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上任之前,神都城里的治安一度混乱的不成样子,圣上也是有感于此,才点我做京兆的。”
太叔洪是靖海侯的胞弟,正经的勋贵出身。
他的妻子成安县主是韩王之女,根正苗红的宗室女。
嫂嫂靖海侯夫人唐氏是唐红之女,是唐红的正经姻亲。
而他本人也没走恩荫的路子,科举入仕,完美融入官宦体系。
四重buff加起来,神都城里哪个阶层的人见了,都能说几句话。
可即便如此,接管京兆府之后,也得罪了许多人。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以他这么厚的甲,再不敢去做得罪人的事情,难道叫底下那些寒门出身的下属们去做?
哪有这样的道理!
乔翎听懂了太叔洪的良苦用心,颇觉振奋,也乐于去做这个活儿,当下一拍胸脯,铿锵有力道:“说吧,要去干谁,皇家的人还是高皇帝的哪一家功臣?!”
太叔洪:“……”
太叔洪忽然间有种想要流汗的冲动——是不是有点杀鸡牛刀了,感觉一不小心放出了一头很了不得的凶兽啊!
他忍不住用捂鼻子的手帕擦了擦汗,声音都有点虚了:“总而言之,你先在这儿看看卷宗吧,今日下值的时候,去找我说说看完的收获……”
乔翎超级认真地应了声:“好!”
乔翎开始看卷宗以前,以为被记下来的该都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譬如说造反、魇镇、豢养死士,再不济也得是个连环凶杀案……
只是真的开始翻阅卷宗之后,就发现多半全都些鸡零狗碎的小孩子。
李家走失了一头牛,数月后在王家的牛圈里被发现,李家人想牵回自家的牛,却被王家的人拦住。
王家的人说,母牛是你们家的,但是这会儿母牛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牛,小牛可是我们家的,想牵走?得给钱!
乔翎心想,这个刁民!
翻过去,发现刁民被打了板子,肇事公牛还得去帮着李家忙第二年春种……
她笑得肩膀都跟着抖了起来,再翻一页瞧了瞧断案人的名姓何官位,法曹参军,王立政。
乔翎在心里边记下了这个名字,继续开始翻阅卷宗,又看了几份邻居盖房争地、兄弟分家不均,乃至于女儿为爹娘遗产跟兄弟打官司的案子,就觉得这么着不成。
她果断招来了门口的小吏:“府里有律法书没有?有的话给我找一套来。”
小吏应了,很快便送了来。
乔翎打眼一瞧那几本大部头,先把那本《刑法》给剔出去了:“这本不需要。”
小吏纳闷儿不已,见她和气,忍不住说:“可这本是《民法》之外,用的最多啊。”
乔翎神气十足地抬了抬眉毛:“这本我看过了!”
本朝官员上班,去得早,散的也早。
中午在衙门里吃过饭,没什么要紧事项的话,就可以回家了。
这顿饭,是衙门里管的,好吃与否还在其次,反正是管了。
富裕一些的衙门吃的好,油水少的就吃的差。
可以不吃,直接回家。
也可以自己带饭,吃完之后再回家。
但是不吃是你自己的事情,可别指望折成银子给你。
乔翎初来乍到,还是很想尝一尝京兆府厨子的手艺的,到了下班时间,小吏领着她往饭厅去。
不同职位的人吃饭的地方不一样,享用的菜色也不一样。
乔翎的饭,是跟太叔洪及崔少尹一起吃的,三张不大不小的桌案,上边各有五六样小炒,因为下午不当值,每一桌上都配了壶酒。
先前厨房的人来问乔翎有什么忌口,她道是百无禁忌,这会儿桌子上便是一条鱼,一份排骨,一盆羊汤,外加三样绿蔬。
乔翎稍觉惊奇:“这么多?”
又说:“我也吃不完呀。”
崔少尹先于她到了,出于今上午她主动谦让的一点好感,这会儿听见,便既是提醒,既是主动搭话的告诉她:“乔少尹喜欢哪道菜就留下哪道,不喜欢的就赏给底下的人。”
“或者有人差事办得格外得力,也可以交待厨房,额外给他点菜——这都是上官们应有的份例,不越矩的。”
乔翎心想,怪道都是厨房的油水丰厚呢!
这档口太叔洪过来了,两位少尹起身相迎。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坐吧,不必这么客气。”
继而看向乔翎,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我听说你要了全套的律法书去看,这很好。在心里边构建出一个结构严密的律法体统,比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学些不成体系的东西强多了!”
还是那句话:“先看书,不懂的就去问崔少尹。”
乔翎应了声,转而问:“我能把这些饭食带回去吃吗?”
太叔洪微露惊色:“啊?”
他没太明白乔翎的意思。
乔翎见状,便更详尽地同他解释:“我还是头一次在官府里吃饭呢,家里的人也没吃过,我可以带回去跟她们一起吃吗?”
崔少尹用余光瞧着她,神情有些复杂。
太叔洪回神之后,却是笑了:“当然可以了。”
乔翎便请侍从们帮自己打包,把盘子里的菜都收起来,向两人道一声再会,高高兴兴地带上回府了。
太叔洪目送着她身影消失,这才同崔少尹道:“如何,还不坏吧?”
崔少尹心中五味俱全,回忆起往昔来,不得不叹一口气,由衷道:“乔少尹是性情中人。”
他是寒门出身,一步步走到如今,是很艰难的。
神都地贵,居大不易,如今做了少尹,经济上好歹宽裕了起来,可是先前做低阶官员的时候,日子实在是紧巴巴。
那时候,每日午间的膳食,他其实是吃不完的,有心想要带回家去分润给家人,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开口……
怕人取笑,也不愿自揭己短。
人就是这样,越是囊中羞涩,就越是将所剩无几的尊严看得要紧。
倒是乔少尹,一点也不在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太叔洪明了他的心情,不免要出声宽慰一二:“乔少尹跟寻常官员不一样,即便是带饭回去,又有几个人会觉得她真的是因为想吃这口饭呢?图个新鲜罢了。”
崔少尹神色微宽。
紧接着,太叔洪又说:“不过我觉得,依照她的性格,就算不是越国公夫人,腰包里没钱,估计也不会管别人怎么看的……”
崔少尹无奈地放下了筷子:“您到底是不是真心宽慰我啊?”
乔翎原本是骑马去上朝的,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有越国公府的马车在京兆府那边候着。
这回因为带了东西回去,她怕撒了,都没敢骑马,老老实实地坐车回去。
将将上去,就使仆从回去送信:“叫玉映和徐妈妈等我回去吃饭!”
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叫婆婆也去!”
越国公府里,乔翎走了之后,张玉映跟徐妈妈再做什么事情,都有点心不在焉。
类似于孩子第一天上学,虽然知道大概率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做父母的难免都要挂心的。
这会儿听人回话,说太太叫等她吃饭,才算是振作了精神。
不多时,梁氏夫人也领着猫过去了。
进门就问:“怎么急着找我过来,是出什么事了不成?”
张玉映同徐妈妈也是面面相觑。
几个人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的坐着,狸花猫跳到窗台上,蹲在上边舔毛,隔三差五地瞟一眼门口那边儿。
如是过了片刻,乔翎提着几个食盒,兴冲冲地回来了。
“婆婆!玉映!徐妈妈!”
她神气十足道:“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幻视一种家庭顶梁柱打猎归来,喂养饥肠辘辘家小们的场景……
狸花大王敏捷地从窗台上跳了下去,一路奔到乔翎面前后,矜持地停下了脚步,故作不在意地东张西望起来。
乔翎没读懂小猫猫的百转心思,但还是热情洋溢地叫它:“项链,有鱼哦!”
猫猫大王勉为其难地上前去绕着她转了一圈儿。
梁氏夫人起身,纡尊降贵,到门外去替她打开帘子,同时嘟囔一句:“还当你是怎么了呢,感情是从京兆府带了饭菜回来?”
乔翎一路小跑着过来,这会儿脸色泛红,微微有些气喘:“我想叫你们也尝尝嘛!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因为本朝的衙门一日之间只上一上午的班,是以这一上午的时间相对就被拉得长了,虽然乔翎下值之后紧赶慢赶地使人送信儿回来,可实际上,在她送信之前,梁氏夫人便已经用过饭了。
只是这会儿听了,她也没给乔霸天泼冷水,觑着她一个一个打开食盒开始摆盘,轻轻说:“那是得尝尝呢。”
徐妈妈使人去给老太君送信,告诉她老人家自家太太第一天上班结束,这会儿已经回来了。
张玉映则从侍女们手里接了筷子,一双双布下去。
乔翎先请梁氏夫人上座,紧接着又半请半逼地叫徐妈妈也坐。
后者执意不肯,最后,梁氏夫人也说:“又不是在别处,不必这么拘束。”
徐妈妈这才称谢入座。
猫猫大王其实也吃过饭了,这会儿用鼻子闻了闻同伙儿带回来的饭菜,便觉不感兴趣,正准备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冷不防就听仆人咳嗽了一声。
它顺势抬头,看了过去。
梁氏夫人趁别人不注意,狠狠瞪了它一眼!
不许走!
好歹给乔霸天捧捧场子!
猫猫大王:“……”
猫猫大王稍显郁卒地在她旁边趴下了。
乔翎挨着张玉映坐下,自己提着酒壶给其余三人斟酒:“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辛苦啦,来,一起喝一个!”
梁氏夫人、张玉映与徐妈妈齐齐笑了起来,继而共同举杯,白玉酒杯碰到一起,发出一声玉石撞击般的脆响,连带着近来稍显沉郁的心情好像也放松了。
梁氏夫人给自己的猫夹了个鱼头,两块鱼肉,放在小盘子里,送到它的面前。
猫猫大王鼻子动了动,勉为其难地开始吃鱼头。
平心而论,京兆府的饭食味道不错,但真要说是比越国公府正房里和梁氏夫人处的小厨房好,那就是假话了。
只是此时此刻,几人吃的哪里是纯粹的酒菜?
一种情谊与氛围罢了。
乔翎还惦记着自己的小狗:“金子吃了没有?!”
徐妈妈心说:金子吃的可比这好多了。
嘴上柔声道:“吃了的,您放心吧。”
席间乔翎说起罗家舅父升官的事情:“晚点我得往姨母家去走一趟,届时舅父一家到了,也得去拜会的。”
徐妈妈本就是罗家出来的,对罗家很有感情,听她如此言说,也道:“到时候,我同您一起过去。”
一壶酒挨着倒了两轮,便喝了个七七八八。
乔翎掂了掂分量,便不再倒给坐中人,重新取了只酒杯倒上,将其搁到了床头案上。
梁氏夫人几人都瞧见了,却也默不作声,只当做没看见。
徐妈妈示意侍从们过来收拾桌案,张玉映往后边去准备些往包家去的礼物,梁氏夫人见她要出门,也没久留,叫上自己的猫,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张玉映捧着备好的礼物过来,正瞧见梁氏夫人离去的身影。
那狸花猫鬼鬼祟祟地跟在梁氏夫人后边,在她过长的裙摆上擦嘴……
张玉映:“……”
梁氏夫人身边的侍女们有所发觉,迟疑着讲了出来,惹得梁氏夫人发起怒来:“……你有毛病啊!”
狸花猫理都不理她,一溜烟跑掉了。
乔翎往内室去换了衣裳,旋即便带上徐妈妈和张玉映,乘坐马车往包家去。
包府里,小罗氏正在听长嫂包大夫人絮叨。
“近来府上的开销也太大了一些,真宁考了头名,这多难得?必然得摆酒庆贺的,大郎眼见着就要娶妻——这也是大事,哪能不像模像样的办?”
“底下孩子们入学的入学,开蒙的开蒙,再有人情往来、四下里走动,可都得白花花的银子铺路!”
说完,又开始数府上的人口:“等大郎媳妇进了门儿,总得给他们夫妻俩一处院子吧?跟底下弟弟妹妹挤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包大夫人把家里的难处挨着数了一遍,终于图穷匕见:“弟妹,我盘算着,咱们该换一换房子了。”
小罗氏暗叹口气:“嫂嫂有何打算,尽管直说便是了。”
包大夫人这会儿说这个话,脸上也觉得有点过不去,只是脸面这东西是没用的,实打实的利益才是真的!
她说:“不瞒弟妹,我其实看好了一出房子,地段和价钱也算合适,只是……”
“只是什么?”
小罗氏和煦道:“嫂嫂但请直言。”
包大夫人柔声道:“只是,咱们怕是得分家了。”
这话说完,她赶紧找补:“那房子的位置倒好,只是比现下这出房子还要少了一进,咱们一家人在这儿都住得都不算宽敞,再挤到那边儿去,这日子恐怕真就是没法儿过了!”
小罗氏对此早有预料,这会儿听了,也不觉得意外。
小包娘子原本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母亲身边的,这会儿却忍不住说了句:“伯母怎么会想到赶在这个时候分家呢?”
包大夫人镇定自若道:“信宁,你大哥哥马上就要娶妻了……”
有些话小罗氏碍于脸面,没法说,小包娘子可不在乎,马上就天真无邪地问了出来:“可是从大哥哥订亲到现在,也过去大半年了呀,再有两个月新嫂嫂就进门了,伯母这时候才想起来换房子,是不是有点晚了?”
包大夫人脸上一僵,微笑着没有说话。
小罗氏淡淡一笑,说女儿:“你呀,就是话多。”
小包娘子若有所思地问母亲:“阿娘,伯母可以势利眼,但是我们不能说,不然伯母脸面上下不来,会生气的,是不是?”
包大夫人:“……”
小罗氏不由得干咳一声,责备女儿:“这种实话是能随随便便往外说的吗?”
“看你,图一时嘴快,叫你伯母多尴尬!”
包大夫人:“……”
包大夫人面皮虽厚,但被人当面指摘,也难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不太好,只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却也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包家老太爷和老夫人早已经故去,二老辞世前也分了家产,只是那时候包大夫人可不愿意跟二房分开。
一来,小罗氏这个弟妹是越国公嫡亲的姨母,逢年过节,包府的人也能接到越国公府的帖子,过去走动两趟。
二来,二房的女儿嫁去了英国公府,裴三郎又是包大夫人长子的上官。
这么两桩实打实的好处摆着,包大夫人怎么可能分家?
不说别的,在外交际的时候矜持的说一句我们家女儿可是去拜见过越国公府的老太君,还得过她老人家称赞的,凭空涨多少面子?
但这会儿这两桩好处都没有了啊。
越国公亡故了。
真宁也跟裴三郎和离了。
包大夫人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侄女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和离了去考什么国子学!
裴三郎的娘是挺讨厌的,但是裴三郎好啊!
国子学的入学头名,听起来好听,可是顶什么用?
不说别人,就说她自己的亲爹、府上二爷,在国子学里蹉跎了这么多年,也还只是个五品的国子监学士!
名声倒是好听,可日子过得紧巴啊!
这会儿借了长子成婚的由头,包大夫人心想,赶紧分开吧。
我们长房也不欠二房什么啊,何必非得强凑在一起呢。
只是事实归事实,真的叫人当面点破,包大夫人又觉得窘迫。
换言之,虽然不要脸,但是还没有修炼到特别不要脸的境地。
她一时被架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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