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沐言看着情真意切,着急上火想要促成她和陆承彦亲事的红桃,杏眸微眯的反问道:
“红桃,你为何非要我嫁给陆承彦?”
红桃眸光闪烁,心虚的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道:
“奴婢是为了大小姐好,表少爷对大小姐真心真意,错过表少爷,大小姐一定会后悔的,这辈子肯定再也遇不到表少爷那般好的郎君了。”
姜沐言蹙眉,看着一心一意替陆承彦说好话的红桃,眸色深深地审视着她。
“红桃,你是我的丫鬟还是陆承彦的丫鬟?”
姜沐言半躺的纤细身子骨坐起身,神色凝重的看着红桃。
红桃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忙磕头回答道:“奴婢自是大小姐的丫鬟。”
“既是我的丫鬟,便不能吃里扒外,做着姜家的丫鬟,拿着姜家的银子,操着陆家的心,你可明白?”
姜沐言敲打着红桃道。
“……奴婢明白。”红桃眼角沁出了泪水,不敢再多说什么。
当天傍晚。
陆承彦登上相府大门,先是见了姜文櫆,没多久又想见姜沐言。
消息传入芙蓉阁,姜沐言垂眸思量片刻,让小丫鬟去回禀,她不见。
红桃又错过了此事,当她得知姜沐言不见陆承彦之后,她瞒着姜沐言急匆匆的去了前院。
她自觉幸运的是,她看到了身影落寞正准备离府的陆承彦。
红桃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裳,又理了理发髻是否散乱,这才朝陆承彦走去。
“表少爷。”红桃走到陆承彦身旁,恭敬福礼。
陆承彦见来人是姜沐言的贴身丫鬟,以为是姜沐言派她来的,立即道:
“你家大小姐可是愿意见我了?”
红桃看着想见姜沐言却见不到的陆承彦,在心里埋怨了一下姜沐言,这才掐着嗓子柔声解释道:
“表少爷,大小姐并非是不想见你,只是她这些日子夜夜梦魇,形容憔悴,不想让表少爷看到她憔悴不堪的容颜,这才回绝了表少爷的请见。”
陆承彦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
女为悦己者容,她不是真的不想见他便好。
“她可还好。”陆承彦问红桃。
“……不太好,大小姐很伤心,相爷和夫人要退了表少爷的亲事,大小姐无能为力只能暗自神伤。”
红桃打着为了姜沐言好的名义,试图以自己的力量挽回他们的亲事。
至少她得让陆承彦知道,姜沐言不想退亲,姜沐言也是心悦他的。
只有这样,陆承彦才不会轻易放弃这门亲事。
陆承彦听到姜沐言暗自伤心,眉头又蹙了起来,道:
“你去回禀阿言,我真的想见她。”
有些事有些话,陆承彦必须亲自和她说清楚。
“……”偷偷跑来见陆承彦的红桃,哪敢去回禀这些话,她想了想只能道,“表少爷,大小姐今日不太方便见你,你改日再来可好?”
陆承彦见她为难,以为姜沐言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没再强求。
他又跟红桃了解了一下姜沐言的状态,这才形单影只的离开相府。
这一夜。
姜沐言许是白天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幔帐,眼皮子又轻又缓的眨啊眨,就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月上枝头,约莫子时的时候。
她忽听窗棂处传来细微动静,条件反射的朝窗棂看去。
结果这一看,她又看到了一个修长黑影翻窗闯入了她的闺房。
“……”姜沐言杏眸微睁,心里惊讶,嘴上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一点尖叫喊人的想法都没有。
心头只有疑问,又是萧南瑜?
除了他,也没人会夜闯她闺阁了。
熟练翻窗而入的萧南瑜,轻手轻脚关窗棂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耳力极好,听出了拔步床上的细微呼吸声不对,姜沐言好像还没睡。
萧南瑜关好窗棂,站在窗边看向垂在拔步床前的纱幔,轻声问:
“你还没睡?”
“……”姜沐言沉默了一瞬,果真又是萧南瑜,怕惊醒外间的红桃,她也轻声回道,“没。”
萧南瑜也默了一默,抬脚朝拔步床走去。
姜沐言看着一步步走到她床前的萧南瑜,再次轻声道:
“你怎又来了?”
“……”萧南瑜没料到今夜过来, 姜沐言还没睡,他还得直面她的追问。
“我去把你的守夜丫鬟弄晕吧,可好?”
萧南瑜没有急着回答姜沐言的问题,而是担心他们会吵醒外间守夜的丫鬟, 想要先解决后患。
“……好。”姜沐言犹豫片刻, 点头同意。
就是绿蕉在外间守夜, 她也不太敢让绿蕉知道萧南瑜夜闯她闺阁。
更何况外间守夜的并不是知晓萧以星、萧以舟存在的绿蕉。
若像上次一样一再支走红桃,反而容易引人猜忌, 直接弄晕也算省事。
萧南瑜转身去外间。
他悄无声息的来到软榻前,随意瞟了眼榻上安睡的守夜丫鬟, 又随手往她脸上撒了一把能使人晕厥过去的药粉, 转身回了内室。
重新站在拔步床前的萧南瑜,与纱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于黑暗中看着纱幔里的朦胧身影,语调轻缓却又郑重其事道:
“文德门一事, 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污了你名节我很抱歉, 是我行事不够周全, 才会害了你,对不起。”
萧南瑜说完抬起手臂,长揖到地的行礼道歉。
原本裹紧薄被躺在床上的姜沐言,连忙坐起身,对他道:
“你不用道歉,是我应该谢谢你救了我。”
爹爹和娘说得对, 名节没有她的性命重要,她也一点都不想和李四郎一样命丧于文德门。
萧南瑜抿唇直起身。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 他没想到姜家人竟真的一点都不怪罪他。
两人各自沉默着,姜沐言提了提身上滑落的薄被, 将自己仅着单薄中衣的肩头都裹住。
朦朦胧胧的纱幔无法彻底阻隔萧南瑜的视线。
瞧见她小动作的他,默默垂下了眼敛。
“我好些日子没见星星和舟舟了,他们还好吗?”
室内太黑,姜沐言隔着纱幔只能看到萧南瑜修长挺拔的身影,看不清他隐匿在黑暗中的峻脸与神色。
但她隐约能感觉到,他好像微微低着头,眼睛并没有在看她。
“两个小家伙挺好的,就是日日都念叨着想你,想见你。”萧南瑜抬眸看向姜沐言。
姜沐言裹着薄被的小肩膀耷拉了下去。
她也挺想两个小孩的。
可她先是脚受伤,随后又是文德门遇刺,事情太多,她这几天状态也不好,都没时间出府去看他们。
萧南瑜看着似垂头丧气的姜沐言,他薄唇微张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清冷嗓音带着一□□惑与轻哄的意味,缓缓道:
“你与陆承彦的亲事已然作废,等过段时间风波过后,我上门提、提……”
提亲可好?
最后三个字,几番犹豫的萧南瑜,不知怎的就说不出口了。
明明他心里下了决心,打定了主意。
可今日姜沐言与陆承彦的亲事刚被万氏搅黄,他晚上就跟她说要提亲,似乎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且亲事应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若私下问询姜沐言意见,而她为了两个孩子答应他,两人更是有了私下定情,私定终身的嫌疑。
传出去对她名声也不好。
但另一方面,萧南瑜又不希望将来某一日,她仅仅是因为萧以星、萧以舟两个孩子,才同意和他定亲。
所以他想要事先问问她的意思。
若她不想,他可以再等等,不会急着要和她定下亲事。
姜沐言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因为她听出了萧南瑜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想登相府大门提亲。
其实白日里在相府正厅时,姜沐言就隐约猜测到,萧南瑜被世子夫人强行打断的话是什么。
只是当时有万氏,情况太复杂转变的也太快,她没来得及去细思。
萧南瑜现下又提起此事,姜沐言也能猜出,他应该是为了萧以星、萧以舟两个孩子,才想要提亲求娶她的吧?
姜沐言唇瓣微张,也几番欲言又止的想回答。
可就跟萧南瑜最后没勇气将话说完一样,她几番犹豫与挣扎,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内心纠结了良久的姜沐言,最后干脆算了。
反正萧南瑜话也没说完,她也不用着急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再次开口时已然岔开了话题,询问着萧南瑜道:
“你今夜闯进来,就是为了跟我道歉?”
大半夜的跑到她闺房道歉。
她若睡了,他怎么道歉?道歉给谁听?
“……听闻你梦魇。”
面对姜沐言坦然的追问,萧南瑜有干坏事被人当场抓包的错觉,他沉吟了一瞬才轻声细语的回答。
姜沐言眉尾轻轻挑了一下,萧南瑜竟然知道?
他如何得知的?
姜沐言忽而灵光一闪的想起,昨夜下半夜她突然睡得挺好,且她自己隐隐约约觉得,她好像看到过萧南瑜这张脸?
心神微凛的姜沐言,单薄的脊背都不由得挺了一挺。
“萧南瑜,你昨夜不会也来了我闺房吧?”
姜沐言犹豫着不确定的询问着,一动不动屹立在她床前的颀长身影。
“……”萧南瑜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萦绕着淡淡玉兰花香的女子闺房里,死一般寂静的沉默着。
沉默就是默认。
姜沐言醒悟过来后,也沉默了。
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幔,她看不真切萧南瑜的身影,想了想干脆伸手撩开纱幔。
她从纱幔缝隙里看出去,看到了黑暗中微微低着头的萧南瑜。
清隽傲骨的少年郎,此刻似乎也不再那么清冷疏离了,身上还隐隐散发着几丝懊恼的气息?
见他垂头丧气懊恼的样子,姜沐言也不跟他计较了,反倒嘴角好笑的微微扬起,她问:
“昨夜你来干什么?”
他并未叫醒她,她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但她起床后闺房内是一切如常的,无半点他曾来过的气息与痕迹。
“你梦魇睡不好,我给你点了睡穴,你能睡得好些。”
低声回答的萧南瑜,头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去看姜沐言是何神色。
“昨夜下半夜我确实睡得挺安稳,原是你的功劳。”姜沐言幽幽道。
“不敢。”萧南瑜忽然对她作揖行礼,“是我那日杀人吓到你,才害你梦魇的,理应我想办法解决。”
“所以你的解决方式,是准备夜夜闯我闺阁,每一夜都给我点睡穴?”
姜沐言嘴角的弧度上扬了几分,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倒是挺有心的,但这个解决方法吧。
是不是太逾矩,太放浪不羁了些?
而且他若夜夜都来,难道他夜夜都不睡觉?长此以往身体能扛得住?
更关键的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夜夜闯她闺阁,指不定哪一夜就湿了鞋被人发现了。
这可不行。
“……”萧南瑜又沉默了。
目前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但更好的办法还没想出来。
姜沐言重新放下纱幔,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薄被,道:
“大夫说,我梦魇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病,萧南瑜拧眉细思。
半晌后,他想了个法子道:“要不……我教你如何杀人?”
杀的多了,就不会害怕了,心病自然就解除了。
“……”姜沐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又不似你自幼习武,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让我去杀人?你不如一刀了结了我比较痛快。”
萧南瑜这哪里是解决问题,分明是为难她。
“……”萧南瑜抿唇,抿得紧紧的。
片刻后他道:“我一开始杀人时也害怕,后来杀的多了,慢慢就不怕了。”
法子虽然粗暴了些,但确实很管用。
可姜沐言不会武,也胆小,这个法子对她好像是不行。
姜沐言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十一岁。”萧南瑜道。
姜沐言眉头一下蹙起,越蹙越紧。
她有想到过,萧南瑜第一次杀人时或许年纪还很小,却没想到这么小。
她想象着年仅十一岁的萧南瑜,小小年纪就举剑杀人,心里似有一股郁气涌上来,憋得难受。
“是在战场上杀的人吗?”她轻声问。
“嗯。”萧南瑜抬眸看向纱幔里的姜沐言,缓缓道。
“十一岁那年征战蜀国,是我第一次随父上战场历练,下了战场就吐得昏天暗地,也做了好些天的噩梦。”
那一场仗,其实萧南瑜没怎么打。
他还小,父亲和萧家军的将军全程护着他,他主要是去战场上亲眼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金戈铁马的残酷战争。
他见识的很深刻。
触目所及皆是残肢断臂,尸骸遍地,血色漫天,一个个倒下的人,一条条逝去的生命,凶残血腥的一幕幕冲击着他幼小的心灵。
十一岁的萧南瑜吐得一塌糊涂,当夜还发起了高热。
“后来呢?后来就不做噩梦了吗?怎么好的?”
姜沐言敏感的抓住了关键点,萧南瑜说好些天。
那就是只做了好些天的噩梦,几天过后就全好了。
“我祖父说,将士保家卫国,我杀的不是人。”
萧南瑜提起自己的祖父镇国公,脊梁骨都不自觉的挺直了一分。
“那是什么?”姜沐言疑惑。
“敌人。”萧南瑜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
姜沐言指尖微颤,她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敌人不死,死的就会是自己。”萧南瑜继续对她道,“敌军不死,死的更不止是自己,还会是大燕的无辜百姓,无数百姓会葬身于敌军刀下。”
萧南瑜看着缓缓低垂下小脑袋的姜沐言,缓缓道:
“所以对待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那名刺客死的不冤,冤的是命丧刺客刀下的李四郎,冤的是被刺客断了一臂的许家嫡女,冤的是文德门受伤的所有人。”
耷拉着小脑袋的姜沐言,将萧南瑜的话听了进去。
他在开导她,想解开她的心结,她懂。
姜沐言低眉敛眸沉思了良久,再次抬起头时,话题已然转开道:
“你是等我睡着了再离开吗?”
“嗯。”萧南瑜点头。
等她睡熟,若还梦魇就给她点睡穴,确保她一夜好眠,他再在黎明到来之前离开。
“明晚你就别再来了,我想明日去相国寺一趟,或许还会小住几日,等回来应该就不会再梦魇了。”姜沐言道。
她说起相国寺,让萧南瑜想起一件事。
“之前我带两个小家伙去郊外,巧遇了相国寺的方丈光衍大师。”
不待萧南瑜说完,姜沐言的心就一下提了起来,她追问道:“光衍大师看到星星和舟舟了?”
两个小家伙这就要曝光了?
“嗯。”萧南瑜点头肯定,紧接着又解释道。
“你别担心,就光衍大师一人看见,且他隐晦表示会替我们保密,还让我有空带小家伙去相国寺拜拜,说直接去找他就行。”
今夜之前,萧南瑜是不太想带萧以星和萧以舟去的。
但姜沐言既然要去相国寺,两个小家伙又成天念着想见她,他便带两个孩子去相国寺,让姜沐言见上一见也挺好。
听到光衍大师会保密,姜沐言顿时放心不少。
出家人不打诳语,光衍大师既说会保密,定然就不会告诉旁人的。
想到德高望重还会给人看相断命的光衍大师,姜沐言杏眸微转间,忽然对萧南瑜道:
“你说,光衍大师那般超脱凡俗的高僧,会不会知晓星星和舟舟的来历?”
念头一起,姜沐言就忍不住发散思维的深想了下去。
或许他们能从光衍大师的嘴里,探听到两个小孩为何会从天而降。
萧南瑜见姜沐言兴致勃勃的样子,道:
“明天我带他们去相国寺找光衍大师看看就知道了,但你别抱太大希望,免得失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