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朔方后,洛阳这边便要拜托老师看着了。”李长安把先前的想法先压了回去。
总归这位苏老师性子到底什么样,一见面也就知道了。
沈初叹气:“我也就只能看着搭把手,和政公主才是这方面的好手。”
沈初性格内敛,要他管理这偌大的势力,实在是赶鸭子上架。
到了五月底,李长安才点好人马,往朔方去。
八月,一路紧赶慢赶的李长安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朔方灵武城。
八月的灵武城已经很冷了,北风像是刀子一样呼啸着刮过李长安的脸。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李长安低声念了一句。
忽然又想到写这首诗的诗人岑参如今应当就在军中,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首诗还是再等两年她再念吧,岑参还没来得及把这首诗写出来呢。
要不然想个法子把武判官留下,让岑参把这首诗的诗名改作《白雪城送李长安归京》?
李长安舔舔后槽牙,心想自己怎么就改不了这个一想到好诗就想要冠名权的毛病呢。
到时候让岑参多写两首吧。
李光弼已经接到了消息,亲自在城外等着李长安了。
远远看着身穿狐裘的汉子,李长安便翻身下马。
“李将军。”李长安看着李光弼的表情满是亲近,仿佛在看一尊金娃娃一样。
年前李白写信请她帮郭子仪一把,虽说李长安帮了郭子仪,可郭子仪被免罪后就回了都护府,李长安也没有见过他。
今日才是李长安第一次见到安史中兴两柱国之一。
李光弼对李长安也十分亲切:“臣见过公主。”
王忠嗣对李光弼如师如父一般,李长安救了王忠嗣一命,在李光弼看来也就是他的恩人。
随着李长安一同到来的还有升李光弼为朔方节度使的圣旨。
李林甫这个人虽然人品不行,但是做事很麻利,答应了李长安后很快便找机会把他身上兼任的朔方节度使换给了李光弼。
李长安笑眯眯宣读完圣旨,将圣旨递到李光弼手中:“日后便要劳烦节度使多多照应了。”
李光弼十分惊讶,目光复杂看着手中的圣旨:“臣原本以为新任朔方节度使会是旁人。”
王忠嗣在朔方经营多年,朔方是受到王忠嗣影响最深的地方。虽说先前王忠嗣在离开前曾说过托军中故旧就举荐李光弼为新任朔方节度使,可随着王忠嗣被以“谋逆”罪名下狱,李光弼便知道朔方必定会落入奸人之手了。
他是王忠嗣的嫡系,朝廷不会让他担任朔方节度使。
往后的事情证明李光弼所料果然不错,河东节度使由安禄山兼任,朔方节度使更是由李林甫直接接管。
李光弼只能看着他家将军几十年的心血落入奸人之手。
却没想到最后还能回到他的手上。
“多谢公主周旋。”李光弼郑重给李长安行了个叉手礼。
李长安带着圣旨来,其中是谁周转自然不用多说。
李光弼心中对李长安是十分感激的,倘若没有寿安公主,王将军只怕已经遭奸人毒手,朔方也会被奸人祸害。
“都是为了大唐,李将军何必多礼。”李长安笑笑。
二人便一同往灵武城内走。
走在路上,李光弼询问李长安:“公主打算先做何事?”
监军这个职位可大可小,往大里说可以监管节度使插手军务,安史之乱期间,就是因为唐肃宗李亨任命宦官鱼朝恩为监军插手军务才使李光弼对上史思明大败。
李长安却没有插手军务的打算,她道:“先开几个炼铁厂。”
先大练钢铁,爆兵!
“还要劳烦将军帮我再找几十个马商。”李长安咬牙切齿道。
她一想到安禄山的战马竟然比她多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建造炼铁厂?”李光弼喃喃道。
王忠嗣早就写信给他,请他照拂寿安公主了,也在信中告诉了他寿安公主在军事上颇有天资,此次来边关也是真的要锻炼带兵的本事。
李光弼原本已经从自己手下的军队中挑选出了一部分精兵准备分到李长安麾下了。
结果要先建炼铁厂?
李长安滔滔不绝道:“先建造砖窑,烧砖建造炼铁厂,而后挖掘铁矿,冶炼兵器。我还打算办一个羊毛纺织厂,只招收女工。”
“朔方军中退伍的老卒可以优先进入工厂,士卒家眷也可以进入纺织厂。”
李长安看向李光弼:“至于我手下的士卒,便不从李将军手下夺其所爱了,只需李将军先借给我三五百老卒,其余士卒我自己招募。”
如今大唐府兵制已经完全崩溃了,采用的是募兵制。也就是需要打仗了才会招募士卒,不需要打仗的时候便遣散大部分士卒,好处就是省钱,坏处就是临时招来的这些将士大部分都是普通穷苦百姓,战斗力低。
这种情况下能留在军中的士卒都是精锐的老卒,是将帅的嫡系军队。李长安一来不愿意让李光弼割爱,二来她还是更想要自己的嫡系军队。
本来她来边关也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组建自己的军队。
李光弼试图揣测李长安的用意,却怎么也没想明白,最后干脆不想了。
总归他也管不了李长安,任由寿安公主折腾吧。
李长安此次来朔方从洛阳带走了一千二百余人,这些人都是从洛阳的各个领域内挑出来的精锐。
其中有四百余人土木经验丰富,在洛阳就负责带领工人建造工厂,如今来了朔方,依然轻车熟路。
很快灵武城便挂出了招工文书,特意标明“曾在朔方军中有过从军经历者优先”。
考虑到大部分百姓不识字还专门派了两个人坐在告示栏下面轮班念告示。
“寿安公主李娘子招人,工钱结得快,还管一顿饭,第一批只招五百人,要报名的赶快了啊。”一个眼睛有些小的半大少年扯着嗓子喊。
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只是看热闹的居多,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
冯勇也听到了告示,他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面挤出来,若有所思回了家。
“阿爷阿娘,今儿城里又招人哩。”冯勇一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喊。
一对老夫妇搀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老头只有一条腿,手中拄着拐杖,要靠着身旁的老妪搀扶才能行走。
“不就是招兵吗?天天招兵……没完没了,咱家就你和二郎两个小子,你若要从军再等两年,等二郎再大些你再去。”老头睁着一双浑浊的眼。
朔方苦寒,大部分青壮都是从军。
“不是招兵哩,是招工。”冯勇挠了挠头,“寿安公主李娘子招工,工钱结得快,还管一顿饭哩。”
听招工的人念了几遍,冯勇也学会了这话。
“那你就去吧,问问隔壁张大去不去,搭伙也有个照应。”老头道。
没人在意寿安公主李娘子是谁,这城里的官儿乱七八糟的,大多数百姓也就只听说过有一个王将军。
总归跟着谁干都是卖命。
冯勇便立刻去寻了张大,张大年纪比冯勇大一些,先前曾和冯老汉一起在军中效力,只是他运气比冯老汉要好,没有断胳膊断腿。
“行,咱们这就去报名。”张大正在院子里面劈柴,听到冯勇招呼以后回屋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就换了一身利落劲装出来了。
“得再干些日子啦,再没有钱,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张大砸吧着嘴。
冯勇羡慕看着张大身上这身好衣裳,忍不住想自己不知何时才能买身新衣裳穿。
他家里其实也不是没钱,他阿爷在战场上断了腿,军营里面也给了一笔遣散费,可那些钱是他阿爷的棺材本,不是遇到了大事万万动不得。
二人到了报名处,领了报名表。
不过他们也不认识字,只囫囵看了两眼,什么都看不懂就按上了手印。
而后就跟着其他七个人一起被一个男人带到了灵武城外,这儿已经有许多人了,男人带着他们先进了一个帐篷,一人给他们发了一个刻着字的木牌。
“咱们属于一什,我就是咱们什的什长,我姓孙,你们唤我孙什长,孙十六都行。”孙十六是李长安从洛阳带来的人,原本在洛阳就是一个管着百人的小工头,经验丰富。
孙十六长话短说,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就带着几人去领工具了,一个什十个人,五把铁锨,两把锄头,两辆独轮小推车。
而后就是闷头挖土。
朔方的土没有洛阳好,洛阳挨着洛水,河边的土更适合烧砖,朔方土地被冻得邦邦硬,一铁锨下去都震手。
不过这儿的人也比洛阳的人要健壮一些。
边地游侠之气更胜,人人都勇武好斗,面对“招工”这个新玩意敢来试一试的这第一批人,都是自诩身强体壮的汉子。
三日后,第一批砖便烧完了。
头上围着一条黄色布条的账房便提着一桶铜板来发工钱,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持明晃晃大刀的护卫。
冯勇领到了他的第一笔工钱,十个铜板。
够买半斗米了,六斤米,节俭些混着野菜够他吃四五天了。
这个工钱比起从军要差了一些,但是胜在日结,听他阿爷和张大说,军中的俸禄虽高,可时常有上官可扣俸禄,或者压着俸禄不发,有时候拖上个数月也是常有之事。
冯勇和张大一起领了工钱,当日就美滋滋回了家,二人商量了一下,工地上管一顿饭,他们自己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干脆就在米铺买了米带回了家中。
自是欢声笑语。
第二日一早,冯勇和张大早早就赶到了工地上,正好看到几个人被赶了出来。
“那不是王猴儿吗?”冯勇眼尖,认出来其中一个人。
平日惯爱偷奸耍滑,没想到也来了这,还被扔了出去。
张大努努嘴:“咱们什长不是说过,偷懒耍滑的人李娘子不要嘛。”
“这可真够严。”冯勇咋舌。
张大比冯勇更有经验一些:“李娘子是做大事的人,我先前从军时候曾在王将军麾下待过,王将军也不要这些混账玩意。说是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如此又过了一月,此处招收的工人数量已经到了一万余人。
这一日,冯勇张大等人与往日一样在营帐中等着孙十六来带着他们去干活。
孙十六撩起帐门,神色却比往日要严肃许多,他手中还握着一卷文书。
“寿安公主李娘子征兵,咱们什中可有愿意从军之人?”
孙十六道:“咱们这些人可以优先入伍。”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优先入伍?这征兵不是只要报上名就能进去军营吗?甚至人手不够的时候还会强行征兵……只听说过有人为了逃避兵役跑路的,从没听说过征兵还要挑三拣四的。
“咱们李娘子麾下待遇好,只要被选入军中,一个月的饷银就是如今的五倍,还有其他各项福利,包吃包住,顿顿都是白花花的馒头和米饭。”孙十六伸出一个巴掌比划了一个五。
营帐中顿时炸开了锅。
五倍的月钱?这岂不是他们一个人从军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了?
还能顿顿吃白米白面?这岂不是皇帝一样的日子!
他们对此没有任何怀疑,这一个月务工,每次他们的工钱都是按时发放,中午管的那顿饭也是厚厚一碗黄米粥,管饱,李长安的信誉在这些人心中已经很高了。
有奶就是娘,谁能让他们吃上饭谁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冯勇和张大又从了军,吃住的地方也从工地搬到了军营中。
第一日先集合,登陆信息,而后就是跟着新什长走到一处空地上,空地上已经搭建好了台子。
这一日冯勇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李娘子。
李娘子英姿飒爽,在台上讲了许多东西,冯勇有许多听不太懂。
但是散会后发到他手中的新衣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这顿香喷喷的大米饭也是实打实进了他肚子的。
冯勇往嘴里扒着饭,泪如雨下,眼泪混着白米饭一起往肚子里吃。
这辈子头一回吃上白米饭啊。
“张大哥,你先前在军中效力的时候,也能吃上这么香的饭吗?”
张大已经吃的饭碴子糊了一嘴,头埋在碗里眼皮都不抬一下:“白米饭?他们能舍得给咱们吃野菜汤子都不错,朔方军里面的伍长能吃饱饭都不错!”
“我真想给李娘子当一辈子的兵。”冯勇吃着香喷喷的米饭由衷感慨道。
能吃上这么香的饭,纵然是明天就死了他也愿意。
冯勇暗暗下定决心,听什长说营中有末位淘汰和首位晋升制,表现好了还能拿更多奖金吃更香的饭,他一定要好好训练。
想到今日在食堂帐篷里他看到的那锅肉,冯勇就忍不住咽口水。
他要吃肉!
冯勇家祖上时代都生活在朔方,他的祖父还有契丹血脉,如今被激发起了好胜心,顿时骨子里好斗的凶性一涌而上。
冯勇舔了舔嘴角,“张大哥,听说若是打了胜仗,奖赏会更多,你说李娘子什么时候领着咱们打仗啊?”
能在边关生活的人没有一个不凶猛好斗,张大此刻也被冯勇勾起了想法,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吃不完的粮堆和花不完的金山。
“应当……快了吧。”
第二日,在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之后,什长又带着士卒来到了一个大帐篷中。
里面是一个身穿胡服的小女娘。
“我姓陈,你们可以唤我陈娘子,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负责教授你们读书识字。”陈娘子站在讲台上看着下方。
“今日是开学第一课,主题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陈娘子清脆的声音在帐篷中响起。
上课也属于训练的一部分,尽管大部分士卒都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在这暖呼呼的帐篷里坐着听课总比在寒风中训练要舒服,抱着这样的心思,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都老老实实坐在小凳上听着陈娘子讲课。
冯勇听的迷迷糊糊,只记得这位老师讲的要知恩图报了。
为了让理解更容易一些,陈娘子还举了他们的例子。
“李娘子让你们全家能吃饱肚子,还给你们发新衣服,这是恩惠不?”
冯勇下意识点点头,能让他全家人都吃饱饭,还给他发一身可暖和的衣服,李娘子是大大的恩人。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李娘子给了你们恩惠,你们是不是应当感激李娘子?”陈娘子又问,她这次随机挑选了一个人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
那人点点头:“俺娘教过俺哩,人家给俺好东西,俺得想法子报答。”
冯勇也赞同点点头,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这是应有之理。
陈娘子笑道:“李娘子不需要你们报答她。你们知道李娘子为何要对你们好吗?”
众人一齐摇头。
都是当士卒,其他将军对他们就不太好,只是让他们饿不死,从来不给他们吃白米饭。
“因为李娘子要保家卫国,你们也要保家卫国,我们都是李娘子的自己人……”
后面这一大串冯勇就听不懂了。
他投军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他只是为了能让一家人吃饱饭。不过他听懂了“李娘子拿他当自己人,所以对他好”这句话。
懂了,他是李娘子的自己人,所以才能吃上白米饭。
冯勇决定为了顿顿都能吃上白米饭,他要一直都做李娘子的“自己人”。
又训练了一段时间后,冯勇终于接到了命令。
跟随李娘子一同剿匪。
冯勇换上了新铠甲,拿上了长矛,他心里有些激动,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终于,李娘子要用到他了。这段日子日日都是训练,冯勇有时候都会担忧自己没有派上用场,李娘子会觉得他没用就不把他留在军中了,如今终于要打仗了,冯勇心中没有畏惧,唯有激动。
李长安身穿一身明光铠,左右跟着樊宁和另外一个身高八尺的青年男子。
樊宁早就到了军中历练,如今李长安过来,她自然也就回到了李长安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