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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黎青燃)


今夜的洗尘宴办得阔气,在苏家雕梁画栋的厅堂里,歌舞伎乐、好酒好菜应有尽有。
大概是马面罗刹身子太过僵硬难以落座,眨眼之间热雾与马面罗刹都消失不见,座位上取而代之地坐了位美人。
只不过这花容月貌、媚眼如丝的美人,下半身竟然是条蛇——想来从噩梦里召出来的东西,总不会太正常。不过毕竟桌上只能看见上半身,一眼望过去这宴席倒正常许多。
谢玉珠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苏宅的仆人这么镇定了,每天夜里都变上这么几次,看多了自然见怪不怪。
然而吃着吃着,谢玉珠便发觉今夜更奇怪的竟然是叶悯微。
只见她大师父只咬了一口柿饼,便放下柿饼拿起筷子,象牙白的筷子在精致菜肴间移动,竟像普通人一样吃起宴席来。
这情形实在是难得,叶悯微向来视山珍海味如无物,谢玉珠惊诧道:“原来大师父你喜欢湘菜啊!”
温辞与苏兆青交谈间,目光也瞥向叶悯微。
他的筷子自哪道菜中扬起时,叶悯微的筷子便跟着落下去,也夹起这道菜。
他吃肉她便也吃肉,他夹虾她也夹虾。叶悯微原本就很少吃东西,又是左撇子,右手拿筷十分生疏,然而即便是鹌鹑蛋这种极难夹起之物,她失败数次也执着地跟着他夹起。
然后她还把在与鹌鹑蛋斗争中落下的,温辞刚刚尝过的菜再都尝一遍。
温辞挑挑眉毛,他心念微动,夹起菜里一枚完整的红辣椒,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叶悯微果不其然跟着他落筷,也夹起红彤彤的辣椒放入口中。
然后下一刻她便面色一变,捂着嘴咳嗽出声,面色通红,直咳出眼泪来。
坐在叶悯微左右之人连忙关心她,叶悯微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流,竟然还是把辣椒咽下去了。
谢玉珠说湘菜本就重香浓鲜辣,若不能吃辣,还是尝桌上的金陵菜为好。蔺子安还贴心地将金陵菜摆到了叶悯微面前。
然而当温辞再夹起辣椒时,叶悯微还是一边咳嗽着一边伸长手臂,将那道菜里刚刚令她落泪的辣椒夹起。
这次辣椒入嘴叶悯微便咳得更加响亮,双目通红一片,连耳朵都红了起来。谁想到平日里天塌下来也气定神闲的家伙,竟然被几颗辣椒折腾得如此狼狈。
温辞真不明白叶悯微这是想干什么。
谢玉珠也诚挚地发问:“大师父……你是在寻刺激吗?”
侍者连忙给她倒茶解辣,而叶悯微咳嗽着,那双泪眼依然盯着桌子,仿佛不肯错过温辞落筷的轨迹。
她的好奇似乎愈演愈烈,便像是从前研究术法一样,对他生出了十足认真地探索欲望。
温辞瞧着谢玉珠、蔺子安与苏兆青对叶悯微问长问短,他依然没有跟叶悯微说一句话。
只不过这顿饭到结束,他也没再碰过辣椒。
宴席散去,夜晚向来才是温辞最精神的时候,谢玉珠已经早早回房睡下,苏兆青与蔺子安也去处理家事。
天空一轮下弦月,月光清辉落在屋顶之上,瓦片泛着一层银光。温辞便倚着这层银光,胳膊搭在膝盖上,拎着个酒壶,目光沉沉地瞧着那细瘦的月亮。
有人踏上瓦片来到他身边,声音略有些低哑道:“大夫说,我们如今还不能喝酒。”
温辞转头看去,便见叶悯微立在他身边,她一身浅蓝衣衫,乌发尽处沾染白色,如同落雪的枝丫,只是眼睛还略有些泛红。
温辞凝视她许久,终于开口对她说出今夜第一句话:“那你要喝吗?”
叶悯微在他身边坐下,大大方方道:“要的。”
温辞把酒递给叶悯微,她仰起头喝了一口,果然被这烈酒辣得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
温辞轻描淡写道:“今晚你是怎么回事?”
叶悯微抱着膝盖转头看向温辞,月光在温辞身上洒下一层冷辉,他的目光深沉。
明明下午的时候他还在生气,晚饭前也不肯同她说话,此刻却被名为月光的水浇透,戏谑与怨愤之火悉数熄灭,只剩一派深蓝的冷峻沉着。
“苏兆青说你喜欢吃湘菜,所以我想尝尝看你喜欢的菜是什么味道。”
顿了顿,叶悯微皱着眉说出她的研究成果:“好痛,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味道呢?”
“我儿时在湘西生活,那里气候温和湿润,饮食便是如此。”
“所以苏兆青请的那个湘菜名厨,也是你喜欢的吗?”
“她请的,是我儿时专为我做菜的那位名厨之子,那时候……我生病不能出门,所以四季更迭和外界的交流,很长时间便仰赖四季的菜肴。”
“这些苏兆青也知道吗?”
“嗯。”
叶悯微晃晃酒壶,她转过头去看向面前高高低低的屋顶,仿佛瓦片垒砌的山峦,屋檐燃起暖色灯火,与月光相映。
“她好像很了解你。”
“如今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比你更甚。”
叶悯微看向温辞,说道:“那她知道的事情,你也告诉我吧。”
温辞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我凭什么?”
顿了顿,他突然问道:“叶悯微,你会害怕失去我吗?”
叶悯微愣了愣,她偏过头想了想,说道:“方才在雾气里看见你和马面罗刹站在一起,我确实想过若你死去会不会是这样的场面。按人们的传说,会有罗刹来勾走你的魂,带你去走黄泉路奈何桥,再世轮回。”
“那你会如何呢?”
“我会从罗刹手里把你抢回来。”
温辞嗤笑一声,仿佛这答案在他意料之中,然后他抬起眼睛凝视着叶悯微的双眸。
“但若是我不想留在这个世上了呢,我就想要跟罗刹去走黄泉,你会如何?你愿意放弃这世上的一切,陪我走吗?”
叶悯微眸光微动,流露出犹豫和迷惑的神色。
温辞接着说道:“当日在众生识海,我确实更想要回到现世,所以你百般挽留我也是自然。但若我就是想要留在众生识海,若我就想永生永世待在心想事成之地,你会如何?你愿意放弃这世上的术法、灵器、苍晶、魇术、魇修,所有的一切,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叶悯微眼里的犹豫更甚,她道:“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改变心意……”
温辞嗤笑一声:“你以为你天纵奇才,便可以罔顾他人意愿了?你这样和策因对玉珠所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叶悯微眼里朦胧一片,她似乎寻不到答案。
温辞嘲讽道:“叶悯微,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你旁若无人、我行我素,什么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对你来说就像个笑话。我们相识数十年,我仍无法想象像你这样的一个人,究竟会怎样去爱人。”
“我……”
他却打断她,道:“你说你喜欢我,那就来让我信服。”
叶悯微发觉温辞身上火焰并没有熄灭,它们冷却凝固,如刀光隐藏在他的眼眸深处。
那刀光指向她,他的眼眸凝视着她。
“叶悯微,竭尽全力一试吧,让我看看你的喜欢、你的爱意、你的牺牲,究竟是何模样。”
他已经折戟沉沙,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短兵相接。
即使鲜血淋漓,也要个痛快。

夜风吹拂间, 叶悯微凝视着温辞眼里的锋芒,她问道:“那你会原谅我吗?”
温辞缓慢而笃定地摇头:“我不原谅你。怎么样,要放弃吗?”
叶悯微也摇头, 她同样笃定道:“我不放弃。”
温辞不置可否地一笑, 道:“好, 不愧是你叶悯微。”
世人的讥讽嘲笑, 指责与否认从来不能打扰叶悯微,她没有要与谁对抗的概念,也因此,她没有屈服的概念。
所以叶悯微永不屈服。
苏宅的日子逐渐变得风平浪静起来,连谢玉珠都渐渐习惯每天夜里翻着花儿出现各种梦魇之物,可以像苏宅仆人们那样淡然处之了。
那日洗尘宴上苏兆青向叶悯微与谢玉珠介绍了自己与温辞的渊源, 说梦墟主人对自己有再造之恩, 请他们在府上安心养伤, 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待有下一步计划再行动。
温辞托苏兆青打听秦嘉泽与魇兽的消息,他们便暂时在苏宅休养。
正是春日融融,阳光烂漫温暖得不像话, 温辞照例在房间内补觉, 而叶悯微、谢玉珠与苍术则在庭院里晒太阳。
至于苍术是怎么走到庭院里的,倒不是因为他醒了,他实则是被牵丝术“提”过来的。叶悯微与温辞改造了牵丝盒, 从中牵出几根丝, 可以像控制木偶一样操控人身。
于是谢玉珠便把丝线连上苍术的四肢,稍一摆弄, 苍术便顺畅地站起身来。他在牵丝盒操控下行走如风能跑能跳,从背后看和正常人根本没区别, 就是正面一瞧就能看见他双目紧闭,实则仍在昏迷。
大夫说久卧伤身,谢玉珠便操控苍术,让他走到庭院里,坐在她们身边一起晒太阳。
谢玉珠向后躺在草丛之中,伸长了胳膊感叹道:“啊,春天真好啊,最喜欢春天了。”
顿了顿,她眯起眼睛,由衷庆幸道:“幸好我没有变回策玉师君。”
自除夕夜以来至于春暖花开的今日,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跌宕起伏,恍如隔世。谢玉珠想起她二哥牵着她从碧霄阁上一跃而下,想起那日浑身是血的她二位师父,不免心生动摇。
“……大师父,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啊?”谢玉珠喃喃道。
叶悯微近来正巧对“自私”这个词儿十分敏感,闻言眼眸一亮。
只见谢玉珠望着天空,继续道:“我大姐、我二哥……他们为了救我忤逆师门,你们为我也受了重伤,苍术甚至……至今昏迷不醒。我总觉得……很对不起你们,一切只是因为我的一句不愿意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呢?”叶悯微问道。
“……我说这话可能有点不识好歹,但我就是不想要过策玉师君的人生。她属于扶光宗,也困于扶光宗,即使我现在不想担起扶光宗的重任,等我变回她之后也一定会回心转意,为宗门与仙道殚精竭虑。”
“说到底我就是没信心敌过策玉师君的意志。我才从家里跑出来一年,我还有成百上千的愿望没有实现,我想长见识、见美景、交朋友、长本事,我想自由自在地浪迹天涯。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的自由才刚刚开始,我不甘心。”
谢玉珠转过头看向叶悯微,认真道:“我也不想失去你和二师父。”
叶悯微灰黑的眼眸一派安然,她说道:“原来如此。”
谢玉珠略一思索,觉得有些不对。她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道:“不是……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变回策玉,为何还竭尽全力地来救我啊?您都不问问我,劝劝我?”
“你的不愿意不就是一切吗?人若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牵丝盒操纵的傀儡有什么区别。”
叶悯微放下膝盖,在春日阳光中盘腿而坐。
同样是春日暖风,就像她与谢玉珠一年前成为师徒的那天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时,是你让我成为了你的师父,那是我获得的第一个身份。这一次我虽不知道你的动机何在,但是所谓师父不就是徒弟有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时,要帮她完成吗?”
谢玉珠怔怔地望着叶悯微,她眼眶有些发红,鼻子跟着抽了抽,伸出手臂去抱住她的大师父,软声唤道:“师父……”
叶悯微举起手,她拍着谢玉珠的后背道:“我是这样想的,不过温辞说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或许我们都很自私,所以才志同道合。”
谢玉珠认为,她大师父一向很擅长破坏所有感动的氛围。
然而这个话题也实在让她好奇。
谢玉珠从前觉得她两位师父都是世外高人,活到这份上也该断情绝爱了,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就没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
而今她醍醐灌顶,这世间最复杂的不正是男女之情吗!
谢玉珠松开叶悯微,兴奋道:“大师父,你和二师父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显然这也是叶悯微所关心的问题,她正襟危坐,仿佛探讨术法一样,说道:“是这样的,我们以前有过肌肤之亲,抱过也亲过,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然后现在,他应该是想让我追求他。”
“……啊?”
谢玉珠的表情变幻莫测,先是惊诧兴奋,最后全部转为由衷的疑惑。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师父你们……你们这步骤是不是……全反过来了?”
叶悯微勤学好问道:“你觉得,我该如何追求他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
谢玉珠全无经验,虽然说是对卫渊有些好感,但也不算是钟情,只是喜欢那张脸那身气质罢了。
再说她看过的话本子上的才子佳人们,只要是才子和佳人就一定能看对眼,拿出个信物就能私定终身,哪有她两位师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更别说她两位师父这般特立独行,都不能以常人的心理去揣摩。
谢玉珠也正襟危坐,她严肃道:“那二师父有没有说过,他希望你怎么追求他啊?”
叶悯微于是把他们在屋顶上的对话与谢玉珠说了一遍。从来很向着叶悯微的谢玉珠,这次却站在了温辞那边。
她托着下巴思忖片刻,认真地点头道:“我觉得二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为什么?”
“当大师父你和你喜欢的人意愿相符时,你就会倾尽全力帮他达成所有愿望。这时候你最有魅力,最让人动容。”
谢玉珠指指自己:“比如我变回策玉这件事。”
“但是你和你喜欢的人意愿相悖时,你永远会以自己的意愿为准……而二师父就永远为你让步。”
谢玉珠看了一眼远处关闭的房门,小声说道:“大师父,你不告而别的那三个月,你不知道二师父有多么受折磨。你还记得二师父白日里多么嗜睡吧?那三个月里我就没见他在白天合过眼,夜晚他更无法入眠,他说头疼,去药铺里买安神的药丸不要命地吃。”
“他每天都要骂上你两句,说要把乾坤袋还给你跟你分道扬镳,但一见面看你在涞阳王府受伤,他就再没提过离开你的事,也没提过他的病。”
“二师父心里最高的意愿就是你,如果你的意愿与他的相悖,他一定会选择你。”
谢玉珠越说越明白,以至于突然在这一刻看清了她二师父。
她二师父其实是个很孤单,脾气倔,嘴巴坏,又容易不安的人。
他大概很希望能被坚定地爱,但是他对他爱的那个人没有信心。
所以他气急败坏,口是心非。
又满心悲哀。
谢玉珠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一些无师自通的本领,可以胜任军师或者红娘一职。
她分析道:“……二师父应该也很希望你能这样对待他吧,不是你成全他,而是你选择他。”
叶悯微眸光微动,灰黑的眼睛里深深埋着一点震颤的东西,她低下头来开始仔细思索。
谢玉珠发觉,这几日她大师父演算术法的时间都减少了,她还以为是她大师父换脑子之后容易疲惫。
原来她大师父是在想她二师父呢。
谢玉珠不知该可怜哪个,她二师父不容易,她大师父想要追求她二师父,也不容易啊!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没多久,苏兆青便打探到了秦嘉泽的消息,如今鬼市里又有一卖家名声渐起,几乎和林雪庚平分秋色,那卖家似乎正是消失的秦嘉泽。
而叶悯微的魇兽自上次在宁裕出现后,便销声匿迹,再未现身。
自从叶悯微下山以来所遇到的许多事情背后都有鬼市的影子,那被她魇兽挑中的“徒弟”林雪庚虽未现身,却一直若有若无地影响着她的轨迹。
那个杀上白云阙屠杀四十多人的凶手,以人炼苍晶的年轻姑娘。
叶悯微也觉得,应该要去鬼市看看了。
叶悯微、温辞、谢玉珠一番收拾,他们带着苍术离开苏宅,向招待他们的主人们辞行时,终于得以见到了苏兆青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破晓,从微微亮起的晨光尽头里走来一个姑娘。苏宅的灯火辉煌,照亮那个姑娘的面容。她面容白皙秀丽而清瘦,一身浅紫扶桑花金纹缎面袄,发髻间珠玉耀眼,华贵却寂静无声,仿佛一朵绣在织锦屏风上的鸢尾花。
美丽却无生机。
她被一些灰黑的鸟儿衔着衣服,提着向她们飞来,像是活着的人偶一般。那些鸟儿衔着她的衣服让她跪在地上,弯下腰去,向温辞跪拜三次。
而这个姑娘一直闭着双目,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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