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不由得往前伸了伸头:“后来?”
梁氏夫人嫌弃的把她那颗头往外推了推,继续道:“后来,圣上生了一场病,很严重,一时间朝内风声鹤唳——要知道,那不仅仅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子嗣,也是先帝唯一的子嗣。”
乔翎若有所思:“奉圣夫人因此被问罪了吗,因为她照顾不周?”
“没有,”梁氏夫人道:“圣上最终还是熬了过去,但在那之后的几年里,身体一直都很孱弱,也是在那之后,太后娘娘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齐王殿下,并且将这个孩子养在了自己身边。”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这……不患寡而患不均呀!”
她其实能够理解太后娘娘当时的做法。
说是为了国家也好,说是为了自己也罢,当偌大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年幼孱弱的时候,的确应该想办法在继承人的名单上再加一个保险。
但是对于第一个孩子来说,又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梁氏夫人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的好像能够化在空气里:“齐王殿下出生不到一年,许氏便被太后娘娘赐死了,她的夫家也被族诛,有人说,是奉圣夫人意图毒害齐王的阴谋被发现了……”
乔翎微觉悚然,“噢”了一声,没有就这件事继续追问,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来:“先前成婚那日我就发现了,皇室的近支宗亲不怎么多啊。”
先帝有圣上与齐王二子。
武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韩王是先帝的幼弟。
然后呢?
就没了!
倒是也有远支宗室,但血缘上就有些远了。
梁氏夫人看她一眼,说的有些含糊:“惠帝是先帝的谥号,先帝之前,便是明宗,明宗皇帝晚年,出了些乱子。”
这么说着,她也有些苦恼:“你没事少出去惹是生非,找几本书看看吧,有这种没读过书的儿媳妇,怪丢人的……”
“噢,”乔翎垂头丧气,瑟缩着道:“好的。”
梁氏夫人瞥了眼时间,又说:“晚点老太君回来了,一起过去吃饭,唉,说起来,这居然还是那么成婚之后头一次全家齐聚。”
乔翎小心翼翼道:“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嘛……”
梁氏夫人于是又白了她一眼。
老太君还没下值,姜裕也还没有回府,乔翎没急着走,就近借了梁氏夫人的书房,找了本本朝的史书翻阅。
没急着看离得近的,而是从最开始的高皇帝那一篇开始看。
前边无非是老一套,高皇帝出生的时候天有五彩云霞,母亲怀胎时便梦见金龙盘踞在肚腹上,此后举义旗起兵反抗前朝暴政,不吝笔墨的书写高皇帝的英名和威武,最后终于开国称帝,广封功臣。
再翻开第二页,记载却变得简略了许多。
高皇帝六年,高后及母家邓氏作乱,上乃鸩杀高后,族其家。海内冤之。
又闻窦氏有美色,遂立为后。窦后生太宗文皇帝。
乔翎看到这里,便不由得微妙一笑。
无论是“海内冤之”,还是后边的“窦氏有美色”,都不可避免的透露出了几分政治上的倾向。
乔翎手指夹在当前这一页,翻开书的扉页去看,果然发现这本书是印刷于几十年前。
并不算久远。
她没急着看后边,而是在心里悄悄跟自己打个赌。
看起来,当今皇室该是高后的后人呢。
再往下看,果不其然。
“隐太子为高皇帝嫡子,雅好诗书,品性高洁,时有前朝隐士与之相谈后潸然泪下,执着他的手说,兴盛天下、重回三代的希望,都在您身上啊!”
“那时候邓氏在朝中树敌,屡进谗言,高皇帝有所误解,因此疏远了高后。”
“隐太子于是脱冠跣足,行走在草野间,口中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身陷在父母互为仇敌的困境之中。”
“太宗之后,幽帝作乱,有悖祖德,人神之所公愤,其时帝嗣无继,朝中有长者说,隐太子原是高皇帝的嫡长子,又是贤能之人,应该迎立他的后人做天子,众人唯唯。遂迎隐太子后人入神都,是为世宗。”
乔翎粗略的往后翻了翻,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当今这一支,正是高皇后邓氏的后嗣,而窦皇后的那一支在皇室内部权位更迭中落败,史官加诸于其上的笔墨,便要显而易见的淡了三分。
亏得还有个“太宗文皇帝”撑着——遵从谥法,非有经天纬地、开创盛世的皇帝,是得不到这个谥号的——要不然,只怕窦后一系真就要泯然众帝之间了。
乔翎摇头失笑,有点唏嘘,做人还是得有本事啊。
当今这一系必然是极力想要削弱窦后一系在本朝的影响力的,连带着太宗文皇帝那一篇的记载也相对简略,但是后来人一看这个庙号加谥号,就知道人家有点东西的……
笑到一半,她忽然间顿住了。
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先前张玉映同自己说过的几句话。
“从前朝起,民间便有一种说法,道是‘黄旗紫盖,帝出东南’,说江东有天子气。是以到了显宗皇帝年间,便在神都东南方位动工修筑曲江池,挖低地基,饮水灌入,以神都王气,魇镇东南。”
“同时,显宗皇帝又以东南地名封嫡长子为王,使其就藩,越明年,册封皇太子,如此,待到显宗皇帝驾崩,皇太子继位,便是肃宗皇帝。”
“一位封在东南的亲王做了皇帝,也算是应验了‘帝出东南’这句话,这就叫做‘应谶’。”
乔翎马上去翻显宗皇帝那一篇,继而便理所应当的发现,显宗皇帝乃是世宗之子——而世宗皇帝,就是从窦后后人手里成功夺回帝位的隐太子后人!
有没有可能,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其实还有别的子嗣在世,那场发生在皇室内部的权力倾轧之后,被带离神都,到了东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显宗时期对待“帝出东南”这一说法的严防死守,好像也就找到了理由。
真要说继承大位的法理性,两边其实差不多,甚至于幽帝这边要强一点。
我祖上是天子,你祖上也不过是个废太子,什么隐太子,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吗。
乔翎心脏跳得快了一点,她合上眼,感觉好像听到了血液在血管里飞速流动的声响。
师傅们叫自己在这个时候上京,又从来不跟自己提起高皇帝之后发生的事情……
梁氏夫人进门之后,就见乔翎歪在塌上,手里的还捏着一本书,正抬头望天。
她又想发脾气了。
深吸口气,才按捺住:“看书就要有看书的样子,赶紧坐起来!”
乔翎乖乖的坐了起来,却是迟疑着叫了声:“婆婆。”
梁氏夫人道:“怎么了?”
乔翎向她抖了抖手里的那本书:“您应该看过幽帝的那一节吧?因为幽帝没有后人,所以朝廷又迎立了隐太子的后人为帝。”
梁氏夫人奇怪道:“倒是看过,怎么了?”
乔翎认真的问了出来:“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真的没有后人留在世间吗?”
梁氏夫人怔了一下,继而告诉她:“朝廷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乔翎肩膀一松,嘟囔着说:“也是。”
婆媳俩就此沉默了下来。
梁氏夫人则从她手里接过那本书,遵循顺序,重新放回到书架上。
这时候就听乔翎忽然道:“婆婆。”
梁氏夫人回过身去:“嗯?”
乔翎很认真的问:“你看我像不像一位公主啊?”
梁氏夫人:“……”
乔翎受伤了,愤慨不已:“婆婆!你这是什么表情?也太过分了吧!”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
侍女们打起帘子,姜裕走了进来。
乔翎见他身上穿的并非弘文馆学生的服制,却是作黄衣吏装扮,不由一怔,心下纳闷。
姜裕见状,便同她解释:“嫂嫂有所不知,高皇帝说过,弘文馆作为本朝第一学府,里边出来的学生将来会到五湖四海去,不能做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该当在合适的时候出去历练一二。这也是本朝的旧制了。”
他自然而然的脱掉了外袍,顺手接过了侍女递上的衣裳,自己穿戴整齐:“我同几个同窗被分到了京兆尹的刑房,可以旁观京兆府办案,学学相关文书的具体格式和实际上的案例裁决。有心的话,也可以往大理寺和刑部去走动一二,查一查那些未破的悬案旧案,也在份例之中。”
乔翎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又有些羡慕:“帝都就是不一样,好的学府也格外好,还在读书呢,就有机会跑这么多衙门了!”
姜裕看她一看,笑了:“这怎么可能呢。”
相较于野蛮生长的乔翎,他是个纯粹的高门贵公子,虽然年少,但言语起来,已经非常老道了。
又因为先前大婚之日的同仇敌忾,并没有拿乔翎当外人,是以此时听嫂嫂说了句好玩又可爱的傻话,实在觉得有意思,便如实点破:“京兆尹是我的姨丈啊,我去那天,姨丈纵然事忙,但还是专程过去说了几句话的。”
是偏袒的话吗?
却也不是。
太叔洪告诉底下负责带他们几个少年的官员:“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外甥,就有所顾忌,若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只管责骂。”
还告诫姜裕:“不要打着我的旗号乱来,惹出事来,我可不管什么亲戚不亲戚!”
说完就板着脸走了。
别人就算是看见,听见,又能说什么呢?
而底下人听了这一席话,难道还真敢把姜裕当成普通学生来对待?
姜裕的母亲是大长公主之女,兄长又体弱多病,他大概率会袭爵国公,满朝勋贵,东拉西扯一下都能跟他扯上关系,是以他想去刑部观摩就可以去刑部观摩,想到大理寺去查旧卷宗,也多得是人愿意为他大开绿灯,可像他这样出身的少年,国子监里有几个?
乔翎听明白了,忍不住问:“那你们弘文馆里,会不会有那种出身相对一般,所以只能去不太好的地方历练的学生啊?”
姜裕说:“当然有啊。”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给乔翎听:“大多数人都不太想去礼部和太常,跟职位和职权没有关系,而是这两个衙门要当的差使都太繁琐太无趣了,又很容易出错,不排除有偏好这些东西的人,但毕竟是少数。”
“户部倒是个好地方,但是山海一般的账目压下来,家里边没有出过户部官的人,亦或者对数字和朝廷策令不够灵敏的人,都是很难适应的,面对着强过自己数倍的老辣的户部官员,很容易怀疑自我,自暴自弃,最终的评级也不会高……”
“还有十六卫这种纯粹要靠武力和韬略获得敬重的地方,如果秉性稍弱一些,很容易被欺负的……”
最后姜裕耸了耸肩:“毕竟我们都还年轻,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去跟实践中重复了无数遍的老手硬碰硬,当然会头破血流。”
总会有大家都不想去的地方,但那些地方,也总得有人去不是?
乔翎意会到了这其中隐藏的残酷,心绪复杂的“啊”了一声。
那边姜裕已经结束了话茬,郑重其事的向她行礼道:“还没有谢过当日嫂嫂的回护之恩呢!”
梁氏夫人坐在一边喝茶,神色平和的看着这一幕。
乔翎倒是没有拦着,坦然的受了,心说,傻小子,那可是我第二回 救你了!
姜裕却是笑眯眯说起另一事来了:“我的几位同窗见到了嫂嫂的英姿,都很崇拜、想结交您呢,改天您要是有空,我可以请他们到家里来见一见您吗?”
乔翎茫然道:“啊?我的英姿?”
梁氏夫人也茫然道:“英姿?什么英姿?”
姜裕理所应当的比了个砸瓜的动作,脸上终于出现了少年才有的激动和雀跃:“多有气魄啊!我当时呆住了,没仔细数,但他们数了——那晚在厅中,嫂嫂一共砸了二十三个瓜,人送外号爆瓜狂战士!”
梁氏夫人一口茶喷了出去,继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乔翎:“……”
乔翎:“?!”
乔翎愤慨不已:“什么爆瓜狂战士,这也太难听了吧!”
姜裕轻蔑一笑,告诉她:“经过此事之后,六学当中还有学生私下里搞砸瓜比赛呢,真是东施效颦,他们怎么跟嫂嫂你比!”
乔翎继续愤慨不已:“喂不要莫名其妙的就开始比啊——”
梁氏夫人接连咳嗽好几声,终于强力转换了话题:“走吧,这个时辰,估摸着老太君也该回来了。”
乔翎心绪复杂:“……嗳,好。”
三个人一块儿出了院子,侍从们跟在后边,拐过长廊的时候,梁氏夫人忽然想起一事来,微微侧过脸去告诉她:“先前你成婚那日,中山侯府送了十分厚重的贺礼来,大抵是宫内那场龃龉的后续。婚后第二日世子夫人便递了拜帖,说明日要来府上拜访你。”
乔翎“噢”了一声,又有些心有余悸:幸亏只是去吓唬吓唬淮安侯夫人!
中山侯府在婚宴结束之后,就赶紧投了拜帖,时间也约在了她出狱的第二日,对主家表示了十分的尊重,要是到这儿之后发现新妇又坐牢去了……那可真是不太美妙!
乔翎心下有些庆幸,这时候就听姜裕在后边轻哼一声:“又是替庾显收拾烂摊子吧?中山侯早就该管管他了!”
乔翎微觉惊奇:“你好像挺讨厌他?”
“我们同在弘文馆啊,只是他比我大几届罢了。”
姜裕说:“他这个人品性不好,我不爱跟他来往。中山侯世子与大驸马都是温良之人,偏这个弟弟不成器,一从好笋最后出了根歹竹。”
乔翎皱起一点眉头来,问:“他干什么了?”
“他欺负同窗,尤其是那些没有背景的同窗。”
姜裕神情厌烦,说:“陈续虽然不是东西,受了鲁王之托来欺负谷雨,但起码不算是欺软怕硬,但庾显比他还要烂。因为自己学业不精,所以经常戏弄那些出身不好、但是成绩异常优异的同窗。”
乔翎眉头皱得更紧:“学府的老师们不管吗?”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姜裕大抵是思及前事,脸上浮现出一点嘲弄之色来:“太太们其实是很欣赏那个被他欺凌的学生的,也曾经几番制止,但是庾显做事,怎么说呢,他不做那种打断人一条胳膊、伤人一条腿的大恶,只是小小的捉弄人,故意藏起人家的东西来,用自己的富贵来羞辱人,手段很细碎,也很折磨人……”
他这么说的,冷不丁听乔翎森森的问了句:“他现在每天都去上学吗?平时都是走哪条路的?”
姜裕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梁氏夫人就先瞪了她一眼:“你给我安分一点,刚从监狱里出来呢!”
乔翎瞥了她一眼,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句,又给姜裕递了个眼神:“晚点我们私聊!”
姜裕起初一怔,继而精神一振:“好的!”
梁氏夫人于是又本着儿媳妇跟儿子平等的原则瞪了姜裕一眼:“你也给我安分一点,别给我搞进监狱去了!”
姜裕笑吟吟道:“怎么会呢?庾显据说被中山侯府行了家法,已经有些日子没去弘文馆了。”
“是吗,”梁氏夫人倒是才知道这事儿,思忖几瞬,颔首道:“亡羊补牢吧,总算没有酿出什么大祸事来。”
又告诫乔翎:“庾显不是东西是庾显的事,再远一点是他爹娘没有教好,碍不着他嫂嫂什么,世子夫人同我们家还有亲戚,脸面上得过得去,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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