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惯来没有分寸,他给的喜糖,你吃上一颗尝尝味就行了,别都吃了。”苏衡闻言叮嘱,二弟的身子,便是糖也不能多吃。
“知道了知道了。”苏徖摆摆手,举着另一只手里的杯子问苏御,“来一杯?”
“……来一杯吧。”苏御看他一眼,回答得颇有些艰难。
苏徖高兴地为苏御倒上一杯:“快尝尝,这次的生姜是大伯亲自种的,味极重。”
苏御端起茶盏一口喝了,一股子冲鼻的辣意直冲鼻腔,姜味太浓了,苏御忍不住咳嗽起来。
苏徖见状,哈哈大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衡体贴地给苏御递上一杯漱口水:“漱漱口。”
苏御接了水漱口,好半晌才压下嘴里的辛辣劲。
“这姜茶可是好东西,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罪。”
苏徖这话说的矛盾,可旁听的两人却都没觉得有错。
顿了顿,苏徖指着一侧的酒壶,道:“这酒是给你们备的。”
苏御和苏衡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失笑。
“还是先说正事吧。”苏衡道,随即从身上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递给苏御,“这些都是我调查过后,觉得可疑的人选。”
苏御接过宣纸展开,一目十行扫过,眉锋微微拧起。
苏衡也皱起了眉:“若非你事先发现端倪,还真不知我大应江山竟被前朝旧部渗透的这样严重。”
苏御认真地看着宣纸上的名字,语气淡淡:“这些人也不一定全是前朝旧臣,应当很有一部分人并不知其中内情,他们或因恩情、或为权利,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苏御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比如这个人。”
“管越川……”苏衡看着那个名字念道,“是鸿胪寺卿。”
苏御颔首:“不错,管大人清正廉洁,屡平冤假错案,尚在地方任职时就频频打击当地豪强,疏浚河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名单之中?”一直旁听的苏徖不由出声道,“若他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他甚至不该出现在这场所谓的‘夺嫡’风波之中。”
“管大人的命是林夫人救的,他此番入局想来是为了偿还当年的一饭之恩。”苏御将宣纸折好收起,漆黑的眼中一点点蓄起寒意,“林帅和林夫人皆是侠肝义胆之辈,他们早年游历时,救下过不少人,管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苏衡闻言,面露忧色:“如此,便是有了这名册,我们也还是不知哪些才是真正的前朝余孽。”
“本也没有这么容易。”苏御眸光沉浮不定,“虞清此人心机深沉难测,她将部下像沙子一样散在各处,此番我们虽设局瓮中捉鳖,却也没有把握已将她的人全部摸清……”
苏衡:“你怀疑,她还有后手?”
苏御点头,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怎样,有了这名册,就有了方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总能将他们连根拔起,就且让她们再逍遥些时日。”
苏衡想了想,目前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叹道:“就怕夜长梦多。”
苏御闻言却是笑了:“大哥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了,到时她们只会比我们更急。”
朝堂上的兄弟争锋只是一出戏,一出先发制人的戏。
经过春猎,苏御已然猜到了李清姿的最终目的。
苏御此前一直想不明白,李清姿为何要以牺牲顾盼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视线,要想挪开自己放在齐星礼身上的目光,分明还有其他很多方法,可她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
直到苏御看到李清姿对顾盺的安排,才真正明白她的意图。
以世子妃的身份进入王府才是顾盼的真正价值,转移注意力,不过顺势而为。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而夏夏,是她们安排的后手,她毕竟也是顾家女。
李清姿的两个女儿,一个被送入皇家,另一个则被安排到前朝皇嗣的身边。
再联想齐星礼和林允南身份被调一事,她们想做什么,不言而喻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一猜想,苏御甚至命人再次上奏弹劾自己。
两次的弹劾,都是苏御自己安排的。
第一次弹劾,是为了挑起五城兵马司的兵将们对定远侯府的不满,借此机会将铁桶一般的兵马司撕开一道口子。
程胤的不作为令情势失控,苏御便顺势安排了第二次弹劾。
拥兵自重。
果然,他深陷其中后,朝堂上突然多了很多为他求情的大人。
当然,为他求情的这些大人也不全是虞清的人。
为了查明这些人的底细,也为了彻底弄清虞清在朝上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势力,苏御找上了苏衡,二人一起演了这一出“夺嫡”的戏码。
作为夺嫡的竞争对手,苏衡出手调查苏御的拥护者,名正言顺。
见两人商量的差不多了,苏徖拿起酒壶,一人给倒了一杯酒:“那这出戏你们还打算演多久?”
苏御同苏衡碰了一杯,说:“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尾了,于大局也无益处。”
苏衡点头赞同:“朝局不稳易动摇民心,如今的大应还经不起折腾,是该停止了。”
苏徖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沉吟着,指尖转动杯盏:“可就这么突然结束,你们就不怕她们起疑?”
“是有这个顾虑,但这不是还有你吗?”苏衡笑着看他,“由你出面劝和,我们哪里敢不给你面子?”
苏徖闻言,目光施施然飘向苏御,凉凉道:“我还一直奇怪呢……这次的局完全没我什么事,你怎么就非要带上我,原来是要我为你们善后啊。”
苏御唇角弯弯,举杯敬他:“劳烦二哥了。”
苏衡也举起酒盏,与苏徖装着姜茶的杯盏碰了一碰,笑说:“嗯,劳烦二弟了。”
三人笑着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但这终归也不是解决之法,起码在外人看来,夺嫡之势已成,长此以往党争不可避免。”苏徖说到此便微微一顿,他将手中空了的茶杯随意地搁在一边的小几上,说,“由祖父出面才是真正的停下。”
苏衡闻言看向了苏御。
苏御若有所思。
苏衡也道:“方才你不是怀疑她们另有后手?若就此将名分定下,她们得偿所愿之余,自会露出破绽。”
去年元宵的时候武德帝就已在口头上定好了苏御为太子人选,几位王爷和世子也都知晓此事,只等钦天监选出吉日就下旨昭告天下,可正好那时,大公主发现了阎王断。
前朝势力不除,新朝何以安稳?
武德帝将这事交给苏御查明,立储一事自然也就延后了。
苏御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急在这一时,眼下紧要的还是先弄清名册上官员的立场,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前朝余孽,也不能冤枉了为国尽忠的好官。”
苏衡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没再多言。
之后又聊了小半个时辰,苏衡和苏御方起身告辞。
送两人走时,苏徖拉过苏御问了一句:“你不愿此时定下名分,是不是为了她?”
苏御也不隐瞒:“我已经委屈过她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我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当苏御踩着日暮余晖回到梧桐院,却发现顾夏并没有在屋里,书房里也不见她的踪影,一问守门的婢女才知夏夏是被母妃召去了主院。
母妃怎会突然召见夏夏?苏御拧眉,随即想到今日是李清姿过府拜访的日子。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当下也顾不得换衣裳了,苏御转身就往王妃所在的清辉堂走去。
夜幕缓缓拢下。
月光似鎏银,从树木的缝隙间坠落。
苏御长腿阔步,不一会儿就到了清辉堂外,还没有进门便听见屋里传出的一阵阵笑声。
是绾宁在笑。
苏御诧异,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丫鬟不必通传。
“夏夏你可太厉害了!”苏御掀帘进屋,就看到苏绾宁拉着顾夏的手,一脸崇拜地说道。
瑞王妃则满脸含笑地看着这一幕。
苏御挑了挑眉,大步往里走去。
瑞王妃第一个发现了他,笑道:“御儿来了。”
顾夏也顺势看了过来。
她眼眸清亮,眼底似有繁星闪动,瞧着高兴极了。
“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苏御走到顾夏身边,制止了她欲起身行礼的动作,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似乎一点也不好奇顾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像她就应该在这里,她们平常就是这样相处得一般。
“我今儿才发现绾宁正跟着小夏学刺绣,便召她们过来问问情况。”瑞王妃边示意丫鬟奉茶,边道,“小夏也真是厉害,连绾宁这样的朽木都能教导。”
顾夏闻言,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整一个下午,王妃都夸她好几回了。
“母妃您怎么能这样说我!”苏绾宁不满地控诉道。
“母妃哪里说错了?从小到大被你气走的针线嬷嬷还少吗?”苏御喝了口茶,告诫道,“这次是你自己提的要求,好好学,莫再半途而废了。”
“我知道,我这次是认真的。”苏绾宁嘟囔了声,又对顾夏说,“我打算先绣个香囊,夏夏你快跟我说说,绣香囊都要注意些什么?”
顾夏点点头,她说的非常尽心,从选料一直讲到囊口的花纹和系带的绳结,绾宁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便是瑞王妃也听得津津有味。
苏御静静地坐在旁边喝茶,屋里的气氛温和又宁静。
眼见顾夏交代得差不多了,王嬷嬷适时进来询问晚膳摆在哪里,瑞王妃便说在花厅进膳。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留下一起用膳。”这话,瑞王妃是对苏御和顾夏说的。
苏御颔首,转头对顾夏道:“母妃这儿的膳食,味道很不错,你尝尝。”
顾夏抬眸,对上苏御温柔的眼,点了点头。
用过晚膳,几人又陪着瑞王妃小坐了会儿。
许是苏御在旁的缘故,顾夏瞧着放松了很多,瑞王妃见状,顺势问了她不少闺中之事。
顾夏一一都答了。
晨昏定省、人际交往、课业女红等等,顾夏回答得得体又大方,说得也都是趣事,瑞王妃听了很是开怀。
顾夏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在闺中时候所受到的怠慢,却也没有故意夸大其词,故意说娘家人的不好,在她的言语里,没有一丝一毫对娘家人的喜恶偏向。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顾夏只是个庶女,若说娘家人一直对她体贴入微,显然过于虚伪。可若一味抱怨娘家人对她的不公,也会惹人反感。
这个度并不好掌握,但顾夏掌握得非常好。
瑞王妃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如此聪慧,堪为宗妇。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梧桐院又在王府的最偏僻处,瑞王妃便催着苏御和顾夏早些回去。
苏绾宁也顺道跟着他们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将三人都打发走了,瑞王妃这才同王嬷嬷说:“是个聪明的,也懂分寸,难怪御儿这样喜欢,便是我瞧着都觉得可心。”
王嬷嬷取了美人捶,替瑞王妃敲捶小腿:“倒是难得听您夸人懂分寸,看来您是打心底里接纳她了。”
瑞王妃笑了笑,也不否认:“容华院那边的,今日可有什么动向?”
“将人送走后,就没再出过门了。”
瑞王妃微眯起眼,沉吟了半晌,意味深长道:“你最近多往梧桐院走走,多给那边送些东西过去。”
王嬷嬷点头应是,她跟在瑞王妃身边多年,自然知晓王妃此举的用意。
容华院里那个,竟敢算计到王妃的头上,也该让她受点下马威了。
苏御和顾夏一前一后出了清辉堂。
半圆不圆的月亮,悬挂在屋檐的一角,落下一地银白。
苏御摆手让跟从的人都停下,自己伸手接过灯笼,很自然地牵起顾夏的手,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走了。
灯笼的光昏黄不定,只能照亮他们身畔的一小片地方。
“当心脚下。”走至一个小拐角,面前横着几节阶梯,苏御小声地对顾夏说。
顾夏跟着他,一步一步上了阶梯,走过拐角。
两人沿着碎石小径,一路往前,很快就到了清晖堂外的小竹林里。竹声萧萧,灯影昏黄,白天看来茂盛的竹林在夜间就像延绵起伏的山脉一般,苍茫,静谧。
顾夏看着道路两侧的林子,问:“这竹林里会有竹笋吗?”
“竹林里当然会有竹笋,只是眼下已经不是竹笋的季节了。”苏御侧头望向顾夏,“想要挖笋?”
顾夏抿了抿唇,说:“是有些好奇,我以前在书上看过别人写的挖笋故事,瞧着挺有趣的。”
苏御笑道:“那等冬天的时候,咱们一起来挖。”
“冬天?我看书上说,冬笋都是藏在泥土下面的,很难被找到,只有专业的挖笋人才知晓其中的诀窍,您连这个也会?”
“这有何难?”
苏御当然不会,但这种时候,就是不会也得说自己会,大不了他之后去学就是。
顾夏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御。
苏御被她看的脸热,不觉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方才用膳的时候,我见你都没有动那道山药,是不喜欢吗?”
顾夏没想他竟连这点都注意到了,很是感动,当下也不打算隐瞒,低低嗯了一声,道:“我是不大喜欢山药。”
苏御诧异,他本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夹,毕竟山药滑溜,未免在桌上失仪,不去碰它也说得过去,不想竟被他说准了。
苏御眼中的顾夏从不挑食,吃什么都香,难得见她有一样不喜欢吃的东西,不由好奇了起来,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顾夏小声地说:“山药是白色的,表面滑溜溜的,瞧着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裹了一层鼻涕……
这话顾夏当然说不出口,她都看见了,刚才在饭桌上世子可用了不少山药。
自己这会儿说他刚刚吃的东西像沾了一层鼻涕不是恶心人吗!
可苏御偏好奇的一再追问:“到底像什么啊?”
顾夏无法,扯了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出答案。
苏御听完一愣,好半晌,大笑了起来,随后一把箍住顾夏的腰,狠狠地吻了下去。
非常深入的一个吻,顾夏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要被他给吃了。
“好了,咱们也算相互分享了。”良久,苏御放开顾夏,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这里可是外面!简直无赖!顾夏根本不敢去看四周,就怕被人看到他们……
心中暗恨,顾夏悄悄下手去拧苏御的胳膊,却怎么拧都拧不动。
苏御为此再次大笑了起来。
这么笑闹了一阵,两人才重新又往前走去,林间有风穿过,竹林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可会觉着冷?”苏御侧首问她。
“还好。”顾夏回答,想了想,又说,“是有些凉,但并不冷。”
苏御捏了捏掌中柔软的手,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那咱们快些回去。”
“嗯。”顾夏点头,人也非常自然地往苏御身边靠,他很暖,热意一点点从两人贴着的地方传到自己的身上,非常舒服。
苏御顺势把她揽住,唇在她额际轻轻擦过:“你刚刚跟母妃说的捡佛米的事情,以前经常发生吗?”
顾夏摇头:“哪能啊,佛米可不多见。”微顿了顿,顾夏又道,“妾身以前可喜欢捡佛米了,每次捡完佛米,祖母就不会在给我脸色看,也会对姨娘好,还会让人给我送好吃的来。”
苏御听得很认真:“为什么呢?”
顾夏倚在苏御怀中,望着脚下朦胧的微光,缓缓地说道:“小孩子都是跪不住的,每次捡佛米,其他人总会寻各种借口偷跑,只有我能安安静静地从头捡到尾,祖母见了自然会对我改观,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多,等再大一些,姐妹们也都能静下心了,便也没了我表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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