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扭头,只见葡萄脸上满是寒意,端着酒杯的手又硬生生的拐了个弯,这可不是怕她,一来葡萄是当年引荐对他有恩之人,二来,主子不爱用太监,如今他也没能近身伺候主子,所以对于这位牢牢把着主子内室的头一人,他向来都是尊重的。
他拿着酒杯就势敬了葡萄一杯,“瞧您这话说的,葡萄姐姐莫急,我的意思是说,九月了,栗子该瓜熟蒂落了”。
说不定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这个侧福晋就能砸实了。
四阿哥的吩咐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一颗石子,但始作俑者却全然不知,亦无空关心府中各项事宜,他已经好几夜没睡个囫囵觉了,白天夜里都在查这个案子。
但曹之璜的犯的事儿不大不小,罪名也是清清楚楚,有必要在太子被废的当头上处理这间平平无奇的案子吗?
四阿哥还没想好,八阿哥那边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查起来,只是内务府贪腐案实在牵连太广,无论是宗室还是大臣,都有人从这里拿了银子,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收了废太子的银子。
与此同时,四阿哥也终于撬开了曹之璜干儿子的嘴,从他嘴里掏出来一句话,说是曹太监曾经为废太子做事。
也就是说,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实际上是为着同一桩事——废太子。
皇上在看他们对废太子的态度,四阿哥想,他将手中写好的折子扔进火盆里,又拿出一个空白的折子摊在桌上,只是毛笔虽蘸满了墨水,纸上却并无任何字迹,反而有两滴滴落的墨痕。
新折子硬梆梆得撞进火盆里,发出砰的一声,惹得外间的苏培盛缩着脖子,恨不得将整个人融进廊下的阴影里。
四阿哥转起手中的佛珠,速度极快,不像是在念佛,倒像是在忍着脾气。
他在想,皇上希望他怎么做。
凌普贪腐案牵连极广,废太子身边簇拥之人极多,若是下狠手,不仅会得罪废太子一脉,更是将朝中大臣、宗室老亲得罪的干干净净。
再说了,皇上眼下虽厌弃太子,但以往对太子的重视也并非做假,那他真的打算彻查此事,不给废太子留一丝情面吗?
皇上向来是慈父仁君的,那些个无用的老臣都不忍处理,他能忍心这样对待亲手抚养大的‘乾清宫皇子’吗?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出门骑马直奔宫中,这件案子他还得好好理一理、想一想。
他身后苏培盛着急忙慌的撵上,临行之前还不忘吩咐徒弟将书房散落的佛珠给处理掉。
几日之后,凌普下狱待罪,而曹之璜因犯了大不敬的罪名被开刀问斩,就连与他有牵扯的几位工部官员,全都问罪,一个不剩。
消息自然是呈到御前的,皇上盯着两个处理方式完全不同的折子看了好一会,然后贝勒府就接到了与大阿哥一起看押废太子的旨意。
四阿哥长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次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他眼里只有皇上这个君父,皇上吩咐他做什么,他就好好做什么,皇上的交代事便是唯一的事。
和当年一样,他选择做一个不结党、不营私的孤臣。
好在,他赌对了。
四阿哥心情很好的起身,吩咐苏培盛收拾东西,太子虽废,但还是他的亲哥哥,中间的这个度还是得仔细思量的,不过,陪在边上总是不错的。
只是这样肯定要离府多日了,福晋稳妥,他素来是放心的,只是兰院里甯楚格刚回来,宁宁又怀着身子,实在让人牵挂。
全公公苦哈哈的收拾东西,苏培盛也是跟在四阿哥的身后一并去了兰院。
自从回来之后好几日没见四阿哥了,之前在热河行宫的时候,二人几乎朝夕相处,如今乍一分离,还真有些不习惯。
耿清宁还没福下去,就被他挽手扶起,二人离得很久,耿清宁一眼就看到他眼下的青黑,也没空去问待遇的事了,拽着他就往摇椅处去,刚养好的身子可不能这般不珍惜。
四阿哥就笑着任由她动作,侧躺在摇椅上,用手支着头看她忙活。
这么重的黑眼圈也不知道熬了多久,茶肯定是不能上的了,耿清宁心中思量着,正好她今日要了一份莲藕花生酪,上回在热河没吃上,便一直念挂着,秋藕刚下来,她就让刘太监变着花样做莲藕吃。
刘太监确实有几分本事,排骨炖藕块,糯米藕、藕粉、藕盒全都吃了个遍,他还拿莲藕做了小甜水。
将莲藕切碎挤出里面的汁水,与磨碎的花生糯米浆混在一起,拿小火煮道微微粘稠,就是这道莲藕花生酪了,吃起来香甜顺滑,京城秋季干燥,喝上两盏滋润极了。
四阿哥没有拒绝,笑眯眯的一口饮尽,又拿清茶漱口,他还是不怎么爱吃甜的东西。
耿清宁拿来毛线毯盖在他的身上,又捂住他的眼睛,强迫他休息一会儿。
四阿哥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顾及着她的肚子,不敢拉她一并坐在摇椅里。
耿清宁笑眯眯的让人又搬来一个小些的‘蛋壳椅’,本来就是做给甯楚格的,她先尝试了一下,太舒服就爱上了。
两个人并排躺着,就像在热河行宫那边一样,微风吹拂,秋日的阳光也正好落在窗边,仿佛回到了那段闲适的时光。
不知不觉中,四阿哥的双眸微阖,呼吸声也均匀起来。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退下了,外面耳房里,于进忠搬来了簇新的铺盖,这些日子四阿哥忙得都不怎么进府,想必身边人也熬的不轻。
苏培盛掏出鼻烟壶打算醒醒神,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和衣卧在床上,趁着主子爷放松的时候,他也歇一会,否则还真熬不住。
第100章
四阿哥这一觉睡到了金乌西坠的时候, 他迷迷瞪瞪的醒来,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橙红色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染上一室的暖意,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笑闹声,听不太真切, 分不太清是孩子的还是大人的。
透过帘子, 外间有袅袅香味传来,盖住了屋子里淡淡的果子甜香味儿。
摇椅晃动间, 毛毯滑落下去,四阿哥起身站到窗户边上往外看, 红果树下,娘俩正想着法子摘树上的果子。
耿清宁手中拿着竹竿,正在捡熟透了山楂敲下来。
甯楚格年岁小,不敢给她长竹竿, 手里正拿着根通体磨的光滑的嫩竹条, 她个头不高, 便是使吃了吃奶的劲儿也够不着,气得她扔下竹子,噔噔噔跑进屋子里, 又噔噔噔的跑出来, 手里拿着玛嬷给她的那柄小木刀。
小木刀钝钝的砍在树上, 震得树叶和果子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耿清宁眼疾手快的躲开, 百福却仍旧惬意的趴在树下,山楂果子落到它的脑门上, 将它砸的一愣一愣的,油光水滑的皮毛上也沾上了不少树叶子。
百福惯是个爱干净的, 它站起身疯狂的甩身子,全身的肉都跟着乱晃悠,只是它一边甩,甯楚格一边砍,树叶仍不停的掉落在它身上,一直在做无用功罢了。
耿清宁笑得直不起来身,一旁趴在葡萄架上的白手套都忍不住闭了闭眼,这狗子实在是太蠢了。
四阿哥也微微笑起来,无论外面什么样的风霜雨雪,在这处小院里永远是这般轻松肆意。
百福迎接了几阵树叶雨,反而喜爱上了这种感觉,在又一阵树叶落下之时,激动的到处乱窜,甚至滚到了窗前。
不远处的耿清宁看着百福,又看见了正靠窗户边上的四阿哥,她冲他扬起笑容,大力的招了招手,“吵到你了吗?”
四阿哥的嘴角跟着上扬,摇了摇头,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甯楚格如同个炮仗一样,朝着他的方向奔了过来,边跑边叫,“阿玛,高高”。
阿玛的肩头是她最喜欢的位置。
甯楚格太兴奋了,小腿蹬的飞快,百福以为小主子在与它玩什么游戏,也兴奋的跟着跑起来,等到百福已经到窗下的时候,人类幼崽却一脚踏空,摔进了旁边的草地上,而且因为她的冲劲太大,滚了两个跟头才卸下这股劲儿。
耿清宁爆发出一阵大笑声,甯楚格这般翻滚,又穿着姜黄色的衣裳,真的好像一个滚来滚去的小土豆啊。
院子里众人一阵兵荒马乱,四阿哥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出内室,抱起已经一骨碌爬起来的闺女反复的检查了几遍,见她小鼻子小额头上面虽然有一些草屑,但没有受伤破皮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扔了个不甚赞同的眼神给还在大笑的坏心眼额娘。
怎可嘲笑于他人?若不是知晓是亲生的,这番做法甚至都会让人怀疑她们二人的血缘关系。
耿清宁轻咳一声,讪笑着凑过来,对甯楚格嘘寒问暖,“乖女儿,有没有摔到哪里?”
甯楚格左右看了两眼,挺起自个儿的小胸膛,甚至还拍了拍,“我,大清巴图鲁,无事”。
在玛嬷宫里的时候,那些人都这样夸奖小胖子,想来肯定是一个好词儿,甯楚格骄傲的想着。
看着求表扬的闺女,耿清宁自然非常捧场的鼓掌称赞,“甯楚格果然最厉害了!”
甯楚格矜持的微微点头,又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去看阿玛,四阿哥不由得在这样的眼神中败退下来,颔首称赞道,“你额娘说的对”。
甯楚格顿时丢掉了那一点点矜持,笑得合不拢嘴,让四阿哥感慨万千,闺女随额娘,这好哄的模样同跟她额娘一模一样,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下人呈上的热帕子,细致的给她擦手擦脸,让小花猫变成那个雪白可爱的二格格。
耿清宁也去洗手净面,晚点都叫来好一会儿了,刚才四阿哥在睡,就在火炉上煨着,此刻用膳刚好。
考虑到四阿哥的身子,今日叫的膳食都比较清淡,一个炖到奶白的羊肉汤,一个经年的老公鸡烧刚下来的板栗,再炒上几个时令的蔬菜,便是简单的一餐。
四阿哥坐下看了几眼,突然开口问道,“在热河你便想吃的那个红油锅子,怎么没有?”
耿清宁秒懂他的意思,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这样说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他也想吃这个东西,她微微摆手,于进忠就麻利的去了膳房,不过片刻功夫,一个麻辣鲜香,有着香浓牛油味的锅子就呈了上来。
甯楚格抱着她的小碗啃炖出胶质的大鸡腿,时不时配上一个甜甜的板栗,四阿哥则是将切得薄薄的牛肉片、羊肉片放在红油锅里烫熟,再将肉片在加满了香葱、陈醋、香油的碗里滚上一圈,蘸满了调料之后,才放进嘴里。
耿清宁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几下,四阿哥以前可是典型的口味清淡的人,菜色都更喜欢原味的,怎么,现下又爱吃酸又爱吃辣,难道还是在代她承受怀孕之苦的原因?
她摸着下巴,老话说,酸儿辣女,难不成她这回怀的是龙凤胎?
饭后,甯楚格被抱下来洗手净面,现下她都自个用膳,但年岁小,手脚还不是很灵活,难免弄得到处都是,每次饭后都得换衣服。
其实耿清宁有给甯楚格做围兜,无论是偶尔流口水,还是沾上的米粒,都可以被围兜完美阻隔,清洗起来也十分方便。
但四阿哥看见之后,皱着眉头就给扔掉了,还问她是不是没银子做衣裳了,怎将这般难看之物用于甯楚格身上,转头又让苏培盛送来一盒子银子。
谁掏钱谁是老大,耿清宁只能收起银子,顺便吩咐葡萄将那些围兜拆了当做抹布使用,都是细棉布做的,丢了实在可惜。
这也让她想起现代社会的时候,曾听闻富贵人家的那些八卦,什么穿的皮鞋不能沾水,衣服既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诸如此类的事情,想来无论什么时候,勤俭节约都只是劳苦大众的美德。
甯楚格换了黑绸绣花童夹上衣回来,父女俩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四阿哥将其放在肩头,两个人凑在一起去看廊下挂的灯笼,说灯笼面上的画的出处,说上面的故事,直到甯楚格打呵欠,才将其递给徐嬷嬷带下去休息。
下人提来热水,二人洗漱后并排躺在床上,许是下午睡得多了,四阿哥此时并无多少睡意,反倒起了谈性,主动提及了侧福晋份例之事。
“眼下这般,多少是委屈你了”,他道,“你放心,爷指定给你跟甯楚格挣一份体面回来”。
贝勒的身份还是太低了些,正巧,现下皇上愿意用他,说不定明年,这贝勒府的规制就要改了。
黑漆漆的床帐内,耿清宁翻了个白眼,领导画的饼她吃的太多,现下有些吞不下去了,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争论这个,以四阿哥的性子,他已经决定的事儿,她去瞎争取也无用。
四阿哥还在说,“你有身孕在身,就关起院门过日子,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顽的,就叫李怀仁去办,身边的人也拘一拘,外头就不要去了”。
虽说她平日里也哪都去不成,但是四阿哥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还是第一回 ,甚至还波及到她身边的下人,这是要软禁她,还是要闭府?
耿清宁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那福晋那边的请安?”
四阿哥翻身搂住她,摸着她的肚子道,“最近哪都不要去,福晋那边我也交代过了,全都关门度日”。
看来不是她犯了错,耿清宁心中松了一口气,那就应当是与夺嫡相关了,虽说她知晓最后的胜利者是四阿哥,但知道可亲身经历是两码事,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外面是不是很凶险?”
九子夺嫡的事情大家都耳熟能详,参与其中的人不是圈就是死,内里凶险可想而知。
黑暗中,四阿哥将她搂的更紧,重复了刚才的话,“放心,爷肯定能挣一份体面回来的”。
第二日一大早,四阿哥就带着行李进宫了,说是一旬回来一天,其他的时候都宿在宫里。
耿清宁抱着甯楚格给他送行,想起昨日四阿哥的话,让于进忠将陈嬷嬷请了过来。
陈嬷嬷来了就先给她道喜,看来也知晓她提了侧福晋份例的事儿,屋子里没有别人,耿清宁就直言开口问道,“你可知侧福晋有什么讲究吗?”
陈嬷嬷怕是有七窍玲珑心,她笑道,“侧福晋要么是万岁爷指的那些个家族贵重之人,要么是生育有功”。
她指了指李侧福晋院子的方向,当年的李侧福晋连续生了二子一女,得了侧福晋之位。
陈嬷嬷继续道,“耿主子有所不知,贝勒爷只能有一位侧福晋,只有亲王的府上,才能有两位侧福晋”。
耿清宁一时之间有些惊住了,四阿哥这是,在向她许诺未来之事?
第101章
一大早, 四阿哥就直奔上駟院而去,从东华门进去,在太和殿的左边, 这里是内务府所属三院之一, 掌宫内所用马匹。
这里就是给皇上养马的地方。
废太子就被拘禁在这里。
四阿哥踏步进去,在最南边的御马厩的旁边看见一个被重兵把守的小院儿, 这院子以往都是内务府养马的宫人在这里歇脚所用, 此刻在皇权之下,却被赋予了额外的使命。
禁卫军仔细检查了四阿哥的令牌, 才开了半扇子门让人从中间挤进去。
苏培盛眉毛一扬,还未来得及训斥, 就见主子爷微微摆手,一马当先的从缝隙里挤了进去,主子都没有在意,自然没有他这个奴才说话的份, 他撇撇嘴背着包袱跟着进去了。
小院破烂, 窗户上糊的纸都些发黄, 甚至还有些破损之处,小小的院子空落落的,后面的三间正房门都开着, 未见一人, 四阿哥视线游移, 在靠着东墙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极为狭小的帐篷。
帐篷极小, 与人等高,相比进出都得弯着腰才行, 他定了定神,才伸手撩开帐篷, 只见一人躺在地上的铺盖上。
光穿过帐篷的缝隙落在了躺着的那人脸上,那人伸出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眯缝着眼睛去看背着光的人,好一会儿他才认出了来人,“是你啊老四,瘦得我都不认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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