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灵云界后,谢无镜也帮织愉重新诊看过。
她体内的毒不发时,竟如同不存在,查不出丝毫痕迹。
只有仙气能缓解的毒,并且如此诡异,可以断定这毒绝非凡尘或灵云界所有。
多半来自陨灭的仙族或神族。
织愉没有不适,仙气只是缓解了她刚刚睡醒的倦懒。
万千人渴望得要死的东西,被她这样糟蹋,她更心虚了。
不过谢无镜明知她骗人还纵着她,说明他不在乎这点小事。
织愉对谢无镜笑眯眯的,“谢谢,辛苦你了。要不,你去参加宴会?”
“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不然他们气我,我还得闹。”
织愉挥开他的手坐起来,在他眼前大大方方地整理轻薄的衣衫。
嫩粉的衣裙薄如蝉翼,完全贴合她的身形,甚至能看到她衣下的藕色小衣。
在凡界时就算是假夫妻,两人因为各自的身体状况,时不时需要互相照顾,也很亲密了。
只要没脱光,织愉已经习惯在他面前这么不拘小节。
他目光也干净得很,像永不会有起伏的冰面,“我在,他们不敢。”
有他在,他们确实不敢光明正大欺负她。
但他们会用鼻孔看人,会说些灵云界特有的东西,让她听不懂,孤立她成为局外人。
织愉连连摇头,不愿去受这个气。
她催促谢无镜快去。
谢无镜嘱咐她有事用传音玉牌叫他,起身理了理衣袍与袖边,缓步向外走去。
织愉躺回床上。
安静下来,脑海里又涌起那个可怕的梦。
在梦里,她记得……她今天也没去参宴,谢无镜去了。
“谢无镜!”
织愉猛地翻身跳下床,跑到门口拉住已经停下脚步的谢无镜,“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去参宴?”
谢无镜在凡界时,脸上是会表现出些许情绪的。
可回到灵云界后,他的情绪如被坚冰笼罩,织愉已经连他的心情都看不透了。
“理由?”他问。
织愉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任性,而是无理取闹了。
但她得试一试啊!
试试看,那到底是不是梦。
织愉心思重重,踟蹰了好一会儿,“南海公主是不是叫钟莹?”
“仙侍告诉你的?”
织愉摇头,“我听别人说的。说你和她青梅竹马……”
谢无镜仍是平淡无味的语调:“我和她……”
“算了,我不想听。”
以她的身份,她也不该打探这些事。
她只是想留下他试验那到底是不是梦。
织愉:“我就是有点担心,要是他们觉得你和她有什么,会不会更不把我当回事?甚至趁你不在的时候,来要我的命……”
她故作惊恐地捂住自己脆弱的脖子。
谢无镜看她的眼神里,带上一丝微不可察的审视。
她是个聪明人。
自小在大梁后宫长大,母妃生时是最受宠的贵妃,她亦是最受宠的公主。
她九岁时,母妃去世。
在宫里独自长大的七年,她需要照常在父皇面前扮演娇憨的公主,才能博得父皇的怜爱。
时日长了,她总是把她的娇纵拿捏得恰到好处,憨态可爱,又会揣测旁人的心思。
谢无镜看看她的踩在地面上的脚,“回去穿鞋。”
织愉蜷了蜷裙下嫩白的脚趾,一步三回头,“那你别去?”
谢无镜跟在她身后,缓步走回桌边。
织愉笑嘻嘻地坐回床上,穿上鞋子,坐到他身旁的凳子上。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给她也倒了杯,然后慢悠悠地一边品茶,一边如实相告:“接你来,不只是因为我们拜了天地。”
他喝的茶是他独有的,织愉从没喝过。
她闻了闻,是种令人身心宁静的香。
抿一口,苦得她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的命都没这么苦。
“你等等。”
她放下杯盏,对门外喊,“香梅,送壶茉莉茶来,放蜂蜜放牛乳。再送盘瓜子,要荔香的。”
他不急不缓地品着茶。
待香梅送来了她要的茶,她美滋滋地喝茶,嗑瓜子,“你继续说。”
谢无镜便面不改色地接着道:“灵云界有十一境,三宗、四海国、四方城。每一位境主,皆是狼子野心。”
他在凡界十八年。
这十八年对于修士来说虽是弹指间,但也足够这些人搅弄风云。
他们觊觎谢无镜的血脉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方设法把自家亲眷送来给他做道侣。
只要生下一位有仙族血脉的继承人,就能打破如今多方制衡的局面,一枝独秀。
而谢无镜目前并不打算打破这样的平衡。
织愉成为仙尊夫人,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她占据了他夫人的位置,那些还想送女儿来的,就只能是以送炉鼎的名义。
都是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要不要这么没脸没皮,就要好好考虑了。
今日这场宴重要,恰好有城主与海国女儿过来。
谢无镜为织愉留在仙府,既是告诉他们目前该死了这个心。
亦是彰显他对织愉的重视,警告他们不要对她做不该做的事。
织愉小口小口地抿着茶。
茉莉香在口中散开,谢无镜说的话,让她想到了她的父皇。
权术,不外乎如此。
江湖也好,朝堂也好,灵云界也好,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
织愉嗑了颗瓜子,撇嘴摇头。
整天想这些,太伤脑子,不如嗑瓜子。
谢无镜向她许诺:“我会保证你在灵云界能够寿终正寝。”
织愉嗑瓜子的动作停了。
她对她谢无镜眨巴眼睛:“我要是想修道呢?”
谢无镜如实相告:“目前灵云界没有凡人修道。”
织愉记得,在梦里,她那么祸害谢无镜,拼命和他双修,修得也很勉强。
她不免显露出些许失望,嗑瓜子的速度都慢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她嗑瓜子的声音。
谢无镜喝茶喝得很斯文,举止从容,不发出一点声音。
在凡界时,他们即便这样谁都不说话,也能坐在一起待很久,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到了灵云界后,织愉总感觉有些东西变了。
比如现在,安静了一小会儿,她就不自在。
他们生疏了。
她想了想,“要不,你还是跟我说说那个南海公主?”
谢无镜言简意赅:“仙族陨灭时,我尚且年幼,被交托给乾元宗上任掌门抚养。那时她同在上任掌门门下修行。”
他说完,继续喝茶。
织愉等了会儿,他也没有接着说的意思。
“没了?”
“没了。”
还没她看过的最烂的话本子刺激。
织愉继续嗑瓜子,发现瓜子没了。
外面天色也已暗下,明月挂上树梢。
现在这时候,如果谢无镜去赴宴的话,宴会应该已经开始了。
哈哈,跟她梦里的发展不一样,她什么事都没有。
织愉顿时身心舒畅,长舒口气,“我困了,要睡了。”
谢无镜拂袖收走茶具,起身回他自己房中休息。
毕竟是假夫妻,在外人面前恩恩爱爱,私底下还是要分房睡的。
将房门关上,织愉趿拉着鞋扑向自己的床。
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她浑身一僵,呼吸骤停,倒在了地上。
脑海里浮现出一段话:
[再违反剧情,你会暴毙,神仙难救。]
世界好像暂停了。
这段话消失的刹那,暂停的空气疯狂涌入织愉的体内。
她大口大口地躺在地上喘气,缓了好长时间,隐隐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是香梅。
香梅敲门,声音有点急切:“夫人,您睡了吗?”
织愉心乱如麻,失魂落魄地回道:“还没,怎么了?”
香梅推开门,表情纠结,“夫人,南海公主来了。正在仙府山门和仙尊说话呢。”
织愉大脑空白了一瞬,抓了件外袍披上,疯狂往外跑。
谢无镜刚要回房,就收到仙府大阵感应。
南海公主前来拜访。
他放她进来,在仙府山门旁的亭子里等她。
“慈琅仙尊。”
钟莹款款而来,行完礼,坐下,“先前仙尊托我查的毒,我已查遍鲛族内所有医书。我能冒昧问一问,您是为谁查的吗?”
不待谢无镜回答。
“谢无镜!”
一道穿百花裙的身影喊着他的名字,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谢无镜还是那副天塌下来也不会变的表情,手轻搭在织愉手背上,“怎么了?”
织愉扫了眼钟莹。
冰肌玉骨,身材纤细窈窕,清冷殊丽。
一身月白鲛绡裙在月下格外仙气飘飘,完全就是所有凡人的梦中神女。
钟莹正难掩惊讶,视线落在她身体和谢无镜手臂贴合的地方。
对不住了,南海公主。
我这种烂俗恶毒女配,生来就是要到处捣乱的!
织愉把脸靠在谢无镜肩头,娇弱地撒娇:“我做了个噩梦,好害怕。”
从现在起,她要做一个恶毒的女人。
骗他的仙骨,毁他的道途,玩他的身子!
她活不活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让他这样一个事业批成神呐!
第3章 只是玩物
谢无镜轻拍了拍她的背,仙气不要钱似的给她灌,缓解了她的方才心脏骤停遗留下的不适。
她凌乱的呼吸渐渐平稳。
谢无镜将她散乱汗湿的鬓发勾到耳后。
织愉接着娇哼:“我一个人睡不着,你陪我。”
在凡界时,她和他在逃命中会有因各种情势睡在一起的时候。
但到了灵云界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向他提出这样亲近的要求。
谢无镜看出她是真的心有余悸,微红的眼尾带着湿润,瞳孔颤动着,眼神混乱,还没缓过劲来。
他抚了抚她的背,“好。”
钟莹被无视良久,无意再看从前不染俗尘、不生六欲、孤高寡情的慈琅仙尊,现在是如何宠爱他这位凡人夫人的。
她浅笑了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织愉疑惑地望向她。想了想,刻意表现出几分敌意。
钟莹欠身道:“抱歉,我没能从南海国典籍上找到您要我查的东西。我先回去了。”
“有劳。”
谢无镜虽为仙尊,却从不摆架子,客气地叫仙侍送钟莹离开。
织愉轻哼:“她叫香梅。”
谢无镜:“嗯。”
织愉知道他还是没记住,挽着他走入传送阵。
尧光仙府很大,谢无镜身为仙尊,不需要传送阵。
这传送阵是给织愉准备的。
传送阵直达她的卧房前。
织愉脱了外袍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谢无镜在床边坐下。
未来的景象在脑海里回放,织愉横竖睡不着。
她原以为那些景象够清晰了,现在才发觉那只是个大概。
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是通过谁开始谋划害谢无镜的,她都不知道。
谢无镜总是能看穿她。
她要怎么骗过他,她也不知道。
道阻且长,任务艰巨。
织愉仔细整理头绪,混乱的思绪稍微变得清晰。
她犹疑地拉住谢无镜的袖子,“谢无镜……”
“嗯。”
昏暗中,他的嗓音显得更为低沉。
“你和我一起睡,可以吗?”
她尝试向他身体伸出魔爪。
谢无镜沉默片刻,“为何?”
似乎不是不可以,只是要一个理由。
织愉:“我实在害怕,想抱着什么睡。要是叫香梅来陪我,我们之间的真实关系,不就会被人知道了嘛。”
这个理由,勉强还行吧?
她心里忐忑地打着鼓。
须臾后,她感觉自己身边的位置陷了下去。
他身上苦冷如雪的香气侵袭了床帐内,“睡吧。”
有时候,她觉得他看起来真像个不近人情的人。
可她的要求,他几乎从不会拒绝。无论是在凡界还是在灵云界。
织愉有那么一瞬间心生愧疚。
转念想到,对他这种为了正道日夜奔波、现在还能为了可怜人的恳求,舍身陪她一起躺下睡觉的人来说。
助他成神,超脱红尘,才是对他最好的回报吧。
织愉毫无心理负担地抱住他的手臂。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累。
短暂的窒息好像抽走了她的精气神。
织愉本以为会难以入睡,可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她很快就睡沉了。
翌日醒来,谢无镜已经离开。
香梅进来,从储物戒里拿出衣裙首饰供织愉挑选。
灵云界的修士大多没有用衣柜的习惯,有衣柜也是个摆设。
谢无镜这里更是如此。
织愉来了,才特意在她屋里打了俩衣柜与梳妆台。
织愉本想叫香梅把谢无镜给她的衣裙首饰都放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谢无镜也说:“好。”
但香梅边放边心疼地说,这些衣裙与首饰,最低都是仙品,皆是举世难寻。
放在外面,她好担心有人拜访时会起歪心思,对织愉不利呀。
织愉这才知道,在灵云界,好东西该去的地方,是储物戒。
可惜她一阶凡人,纵使能用这些法衣法器当作护身防具,没有灵力,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使用储物戒的。
织愉叹了口气,挑了套天水碧裙配西子色外袍,上绣花叶四凤纹。
要了一套看着像点翠嵌绿松,但是某种灵石做的首饰,点缀了两根金钗步摇,一串铃兰花。
她去换好衣裙,在梳妆台前坐下编发髻。
香梅收拾衣裙首饰,今日难得不安静,碎嘴道:“夫人,昨日仙尊没去赴宴,那些参宴的人,今天就都在山门等候仙尊,请仙尊去商议事情。”
织愉心不在焉:“嗯。”
“那些人带了他们的女儿或是妹妹,亦或是首徒女弟子,哪里像是来办正事的。”
“嗯。”
“要我看,她们这是当夫人已经死了,等着抢夫人位置呢。”
“嗯?”
织愉尾音上扬,奇异地透过镜子看真心愤愤不平的香梅。
话本里,每一个富贵显赫的恶毒女配身边,都会有一个歹毒而愚蠢的狗腿子。
香梅就是她的狗腿子?
香梅还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整理好了东西,走过来,替织愉把储物戒戴上。
这储物戒玄金质,上有应龙图腾,很漂亮,是谢无镜送给织愉的。
认了织愉为主,却可以接受主人命令允许他人打开。
看不出什么品级,但绝不会低于仙品。
夫人的手纤白脆弱,戴上这暗纹霸道的戒指却一点不突兀,可真好看。
香梅就如对易碎物品一样对待织愉的手,见织愉神情复杂,劝慰道:“夫人不用担心,仙尊对夫人是不一样的。今早仙尊走的时候,还叫我去给您买梅子呢。”
今天一大早,香梅在院里清修,谢无镜从屋里出来,叫她好好照顾夫人。
香梅应声。
谢无镜又道:“她心情不大好,最近想吃梅子,你去买些。”
香梅问:“梅子有很多种,买什么种类的?蜜饯果脯,还是新鲜的?”
谢无镜静了须臾。
“全部。”
香梅领着织愉去用早饭的路上,乖巧地跟织愉讲述谢无镜离开前发生的事。
织愉有点困惑。
她什么时候说最近想吃梅子了?
应该是谢无镜和别人聊天,他给记错了吧?
嗯,女配这待遇很合理。
这种把她和别人弄混的误会剧情,必定是要加快她黑化的进程。
走进膳房,今日屋里摆了一条长桌,上面摆放了各色梅果。
新鲜果味与蜜饯果脯的甜交织。
织愉忽然想起来,昨天自己说过:
——知道我为什么挑她吗?因为我想吃梅子。
哦,还真是自己说的。
织愉欣赏了眼梅果盛宴,随手一挥,“收起来吧,我现在不想吃梅子了。”
香梅应是。
织愉坐到一旁的圆桌边,用她的早膳。
早膳是灵植灵兽肉所做的清粥小点,很是鲜香。
灵云界的人不贪口腹之欲,但这种好东西,他们也巴不得天天有的吃。
不过谢无镜天生仙体,这种东西对他用处不大。他几乎不吃任何东西。
这膳房还有膳食,都是织愉来了以后,特意给她准备的。
织愉吃了两口就不太想吃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剧情。
织愉唤来香梅,“我想去乾元宗逛逛,可以吗?”
香梅迟疑,“可以。不过,乾元宗多是修行之人……”
在她看来,夫人美丽脆弱惹人怜。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夫人只是个蝼蚁一样的凡人。
她能不轻蔑夫人,那些人未必。
织愉毫不在乎,甚至颇有激情。
她这种角色,出场就是要被人欺负打脸的。
然后她再恶狠狠地报复回去,来突出她的坏!
“走,我们去乾元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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