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偏爱(无限贰贰)

周末的北泽大学生都靠这间 KTV 来发泄人生百态，她站在柜台忙得不可开交，注意到他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江北驰五官线条硬朗分明，生得格外清俊，黑色冲锋外套里是一件白色医生袍，就只身一人安静坐在柜台前的沙发上看原文书，在深夜人来人往的 KTV 大厅，毫不意外地相当惹人注目。
“浅海，来支援一下厨房送餐。”
忙得不可开交的当下，对讲机里传来后厨支援呼喊，裴浅海拉起别在背心上的麦克风回覆，“稍等三分钟，我先接待一组客人。”
周末时分外场跟内场永远都在吃紧状态，裴浅海快速接待完一组客人，转身进到厨房，手才刚端起一碗牛肉面，领班李小贞突然冲出来，当着一群同事的面直接把一杯奶茶往她脸上泼，尖锐的怒吼随之而来——
“裴浅海，妳要不要脸，勾引我男朋友是吧？连奶茶都送了，之后是不是要开始温馨接送情？”
浑身上下都是甜腻的奶茶味，裴浅海放下手里的餐盘，淡漠抬起头，瞥了眼气得涨红脸的李小贞，语气生冷，“李小贞，我连妳男朋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勾引。”
“妳放屁！就是妳，这杯奶茶上头写了妳的名字，不是给妳的给鬼啊？”
塑料杯里奶茶已经荡然无存，唯独杯身上用签字笔写了她的名字，后头还附上一颗大大的爱心。
裴浅海收回视线，表情依旧不变，“对，就是给鬼喝的。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裴浅海，不是我。”
对裴浅海那张脸本就看不惯的李小贞一听更来气，张牙虎爪还想继续拿东西砸，围观的同事们已经一涌而上隔开两人。
“好了好了，李小贞妳够了！”
值班经理闻讯也从办公室赶来，板起脸直接挡在裴浅海身前，“李小贞，适可而止啊，一下怀疑同事偷妳钱包，一下又造谣人跟妳男朋友有一腿，知不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再这样别怪我直接开除妳。”
见裴浅海被人护着，李小贞更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往前踹一脚，语气阴阳怪调。
“好啊，我就知道她靠那张脸不知道爬多少男人的床，难怪她说要晚班就晚班，是跟经理在床上一起排班表的吧？”
女人的嘶吼音量大得外头都听得见。
柜台前已经围绕了一群客人等着安排包厢，裴浅海习惯性看了下外头人潮，越过了客人讶异的脸庞，也看到了江北驰投来凝视的目光。
一瞬间她心慌了。
他应该是听见了所有对话，手里的书已经阖上放入口袋里，黑眸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不过见过面三次的人，却让一向淡定的裴浅海突然感觉到难堪跟困窘，整个人几乎无地自容。
值班经理看她一身狼狈，提早一小时放她下班。
裴浅海换好便服后，经历过一番挣扎，决定改从后门走。
只是没想到一推开门，却看到江北驰站在那。
逼仄的防火巷里垃圾扎堆，他单肩揹着沉重的后背包倚靠在后门边上，正低头滑手机，看她出来，他把书阖上，朝她微微弯下腰，“下班了？”
“嗯。”
裴浅海下意识退了一步，低头不去看他眼睛。
暖黄的街灯下，江北驰的清秀的五官白皙而朦胧，眉心彷佛也染上一层光，他把手里一直提着的纸袋送到她面前，带笑的嗓音从顶头落下，“我等了妳一晚上，不请我喝杯饮料？”
裴浅海一时半刻找不到词推托，到对街的便利商店买了一杯热咖啡塞到他手里。
深夜的娱乐街五光十色，远处还有夜市女主持在吆喝热情歌舞。
他在喧嚣世界里的一方天地里，黑眸倒映着街上的七彩霓虹灯，微弯着腰，带着些许高傲的口气问：“都几点下班，以后我来接妳。”
那双眼至今清晰可见，只是如今那双眼里，透着漠然不可及的悒郁。
赵喜喜的档案在这时候才全数传送完毕。
点开看，第一个镜头就是江北驰。
他怀里抱着个五六岁、带着一顶粉红小猪毛帽的小女孩，多情的桃花眼内勾外挑，对着镜头神色专注，像是凝视着爱人。
裴浅海看了很久，整晚重复播放。
江北驰的眉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浅薄的内双，眼尾弧度略为上扬，大概是有些微的散光让他盯着人看时总带了些审视感，一副高高在上、孤寡又薄情。
是天之骄子的模样。
此刻他微凉的嗓音就躺在手机里，一次又一次重复——
“祝福宝贝们，一生喜乐。”
这一晚，裴浅海连夜把视频剪辑出来。
因为私心，她把江北驰放在了压轴，秒数也比人多了几秒，如果能仔细看，她还把他的黑眼圈也给修了，肤色也调整明亮，竭尽所能将所有的特殊待遇都给了江北驰。
这样的用心，让赵喜喜直接多给了她好几个案子。
整个三月都在红鼻子医生的企划里度过。
裴浅海因为这几支短片收获了一些新客户，晚上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白天用零星琐碎的时间睡，过得比阴间还阴间。
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明连假，赵喜喜也因为红鼻子医生的案子告一段落，整个人像是刚出考场的高三生，兴冲冲要约她吃饭。
熬了一夜的裴浅海精神不是太好，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趣，本想拒绝掉，却因为赵喜喜最后吼的那句“那家麻辣烫新店开幕送奶茶”後缓缓坐起身。

江北驰下班走到餐厅门口时，时间刚好过六点。
一看多年好友关常蔚已经等在那，马上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里，朝他挑了挑眉。
“等很久了？”
关常蔚凝视他片刻，勾起唇，“兄弟，几个月不见，怎么这么颓废啊，是西京医院的伙食不好？还是美女不够多？当初人模人样来，怎么现在搞得连鬼见都发愁。”
关常蔚一八七的身高 在人群里鹤立鸡群，笑起来阳光帅气，引来了周遭不少人注目，偏偏就是一张嘴不正经。
随着服务生的带位入座，江北驰摘下眼镜，捏着鼻梁笑，“关常蔚，说了你别不信，老子就算颓废了女鬼见了也爱。”
下了值班不当医生，又是多年老友相见，江北驰将慵懒散漫发挥得淋漓尽致，深藏不露的扯淡功夫也重见天日。
“听说你要结婚了，顾草年纪这么轻居然这么想不开？她知不知道嫁给一个医生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大概跟守活寡距离不远，这些你都跟人家说了没有？”
服务生在这时上了菜单，关常蔚在菜单上勾了几道菜，转给对座的男人。
“这话我等你结婚的时候会原封不动退。医生怎么了，不能过正常人生活吗？不能娶老婆生孩子吗？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被甩了就当和尚，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
江北驰看了下菜单，只勾了一打啤酒，转身交给路过的服务生，回头朝他坏笑，“我记得你不是还在念硕士，这样日夜操劳，确定自己精子质量 OK？”
许久不见的关常蔚火力不减，但江北驰耍贱起来也不容小觑。
关常蔚靠在椅背上直笑，懒得回应他那些不存在的问题。
实在太想念这种日常打趣的日子了，要说为什么想江北驰回北泽市，第一个原因就属这项。
两人都不是太饿，只点了些下酒小菜，等酒一上桌就开喝。
关常蔚先是替他斟满酒，才替自己倒。
“兄弟，还在等那小丫头吗？”
江北驰懒得回答这问题，薄唇挂着淡淡的笑，想起那个小小个，跟兔子一样的身影，喝了口热茶，伸手敲了敲桌面，“拿来吧，喜帖。”
这年头的喜帖已经不兴以前的大红色，白色珍珠卡纸印制的喜帖上有淡淡的消气，喜帖里还附上了一张新人们的婚纱照。
关常蔚身旁的女孩娇小可人，站在男人身侧捧着一束小白花，捂着嘴笑得灿烂。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医学院里以臭脸著称的关常蔚今晚也特别多话，直往他杯子里倒酒。
“下个月初婚礼，伴郎位置已经给你空下来了。”
关常蔚长江北驰五岁，已经是主治医的身份，但胜在外型年轻，看起来还跟住院医师没两样，在肠胃科诊间的婆妈里过得相当吃香。
江北驰从医学院时代就跟他交好，伴郎这位置拿得心安理得，只是想起要面对的一些人，不免有些烦躁。
看出他的些许不乐意，关常蔚忙说：“婚礼里那些讨厌的长官你点个头就算了，叶教授让我跟你说了，在西京市立医院再磨练两年，等你爸那件事风头过了，要回北泽的话他能想办法，上面的人不待见你们江家，他多的是人要你，让你稍安勿躁。”
因为特别要了包厢的位置，外头吵闹的喧嚣都被遮掩在一墙之外。
江北驰出身医学世家，打小的教育加上绝顶的脑袋，将他养成极为傲气的少年，可即便骄傲，却没少了半分修养。
经过这么多是是非非，虽不是大彻大悟，但年纪轻轻便比人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气度。
关常蔚的话在耳边响，他的神色一直平和，端着酒杯遥望着窗外，好像在欣赏景色。
神色倒是没特别落寞，喝了半杯酒又斟满，平静的神色看不出波澜。
“我爸生前替上头揹了黑锅，耗尽家财打官司搏清白，最后还不是赔上一条命，所谓的学生跟后辈也是树倒猴孙散，所以跟人死嗑不一定是好事，我回去也只是给人为难，在这里更好，没有太多人认识，只要吃饭的本事不丢，一无所有也是挺轻松。”
往事沉重，大可不必事事纠结。
况且，心里的结，一个就够。
关常蔚抚掌，认同的笑，“说得对，北泽医现在内部重新洗牌乱成一团，推你爸出来背黑锅的老院长现在也没好到哪去，真出国开假刀的消息被人传了出去，那病人死在手术台上，边上是他那连执照都没的儿子，现在人在荷兰，自身都难保，只可惜你本来还可以在德国继续进修念硕士，可惜阿姨就这样想不开。”
说到一半，关常蔚笑容淡去，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来一把钥匙，“教授跟师母留下来的房子我已经请人打扫好，就这样空着，还是租出去？”
一串用捕梦网串起的钥匙就放在桌上，那上头的吊饰还是他那手工艺一流的妈所打的。
江北驰将钥匙紧紧握在手心里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口袋里。
“放着吧，暂时没想法，也不着急得做些什么。”
经历过劫难后能看透人世，保有一颗玲珑心往前迈进绝对是江北驰最大的优势。
一无所有的人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堕落;二是用高强度的行动，去踏平前方的困难。
江北驰选择了后者。
所有的艰难险阻、荆棘载途都没能将他打倒，他不想回首一生，败在碌碌无为的后悔里。
腥风血雨也要踏出一条路。
一顿晚饭在两人闲聊里也过得挺快，晚上十点，江北驰起身打算付帐送关常蔚回旅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这时间点，号码又是来自医院，江北驰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了大事。
裴浅海大概是下午五点接到的赵喜喜电话。
两人相约开在医院大门不远处的麻辣烫店见面，裴浅海距离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这年头新开的店面多走文青风路线，加上打着送奶茶的宣传，店门口早就一排人龙。
裴浅海来得早，在门口排了没多久就被带入座，等了五分钟赵喜喜才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我骑车过来的，找不到停车位。”
清明连假天气还带着凉意，赵喜喜穿着件浅灰薄外套，一张小脸因为急着跑来而红扑扑的。
裴浅海还是一件连帽式的黑色薄帽 T，身高一六零的她在人群里身高不特别显眼，但那张出色的容貌却足以让路过的人不经意回首多看几眼。
赵喜喜一来，裴浅海松了口气。
有个人可以分散注意力，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坐立不安。
在拥挤又吵杂的麻辣烫店里，说话都得用喊的。
赵喜喜拿出手机点餐，问了几次裴浅海的口味，直接下单了特辣两份。
这样的环境她不是第一次来了。
大学时她也很喜欢北泽大后门的那家跟奶茶店开在一起的麻辣烫店，因为开在学校附近，价格务实份量又特别足，胃口小如裴浅海这样的女孩，买一次可以分两餐吃，对学生来说特别划算。
对一个身上背负庞大助学贷款的穷学生来说，是食堂也是天堂。
店主是个中年阿姨，嗓门特别大，远远的都能听见她中气十足的嘶吼声。
裴浅海因为帮忙重新设计过店里的菜单，阿姨看到她总是特别礼遇，藕片、香菜给得特别足。
只是这么多年没再踏入这样的店，隔着时光，她仿佛还能看到对座那个皱褶眉头的男人。
他不喜欢吃麻辣烫、不喜欢香菜、不喜欢一切麻辣的食物，可是每一次他都如期赴约。
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他其实一直在迁就她。
在那一段青涩的岁月里，有个这么美好的人存在过，即便后来有那么多争吵与不愉快，那段回忆依旧是她心中如珍宝一般的存在。
用祖传大盆装的麻辣烫一上桌，赵喜喜吃没几口马上就拉着她问：“浅海，晚上看场电影吧？我想看柯南。”
裴浅海手上的工作刚刚告一段落，晚上也不是她表定的睡眠时间，看个电影她自然没问题。
两人吃完晚餐，捧着那杯赠送的奶茶一路往附近的电影院走。
平日的晚上看电影的人不算太多，三三两两都是情侣。
赵喜喜在手机上已经定好票，就等时间到直接用电子凭证入场。
裴浅海逛商场的机会不多，平日来就是往书店走，今天也不例外。
“喜喜，我想去书店逛逛，一起吗？”
赵喜喜正咬着珍珠，点点头，“好啊，我也打算去买漫画。”
一进到书店，两人就各自往自己喜欢的领域钻进去。
裴浅海设计科系毕业的，去书店最常看的也就是设计书。
但是看着看着，总会心思走偏。
当初会选这门学科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听说如果毕业后收入会比一般上班族高一点。
她仗着自己有点天份选了这一科，结果应证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菜鸟在哪里起薪根本都一样。
甚至这几年她私底下画的小黄漫收入都比正职高。
所以说什么才叫有出息，其实根本没个标准。
突然一阵热烈的鼓掌声传来，裴浅海站在书店的角落往商场中庭看，看见有个女孩正以街头艺术家的身份正在弹奏钢琴。
卡农的乐曲温柔轻快，很快就走入人心，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她也忍不住看了很久，心底有什么悄悄在甦醒。
小时后住在小姑姑家那段时间，她跟着沈瑶上过几次钢琴课，那时候老师夸她背谱能力快，如果可以继续练习的话要走音乐的路也不是不可以。
回到爷爷家的时候，她跟爷爷提过一次，可是一个老人家的退休金怎么禁得起学琴，后来她便作罢，偶尔在学校弹弹电子琴过过干瘾也就够了。
在不是那么富裕的家庭，很多梦想都会萎缩，虽然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可是长大后回想，总有那么点遗憾。
她站在落地窗户边上看了好一会儿，怔怔入神，直到赵喜喜过来喊她。
“浅海，我肚子疼。”赵喜喜捏着手里只剩半杯的奶茶，脚步匆匆小跑着过来，巴掌脸上脸色有些苍白，“我去上个厕所，妳在这等我。”
“好，不着急，慢慢来。”
裴浅海以为赵喜喜是生理期来，在书店找了个角落坐下等。
没想到不过十分钟，她也感觉不对劲。
噁心伴随头晕慢慢侵袭脑袋，她捂着唇干呕，隐隐感觉不对劲。
这时赵喜喜慢慢走回来，平时红润的唇此刻惨无血色，浑身冒着冷汗，拉住裴浅海的手里满是冰凉，“浅海，我不舒服，电影可能看不了了……”

急诊里因为突来的人潮密度破表，挂完号要等看诊也得好一阵子。
这期间赵喜喜又吐又拉，裴浅海也没好受，去厕所吐了两回也不见好转，体温还渐渐升高，但是碍于赵喜喜的状况更严重，只好撑着自己，整个人疲软无力趴在椅背上闭眼忍耐。
江北驰赶来医院时，也被眼前盛况所震慑。
“学长！”
同样临时被喊回来帮忙的宋迎曦满头大汗从外科病房奔过来，途中看到坐在长椅上互相依偎的两人时，明显面露无奈。
“妳们不会也去吃了陈婆婆麻辣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