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对方害怕，她便把手中的长枪交给秋娘，走到两人跟前，只不经意地搭一只手放在腰上，摸住自己藏在鞘里的短刀以防万一。
“这位娘子……”
枣儿刚一开口，对方就猛地扑了过来，她下意识躲开。女人扑了个空，顺势跪在了地上，忍不住哭起来。
那哭声有气无力，过了一会儿，女人用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枣儿，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尖，就像挣扎在饿死边缘的鸟：“大人……快杀了他吧！他害死了我的孩子，还叫人打死了我的夫君！”
枣儿一愣，赶忙将她扶起来：“娘子，你慢些说，是谁杀了你的夫君？”
凑得近了，就能看见女人干到出血的嘴唇，枣儿忍不住拿出竹筒给她喂了两口水。
女人大口吞喝几下便推开了，指着俘虏中的一个兵卒愤恨道：“那人名叫甘三，是混子出身，早时候与我家同住一巷，后来不知怎的就披上了狗皮，成了衙役……”
女人也是无意中听到了枣儿的声音，知道她是女人，才会一直留在附近，且在心里生出几分期待与信任，和她倾诉这些话。
若没有枣儿，她并不敢信任这些闯进城里有武器的人，早就躲远了。
谁知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就怕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只是，女人说着话，声音却越来越虚弱，来龙去脉还没说清楚就停下了，显然是饿得没了力气。
枣儿见状，又从怀里拿出小半块饼干塞进她嘴里，再次把竹筒递过去。
饥饿多时对食物气味格外敏锐的女人，很快意识到入口的是样吃食，她下意识嚼了嚼嘴里的东西。
一股甜香味如梦般在口中散开。
她眼睛顿时睁大，红红的看着有些吓人。
竟然，竟然有这样好吃的东西！是她饿太久生出幻觉了么？
想到这里，女人就着水咽下嘴里的吃食，很快恢复了几分力气，闷声道：“……大人，我可能活不长了，请你一定替我们全家报仇，杀掉那个甘三！”
枣儿大概明白了她的诉求，心里也有了数。
看着周围还有几个如她一般的瘦弱百姓，她郑重点了点头，承诺道：
“大家放心罢，到时我们会安排好一切，定不会叫你们失望。对了，像你们这样的还有多少人？等城中的情况稳下来，我们就会运些吃的过来，先让大家吃上饭再……”
她的话还没说完，本来脸色麻木的几人眼睛忽然一亮，激动问道：“果真？”
“真会运来吃的给我们吗？”
枣儿说：“是真的。”
说完又给每人手中发了一块饼干，“你们先垫垫肚子再去传话吧。慢点吃，别噎着。再把竹筒里的水分着喝了。”
几人一接饼干，狼吞虎咽地吃进嘴里，因为吃得急，他们不像女人那样还能把食物吃出美梦的味道，囫囵就进了肚子，再咽几口水，只觉得肚里没有那么空了。
吃完东西，几人就变得更好说话了，跟枣儿道：“你候着吧，我们这就叫人去！”
说完就一步步挪走。
刚与枣儿说话的女人也跟着一起去了，帮忙叫人。
枣儿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方才看见的吃相，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自己当初的模样。
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要让人们快点吃上饭才是。
她转过身，快步走回人群中，叫了几人，又从石叔那边借了些人，让他们帮忙弄辆车，然后一起去村子里取吃食过来。
一群人再次动身忙活起来。
另一头，大牛他们已经解决掉了城中剩下的小虾米。
手中抓着俘虏，大牛皱眉纳闷道：“怪了，明明已经收了尾巴，但总觉得还有什么疏漏……”
他正想着，就听不远处传来动静，一抬头，竟然是西娘吃力拖着一个昏迷的男人走过来！
大牛赶紧迎上去，接过西娘手中的人：“西姨，我来帮你！对了，这个是？”
西娘缓了两口气，擦了把额上的汗笑道：“这是县令。幸好我在城中，否则就要让他跑了！”
“不过因祸得福，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发现这城中还有另一条地道呢。这城下真成老鼠洞了，回头咱们最好彻查一下看还有什么地方是通的……”
不久前，西娘在破庙里待了一阵，灵机一动想起一个去处。
她借着不亮的天色摸到了县令的府邸附近蹲点，没多久就瞧见有人跑进去，估计在给县令报信。
因为没过一会儿，那县令就匆匆忙忙带了行装和两个穿便衣的护卫出来，一道往城门相反的方向去了。
西娘觉得古怪，悄悄跟在三人后面。
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伫立着一面巨大的破旧石碑，碑后有一块方形巨石，估摸有些重量。
县令就让两个护卫过去抬碑。
西娘见状，赶紧抽出腰刀小跑过去，一刀柄就将县令放倒了，然后趁那两个抬碑护卫还没腾出手，一刀一个将两人砍伤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打晕了。
顺着搬开一半的石头，西娘看见下方是个空洞的地道，吃了一惊，立马猜到这县令打算钻地道逃跑。
不敢再耽误，她赶紧拖着人离开，紧接着就遇到了大牛。
第90章
得知了来龙去脉，大牛赶紧让人去把那两个昏迷的护卫抓来了，又把地道藏好，免得有人从这里逃跑。
在他们整顿好县城的情况之前，谁都不能放出去。
忙完这个，几人又把城中仔仔细细查探一番，再没有找到任何疏漏，便带着县令三人回归大部队。
这次攻城过程比想象中的容易，打斗期间，村人们都没受伤，只有铁柱在匆忙间扭伤了脚，秋娘这会儿正帮他处理。
之前被枣儿派去传信的人动作很快，城中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零零散散过来不少，都是听说有东西吃才来。
还有些富户家的小厮、丫头，在不远处站定打探着情况，随时要回去给主家报信。
在山里待得清净，大牛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颇有一些不习惯。
好在石叔他们很顶用，很有条理地出面帮忙维持秩序。
俘虏们绑成一堆丢在一起，占了挺大一片地方。
这些人肯定是要处理。
但此时此刻，瞧百姓们恍惚的样子，大牛他们深知，还得先解决了吃饭问题再说，不然谁都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荷花就掐算一下时间，让大家去县衙里找来了几口大锅，打算一会儿煮饭用。
这些锅都是之前县里施粥剩下的。
有识相的富户主动站出来，搬来几个大炭炉和木炭，一会儿好烧火用。
锅炉很快架起来。
虽然这会儿只有空锅，但城中不少百姓已经盯着这边吞咽口水了，眼神都是直愣愣地，涣散着呆光。
刚支起锅不久，守着城墙豁口的人就跑过来报信，说是枣儿她们带着几车吃食赶回来了。
早些时候，枣儿她们从富户那里弄了几匹马，又找了专门的车夫拉车，一路疾驰飞奔往藏食物的村里赶。
不得不说，马车的确比牛车快。
枣儿还是第一次坐马车，心里十分新鲜，很快被那几匹通人性的骏马给迷住了，打定主意要学会骑马。
等到了村庄，就把之前的那些吃食取出来，一点点往马车上搬。
石叔的人看到那么多吃食，全都镇住了。
枣儿她们瞧着，心里也松快起来。
藏着掖着这么久，担惊受怕过了那么多日子。
如今终于可以肆意些，多拿些东西出来了。
这都是因为她们有了自保的神装，手头还捏着火药这个大杀器，如今又打下了县城。
不过，话说回来，县里那么多人要张口吃饭，食物的消耗肯定很大。
这些东西搬走，就要赶紧进山继续搬吃的出来。
想到这些，枣儿皱起眉头。
她们如今占下县城，县城一时半会肯定离不开人。情况还不够稳定，山里的亲人也不能一口气接出来。
再说了，方仙儿也在山里，她们肯定无法舍弃山中的大本营。
从山里往外一趟趟搬东西虽然有些麻烦，但仔细想想，在这个时机，这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也让她们多了一个可以回撤的港湾。
只是等到日后发展起来，把县城彻底变成自家的地盘后，山中的人就得出来。
到时再这样来回就很不方便了……
算了，时候还早，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去和方仙儿商量一下，问问它能不能把法庙移进城里好了。
搬完东西，盛满吃食的马车很快上路，凯旋归城。
一箱箱的食物被抬进城中。
因为城里百姓众多，枣儿她们就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压缩饼干混着少量速食粥煮给大家吃。
这是最饱腹又简单的办法，而且有甜有咸，口味丰富，每人就是分上一小碗，也能吃得很满足。
摆在街道中心的数口大锅很快加水烧起来。
荷花她们忙来忙去，不断把饼干和粥块丢入锅中。
石叔他们之前领过城里施的粥，对其流程了如指掌，很快就组织百姓们拿着碗排好队，这样一会儿才领得快。
队伍中的人们动作一致，全都饥饿地看着那些蒸腾冒气的锅。
眼神也变得凝实起来，甚至隐隐发亮，表情充满了期待。
“太好了，她没有骗咱们……”
刚才被枣儿派去叫人的几个百姓喜悦地说道，“她们真的拿来了许多吃食，要给咱们分呢！”
小声讨论间，压缩饼干混着速食粥慢慢煮开了，香味在整座县城的上空弥漫着。
比起方便面和火锅，这种味道毫无侵略性，枣儿她们早就闻惯了，并没太大反应。
石叔他们这边却不同。
之前村人给他们的食物大多是压缩饼干，偶尔也有些方便面，他们并不知道速食粥的存在。
如今闻着这粥的米香，个个都露出垂涎的表情。
因为大伙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石叔等人心知，枣儿她们总会找机会把更多的事说出来，这会儿就也没细问，只尽职尽责地维护周围的纪律。
枣儿见状，笑着对石叔说道：“石叔，今天真是辛苦大家了，早早起来都没睡个安稳觉。等会儿你叫兄弟姐妹们一起来吃饭，一定要多吃点，吃饱才行。”
石叔也笑：“好，都是自家人，我们就不客气了。”
他之前就见过枣儿，两人还打过交道。
比起那时，对方如今做事变得更加游刃有余，身上还莫名多出了一股令人不敢小看的气势。
还有大牛他们也是，变得沉稳许多，眼神也凌厉极了。
这群人的成长之快，实在很令人吃惊。
难道读书识字真有这么大用吗？
螽小子以前也教过他们，似乎也没这么好的效果啊？
难道说，他们这群人是朽木，而对方全是天才？
还是说螽小子偷偷藏私，好货没给他们教明白就跑路了？
一时想不通关节，石叔郁闷地摸了摸脑袋，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排队的人群中。
人很多，他得仔细盯着才行，免得有人趁机生事。
不过这会儿，石叔的担心明显有些多余。
别说生事了，排队的百姓眼都没怎么眨过。
本来大家饿着肚子，心里焦躁无比，队里偶尔会有推搡和骚动。
但等那几锅吃食煮开以后，所有人就不约而同定住了动作，深深提起一口气，使劲耸着鼻子闻那空中飘来的奇香。
石叔他们这帮人，对食物香味已经有些免疫力了，都会觉得那味道诱人，更何况是这些饿极的百姓。
他们真是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了。甚至，有些人这辈子压根就没吃过好东西。
闻到这味时，整个人都像被勾走了魂！
“好像，好像是稻米粥？反正不是杂粮粥！”
“还有一种甜甜的味道，是我鼻子出岔子了吗？”
“不是，我也闻见了！”
“唉，要是这次的吃食里不掺土就好了……”
之前几次县城里施粥，因为量不够，就往里面掺了许多土，不是饿到极点的人不会去拿。这样的话，可以防一些吃白食的人，同时县里也能少出点粮。
枣儿她们这次倒没有掺东西的打算。
毕竟，百姓都饿得不成人形了，是不是冒领吃白食的简直一目了然。
她们这次的目标就是，让饥饿的人都能吃上饭。
百姓们望眼欲穿地等着，暗自在心里猜那些锅里的饭会是怎样的美味。
畅想着畅想着，吃食就要出锅了！
大家伙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等着队伍向前推进，人群中又隐隐有些骚动。
石叔见状，出声警告道：“等到了跟前再领，人人都有份，一锅没了还会有下锅，都别着急。插队和推人的话，就会被我们揪出去，不能再领食物。”
不能领食物也太严重了。
队伍重新静下来，一点点往前动。
排在最前面的几人已经领到饭了，何鱼就是其中之一。
她已经饿了快两天，家里的最后一口存粮兑水吃光了，剩下的时候一直在干喝水。
何鱼捧着碗走上前，看着眼前英气的女人舀出一大勺稠稠的吃食盛进她的破碗中，碗上飘晃着白气，模糊了人的视线。
她收回手，低下头，瞧见碗中的吃食也是淡淡的土色，估计是撒了不少土进去。
不过没有关系，她的舌头可以钝一些，咽得粗一点，这样就吃不出沙子来了。
至少，这一碗吃食的量很多，绝对够她填饱肚子。
没吃饭的脑子想事情都是干巴的。
此刻的何鱼，浑身上下最管用的部分就剩下手和鼻子。
接触碗壁的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香气近在咫尺，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何鱼陶醉地端着碗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身后隐隐传来催促声，对面女人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响起：“小娘子，拿完吃食就赶紧去那边的空地上吃吧，不然就要凉了。”
何鱼回过神后，小脸一红，知道对方是在提醒自己，后面还有人在等着领饭。
她赶忙小声道了句谢，走到了一旁的空地上，靠着一面墙坐了下来。
她这会儿没多少力气了，靠着墙会舒服些。
坐好后，抬起头下意识扫了眼四周的情况。
她看到许多人在维持秩序，若是有谁不对劲，立马就会被喝止抓获，这让何鱼心中无比踏实。
这样的话，就不必担心拿到的食物被人抢走了。
之前县里施粥没人会管，她排队领三次粥，能叫人抢走两次……
腹部的绞痛将何鱼的思绪拽了回来。
饿了许久，她的反应有些麻木，可肚子却一直清醒着，此时痛过后又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何鱼不再耽误，很快捧起碗往嘴里倒着吃。
这样浓稠的食物，沿着碗壁滑进嘴里都要好一阵，让人等得着急。
何鱼实在忍不住，就用嘴唇拱着，再拿舌头一卷，将碗中的吃食收进嘴里。
先囫囵吞吃了几口，让肚子不再发出抗议。然后再舔一口进嘴，用舌头仔细去品。
真切尝到了这饭的滋味，何鱼彻底瞪大眼睛。
“那土色的，竟然不是土……”
这个发现让她吃惊极了，赶忙又用牙齿和舌头捻开嘴里的颗粒，重新确认一遍。
一股坦荡的甜味在口中散发开来，混着咸香松软的稻米，好吃得叫人说不出话。
何鱼以前吃过的东西，多数都是苦的，又或是清淡无味。
像这样的咸香味，还有甜味，真是她能尝到的滋味么？
碗中的食物立刻变得珍贵起来。
何鱼埋起头，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小口舔食着碗里美味的粥。
每吃一点，就将眼睛弯出满足而幸福的弧度，唇角忍不住上翘。
见她这副表情，不远处还没领到饭的人忍不住问道：
“小娘子，这吃食滋味如何？我看里面掺了不少土呢，往下咽磨嗓子不？”
听到有人叫自己，何鱼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磨嗓子！这一大碗都是好吃的米粥，全是稠的！里面还有菜丁，还加了糖，一点土都没有，特别好咽！”
一听这话，百姓们全都炸开了锅。
人群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像是被注入了鸡血般振奋。
在石叔等人的警告声中，大伙很怕失去领饭的资格，也不敢争抢推搡，只是都伸长了脖子，加快了动作。
排在最前面拿到饭的人，都不用后面催促，迫不及待就立刻走到一旁。
有人害怕生变，甚至边走边吃，一口进嘴，果然吃到了那甜咸相间的米粥味。
还有几人灵机一动，快速把碗里的吃食吞完，脚底一拐，又排到了队伍的尾巴处。
眼尖的石叔很快就将这几人揪了出来，冷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