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陆承彦看着慌乱不安的姜沐言,明白她要说什么,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
“嗯?”姜沐言略有错愕。
明、明白什么?
明白了她和萧南瑜努力掩藏的秘密?
不能够吧?
姜沐言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面上却又不敢表现出惊恐之色,两只杏眸一瞬不瞬的望着陆承彦。
“你看到他杀人,被吓到了,我都看见了。”
陆承彦冷沉的眸子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姜沐言,轻声缓慢解释道。
萧南瑜抱着她在各府马车上飞掠而过,他们在半空中太过显眼,他想不看到都难。
再加上陆承彦本就是为了姜沐言才逆行而上,注意力大半都在她身上。
萧南瑜杀伐果敢的一剑砍下刺客头颅,她被吓得惨叫一声埋进萧南瑜肩头的一幕,他也看到了。
她受惊过度,才会抱着萧南瑜不放。
他理解。
“没事,阿言别怕,刺客不会过来这边,就算过来,表哥在,必不会让他们伤你。”
陆承彦轻声安慰着大受惊吓的姜沐言。
他告诉自己,也隐晦的告诉姜沐言,她情急之下抱了萧南瑜,他不介意。
可陆承彦嘴上说着没事,握着长剑的右手,却悄然握紧了剑柄。
姜沐言细嫩的手指紧张的揪着,陆承彦说没事,她内心反倒更愧疚了。
“表哥,我、我不是故意要抱、抱……”
姜沐言确实不是故意,再加上她和陆承彦基本定下的亲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清楚。
“表哥明白。”陆承彦再一次打断她,语气轻缓但坚定。
“表哥理解且不介意,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突发情况下的意外罢了,过去便过去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承彦的眼神坚定无比,他在告诉姜沐言,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不会多想,让她也不要多想。
姜沐言见陆承彦非但不追究她的过错,还反过来安慰开导她,内疚占满了她的心房,让她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颅。
表哥待她越好,她越觉得自己对不住他。
宫门前混乱的场景,也没多少时间让姜沐言愧疚。
萧南瑜抱着她往宫墙方向躲避的一幕,不止陆承彦看到了,其他不少人也有看到。
他们纷纷效仿,不少仆从婢女护着自家小姐、公子,往宫墙的方向狼狈逃窜。
最先聚拢过来的,是文国公的嫡女。
她一手拎起裙摆,一手护着自己的脸和脑袋,和婢女一起,弯着腰小跑过来。
“阿瑶。”姜沐言看到她,挪步迎上去,“阿瑶你没事吧?”
文国公的嫡女秦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自幼与姜沐言交好,两人是手帕交。
秦瑶跑得发髻略微松散,眼角湿润,似被吓哭过。
被婢女护着跑过来的秦瑶,抬头看到是姜沐言,一把抓住她,语声颤抖道:
“阿言你没事吧?我看到姜府的马车出事了。”
秦瑶是先看到姜府马车倒在路中,拉马车的马也躺在了血泊中,以为姜沐言也出了大事。
是她的婢女看到,姜沐言被萧南瑜抱着飞往宫墙的方向,六神无主的她这才跟着跑过来。
“我没事。”姜沐言摇头安抚着秦瑶。
视线上上下下快速打量着她,见秦瑶身上没染血,应是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紧随秦瑶身后,一个公子哥捂着受伤的手臂,也朝宫墙边逃了过来。
宋三郎见姜沐言、秦瑶、陆承彦都站在一处,便也聚到了他们这边来了。
“宋三郎,你流血了。”
秦瑶怕血,看不得鲜血淋漓的一幕,眼看着宋三郎跑过来,忙挪脚躲到姜沐言身后。
宋三郎跑得气喘吁吁,惊魂未定道:
“我还算好了,只是被刺伤了手臂。你是没看到,李四郎被一剑穿胸,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秦瑶听了差点晕过去。
她惴惴不安的紧抓着姜沐言的手:“这些黑衣人到底想干什么?怎么见谁都砍杀。”
秦瑶算是比较靠前,最先被刺客攻击的一拨人。
若非她跑得快,说不定也被乱剑砍伤了。
“莫怕。”姜沐言安抚着秦瑶,“此处还算安全,若实在不行,我们想办法退回皇宫。”
陆承彦往皇宫宫门处眺望。
穿戴甲胄的禁军队伍,正从宫城内急速而出。
“禁军已出,很快便能止战。”陆承彦说着,朝宋三郎走去。
众人扭头朝宫门口的方向看,排列整齐的禁军,杀气腾腾的奔赴过来,他们顿时放心不少。
宋三郎右手捂着左臂的伤口,视线也落在了禁军身上,他忽觉自己衣裳被人动了动。
垂眸一看,陆承彦挥剑将他衣袍内衬割下来一大块。
“……陆家大郎你为何撕我衣裳?”满目疑惑的宋三郎,震惊看着面前的冷脸公子。
他衣裳好端端的穿在身上,何时得罪陆承彦了?
还是他何时得罪了陆承彦,陆承彦要与他割袍断义?
但他和陆承彦的交情也没有很深很深,就算绝交也用不着割袍断义这一形式。
“难道撕我的?受伤的又不是我。”
陆承彦收起剑,拿着衣袍一角,面无表情的要给宋三郎包扎伤口。
宋三郎见状,默默放下捂着伤口的右手。
他伤口挺深,鲜血染湿了他的大半条手臂,此刻还扑簌簌的往外冒着血,确实很需要及时止血。
宋三郎看着冷眸冷脸,但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的陆承彦,心里想着。
陆家大郎瞧着冷,但还是好心的,但这个好心也有限度,连个一角衣袍都不舍得割给他。
“啊!”宋三郎突然惨叫一声,瞬间痛得脸色煞白,“陆家大郎你轻点绑!疼死我了!”
他叫的太惨了,惹得姜沐言和秦瑶齐刷刷看向他。
只见陆承彦面无表情道:“不绑紧一点止不了血。”
他说完,继续用力绑紧宋三郎血流不止的手臂。
“啊!疼疼疼!”宋三郎连声呼疼,看着可怜至极。
广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姜沐言时不时往激战中心看一眼,担心萧南瑜会出事。
每每看到他挥舞长剑的矫健身姿,既放心又担心。
参与赏花宴的众贵女公子,于宫门前遇刺一事,很快传到了皇宫里。
福仁宫。
“娘娘,娘娘不好了!”
一个太监火急火燎的迈入殿中,看到身姿慵懒,半躺在贵妃椅上的宜贵妃,边躬身行礼边急声道:
“娘娘,文德门前的广场涌出一大批刺客,正好被参加赏花宴回府的贵女公子撞上,死了不少各府的护院仆从婢女,听闻李家四郎被一剑穿胸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明,还有好些个郎君、小姐都受了伤。”
原本正闲情逸致吃荔枝的宜贵妃,惊得一下坐起身,质疑道:
“你说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刺客?还敢在宫门前行刺?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娘娘,是真的有刺客!禁军都出动了!”太监急切道。
宜贵妃只是震惊下的下意识质疑,并非真的不信。
她看着太监追问道:
“李家四郎生死未卜?其他人呢?还有谁受伤严重?”
李四郎是御史大夫的嫡次子,他若真的遇刺身亡,宜贵妃担忧此事是否会殃及到她。
刺客自然与她无任何干系。
可刺客虽与她无关,各府贵女公子却是应邀入宫参加她的赏花宴,才会在出宫之时遇刺。
若真的追究起来,与她也并非毫无干系。
御史大夫又是个软硬不吃,死鸭子嘴硬的直臣。
宜贵妃已然开始担忧,若李四郎真的救不回来,她会被御史大夫弹劾疯。
“回娘娘,其他人的情况暂且不知,目前只知御史大夫家的李四郎受伤最重。”太监回答道。
“快去请御医!务必要治好李四郎!”宜贵妃下令道。
太监领命就往外走,走没两步又被宜贵妃叫住。
“等等,再让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去文徳门,给各府贵女公子医治。”
太监走后,宜贵妃就再也坐不住了,在殿内来回踱步。
刺客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且是一来来了一大批。
在她刚举办完赏花宴的时候出来搞事,莫非针对的是她?
想要将她拖下水,继而影响大皇子在朝中的地位?
宜贵妃眉头紧锁,若是为了夺嫡之事而来,嫌疑最大的就是皇后与二皇子。
可刺客伤的是朝臣子嗣,且都是朝中重臣的公子小姐。
皇后和二皇子不可能这么做。
一旦被人查出,皇后和二皇子竟敢明目张胆的刺杀朝臣子嗣,二皇子与帝位也就无缘了。
皇后和二皇子不可能自绝后路。
但不是皇后与二皇子,又是谁在针对她?
文德门外。
在几百名禁军的围剿下,几十名刺客很快败下阵来。
萧南瑜与两名刺客激战着。
在他一剑割喉了结了一名刺客的性命后,另一名刺客眼见打不过他,禁军又已出动,他便想逃跑。
萧南瑜飞身一跃拦住他去路。
刀光剑影中,萧南瑜剑势虽凛冽,刺客却发现他没再下死手,似乎是想活捉他。
他又见自己实在突破不了萧南瑜的进攻,无法全身而退。
不想当俘虏受尽折磨的刺客,便又打算服毒自尽。
他正要咬破藏于后槽牙的毒药,突见萧南瑜一只手伸了过来,掐住他下颚角狠狠一拧,他就被卸掉了下巴。
手中的剑也被萧南瑜一把夺走,无法再自尽。
衣袍染上了零星几滴鲜血,杀气凛然又内敛的萧南瑜,抬眸朝周围刺客看去。
绝大部分都被禁军砍杀,唯有几名刺客还在拼死抵抗。
“肖统领!留活口!”
萧南瑜冲不远处的禁军统领喊了一声。
禁军统领肖诚,正和顽强抵抗的刺客拼杀,欲要对方性命的他,听到萧南瑜的喊话,念头也跟着转变。
确实要留个活口,得好好盘问一下这些刺客的来历。
文德门刺客一事,震惊朝野。
皇帝下令将各府的贵女与公子,以及随从婢女等等,全部召回了皇宫。
得了消息的各府大臣,也纷纷入宫。
姜沐言被安置在韶华殿。
有宫人拿着纸笔,记录他们遇刺前后所看到、经历过的事,每一个人都被问了一遍。
姜沐言因姜府马车失控,被萧南瑜所救,被他搂着退至宫墙角下一事,也就没法隐瞒住了。
姜沐言也知隐瞒不了,再加上陆承彦说理解她,她便隐去一些细节,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记笔录的宫人。
她只说,马车突然失控,她摔出马车之际被萧南瑜救下,他将她带到宫墙边上,便又去斩杀刺客了。
宫人倒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姜沐言说,他们记,她说完,他们便去记下一个人的笔录。
韶华殿安置的都是未曾受伤的贵女。
第一个踏入韶华殿的家属大臣,是姜文櫆。
姜沐言看到他进来,眼眶一红便快步上前:“爹爹。”
姜文櫆看着长大后甚少流血,此刻却红了眼眶的姜沐言,也是心疼不已。
“乖女可有受伤?”姜文櫆抬手轻抚着姜沐言的脑袋,关切道。
“不曾受伤。”姜沐言摇头,抓下姜文櫆的手,紧紧抓着,“爹爹,我可以回府了吗?我想回家。”
萧南瑜抱她被人看见一事,此时在姜沐言的心上,远没有看见萧南瑜一剑砍头的血腥一幕来得吓人。
她一直在强装镇定,受惊的心一直没平静下来过。
“别怕,已经没事了。”姜文櫆安抚道,“爹爹得去御书房面圣,待爹爹从御书房出来,便接你一道回府。”
姜沐言连连点头,抓着姜文櫆的手却半点不松开,似乎不想让他离开。
姜文櫆又安慰了她几句,见她只是受惊过度,身上并未受伤,这才稍稍放心的离开了韶华殿。
韶华殿内有十余名贵女。
小声抽泣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姜沐言和文国公嫡女秦瑶坐在一处,她们两人看着是情绪最稳定的了,至少她们没哭出来。
但她们两人也没怎么说话,显然心情都很低落。
“阿言。”秦瑶侧头看向姜沐言,压低声音道,“今日过后,你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姜沐言有些没弄秦瑶的意思。
秦瑶左右看了看,见其他贵女都没注意到她们,她才又接着道:
“我刚听旁人记笔录,有好几个人说,看到萧家大公子抱了你。之后还有人小声议论,说你与陆大公子有亲事,又被萧大公子抱了,名节受损,陆大公子不知还会不会娶你。”
“……”姜沐言一下抿紧了嘴。
她环顾四周,贵女三两成群的凑在一起,一个个垂头丧气,眼角带泪,实在看不出来谁还有闲心议论她的亲事。
“当时我陷于险境,萧大公子是为了救我一命,我表哥也看到了,表哥说他理解,让我不要多想。”
姜沐言低声回答着秦瑶。
秦瑶听到说陆承彦理解她,顿时放心了不少。
“陆大公子能理解便好,毕竟情况危急,萧大公子也是好心出手相救,我就怕你因此事亲事有变,那得多冤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亲事丢了,我都替你憋屈。”
秦瑶是真的担心姜沐言亲事。
在她看来,陆承彦是个顶好顶好的公子,他还独独疼惜姜沐言。
他若成了姜沐言的夫君,姜沐言此生必定会幸福一辈子。
若遭此一难丢了亲事,想想都冤。
另一方面,秦瑶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陆家大公子确实不同凡响。
自己的未婚妻子被旁的男人抱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许多人都看到了,他竟然能说出理解之语。
陆大公子太大气了。
不愧是人品高洁,心胸开阔,冠绝京城的冷面君子。
若是换了旁的男子,哪怕姜沐言并非是红杏出墙,怕也是会气得当场退亲。
由此可见,陆大公子真真儿是大气。
“表哥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说他不介意。”姜沐言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又说了一句。
他不介意。
姜沐言不太确定,陆承彦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哄她的。
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一下。
若陆承彦当众抱了其他女子,还要继续和她定亲成亲,她想她会介意的。
姜沐言思及此,不由得又想到了萧南瑜。
若萧南瑜当众抱了其他女子之后,要和她成亲,她会介意吗?
姜沐言的唇瓣一下抿紧,抿紧又抿紧。
不能再想了。
越想脑子越乱。
这种假想,纯粹是自己在给自己找麻烦。
韶华殿的贵女们,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等什么她们也不知道。
皇上没下令,她们出不了宫,只能继续等着。
一个一直倚靠在韶华殿大殿门边的贵女,忽然转身小跑回来,脸色惨白对其他贵女道:
“我听外面小太监说,李、李家四郎没救回来。”
一刹那间,如热水入沸油锅,韶华殿在死寂了一息后,瞬间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
“什么叫没救回来?”
“是、是死了吗?”
“天呐,这一定不是真的。”
“你没听错吧?”
“李家四郎两个时辰前还与我们有说有笑的,怎、怎会……”
贵女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姜沐言也一下抓紧了自己的手指。
李四郎……真的遇刺身亡了?
“阿言,我好怕。”
跪坐在一旁的秦瑶,瑟瑟发抖的往姜沐言身边靠了靠。
李家四郎出宫时是骑马的。
刺客突然涌现时,秦家的马车离他不远。
秦瑶没看到李四郎是如何被刺伤的,但她跳下马车逃跑时,匆匆一瞥的看到了一个人倒在血泊中。
现在一回想,那人便是李家四郎。
秦瑶脸色苍白,额头冒冷汗,她是后怕。
若她早一点下马车,或者晚一点下马车,她都极有可能落得和李四郎一样下场,命丧于刺客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