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沐言回府看到陆巧焦急担忧的等她,就知晓相府并不是没有接到消息。
可她不明白,其他各府夫人都急着入宫接自家孩子。
为何陆巧不入宫去接她?
说陆巧不疼她,定然是不对的。
姜沐言比谁都清楚,她娘有多疼爱她。
“哎。”陆巧心疼的抚摸着姜沐言的脸庞,道,“你爹入宫前,特意叮嘱我,让我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入宫,他说他会将你安全带回来,让我不要太忧心。”
姜文櫆不让陆巧入宫,陆巧不知为何不让她入宫,可姜文櫆不让,她便不敢入宫。
她怕自己贸然入宫,会坏了姜文櫆的事。
不管他做何事,总归是不会害了她们母女的。
姜沐言听闻是姜文櫆不让陆巧入宫,便没再问下去。
她回扶摇阁沐浴更衣,陆巧则继续在前厅等姜文櫆。
陆巧一直等不来姜文櫆,干脆去扶摇阁,陪沐浴更衣后的姜沐言一起用膳。
镇国公府。
对于满门忠烈,儿郎个个征战沙场的萧府而言,萧南瑜遇刺一事,其实算不得多大的事。
毕竟以萧南瑜的身手,反杀刺客是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刺杀地点就在皇宫门口,禁军最多的地方。
禁军大批涌出,再多的刺客也不够禁军杀的。
但萧南瑜回府后,还是被等在前厅的镇国公、镇国公世子、几位叔叔和弟弟们,仔仔细细的盘问了一遍刺杀情况。
等萧南瑜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云开院,世子夫人也来到了他的院子。
“阿瑜,你可曾受伤?”
宋令贞一入上房,看到萧南瑜第一句就是关心他的伤势。
“不曾,娘放心。”刚坐下的萧南瑜,复又站了起来。
“娘看看。”
宋令贞上前,捏捏萧南瑜的手臂,又拍拍他后背,确定他身上无伤,这就放心了。
战场比刺杀凶险千万倍,萧南瑜都尸山血海的蹚过来了。
只要他人没有受伤,宋令贞就不担心。
“坐,别站着。”宋令贞将萧南瑜按坐在椅子上,她在一旁坐下,询问道,“文德门刺杀,可查出幕后主谋是谁了?”
“此事复杂,没那么快查清。”萧南瑜摇头,端起桌几上的茶杯。
刺杀主谋一事,宋令贞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期望能听到答案。
朝堂之事许多都是机密,萧南瑜知晓也未必会告诉她,她懂。
于是她话锋一转,询问道:
“阿瑜,听闻好些个贵女也受伤了,徐家嫡女可有受伤?”
萧南瑜掀开茶盖,正要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复又放下茶杯,清冷瑞凤眼定定望着宋令贞,道:
“娘,今日文德门刺客一事,徐家或许会受到牵连,你莫与徐家走得太近。”
萧南瑜本就无意与徐家嫡女议亲,但宋令贞一再试探他,似乎很看好徐非雪。
既如此,他也只能隐晦告知,徐家不靠谱,走得太近搞不好会牵连到萧家。
“什么?”宋令贞惊得一下坐直身子,难以置信道,“徐家和今日的刺杀有关?”
给萧南瑜议亲,宋令贞选来选去,选了一个相对保守的,手中无太大权力的礼部尚书。
怎一朝出事,礼部尚书却成了最先倒台的?
“或许有关,或许无关,但一个失察之罪礼部尚书是逃不掉的,最后罪责是大是小,谁都说不准。”
萧南瑜此话,并非是为了拒绝亲事而诓宋令贞。
徐家会不会彻底倒下,不好说。
但今日之事后,徐家在京中定无立锥之地。
宋令贞是信自己儿子的,震惊过后,她就暗暗庆幸,得亏她也只是心里有意让徐非雪当她儿媳,并未与徐家透过口风。
否则亲事定下,徐家出事,萧南瑜的未婚妻变成一个罪臣之女,便是她这个母亲的不是了。
“阿瑜你放心。”
宋令贞为了自己儿子,为了萧家,立马转了口风道。
“娘与徐夫人往日并无过多交集,也不曾与徐家走得太近,徐家出不出事,都与我们萧家无关。”
宋令贞说的亦是实话。
她与徐家除了场面上的交集,也就之前在相国寺巧遇,她与徐夫人闲聊了好一会儿。
只是闲聊,顺道聊了聊自家儿女,说明不了什么。
萧南瑜见宋令贞打消了将他和徐非雪凑一对的念头,这才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文德门刺杀之事一出。
京城看似一如既往的繁华、平静。
可平静之下,一波又一波暗涌,片刻也不曾停歇过,且有越涌越汹涌之势。
三日后。
绿蕉的大侄子刘泉,到梨园给绿蕉送东西。
萧南瑜看到他,问了问姜沐言的情况。
刘泉已经知道了姜沐言最大的秘密,他看着萧南瑜和萧以舟如出一辙的脸庞,想了想便也没瞒着他。
“我今日见大小姐,大小姐瘦了一圈,红桃说刺杀之事后,大小姐夜夜梦魇,睡不好才神容消瘦。”刘泉道。
萧南瑜这才知道,他那日杀人吓到了姜沐言,害得她夜夜做噩梦。
萧南瑜犹豫再三,趁着夜黑风高,他第二次悄无声息的潜入相府,闯入了姜沐言的闺房。
满室漆黑的女子闺房里。
萧南瑜闻着屋内淡淡的玉兰花香,看着熟悉的拔步床,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他悄无声息的来到床前,隔着朦胧纱幔,看到了床铺里的姜沐言。
少女一条手臂露在薄被外,纤细的手指虚虚握着被子边缘。
萧南瑜微微倾身靠近纱幔,仔细看姜沐言睡梦中的脸庞。
她的睡颜和醒着时一样,一样的清艳夺目,温婉可人。
只是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萧南瑜看着看着,忽见她手指一下抓紧了被子,闭着眼的小脸也左右摇了起来,梦中低语着:
“不要、不要……”
睡梦中的姜沐言, 头摇得越来越快,低语声的音量也越来越高。
她再低喃下去,必定会引起外间婢女的注意。
萧南瑜犹豫几息,伸手撩开纱幔。
“萧南……”
姜沐言眼皮下的眼珠子快速转动着, 忽然一声高呼。
萧南瑜见她要醒来, 迅猛出手点了她的睡穴。
姜沐言慌乱不安的眼睛刚刚睁开, 复又无力闭上。
被点了睡穴的她,这一闭眼倒是安静了下来, 眼皮下的眼珠子也不再快速转动,睡得似乎还算安稳。
“大小姐?”
外间忽然响起守夜婢女的声音。
萧南瑜紧接着听到外间传来细细碎碎的细微声响。
守夜的丫鬟下床要进来看姜沐言了。
躬身在拔步床里的萧南瑜, 快速退出来又稍稍整理了一下纱幔, 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跃上了屋顶横梁。
红桃摸黑进入里间,丝毫没发现姜沐言闺房的横梁上,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梁上君子。
“大小姐?”
红桃轻声唤着, 掀开纱幔看姜沐言。
她见姜沐言安安静静睡得挺安稳,不由疑惑, 刚刚是她听错了?
“莫非我也梦魇了?”
听到动静才醒来的红桃, 喃喃自语着放下纱幔,转身朝外间走去。
待她在外间又躺下后,萧南瑜轻轻一跃而下,复又来到了拔步床前。
他隔着纱幔静静看着床榻上的姜沐言,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缓缓撩开纱幔。
姜沐言额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萧南瑜伸手, 指背轻轻落于她额头。
凉的,凉意从指背往萧南瑜的掌心渗透。
她出的全是冷汗。
萧南瑜蹙了蹙眉, 从怀里掏出干净的手帕,轻轻替睡梦中的姜沐言擦去额头汗珠。
一室黑暗中, 萧南瑜能看清姜沐言白净的小脸。
她睡颜恬静,像一只熟睡中的小猫儿,漂亮可人又无害。
萧南瑜的目光落在姜沐言脸上,久久的凝视着,看到清冷眸光中逐渐染上了一丝宠溺与占有欲。
当萧南瑜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五指微微捲起,轻轻握紧了手中的手帕。
夜闯女子闺阁,窥视少女睡颜。
萧南瑜忽觉自己像个采花贼。
他最后深深凝了姜沐言一眼,放下了纱幔。
萧南瑜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瞥到拔步床前的绣墩,挪步过去坐了下来。
黑夜寂静。
屋里屋外除了风声,虫鸣鸟叫声,再没有任何动静。
萧南瑜坐在拔步床前,时不时望向床榻,隔着朦胧纱幔看一眼姜沐言。
见她睡得安稳,他便又收回视线。
萧南瑜自小便沉稳内敛,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也从无行差踏错。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出夜闯女子闺阁的采花贼行径。
可今日,他做了。
且不是第一次做了。
萧南瑜似无坚不摧的脊梁,几不可查的弯了弯,于黑夜中无声深叹了一气。
自萧以舟和萧以星从天而降的那一日起,很多事情都脱离了既定轨道。
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拽都拽不回来了。
心绪复杂的萧南瑜,又朝姜沐言看去。
她梦魇惊醒被他点下睡穴时,嘴中呢喃喊出的……似乎是他的名字?
他是她噩梦的根源,是他导致了她夜夜梦魇不断。
萧南瑜开始后悔,那日那一剑,他不该一剑割下刺客头颅。
太杀伐残暴,太血腥残忍的一幕被她看见,她受不了是正常的。
任何一个深闺中的女子,怕是都受不了。
是他没有顾及到她,吓到她了。
萧南瑜深深自责着,懊恼着,看着被点了睡穴而睡颜安稳的姜沐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导她,才能消弭她的梦魇。
萧南瑜就这么坐在拔步床前,时不时看一眼姜沐言是否睡得安稳。
一直到黎明即将到来,他起身隔着纱幔往里看。
见她依旧睡得安稳恬静,这才转身离开。
萧南瑜趁着黎明前的最后一抹夜色,于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相府,就如他来时一样,没惊动任何人,连姜沐言都不知晓。
天色亮起。
红桃起身进里间看姜沐言。
当她发现姜沐言还在安睡,且昨夜一整夜都未再被噩梦惊醒,心下顿时宽心不少。
谢天谢地,大小姐不再梦魇便好。
否则让外人知晓,姜沐言夜夜梦魇喊着一个外男的名字,喊的还不是即将定亲的陆承彦的名字,让陆家知道了,亲事会不会有变都犹未可知。
想到萧南瑜,红桃就来气。
萧南瑜救人便救人,抱她们家大小姐做什么?
现在好了,全京城的人都已知晓,萧家大公子抱了姜家大小姐。
陆家那边也不知会有何反应,万一陆家不让陆承彦娶姜沐言了,那可怎么办?
好几日未曾睡好的姜沐言,一觉睡到辰时才醒。
她醒来后怔怔望着床顶幔帐,也发现了自己睡了一夜好觉。
睡得好,她浑身都舒畅不少。
不像前几日,睡醒比没睡还累得慌,心神也不安定。
就是吧……昨夜她好像看到萧南瑜了?
不是梦魇中的萧南瑜,而是现实中好像真的看到了他。
今日起床后的姜沐言,精神头总算是好了一些。
她走出扶摇阁,不紧不慢的穿过回廊,随意走走散心。
走累了便坐于八角亭,看池中鱼儿嬉戏。
“长姐。”
一道柔和轻缓的声音传来。
姜沐言转头,看到了迈入八角亭的姜语蓉。
姜语蓉今岁十二,因生母难产去世,她自幼被养在老夫人膝下,性子柔和谦恭,是众姐妹中和姜沐言关系最好的一个妹妹。
“四妹,坐。”姜沐言神色有些蔫蔫的。
“长姐,你梦魇还未好吗?若是府医看不好,可要让爹爹请御医来看看?”
姜语蓉在姜沐言身旁坐下,见她情绪不高的憔悴样子,柔声关切道。
姜沐言轻轻摇了摇头:“药都吃好几日了,府医说我这是心病,药石作用不大。”
“长姐梦魇这几日,人都消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姜语蓉是真的担心姜沐言,灵机一动间,她出主意道:
“如若不然,长姐去相国寺拜拜?佛门清净,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长姐去小住几日兴许就痊愈了。”
姜沐言听罢,当真是心动了。
夜夜梦魇,她精神上确实受不住。
虽说昨夜下半夜睡得还算安稳,但上半夜也被魇住了。
“确实可行,回头我与娘商议一下。”姜沐言点头道。
今日便算了,要去相国寺也得明日再去。
姜语蓉与姜沐言闲聊着。
关于姜沐言因遇刺被萧南瑜当众抱过一事,姜语蓉没敢问,也没说外界对此事的看法。
她说到了京中另一件热议之事。
“长姐,礼部尚书被贬黜到蛮夷之地去的事,你听说了吧?也不知是否与文德门一事有关,各大臣子女遇刺没几日,一部尚书就遭贬官了。”
姐妹两人在八角凉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姜语蓉手中捏着一块如意牛乳糕,是扶摇阁的赵嬷嬷做的,她一尝就尝出来了。
长姐自幼喜爱甜食,扶摇阁的嬷嬷们就变着花样给她做。
整个相府各院的小厨房,就属扶摇阁小厨房做出来的糕点,最可口美味。
同样喜爱甜食的姜语蓉,从小就羡慕长姐有吃不完的各种糕点。
所以她从小得了空就爱往扶摇阁钻,长姐知晓她馋甜食,每每都不会吝啬分享糕点给她吃。
“礼部尚书遭贬黜?”姜沐言想到了什么,又追问一句,“徐家?”
“嗯,徐家,就贵妃娘娘赏花宴上,被人两脚踹下池塘的徐一风他家。”
姜语蓉语气肯定的点头。
近日京中盛传的几件事,除了文德门遇刺一事,一直宣称自己被人两脚踹下水的徐一风,也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信徐一风的,都在猜测到底是谁踹了徐一风两脚,亦或者是哪两个人各踹了他一脚。
不信徐一风的的人,则认为徐一风在哗众取宠。
姜沐言想到却是徐非雪。
礼部尚书遭贬,还是一贬就贬到了蛮夷之地,那徐家人呢?
徐家会举家搬迁,全跟着礼部尚书去蛮夷之地上任吗?
姜沐言转念又想到。
就算徐家人不跟着上任。
徐家倒台,不管萧家之前是否有意与徐家议亲,此事一出,定然也成不了了。
毕竟有意议亲和定下亲事之间,还是隔着一条鸿沟的。
况且徐家出了如此大事,任谁都不会无缘无故主动往火坑里跳。
萧南瑜的亲事短暂告吹,姜沐言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她的心态莫名就轻松了一些。
否则她这边的亲事千头万绪,萧南瑜那边的亲事也千丝万缕,当真是让人头大。
此时此刻的徐府,都快闹翻天了。
徐家子女哭哭啼啼,叫苦连天。
在礼部尚书称要举家搬离京城后,更是没几个人愿意去蛮夷之地,都想留在繁华热闹的京城。
徐夫人倒是愿意跟着丈夫去南边。
蛮夷之地穷苦她又能怎么办,只能安慰自己夫妻一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吃苦也得一起吃。
但徐夫人心疼自己的子女。
自己吃苦无所谓,让孩子和她一起吃,她心疼,更何况她的嫡女都要议亲了。
去了蛮夷之地,徐非雪还如何嫁一个好人家。
徐夫人思来想去,觉着相国寺之时,镇国公世子夫人对她的嫡女很满意,似是有意让徐非雪嫁给萧南瑜。
徐家倒台,徐夫人也知晓,就算世子夫人先前想让徐非雪当她儿媳,此时怕也不想了。
但徐夫人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与幸福,还是舔着脸登上镇国公府的大门,求见世子夫人宋令贞了。
宋令贞听到徐夫人登门拜见她,心中讶异了一瞬,想了想还是见了。
她约莫能猜测到徐夫人的来意。
之前相国寺一行,她对徐非雪赞不绝口,徐夫人应是看出了什么。
但此事不打紧,她只是夸徐非雪,并未拿徐非雪与萧南瑜的亲事说过嘴。
宋令贞端坐于秋水苑的上房。
丫鬟将徐夫人引入上房,两人寒暄客气了一番,都闭口不提礼部尚书被贬黜一事。
徐夫人喝了口上好的雪山龙井茶,看着上首位端庄温和的宋令贞,厚着脸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