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偏爱(无限贰贰)

见她憋红了脸，江北驰将嘴里的烟捻熄，弯下腰目光往上看，眼里带着一点近似于深究的神情，“有什么这么难说的，该不会是看上我，要跟我告白吧。”
“嗯。”裴浅海抓住了机会，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布鞋鞋尖，困难的一字一顿，“如果说我就是看上你了，想跟你告白，你要不要再跟我交往一次。”
显然这话不是他预想的，但，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江北驰眼眸深沉几分，让随即来的沉默更暧昧几分。
他忍不住想再去摸外套里的烟盒，但顾虑着她忍下，只退了一步靠在打烊的店门玻璃门上，纠缠着她的视线，拖着腔调，懒散开口：“妳也没追我，这么贸然我怎么答应？”
嗅出一丝希望，裴浅海抬眼，平淡的目光带入一丝讨好的希冀，“那……要怎么追你，你才觉得可以接受？”
江北驰目光微凉，看着不远处的喧嚣，缓缓呼出一口带着白烟的暖气，“嗯，确实是个好问题。”
他看了下四周，他们正处的位置在高铁站的美食街角落，恰逢跨年夜，人潮一波接着一波涌进，他们站在那，像是逆流而上的两条鱼，却一动也不动，又像是搁浅在原地。
心脏的跳动频率慢慢缓了下来，可是力道却一下比一下重，是回天乏术、是起死回生，都没有一个准。
裴浅海还沉浸在忐忑中，他突然直起身，转身径直往前走。
天色昏暗，美食街另一端是一排彻夜营业的店面，直立式的展示灯一盏一盏蜿蜒明亮，像一排流星灯河。
男人身材修长，挺拔如青松般的身影一步一步往外走，一群高中生从美式餐厅推开门，闹哄哄迎面而来，不少女孩回过头多看一眼，笑着嬉闹，直说真走运，一下车就遇到这么帅的男人。
但男人步伐不停，直往前进，直到整个人几乎没入黑夜里，只留下一圈模糊的阴影。
裴浅海眼中的光慢慢淡下，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面无表情看着前方。
如果这就是答案，那……她接受。
至少这个困扰这么多年的心魔，让恶魔本人化解。
如果他不再接受她——
转过身才要走，就听口袋里的手机闷闷震了下。
她点开对话筐，江北池传来语音，清冷的嗓音里带着隐忍的情绪在里头——
【裴浅海，只要妳追我十秒，我就答应。】
她倏地抬头，看见远方的男人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站立在被刻意从花田移植来栽种，不合时宜却又美不胜收的花圃边后望向自己，接着缓缓的、敞开双手。
眼角的酸涩再也忍耐不住。
她拔腿朝他奔去。
一秒、二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
跑得越近，她越能清晰听见他在数秒。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
奔到他面前时，秒数恰好正十。
她停下脚步喘气，站在他面前一步，不敢再往前。
他会给什么样的审判？
心脏像是给一条丝线勾着，随时都要坠落。
江北驰站在那，低着头，不说话，只看着她。
但那双眼，炙热得她脸烫。
可能吗？
可以吗？
在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江北驰突然向前一步，将人搂入怀里，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就像是含了一把沙，“妳好啊，江医师的女朋友。”
裴浅海先是完全愣住，反应不过来，接着终于回过神，渐渐露出一丝羞赧。
就这样吗？
她的双手无处安放，压在他腰际两侧不敢有动作。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能透过他双臂的力量，感受来自他毫不保留的情意。
身体与灵魂重新融合的感觉原来是这样，温柔缱绻，充满暖意。
感性的她心酸狂喜，理性的她却不敢置信。
她还能收获他的爱情吗？
“就这样吗？”她茫然地，嗅着他胸口独有的男性气息，像是冬日里的百合，散发着幽冷清香，镇定人心魂。
江北驰后背抵在餐厅外的后墙上，把人往心口更紧的压回来，手背贴在额头上，一手环抱住她，脸色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涩意，“就这样，没有别的弯弯绕绕，我一直都喜欢妳，从在咖啡店碰到的那天开始，我不是一直都在跟妳告白吗？”
手机只扫了她的条码、跟疯子一样跟踪她的一举一动、费尽心思从十楼搬到二楼、使唤了宋迎曦把他手里的精品房卖给他、用尽心机贴了那张可笑的公告……
已经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却把所有冲动的事都做尽了，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但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双手更加用力把她使劲往胸口贴，其实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早过了天真的年纪，他不相信烟花可以感动人，不信一颗钻戒可以让感情坚持到天长地久，可是每一次看见她，却总忍不住还是被勾起骨子里最不切实际的幻想。
想把人世间最庸俗的美好都给她。
可什么是庸俗，他就是庸俗本身，却不具备世间标准设定的美好。
裴浅海不知道江北驰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所有不自信在此刻被推至顶点，“江北驰，你真的还喜欢我吗？”
软糯的嗓音，伴随不安的颤抖。
他低头探入她闪烁的眼神，一双眸子微微敛着，长睫掩盖而下，眼里像是含着一道星光，狭长又幽深，“自信一点，把吗去掉。”
前面有多隐忍，后面就有多迫切。
其实他一秒都等不及了。
新的一年尚未到来，准备跨年的人潮汹涌，一波一波从高铁站涌出后朝他们而来。
他想吻她，但不能在这里。
他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簇拥在怀里，像保护脆弱的婴儿一样用冲锋衣包裹起来，仿佛捧着失而复得的珍贵宝藏，即便这是公开场合，谁都有资格多看一眼，但他自私得不愿让人看见。
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那件白色帽 T，内层铺了厚厚的绒毛，保暖而厚实，却掩盖不住他狂跳的心脏。
他微微弯下身，将她稍微托高抱起来，有力的手臂锁在她细瘦的腰上，两人靠在一起，胸口烫着胸口，猛烈的撞击声盖过过早释放的烟花。
裴浅海嗅了嗅他身上的薄荷烟草味，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小心着忐忑着，往不着边际的话去，“你以前不抽烟的。”
人潮越来越来多，江北驰突然有些心不在焉，将她放下，“焦虑时才抽。”
“你很常焦虑吗？”她抬眼问。
心里面自然觉得，他所有的焦虑忧愁不快乐她都得负上大半责任。
江北驰垂下眸子，感受到她依旧惶惶不安。
人群在身旁涌动，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更拉近一点，低头靠在她额头上，忍不住嗤笑一声，却是对自己，“何止焦虑。”
隐忍的话，在对上她关切的目光时，全盘托出。
“裴浅海，我也要面子，总不能说，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等妳吧？”
所有问题其实都不用去深入琢磨，在一年前去西京前他已经将自己剖析得条理分明。
对裴浅海的感情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没有什么好长篇大论，过去那些曾经埋怨过的事情也好，午夜梦回让他揪心的也罢，都是从没放下过的爱，所以不用计较。
不管她什么原因想回到他身边，是寂寞也好，是怀念也可以，他都愿意接受。
爱让一个人卑微，却卑微的快乐。
冷风料峭，吹起一地尘埃。
江北驰整颗心都是滚烫的。

回西京的车已经在他们相拥时过了。
裴浅海给钱橙橙发消息，钱橙橙说今晚得在医院急诊陪老父亲，家里随便她住，这几天她恐怕都回不了家。
裴浅海看了眼眼前的正牌医师，不是很确定的问：“钱橙橙记得吗？”
当时他们交往时，钱橙橙还以娘家人身份蹭过几顿饭。
“记得。”江北驰点头，目光凝视她，“怎么了？”
“她爸爸骨折住院，我想去看一下，你介不介意？”
她怕进入北泽医大他会尴尬。
“不介意。”
裴浅海那双眼睛藏不住心事，他笑了下，“我只对妳近乡情怯，其他都不会，放心吧。”
她脸色烫烫的，低下头笑。
到医院急诊时，钱橙橙看到江北驰简直跟大白天看到鬼一样合不拢嘴，但随即，她厚着脸皮把人拉到一旁商量，“学长，虽然好久不见，但我现在需要你帮忙。”
裴浅海“啊”一声，拉住钱橙橙的手腕，“橙子，这件事……”
他怕江北驰难做人。
“没事。”江北驰笑了下，看了下环境，心下了然，“要找病房？”
江湖救急先，钱橙橙也不避讳，点头如捣蒜，“这鬼地方不说你也知道多折磨人吧，我就算了，难不成让我妈坐一整晚吗？”
急诊环境本就不适合陪诊，但偏偏，急诊又是病患家属最多的地方。
“我试试，不一定能成。”
江北驰掏出手机，走到急诊角落，按下电话拨出。
电话那头很快被接起，两人交谈几分钟，电话挂断后不久，一个童山濯濯的老医师穿着白袍急急奔来急诊，看到江北驰就是一个用力的拍肩拥抱，“放心吧，我安排一下，晚点就转。”
裴浅海认出了老医师是叶教授，她有些踌躇犹疑，没想到反而是老前辈先来招呼。
“裴同学啊，好久不见了。”
“叶教授好。”
裴浅海朝老教授点头致意，内心隐隐有些忐忑。没想到老教授转身却朝江北驰笑得一脸感慨，“总算，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一瞬间，她鼻尖一酸，心里有万种感触。
江北驰走近她身边，轻“嗯”了声，坦率牵起她的手，“所以不要自责了，您当时的决定其实也没错。”
隐隐中裴浅海知道江北驰指的是哪件事，她掌心微潮，心底有愧疚。
这时钱橙橙走了过来，给三人送了热饮，顺便拉着裴浅海倒角落，“妳跟江北驰……复合了吗？”
裴浅海老实点头，“嗯，今天才说开。”
“可以啊……”钱橙橙吸吸鼻子，突然小心翼翼问：“那他知道了吗？”
裴浅海一愣，神色怔怔地摇头，“没有。”
“也是……”钱橙橙咬了下唇，露出一丝忧心，“但那件事，妳终究得说的。”
众人期待许久的烟花秀，终究还是如期而至。
夜越来越热闹，离开医院时，江北驰没有迟疑，将人带回北泽的家。
裴浅海不知道江北驰在北泽有房子，看到那个高档社区时，心里还狐疑了下。
江北驰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脚步的迟疑，扭头看她目光直直落在社区大门上，伸手点了下她额头取笑，“干嘛，以为我会带妳开房？”
“……”
裴浅海看了下这座高档社区的配置，故作镇静，“也许你带我开房我还没那么惊讶。”
江北驰刚从皮夹掏出大门防盗感应卡，马上又收回夹层里，握住她手腕，“行，那我们去住希尔顿总统套房跨年，当江医师的女朋友第一天怎么奢华怎么来。”
说着他转身要走，让裴浅海急忙扯住。
“不要，我开玩笑的。”她脸色绯红，半天后又憋出一句话，“我只是紧张。”
头顶传来男人从喉咙深处的一声闷哼，带着点嘲笑的意味，裴浅海忍不住看上去，却见他撩人的桃花眼微扬，薄薄的唇勾出一个轻佻的笑。
“别紧张，今晚不跟妳睡。”
“……”
房子在二十五楼的第二十四层，上了楼，一打开门，这间房子远比裴浅海想像中来得宽敞大气。
三房两厅格局，落地窗外是北泽市最璀灿的夜景。
江北驰将旅行袋跟单肩包往沙发丢，走到落地窗前与她并肩。
下午的时刻，天空是一片靛紫，光害严重的城市是看不到星星的，却能一眼望进城市的繁华与急促。
“这房子是我爸死后唯一留下的不动产，打算留给我以后结婚用，已经很久没人来过，将就一下。”
房子的沙发盖着防尘塑胶套，餐桌椅跟开放式厨房桌面都蒙着一层灰，确实是得将就。
裴浅海想起宋迎曦早前无意中提起的话，到嘴的话憋了几圈，还是问不出口。
今晚这样的日子，她不想他不愉快。
大概知道她在猜想什么，江北驰自己先把话挑开了讲。
“宋迎曦那小子应该跟妳说了一些，不用怀疑，那些都不是八卦。”
裴浅海心一紧，目光紧扣在夜景里。
但随即又听江北驰的声音靠近了些，她才察觉他不知道何时站到她身后，从后而来抱紧她，把下巴搁置在她头顶上，声音徐徐。
“我不想跟妳有秘密，那些事情在我这里也不是难以启齿的往事，我爸因为医界派系斗争被拉扯下台，打了两年官司后他没撑过去心里那关，在医院顶楼跳了下去。那一年，我被摘了交换名额被迫回国，北泽医大的住院医师名额本来也没有我，我是靠叶教授走后门才挤进西京医院，那地方虽然比北泽医小了点，但相对安逸，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好的落脚处，而且……”他想起什么，缓缓笑了起来。
那里还有妳。
江北驰像是在说一段医院里的小趣事，语气相对平淡。
她转过身看他，江北驰收拢双臂，热烘烘的气息，像是暖宝宝裹着她。
“未来我可能成不了名医，一辈子就在医院体系载浮载沉，这样的我跟以前不太一样，妳考虑清楚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凉薄的嗓音三言两语交代了他人生的重创，裴浅海知道，他早就组织过语言，淡化了情绪，把所有不堪的锁在过去。
她反身回抱住他，轻轻点头，“考虑好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梦想，他以前那样拼，一定是因为热爱，她不知道他心底的梦想是什么，似乎从以前她都只关注自己。
她想挣脱家庭的束缚，想赶紧独当一面，想远离危险跟失败，她推开过他一次，无论这一次是基于什么原因，江北驰愿意再一次选她，她都扛到底。
这一晚是跨年，餐厅肯定都是大爆满，两人也没打算再走远，下楼去超市买了泡面鸡蛋蔬菜跟火锅料，煮了一大锅面，扯开塑胶袋坐在沙发上，就着跨年晚会无聊的歌舞唱跳，安安静静吃完一顿跨年大餐。
在烟花绽放的第一秒，江北驰低头在她额头亲吻一下，说了声新年快乐。
两人都还在适应新身份，彼此之间远比今天之前还客气生疏。
半晌，江北驰推她进客房，“早点睡，明天回西京。”
裴浅海躺在明显应该是他房间的客房里，感受到一股特别熟悉的气息，可是她依旧睡不着，但这回是给兴奋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好像前路宽敞明亮，一点阴影都没有。
结果，过度兴奋的下场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坐起身，在包里翻出耳机，一戴上还没连上自己手机就不小心先连到江北驰的手机里。
虽然只是几秒，但宋迎曦是快速炮，一秒就吐了几十个字，震耳欲聋，“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人家跨年是发新年快乐，你给我发那什么玩意儿？老子有女朋友了？来跟我炫耀有女朋友是几个意思？今天带她回家睡又是什么意思，嫌我跨年夜替你值班不够有义气是不是，我告诉你啊，江北驰，你别嚣张……”
她不敢再听，赶紧切断连线改连回自己手机，双腿在床上乱蹭了两下，把脸埋进棉被里。
许久之后她才将闷得通红的脸拔出棉被，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心脏快乐时，连跳动的频率都不一样。
隔天是第一班高铁回西京。
江北驰怕宋迎曦暴毙，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一下车就得回医院值班。
她陪着他走到医院，一路上他坚定的扣着她的手，毫不避讳人来人往的目光。
到了医院门前，她站定脚步不打算进去，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那是比任何路人都要锐利的打量。
裴浅海看过去，看到了周宜德走在一尺开外，幽幽的目光扫过来。
她下意识瑟缩起肩膀，江北驰感觉到她的不安，捏了下她的手，挡在她身前丝毫不在意周宜德的打量，甚至低头吻她额头一下。
“我去上班了，晚上家里见。”
“好。”
江北驰揉揉她后颈，转身走进医院里。
电梯里只有两人，光亮鉴人的电梯大门映照出两道身影。
江北驰比周宜德高上不少，周宜德哼哼笑两声，半是闲聊半是讽刺，“交女朋友啦？瞧把你开心的乐不思蜀，还知道回来值班啊大少爷。”
江北驰笑，环胸靠在身后的电梯靠板上，笑得痞里痞气，“承您吉言，确实很爽快，简直都爽到想冲上天放烟花，值班您随便排吧，第一助手也尽量别安排给我，毕竟我交女朋友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