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眼前都是一群孩子,安排得太紧,效果也不一定很好。
 劳逸结合才是最明智的方法。
 知道可以休息了,孩子们也没余力欢呼。
 一个个都像蔫巴的茄子,呆呆坐在地上,口中还机械般念叨着“人之初”类的话。
 看她们这样,盛珺忍不住有些怜爱了。
 她想了想,翻出一个盘点青少年寓教于乐经典故事类的视频,看了看目录,选了两篇不错的故事,回忆一番,然后就开口试图引起大伙注意。
 孩子们见方仙儿似乎有什么新指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宋衔青也跟着望过来。
 盛珺就道:“在我们的世界,有些很有意思的故事,你们想不想听?”
 方仙儿世界里的故事,莫非是讲神仙精怪如何生活吗?
 孩子们一下子就像打了鸡血,都使劲点头说想听。
 神仙精怪的故事日后再说,盛珺这会儿讲的是丑小鸭的故事。
 为了方便古人理解,她特意解释了天鹅就是鸿鹄。
 这篇故事的语句通俗简单,她在讲的时候,就很有感染力。
 宋衔青最先听到,觉得这简单的故事很有一番激励人心的力量,在转述时,便也学着她的方式去讲,争取保持原汁原味。
 孩子们听了,又是难过,又是深感惊险,最后又像是得偿所愿了,一个个都露出笑脸。
 她们不知什么是鸿鹄,也从来没有见过天鹅,但都在村里见过雪白的大鹅。
 这样一想,那所谓的天鹅,或许是飞在天上的白鹅,总归是很潇洒漂亮的。
 想到那又秃又黑瘦的丑鸭子,生来不受大家待见,惹了一身的排挤欺负,最后竟能变成白鹅般的惊艳模样,大家都很惊叹。
 也不用人多作引导,孩子们就议论纷纷,各自说了自己听完故事的想法。
 杏儿握拳激动道:“我们现在就像是丑小鸭,只要多记些方仙儿教我们的东西,再好好跟宋夫子学□□能慢慢变成鸿鹄那样好看的白鹅!”
 翠翠想了想,也道:“平日里见到丑鸭子,也不能去笑它丑,因为它很有可能会变成白鹅。”
 “也不全是,就算它不会变成白鹅,我们也不该笑它才对!”
 冬哥儿眨巴着大眼睛说:“鹅的蛋蛋会出现在鸭窝里,一定是被坏人偷了放进去的,要好好教训坏人才行。鹅妈妈也要看好蛋,不能再被偷走了。”
 他之前就被人偷过,对这方面也比较敏感。
 盛珺听完,觉得孩子们都很有悟性,完全不用人来挑明道理。
 这可比她小时候强太多了,莫非这就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像她儿时听这些故事,听完只会傻乐呵。
 就是大人将道理掰碎了讲,她也懵懵懂懂的,左耳进右耳朵出。
 不过,见大家反馈不错,她干脆趁热打铁,又讲了一个乌鸦喝水的故事。
 孩子们听了,都认为乌鸦很聪明,不是死脑筋,知道利用石子喝水活命。
 还记住了一些小知识,比如把石子扔瓶里,就能让水位变高等等。
 不过,大家很快又有了新的困惑。
 杏儿问道:“那乌鸦是什么样的鸟儿?我们见过没有?”
 盛珺查了查:“……用你们的说法,或许是叫寒鸦,或者老鸹。”
 孩子们这就懂了。
 原来在村里住着,若是有谁说些触霉头的话,成了真,大人们就会骂上一句:
 “真是长了张老鸹的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老鸹身上黑乎乎的,给人的印象并不是什么好鸟,没想到还有这么聪明的一面。
 这又是呼应了丑小鸭中的道理,不能以貌取鸟。
 宋衔青想了想,根据寒鸦补充了一些自己知道的典故。
 乌鸦食腐,一啼总叫人想起些断肠的意向,觉得悲凉或不吉利。
 但乌鸦也会反哺,在这种时刻又被看作孝鸟,用以称颂一些孝顺的行为。
 还有的故事里,它若是恰巧在王侯将相意气风发时出现,就又会被当成吉鸟了。
 总之是种风评很复杂的鸟。
 不过,据此便又能衍生出新的道理:
 “无论人或鸟或事,都是带着复杂性的,不能仅从片面的角度来作评判。”
 听完宋衔青的话,杏儿懵懂地问道:“含章哥,你刚说的那些故事,和方仙儿讲的那种似乎不太一样。”
 “乌鸦好像并不是故事里最重要的,重点全是跟人有关的事情。”
 “我有些想不明白,为啥咱们明明是人,不是鸟,却都不说故事里人的好坏,而是要凭人的想法,定下鸟的好坏,然后再告诉别人呢?”
 “鸟的好坏,说得再多,到头和我们有啥关系,对它们又有啥影响呢?”
 宋衔青顿住。
 这是个很有灵性的问题。
 “也许是一种含蓄,人是借了乌鸦的意象自喻。又或者是一种逃避,发生了不好的事,不想面对,让鸟来承担,总比让人来承担更为轻松。”
 “还有就是,有些人想借着这类故事,传播某种念头,达成某些目的。”
 别说乌鸦了,必要的时候,故事里的鱼腹能凭空冒出纸帛,狐狸亦会口吐人言。
 这类故事很多,但从来只是听过,他一样也没见过。
 以前他对此嗤之以鼻,但自从知道了方仙儿的存在,他又觉得自己太浅薄了。
 这世间,真有许多奇事也说不定。
 只是他以前从未亲身遇到过,并不能说不存在。
 收敛万千思绪,宋衔青便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当作收尾:
 “乌鸦很聪明,但人却是复杂的。”
 翠翠忍不住道:“确实复杂!就拿我自己来说,有时会对大毛很好,有时候又恨不得踹他几脚呢!”
 “但我这样做,也是因为大毛他太复杂了。有时是个乖弟弟,有时又要闹人一肚子气!”
 “喂!你再这样说,我可要和大哥告状啦!”大毛撅嘴不满道。
 孩子们都笑了。
 盛珺也笑。
 笑完又忽然想起一个冷知识:
 “其实,乌鸦并非纯粹的黑色,它的羽毛拥有非常丰富的色彩。只是,人眼能看到的颜色区间有限,才会觉得它是黑色。”
 “如果你们平日里见到乌鸦,在有太阳的时候,凑近了看,或许能看到它羽毛上带着一种五彩斑斓的光晕。这就是它毛色的冰山一角。”
 这个说法让孩子们惊叹出声。
 “方仙儿,所以你能看到的世界,远比我们看到的,色彩多得多,对吗?”
 盛珺愣了许久,应了一声。
 她虽也看不见乌鸦羽毛的颜色,但她曾见过的世界,却充满无比瑰丽绚烂的色彩。
 “故事好像也听得差不多了,快接着去识字吧。”
 “终有一日,你们也会看到更多。”
 枣儿她们今日并未发现石膏的踪迹。
 先去把剩下的野豆子都顺空了,又找到了一种橙色的小果子。
 这果子单从外表来看,很像是她们以前吃过的野柿子,但却没有长在柿子树上。
 不好断定究竟是不是,还得带回去给赵郎中掌掌眼才行。
 “在赵伯伯看过之前,大家都不要吃这个果子。”枣儿道。
 她们早先就吃过亏,采到了两种模样类似的野果,但一种能吃,另一种是不能吃的,差点出了岔子。
 秋娘捧着果子,掩不住脸上的惊讶:“没想到山里的这些东西,竟然会有那么多门道!”
 枣儿笑道:“是啊,和这大山一比,我们都嫩得很呢。”
 叮嘱完事情,眼看着天色彻底转阴了,她们开始匆匆往回赶。
 回程路上,枣儿点了点大牛,道:“来,秀才公教的那几句话,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念了许多遍了,你现在记下了没有?”
 大牛苦着脸说:“放过我吧姐,再给点时间呗。我这会儿能背下一半,还能知道意思,就已经很不错了,又不是谁都像你那般,学啥都快!”
 “就是就是,大牛他很不错了,像我这脑子才是真木头做的,还没他记得多呢!”铁柱也插话。
 “铁柱弟弟,比不上大牛,你反倒还得意起来了?”秋娘在一旁笑道。
 她不紧不慢地将那几句背了一遍,连个磕绊都没打。
 “这才是真本事!”
 枣儿朝秋娘竖了竖大拇指,随后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们,人秋娘都没住咱们洞里,晚上也没机会听秀才念书,还是在来时路上,听我念叨过几遍,就全记下了!”
 “要是都照你们这样学下去,咱啥时候才能听见方仙儿的仙语啊?”
 大牛露出心虚的神情:“再宽些时间,我肯定能记下的……”
 “等等啊枣儿姐,你扯大牛可别带上我,我也没在你们洞里住呢,也听不见秀才公夜里念书!”铁柱辩驳道。
 秋娘笑道:“哦,那你怎么不来和我比?咱们可是住一个洞的。”
 铁柱低着头嘟囔起来:“唔,还是比不了!我又想了想,一定是我们名字起得不好。”
 “铁柱铁柱,疙瘩一个,能开啥窍?大牛大牛,笨牛的脑子能顶啥用?不像你们,枣儿秋娘的,一听就是聪明蛋呢……”
 大牛怒道:“还说扯我时别带你,这下你自己说事,咋又捎带着把我骂上了?牛怎么惹你了,明明就很老实听话,还有一把子好力气呢!”
 枣儿也揪住了铁柱的耳朵:“好好好!那就随了你的愿,以后你干脆改叫黄桃,这下总没借口了,能开窍了罢?”
 铁柱疼得龇牙咧嘴:“嘶——疼啊,姐,你还是饶过我的猪耳吧!我已经被耽误了这么多年,如今就是改叫仙桃也没大用了!”
 秋娘忍不住大笑:“瞧瞧,你在说这些怪话时,脑子不是转得挺快的吗?看着也不像真笨呢。”
 铁柱叹了口气,深沉道:“唉,不一样的,我也就这点能耐了。”
 走在队伍后面的刘二山等人,看着这帮孩子心气的少年斗嘴,都忍不住摇着头笑了。
 吵吵闹闹间,他们很快就回到了住处。
 阴云也很给面子,直到现在仍在酝酿,没有落下一滴雨来。
 今儿大伙回来得早,晚饭还没开始筹备。
 枣儿见状,就去操持凿石磨的事,顺道把杏儿提溜到跟前,让她说说今日的学习成果。
 杏儿迫不及待把方仙儿说的故事讲了一遍,又给枣儿教了今日习得的字。
 两姐妹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见她们那头暂时用不上别人,大牛就去找了根木头磨弓。
 他们原先只有一把弓,是他爹传下来的,一直在他身上背着,不过很少派上用场。
 弓配的箭量不多,还是纯木削的头,很容易损耗,人总不舍得用。
 眼下他们在伙食上改善许多,这段时日里,攒力气也弄了许多木头,得了些动物骨头,还捡回不少石子,就可以多做些结实、威力更大的箭头。
 都要做箭了,干脆再多做两把弓。
 平日里教大伙练练,不仅能狩猎,必要时还能防身用。
 毕竟斧头木棒之类的,总是不如弓箭轻便。
 见大牛他们都忙起来了,刘二山也扛着那几篓野柿子模样的果子,去寻赵郎中。
 秋娘本打算给枣儿她们帮忙,但又很好奇这果子的事,就跟着一起过去。
 说起来,秋娘进山后本要给婶娘们教绣花的样式,但针线紧巴,都得节俭着用,实在没法施展什么花样,她也没机会教了。
 目前她就是充当一块活动的砖石,在人需要的地方四处搬。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赵郎中面前。
 刘二山开口道:“又要劳烦舅公掌眼了。”
 赵郎中应了一声,从筐里捡了个果子,拿在手中眯眼细致打量,勉强能看个大概。
 又凑近了鼻尖闻闻,皱起眉头掰开果子,露出里面洁白的果肉和许多籽来。
 “不是野柿,这种果实我也没见过,不好说能不能吃。”赵郎中道。
 按他的经验,长成这样的果子,不一定能吃,但应该没有太大的毒性。
 只是这入口的东西必须谨慎,他既然无法完全确定,不吃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赵郎中忍不住叹道:“人老了,越发不中用了,眼下还能瞧见些颜色,日后若是彻底看不见了,只靠摸,也不知还能辨出几样东西来。”
 刘二山出口安慰道:“舅公,你肯定能好好的,况且日后还能指望石竹呢,你安享晚年就是。”
 石竹是赵郎中的老来独子,比翠翠还小一岁,正是在孩子堆里闹腾的年纪。
 赵郎中摇了摇头:“石竹还小,且我看他对这些事也不甚上心……”
 秋娘在旁边听着,忽然有些意动,但又怕不好,便试探着开口:
 “二山叔,赵伯伯,我现在跟着咱们一起出门寻食,既没枣儿姐的能耐,有大主意,又不比大牛他们力气大,还会做陷阱。”
 “我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些杂忙,可我总想更有用些。”
 秋娘这一出声,让刘二山和赵郎中全都看了过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自从经了张府那一遭,秋娘的胆识也大了几分,被长辈们这样盯着,心里并不算紧张。
 她仔细斟酌了语句为自己争取道:“我想跟赵伯伯学些辨别草木的能耐。”
 “要是能行,我还想学些医术,这样平日里大家有个头疼脑热,或是在出门的路上遇急,赵伯伯离得远顾不上,我也能出一份力……”
 “不过,我才进来不久,很多关节摸不清楚,赵伯伯这手医术若是要传家的本事,就当我多嘴冒犯了,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说完,秋娘躬下身子,放低了姿态。
 这是她从那宋秀才身上学来的礼。
 刘二山没说话,转眼去看赵郎中的意思。
 赵郎中却捻了把胡子,褶子脸露出笑意:“你喜好这些东西?要跟我学的话,不需要先跟你娘知会一声么?”
 听他的口风像是有戏。
 秋娘便使劲点了点头道:“我想学!”
 至于后面那点:
 “我娘和我说过,只要我不做害天理、伤人心的事,剩下的时候不管要干啥,她都不会反对的。还说我已是大人了,多数时候都可以自己拿主意,实在摸不准了再去问她。”
 再说,这学医分明是件好事,等她娘知道了,高兴都来不及的。
 但赵郎中这边却不好说。
 虽然他现在松了口,但万一耽误久了,他又不想教她了呢?
 事情没定,心里没底,她压根不敢走!
 否则还让她娘空欢喜一场不是?
 秋娘以前只是做做针线活,在家里帮衬家务事,每样都是生活,如何谈得上喜好。
 像是学医辨药的事,她哪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呢?
 直到这趟出门,在山里见识了许多新奇的草木,她才像是彻底开了眼。
 刚再一听赵郎中刚才叹的那些话,念头就更加清晰了。
 不仅是觉得有趣,她还想帮大家做更多的事情。
 不单是局限于草木,她还想学医术!
 赵郎中道:“学医,难不难都是次要的,偶尔还会带些残忍……但是眼下说那些还早,像咱们的状况,暂时不到那种地步。”
 “不过,我本身也算是野路子学起的,见识有限,并不知该如何教你。”
 “只能是想起什么病症,就跟你说什么病。你若想到什么,也都可以来问我,凡我能懂,便讲给你听。”
 赵郎中早年有些机缘。
 他偶然结识了一位游医,认作义父,跟着四处跑了许久,见了许多。
 所以他的医术,是从实打实的诊病学起,识的字也都是游医教的,多数都是常见字,以及药材、病症。
 要说正经的书,还真没怎么读过。
 再后来游医去世,他便去县城医馆里当打杂的学徒了,又靠着丰富的诊断经验,一步步爬成了正经的郎中。
 也亏他们这里是小地方,资源稀缺,对郎中的学识要求并没那么高,会诊病才是最重要的。
 这边秋娘一听,赵郎中的意思,应该是打算教她了。
 肯这样教她,那就是师父收徒儿,日后赵郎中就是她的师父了!
 秋娘当即欢喜地往地上一扑,跪下就给赵郎中磕了两个实头,口中情真意切喊了声:“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正好她也没了爹,将赵郎中当成干爹来孝敬,没有任何问题。
 赵郎中捻着胡子笑,应下了这声师父,心里也高兴得很。
 他自己年纪大了,却只有个独子,年岁又小。
 山里这么些人搭伙过日子,他本就不介意教授医术。
 只是以往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想这些。
 再后来,能吃上饭了,看大牛他们也没有学医的意思,一个个又有许多事情要忙,他总不能抓人过来学罢。
 这下可好,终于有了个闺女似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