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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黎青燃)


这一番移动,云川的身上迅速出现了好几处刀伤,血迹大片蔓延。
谢玉珠瞧着云川的动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确实,听说烧伤特别痛苦,还是被刺死干脆利落一点……”
她还没絮叨完,只见云川突然一把将斗篷扔进远处的火海里,瞬间火星高跃。云川的手腕高悬,腕上金手镯顷刻间散成三重七个圆环,内、中层的圆环极速旋转,镯内蓝色石头光芒璀璨。
那一刻,斗篷烧尽的灰烬从火海里陡然升起,盘旋于火星之上,灰烬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旋转汇聚奔云川而来。
云川伸出手掌任这些灰烬缠绕上她的手臂,然后朝着它们轻轻吹了一口气。
只是轻轻的一口气对于灰烬却仿佛一场飓风,灰烬乘着云川的气息顷刻间腾起,灰色的轮廓散开化为一只巨大的鹏鸟,展翅而来从刀尖上将云川与谢玉珠衔起,避开火焰往黑暗天空中飞去。
谢玉珠被灰烬缠绕着飞行,耳边风声萧萧。突然得救让她一时之间大脑空白,她抬眼看向身边同样被灰烬缠绕的云川,迷惑片刻然后骤然清醒,瞠目结舌道:“是吹烟化灰术……”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千变万化,断而不破,散而不失。
是逍遥门的至高法术之一,吹烟化灰术。
怎么可能?云川怎么会吹烟化灰术?云川明明只是一个没有灵力修为的普通姑娘,而且因为精神受到刺激,行事古怪……
谢玉珠心下一片混乱,在层出不穷的祸事中被她忽略的问题纷纷涌上心头。
云川为什么能徒手在镜子上雕刻出法术?
她的视石为什么能看到梦境的骨骼?
她为什么能毫发无损地,从绑架她的人手中回来?
谢玉珠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她艰涩地发问:“云川……绑架你的人,为什么会挂在橘子树上死了?橘子树是……怎么长出来的?”
云川仿佛终于听到了谢玉珠的声音。她转过头来望向谢玉珠,后背被火光映成一片血红,身前则被手镯的光芒照得湛蓝,仿佛烈火与深海在她身上分界。
灼热的狂风将她染血而烧焦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她银白的长发光辉交映,仿佛在深海与火焰之间穿梭。
“啊,那是我种的。”
云川的语气轻松。
谢玉珠慢慢问道:“种在哪里?”
“他们身体里。”
“……前段时间在付家庄死的那四个人,他们身上的树也是你种的吗?”
“那个地方叫付家庄吗,是啊,有那么四个人。”
“……你知道,这是杀人吗?”
“我知道的。”
云川偏过头,她的眼睛也如同燃烧的大海,明亮而幽深。
“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坏人啊。”

黑暗消弭,天光破晓。
谢玉珠还未来得及回应,四周就突然出现一片幽深茂密的树林,百年的老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雾气弥漫空气潮湿,再没有火海与刀尖的景象。
谢玉珠掉在铺满枯叶的地面上,抬头看着半空中的大鹏又散作灰烬,仿佛与雾气融为一体。
云川被树林里的雾气和灰烬所缠绕,日光在雾中散成一片朦胧的金色,她沉浸在烂漫的金色中,仿佛世外之人。
谢玉珠沉默地与云川相对半晌,突然伸出手来举在二人之间,严肃道:“等等!等等!我得捋一下。”
顿了顿,她爬起来捂住自己的脑袋,边想边说道:“你杀了那些绑架你的人是因为他们胁迫你在先,这个情有可原。可是付家庄的四个人呢,你为什么杀他们?”
“他们想抢我的袋子和镯子。”
“噢噢,他们是强盗啊!那更情有可原了!除此之外你还用这个镯子杀过别人吗?”
仅限于用镯子杀的话,传闻中的那位挚友排不进来,如此一来就没有别人了。
于是云川答道:“没有。”
谢玉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心口发作道:“我一晚上这颗心上上下下,下下上上,都要吓出毛病来了!你干嘛这么急着下结论?你是为了自保而还击,不算坏人,还心狠手辣,什么词儿拿来乱用!”
云川举起手指向她:“但是你说……”
“我说了,你不是坏人。云、川、不、是、坏、人!听清楚了吗!”
谢玉珠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响亮,却有些颤抖。她满脸泥渍灰尘,双眸里深藏不安,仿佛这断言落地生根,不光要劝服云川,也要劝服她自己。
云川露出一点迷惑的神情,她安静片刻,还是放下手指说道:“好吧。”
谢玉珠深吸一口气,伸手拍拍云川的肩膀,心有余悸道:“云川姐姐,可别乱说话啊。有些名声一旦背上,就再也拿不下来了。”
她们在茂密树林里找了个安静地方,坐下来互相包扎在刀山火海里弄出的伤口。和云川进行了一番交流后,谢玉珠觉得自己掌握了事情的真相,并且对云川一问三不知的情况感觉到恨铁不成钢。
“你真是啥都不知道啊……城里贴的布告你没看到?捡到了这种镶着发光蓝色石头的东西,是不能乱用的!用了就是灵匪,就会被所有仙门通缉!”
云川偏过头:“什么是灵匪?”
谢玉珠扶着额头,她靠着一棵倒下的巨木愤愤道:“说来话长,这就不得不提叶悯微了,这些破事儿全都得怪她!”
云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悯微还被尊为万象之宗的时候,跟梦墟主人一起开创了一种叫‘魇修’的修炼方法。这方法和魇术没什么关系,是修士用来突破境界提升修为的,若修炼成功则修为大增,便是已经修到顶的,都还能把顶往上拓个七尺。”
“但这种方法需要以梦魇炼自己的精魂,若炼不好,不仅修为不增,精魂中还会生出有自我意识的活物。这活物会把修炼者的灵力和记忆全部吸走,脱离他满世界乱跑,便是魇兽。”
“现在这话说回叶悯微,二十年前她魇修失败,魇兽逃离昆吾山。大家见了叶悯微的魇兽才发现,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各家术法全部都做成了灵器。像咱们这样的人,根基修为全无,内功、心法、身法、口诀、结印一概不知,但只要拿到灵器,就可以像仙门修士一样施展术法。”
“叶悯微的魇兽揣着一堆灵器到处乱跑,看谁顺眼了就丢个灵器出去。那平白无故得了灵器神通的普通人,常以灵器作恶,被称为灵匪。从那之后直到今日,就是天下大乱喽。”
谢玉珠指向云川:“现在你就是灵匪。”
云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到这里谢玉珠便心中发愁。云川修好手镯,本可以借着灵器的力量一路躲避障碍到梦境中心,请那里的魇师将她们放出去。可梦境的中心会呈现在铜镜上,仙门宗派那么多人盯着,云川一出现她灵匪的身份定然暴露。
“借灵器之力使用术法是重罪,更别提你还杀了人,被仙门宗派的那些人发现了就只有一个死字。咱们不能去找魇师。”
谢玉珠身上的伤口被云川包扎好了,她便撕下布条给云川包扎起来,边包边说:“咱就偷偷藏着,等他们比试结束所有的梦都破掉,咱们自然就能出去了。”
云川疼得轻声吸气,她思索了一会儿谢玉珠的话,疑惑道:“你是在替我着想吗?”
“对啊……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你救了我多少次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谢玉珠伸出手,在嘴边一晃:“我绝对替你保密。”
云川望着她,面不改色地击碎对方的义气:“我救你是为了五百两银子。”
谢玉珠瞪着眼睛噎了半晌,艰难道:“君子论迹不论心……不是,云川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太诚实!”
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变成了活物,正在四处探索。
“它们醒了,我们该走了。”云川终于站起身来,手腕上的镯子缓慢转动着。她说道:“镯子没有完全修好,只是勉强能用,很快就会再次坏掉,而且会坏得更严重。按照梦境持续的时间来看,撑不到最后。”
谢玉珠傻眼:“那怎么办?”
“我们现在去梦境中心找魇师。”
“然后呢?”
“后面的事情我不擅长,你来想办法吧。”云川说得坦坦荡荡。
谢玉珠愣了片刻,揉着太阳穴道:“我明白了。这情况就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我要折寿。”
此时摘月楼里的众人们,正在一片混乱中维持着微妙的秩序。魇师们被白纸围困在高台上不得脱身,纷纷以魇术招魇来与白纸对抗,一时间高台上刀剑、火海、洪水、猛兽层出不穷,声势浩大而来,然而纷纷被白纸切成碎片或掩埋消散。
这白纸的牢笼坚不可摧,背后的魇师强得出乎所有人意料。梦醒的魇师们只能徒劳地尝试,而尚且未落败的魇师们则仍以梦魇厮杀,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纹丝不动。
另一边,仙门弟子们和摘月楼仆役们倒都还镇定。仙门中人本来就是受邀来此为盟会做个见证,并非主事之人,眼见这搅乱盟会的人也是个魇师,想来这也算是魇师内部的斗争,不便插手。于是他们尝试破坏白纸无果后,看白纸并不想攻击他们,便也先按兵不动,看着铜镜上的梦魇战局。
摘月楼仆役则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想来桌椅摆设坏了魇师们也赔得起,别把楼拆了就行。
逍遥门席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快看巽字乙号位!”
仙门弟子们纷纷把铜镜上的梦境转到巽字乙号位。这里正是三人混战,一个矮个子的四十来岁的黝黑中年人敲着巨大的鼓,每敲一下天地便跟着震动,靠近他的东西都应声粉碎。一个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样的人操纵着无数巨木,如同活物般伸出枝干纠缠对面,一旦断开便流出烫人的毒液。最后一位高个子清瘦的尖脑袋,一挥手便有无数蝗虫铺天盖地地飞来,所过之处的所有生灵都被啃食殆尽。
这边正战得昏天黑地不分胜败,三个梦境汇聚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奇诡纷乱。而两个灰头土脸的女子躲在巨木的枝干后,一个女子高喊道:“都说了我是谢家六小姐!快把我们放出去!”
镜子外的摘月楼仆役们一见这情景,纷纷大惊失色,惊呼声此起彼伏。
“六小姐!小姐怎么进梦里了?”
“云川怎么也在?”
“怎么回事!?”
席间的仙门弟子面面相觑,不由得瞥向扶光宗。谁不知道谢家大小姐与二公子都在扶光宗修行,这次虽然没有来,但扶光宗到底与谢家关系亲近。庄叔不顾白纸纷飞,马上奔去扶光宗席位,隔着白纸围墙求扶光宗弟子帮忙把谢玉珠救出来。
那梦境里的魇师还在火上浇油,敲鼓的中年人道:“我只知谢家大公子,大小姐,二公子,谁见过什么六小姐?你说你是谢家六小姐你就是了?”
白面书生劝道:“不管她们是谁,两个弱女子误入梦境,我们不能不管吧!”
敲鼓的摇摇头:“怎么管?召她们入梦的不是我不是你,我看也不是那赵老六,不是我们召的怎么放?谁又知道她们怎么进来的?一个谢家小姐一个白毛丫头,这一塌糊涂的比试规则保不齐就是她们搞的!”
“依我看这规则早就出了问题,大家都该停手了!”书生高喊。
那操纵蝗虫的尖脑袋终于发话,哈哈大笑道:“管他什么规则,赢到最后就是盟主了。你徐述要充好人就乖乖认输,所有梦都破了她们不就出去了?”
敲鼓的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道:“你看看,就算你收手赵老六那疯子也不会收手!你现在分神护着她们两个,一会儿就得败下阵去!”
徐述气道:“钱千福,你就会说些风凉话!”
他们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话说了几回合梦境便战了几回合。徐述护着云川与谢玉珠确实力不从心,眼见着挡在云川和谢玉珠面前的巨木在鼓声中化为齑粉,那蝗虫们便乌云般黑压压地冲过来,饿疯了似的连野兔老鼠都啃光只剩个骨架。
谢玉珠嚎叫一声连连后退,只觉得今晚她也得做噩梦,所有这些玩意儿都得重来一遍。
那黑云般的蝗虫就要冲到她们面前,千钧一发之际,云川抬起手,藏在袖中的灰烬绕着胳膊涌出,随着她的吹拂冲天而起,自地而天立起一座高墙,朝着蝗虫们轰然倾倒。
乌云被高墙拍散在地,谢玉珠捂着心口望向身边一脸淡然的云川。
云川的镯子露出衣袖之外,挂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层层圆环旋转间蓝色光芒璀璨。
她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云川一挥胳膊把手背在身后,念词儿似的说:“啊,我暴露了。”
谢玉珠为这稀烂的演技沉默一瞬,瞥了一眼灰暗的天空。
铜镜外仙门的弟子们自从云川吹起灰烬时,就已经乱成了一团。“灵器”、“苍晶”、“灵匪”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吹烟化灰术所属的逍遥门弟子们已经全部站起来,围着铜镜议论纷纷。
“这竟是个灵匪!她是谁?”
“她偷了吹烟化灰术!”
“是不是她把谢小姐骗进梦魇的?她是怎么进去的?”
怀疑声刚起,便见铜镜里的谢玉珠一步跳开远离云川,指着她夸张地大喊:“云川姐姐,你居然是灵匪!亏我这么相信你!我……我看错你了!”
云川一把将谢玉珠拉过来,拿尖尖的树枝戳着她的咽喉,说道:“不要乱动!乖乖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杀了你!”
摘月楼仆役们震惊声一浪高过一浪,庄叔的呼喊声更是响彻整个摘月楼。
温辞倚着朱门眉头紧锁,盯着铜镜里身上血迹斑斑的云川,惊讶已经全数转为愤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油盐不进、胆大包天、自讨苦吃!”
叫她不要碰魇术,她还偏要碰!
顿了顿,好像还不解气似的,温辞又愤恨地补了一句:“演的什么东西!”

第010章 危机
不说铜镜外这些大惊失色的仙门弟子和仆役们,梦境中混战的三个魇师眼见漫天灰烬绕着云川,都傻了眼。
那敲鼓的先嚷出声:“今儿撞了大邪!比试乱套了,谢家的小姐来了,现在连灵匪都来了!你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操控蝗虫的赵老六倒倍加兴奋,在蝗虫旋风中哈哈大笑道:“好啊!我就喜欢热闹!”
云川架着谢玉珠乘灰烬而起,她躲避着声浪树枝与蝗虫,在三个噩梦交汇的中心转一圈,手指在衣服上快速地划着。
谢玉珠乖巧地扮演人质,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问:“你在算什么?”
云川也跟着压低声音:“算我能打赢谁。”
“谁?”
“谁也打不过。”
“那怎么办!?”
“挑一个人,帮他快点打赢别人。”
云川话音刚落便一挥手腕,灰烬飞去砍断即将刺向赵老六的枝条,一并挡去毒液。
赵老六转头看向云川,惊诧道:“小丫头你竟然帮我?”
“你赢到最后所有梦破灭,我就能出去。”云川悬在空中,诚实地回答。
谢玉珠僵着身体,哼哼着抗议:“你怎么帮他不帮书生!恩将仇报太不道义了吧!”
云川认真回答:“现在有道义的人应该杀我救你。”
“……”
“只有不道义的会站在我这一边。”
谢玉珠墙头草随风倒:“你说的没错。”
赵老六果然不管谢玉珠被绑,得了帮助还十分得意。徐述铁青着脸喊道:“这姑娘竟是灵匪!想来这些纷乱全是由她而起!诸位我们一起先将她缉拿吧!”
那树枝奔向云川的刹那,鼓声大作,蝗虫高飞,灰烬如箭雨,三方齐上。树林的噩梦瞬间被撕破,徐述愤怒的面庞与梦境同时消失。
高台上原本沉睡的徐述黑着脸醒过来。铜镜外的仙门弟子们看见这一幕,愤慨声直冲云霄,有道义的被没道义的和趁虚而入的给打败了,这真是岂有此理!
而梦境里的云川只是拍拍手,欣慰道:“破了一个梦。”
而后那敲鼓的魇师竟还想游说云川来帮自己,云川在结盟这方面还是很讲道义的,二话没说——帮赵老六把对方给灭了。
于是这突然出现的大逆不道的灵匪,就和那疯疯癫癫的赵老六心照不宣地结了盟。赵老六原本实力就不错,云川的镯子也十分厉害,只见雕花木板上赵老六的名牌碰谁便把谁撞下去,一路摇摇晃晃往上升,那叫一个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分组本就乱成一团,加上云川的介入,比试速度大大加快。不过半个时辰,赵老六的名牌就扶摇直上,眼见着直逼最顶端的盟主之位,迅猛的势头却刹那间戛然而止——他的名牌被另一块迅速升上来的名牌撞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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