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夏虽随遇而安,却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人,也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条能为自己撑腰的退路。她疑心苏御已经看穿这点,所以才会将小叶交给她自行处置。
他不逼不迫,给足了自己体面。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顾夏本来还觉得,只要苏御真心待她,不会害她就够了,可实际相处下来,处处都是选择,他们都有事瞒着对方,中间又横亘着顾盼这样一个大难题,根本无法心意相通。
她必须弄明白所有的事情,才做得到毫无保留。
顾夏隐隐有一种感觉,她总感觉自己入王府为妾这事背后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同一件大事相关,她必须弄清这个秘密,若否只恐将来万劫不复。
顾夏试着慢慢静下心来。
她拿过苏御写的字帖,在上面覆了一层纸,又拿起刚才用过的毛笔,开始描摹。
喜儿提着篮子进来时,顾夏写得正认真,她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红玛瑙手串,顺着手串垂下一个吉祥结,衬得她的手腕格外得白皙好看。
喜儿将针线笸箩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垂着手立在一旁等候差遣。
过了一会儿,小叶也捧着布料回来,但她很快又走了出去。
一连写了三遍,顾夏才搁下笔。
这一回,她写得格外顺畅。
顾夏拿起自己写的字,仔细看了看,随即嘱咐喜儿将这些字都好生收起来。
显然这三张字,顾夏都很满意。
喜儿将字收好,又给顾夏倒了杯茶,笑着说:“主子,针线笸箩已经拿过来了,奴婢瞧着您还吩咐拿了布料来,可要奴婢帮着做点什么?”
顾夏喝着茶,听了这话,抬眼看向喜儿,不愧是暗卫出
身,这套话的水准,可比小叶那丫头强多了。
“我打算给世子做身内衫,这料子是拿来试手用的。”顾夏也不打算瞒她,直接吩咐她道,“你帮着裁一下布料吧,我回头好直接拿来用。”
“奴婢这就动手。”喜儿闻言喜上眉梢,脸上笑开了花。
这又是香囊又是衣裳的,主子真真是开窍了啊,喜儿感到十分欣慰。
顾夏看她过分利落的动作,不由勾了勾唇,放下手中的茶盏,将针线笸箩拿了过来。
笸箩里除了针线,还搁着一只已经绣好花样的香囊。
顾夏又拿起那只香囊。
香囊是用靛青的料子缝的,面料上也只简单地绣了几盏花灯,络子和系绳则是用的枣红色的线。
这是她昨日在回城的马车上做的,料子是姑母给的,都是经过慈恩寺开光的好东西。
天气渐渐暖了,到时在香袋里放些驱蚊的香料,带着出门既能防蚊又保平安,极好。
可要怎么给他呢?
顾夏有些烦恼,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虽然这香袋也是世子自己先开口要的。
不然还是托人给他吧?
也不成,明明自己天天都能见到他,还多此一举地麻烦人,那感觉更奇怪了。
哎,真真是左右为难啊!
还是等天气热些了在给他吧。顾夏心想,又将香袋放了回去。
这时朱嬷嬷和小叶走了进来,小叶的手上还端了盅川贝蒸梨。
顾夏诧异地看着那盅蒸梨:“怎么炖了这个?”
朱嬷嬷笑着道:“这是世子昨夜就吩咐准备的,说主子您可能嗓子不适,喝些梨子水好润润喉咙。”
好好的她怎么会嗓子不适?顾夏莫名,猛地想到什么。
他怎么能……顾夏有些羞恼,但又不好发作,只道:“我没有嗓子不舒服,用不着吃这个。”
朱嬷嬷却没有依着她,亲自将小碗拿出来,说:“这梨子水在灶台蒸了一早上,您就吃一碗,全当是给奴婢们的恩典。”
顾夏闻言看向那碗川贝蒸梨。
梨子被整个挖去梨核,在填进川贝、枸杞、红枣等物,上面瞧着还浇了蜂蜜。梨皮被蒸得发皱,棕褐色的梨子水都蒸出来了,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顾夏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朱嬷嬷又往前递了递。
顾夏只能接过,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小厨房的手艺极好,这梨子香脆可口不说,梨子水也比切块炖的冰糖雪梨更加细腻甘甜。
一碗川贝蒸梨下肚,顾夏感觉嗓子润润的,很舒服。
当然,她本来也没有不舒服。
等顾夏歇完午觉起来,屋外还飘起了雨。
雨势不大,细雨如轻纱,合着微风为梧桐庭院笼上一层朦胧。
梧桐院地处偏僻,里头的房屋都很有些年岁,透着岁月沉淀后的古朴,为了应景,这儿便没有装琉璃窗子,一应窗牖都是糊的窗纸。
冬日天冷,担心漏风进来,窗纸会糊得厚些,平时还好,一到了阴雨天,就会显得屋里格外昏暗。
喜儿适时捧了烛火进来。
顾夏正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早间做的衣衫,看了又看。
她才起了手,只将斓边缝好,还没来得及收,本想等睡醒了再收的。
可这会子屋里这样昏暗,需得先放一放,免得线走歪了。
小叶从库房取来的也是顶好的料子,不能平白糟蹋了,谨慎一些,兴许还能给世子做两身内衫。
将衣衫仔细收好,顾夏望着外头延绵的雨势,心里不觉担忧起来。
也不知世子今早出门有没有带伞……
沉吟片刻,顾夏唤来喜儿,交代道:“让小厨房煮些姜汤备着。”
喜儿笑著称是,想了想,又出言安慰道:“主子您放心,前头的事情周管家会安排好的,是不会让世子淋雨的。”
顾夏也觉得自己想得多了,府里是王妃在当家,她还能亏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顾夏弯了弯唇,道:“你去吧。”
喜儿应声退去。
满室静寂,唯有雨声沙沙。
左右也无他事可做,顾夏便让小叶又捧了盏灯来,背靠着大迎枕,翻起之前没看完的话本子。
这册本子的内容很精彩,说的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因家主直谏而全家遭难,男眷被尽数发配边疆,家产也全部充公。长女在此时挺身而出,抛头露面,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家族,最后为家族洗清冤屈。
顾夏喜欢看这类型的话本子,她的生活也是因为话本子才慢慢起了转变。
少时的顾夏,倍受刁奴苛待,再加上长辈们地刻意漠视,无形中被引导成软弱可欺的性子。
裴姨娘因故不能陪在顾夏身边,眼看自己的女儿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裴姨娘十分着急,私下寻了好些话本子回来,偷偷捎给顾夏。
裴姨娘寻来的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正经本子,书里的主角阳光积极,他们不畏困难,不惧强权,通过自身地努力拚搏,战胜磨难,最后获得胜利。
这样的角色在年幼的顾夏看来,是如天神一般的人物,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希望的种子通过书本在顾夏心里生了根,于是她开始读更多的书,话本、游记、野史、杂谈等等。
读的越多,懂得也就越多。
慢慢的,顾夏的性子也发生了变化,变得豁达,也懂得了藏拙。
读万卷书固然只是纸上谈兵,却也足够她开阔眼界。
苏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暗了,雨也没有停下。
顾夏一听见外头的问安声,就放下手中的书本出去迎接。才撩起帘子,灯色刚及人眼,细密的雨水便被夜风裹挟着扑面而来,寒意顿生,顾夏不禁打了个冷噤。
苏御站在庑廊下,将手中的一个篓子递给朱嬷嬷,又轻声交代着什么,见顾夏出来,忙道:“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冷,赶紧进去。”
顾夏没有动,含笑站在门边等着他一起进屋。
“你下去安排吧。”苏御冲朱嬷嬷摆了摆手,迈步朝顾夏走来。
两人一同回了屋里,站在明间的炭盆前烤火。
顾夏出去时没有披斗篷,虽只站了一会儿,却也感到了凉意。
苏御将两只手放在炭盆上暖了暖,又试探着拿手碰了碰顾夏的手背,确定自己的手不冰之后,一把握住了顾夏的手,说:“下回别出来了,当心着凉。”
顾夏任他握着,一会儿,才将手抽出,抬起,为他解去身上的斗篷,轻声道:“妾身有分寸的,您别担心。”
解下的斗篷被小叶接了去。
两人并肩走到里间,顾夏服侍苏御换了身常服。
换好了衣裳,喜儿端了姜汤过来,笑着递给苏御:“这是主子特意吩咐给您备下的。”
苏御有些惊讶,转头深深看了顾夏一眼,接过碗一饮而尽,随后又吩咐喜儿再端一碗过来。
顾夏闻言担忧道:“怎么了?可是觉着哪里不适?”
若是不舒服,光喝姜汤可不成。
苏御轻轻刮了刮顾夏的鼻尖,笑道:“这第二碗是给你要的,你刚刚出去没有穿斗篷,也吹了风,喝上一碗,免得寒气侵体。”
顾夏眨了眨眼,澄澈的眼里透着一点懵然,似乎没有明白苏御话里的意思。
才吹了这么一会儿风,哪里就要喝姜汤了?大可不必……再说,她也不爱喝姜汤,那味道太冲。
顾夏抿了抿唇,故作淡定道:“我就不用了,才吹了那么一会子风,不打紧的,我身体好。”
苏御却不依她:“身体好也不能任性,你乖一些。”
顾夏看着苏御,半晌,实话实说道:“妾身不喜欢姜汤,这次就不喝了好不好,下回妾身一定注意。”
这还带讨价还价的?
苏御失笑:“态度不错,但该喝的还是得喝。”
顾夏顿时苦下脸。
苏御看她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不觉更深了,悠悠再道:“越是不喜才越该要你喝,只有遭了罪了,日后才会长记性。”
说着,他接过喜儿重新端来的姜汤,舀了半勺,喂到顾夏唇边:“我今儿带了篓螃蟹回来,正月的螃蟹虽比不得秋季时的肥美,但口感最鲜,肉汁也最是充足,我让小厨房蒸了几只,待会儿你尝尝。”
顾夏是极喜欢吃河鲜海鲜这一类东西的,不由欣喜道:“上京这个季节也会有螃蟹吗?”
“是我的一个朋友从苏州捎来的,母妃那边也分了一些。”苏御又舀了一勺喂过去。
顾夏忙侧头避开,抬手接过碗,说:“妾身自己来就好。”
这样难喝的东西,还一勺一勺地慢慢喝,那就真得是遭罪了,等晾凉一点,在像他刚刚那样一口喝了。顾夏在心里盘算着。
苏御看着自己突然空了的手,顺势放下,说:“那你自己来。”
顾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听他这语气怎么好像有点可惜?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啊……顾夏感到莫名。
“你以前都不怎么喝姜汤吗?”苏御问她。
顾夏点了点头,搅着碗里的姜汤,慢慢道:“妾身打小就身子好,连风寒都少得。”
其实也不是顾夏不喝,是没那个条件,姜汤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厨房并不常备,需要打发人吩咐了才有,她不受宠,能打点的银子也不多,通常是说了也没人给煮,次数多了,顾夏也就不说了,左右她也不爱喝。
见她光就搅动却不入口,苏御提醒道:“再不喝要凉了。”顿了顿,苏御笑着再道,“可要我帮你?”
顾夏连连摇头,世子一看就没伺候过人,刚刚喂的那一口,连半勺子都没装满,要是真让他使调羹来喂,还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小叶,再倒杯水来。”顾夏转头吩咐道。
小叶是知道顾夏的打算的,她以前也经常这么做,当即倒了一杯温水端过来。
顾夏用嘴唇试了试热,感觉温度差不多了,仰起头来,咕咚咕咚一口气把姜汤都灌了下去。一放下碗,又拿起温水,依样画葫芦地再次仰头灌下。
看得一旁的苏御都呆住了。
他真没见哪个女子是这样吃姜汤的,如此的……豪迈。亏他还想了好些哄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见苏御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顾夏觉得很不好意思,脸红红地低下头去,说:“您刚才也是这样喝的。”
其实顾夏不是没有想过先将苏御打发去别的地方,等喝完了再让他回来,可她又觉得没有这样的必要。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一点儿也不像闺秀,可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掩藏最真实的自己。
他待她这样好,她又怎么能用虚假的一面来对他呢?
苏御一想,还真是,但他的一口和她的一口,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还同我比上了?”
顾夏摇了摇头,小声解释:“这样喝快些,尝到的味道也不多,能少遭些罪。”
苏御都让她给逗乐了:“你的聪明劲儿全用到这上头了吧?也不怕呛着自己。”
“这又有什么办法,是您非要妾身喝的。”顾夏的声音不似平常宁静,透着些小情绪。
苏御听着,觉得她可爱极了,不由抬手将她拉到怀里搂着。
喜儿不愧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王府暗卫,非常的有眼色,也非常地迅速,几乎是瞬间,就拽着目瞪口呆的小叶,无声地退出了里间。
小叶无比震惊地被拉走。
她还在养伤的时候就有听后罩房里的丫鬟说世子爷如何如何宠爱夏姨娘。
小叶一直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是那些丫鬟没见识。
昨夜虽也透过窗子,见过世子和顾夏的黏糊劲,可那毕竟不在眼前。
如今这般亲眼所见,所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那世子妃呢?
世子对世子妃又是怎样的态度?
肯定更加宠爱,对,一定是的!世子妃可是正妻,又那样端庄温婉。
自己选择为世子妃办事总不会有错!
一个妾室,哪里能比得过主母!
屋里的两人静静拥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窗外雨声潺潺,窗里一片静谧。
时间缓慢地走着,下了半日的淅沥小雨,在夜幕降临后忽然开始大了起来,雨声淹没一切喧嚣,显得屋里更静了。
第一声雷鸣响起的时候,顾夏下意识抖了抖。
“怕?”苏御顺势将她搂的更紧了。
顾夏摇了摇,随后又点了点头,说:“妾身小时候很怕打雷,但长大了就不怕了,方才只是被惊了一下。”
“小时候怕打雷,那打雷了你怎么办?”
“娘……姨娘会陪着我,小时候的每次雷雨天,我都会躲到姨娘的被窝里去。”顾夏说着,脸上透着怀念。香莲死去的那一晚,就是她长大的时候,她的幼年有些短,但姨娘已给了她足够多的关爱。
“以后的雷雨天,我都陪着你。”苏御轻声说道,他的语气很平淡。
顾夏眼眸微阖:“好。”
雨声越来越大,雷声隆隆,电光乍现。
“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雷雨天。”苏御看着掩映在窗纸上的电光,说道。
顾夏抬头看他。
苏御拂开她耳侧的发丝,慢慢道:“我幼年那会儿,要去宫里上学堂,早早的就得起来进宫,皇祖父请的师傅都很严厉,可不能迟到,所以每天都睡不够,也只有雷雨天的时候能偷个懒。”
“您也会睡不够?”顾夏觉得稀奇。
“我那时还小呢,跟现在可不一样。记得有一回贪玩,误了进宫的时辰,又不想受罚,就在宫里寻了个小池塘跳下去,谎称自己是不慎落水才迟到的。”
顾夏险些没笑出声来,赶紧低下头憋着,就是这样也还是没有忍住。
“你想笑就笑吧,也确实挺好笑的。”苏御无奈道。
顾夏将头埋进他怀里,好半晌才重新抬起,眼睛亮亮的,她问:“那后来呢,您瞒过去了吗?”
“没有,师傅们都精着呢,说从宫门到学堂根本不用经过那个小池塘,定是我去那边淘气了才会这般,最后我不仅被罚了站,还挨了皇祖父好一顿训斥。”
“您以前可真活泼啊。”顾夏想像着那个年纪的苏御,真想看一看啊。
“也是因为这样,父王才会早早将我丢进军营里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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