右边去点。”
小丫头今年读一年级,细细瘦瘦,不爱吃饭,酷爱甜食,乃是三嬢嬢家的全家之宝。对于她的发号施令,三个大人虽各自走神,行为上却全给满足,免得她在外面哭叽尿嚎,闹得他们不得安宁。
一桌十几个人,都是珠玉不认识的远亲,兴许小时候见过,她全忘了。有人过来打招呼,她就挂上笑容,学着陈雨晶他们喊人。
陈雨晶打完该打的招呼,就坐下来盘手机,紧盯手机屏幕,两耳不闻窗外事。
胖胖的陈叔公说是饭前要讲两句,讲了十句还不止,陈诗琪望着荔枝吞口水,珠玉拿筷子夹了一个,飞快塞她嘴里。
对于目前的局势,三个大人都在她掌控之中,陈诗琪是感觉满意的。直到陈凯的小兄弟们过来,要把他喊到旁边一桌去喝酒,她顿时不乐意起来,“奶奶说我们四个必须都坐在一起,一个都不能跑开!”
“她的意思是,你不能跑开,防止被拍花子带走,以后就见不着咱们喽。”陈凯揉了揉诗琪的头,转身溜了。
好不容易等陈叔公炫耀完自己的乖孙,院子里、堂屋里的人才动上筷子。
叔公也抱着孩子回了坐席,堂屋那几桌大概都是他们家的近亲,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搂着孩子,亲个没完。再旁边,坐了一个头发花白,枯瘦枯瘦的老太太,眯着眼睛,好似看不见一样,等着旁人给她的碗里添菜。
陈雨晶跟着珠玉瞥了一眼,“那老太太真看不见,瞎了。她是陈叔公九十岁的老母,按辈分我们要喊太奶奶。男人去世早,陈家太奶奶早年跑外乡,走街串巷,靠唱《鲜花调》赚钱养大了孩子。所以你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穷过的人也能富,富过的人也能.......”
话到半截她又吞了,陈雨晶按照惯性安慰人,只是粗心大意又说了扎人心的话。
“谢谢你的新思路,现在唱歌赚钱都不用跑远,开直播间就行了......”珠玉对表姐的高论早就习以为常了,她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冷幽默。
本是普普通通一顿饭,奈何桌上这些不认识的亲戚都爱问珠玉她爸爸的事,盛老四人去哪儿了啊,那么忙吗?一顿饭都不回来吃啊?盛老板现在在做什么大生意呢啊?
这种密集的关注力多少也让珠玉感受到了她爸的压力。
忙啊,忙呢,特别忙,生意做得还行,还行。
见从她爸那边套不到话,他们就开始问珠玉的情况,怎么突然回乡了呢?在国外过得可还好,融入那边的社会了吗?回来有什么打算呐,呆多久啊?今后还回不回外国了?
她若说不回加拿大,就显得盛文斌彻底落魄了,女儿都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国了。她若是说回,那边又是一串的话等着她,人都是要落叶归根的呀,外面再好都不如自己家好,在外国不是长久之计呀。
这些亲戚,心底里门清儿,都知道回加拿大是“好路”,珠玉要说自己还能走回“好路”,这些问问题的,少不得眼红病发作,背后又说她哪哪儿不好,最后再扣一顶不爱国的大帽子。
她如果不是代表她爸在这里发言,真没力气用十八个心眼子对付这些亲戚。
“我想我爷爷奶奶了,回来呆一段时间。我爸一切都好,谢谢叔叔阿姨们关心了。”
见话都被堵死了,没得问了,亲戚们又来一句万变不离其宗的——“有对象了没有啊,二十五,不小了,耽搁不起的哦!”
这个问题可不能不答,不然下一步就是介绍对象了,“我爸给介绍了,在接触着呢!”
以麓镇人的眼光来看,珠玉话说得太少,锯嘴葫芦似的,人不够机灵,有些呆呆的。中国就是这样,最得大人心意的孩子永远是,从小会读书,长大会来事。而“老实”是评价一个人没本事的意思。她成年后初次回乡,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太老实。
露天大院子里的几桌人,吃着吃着就吵闹起来了,站起来四处走动,敬酒、灌酒闹个没完。
陈雨晶今天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直到看到邻桌一对男女,在中间位置慢慢空掉的情况下,椅子越挪越近,越坐越近,直至紧靠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和包包,绕到他们面前,冲男的大声“呸”了一声,跑到门外去了。
珠玉闹不清状况,扭头瞧看表姐真走了。
“小松哥哥前阵子追过大嬢嬢,老来接送她上下班,刮风下雨都来,但是最近不来了。原来是和别人好了啊......”陈诗琪趴在桌上,探过头,给不明所以的珠玉解释一番。
雨晶伤心,她俩都有点情绪低落了。
没多久,那个叫小松的男孩子也遭到了“报应”。陈凯今晚喝多了酒,知道姐姐的事儿后,满面通红地过来找小松兴师问罪,陈凯的小兄弟拉着陈凯,不让他动手打架。此刻局面虽然没上升到动手的地步,但也不乐观,他们中间围了不少人。连陈叔公那些大人都走过来看情况了。
堂屋的灯光大亮,人散了一半,珠玉才发现,陈老太太对面坐的那个人,背影很是眼熟。坐那一桌的都是陈家的近亲。他也是陈家的近亲吗?
正当她仔细研究那人的背影时,有人猛敲了一下她面前的桌子,拿碗底敲的。同桌的一个应该喊作三婶的女人忽然开了一个长调的哭腔,“那黑心肠的盛老四啊,贪了我们家的房子,都是钱啊........应当还给我们家啊!”
她推倒椅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对着珠玉,敲碗摔筷子,哭得绵长悠久。这家的男的低着头,坐那里抽烟,不说话。
见珠玉不说话,那家的女儿也加入了战局,抱着几岁大娃娃的妇人走过来,指着珠玉的鼻子破口大骂:“赚得都是黑心钱,不要脸的,盛家人把别人家的血汗钱骗走,给自己的娃娃过好日子,穿金戴银,送到国外去,吃香喝辣啊,迟早遭报应,大家伙儿看看,报应不就来了吗......”
酒席上的人群分成了两堆,男人都在陈凯和小松那里劝架,女人们围在哭闹的三婶这边,好言好语地劝她起来,有事找大人说,和小孩闹有什么意思?
珠玉僵坐在原位,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没为自己辩解,也没为父亲辩解,女人的哭声和骂声交织在一起,她脑袋嗡嗡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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