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今天一早上就正式开业了，今天是个逢集的日子，人流量现在已经慢慢上来了。
尤其是吴弋在台上一首接一首的唱流行歌，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个年代，大家在家里本就没什么丰富的娱乐活动，随便看到街上的杂耍都能认真看上半天，露天电影还能跑几个村子追着看，更别提是听这样的现场版演唱会了。
吴弋的歌单又是时下最新潮流行的，不少人竟在台下追着问这是什么歌，还要留在这里抄歌词，这可真是让大家始料未及的。
吴弋开始还不好意思登台呢，主要这十里八乡的也有不少人认识他，他有点磨不开面子。
别看平时在班里唱歌挺放得开的，第一次来到这种大马路上，吴弋拿麦克风的手都有点发抖了，直到唱了几首之后才慢慢找到感觉，唱得越来越稳了。
外放的音响是从张坤家搬来的，张坤爸爸会修理，别人有不用的音响啥的，他收过来修一修就能用，这次可算是彻底发挥上作用。
“你们以后还来唱嘛？”一位中年阿姨眼巴巴地盯着台上的吴弋看，一脸兴奋地问着秦齐。
秦齐哑然，原来这位不是要来买雪糕的，是要想以后也能免费听歌的啊！
“婶，最近这两月，每次逢集就会来唱，有空您就来听！顺便您再批点我们的雪糕回去吃啊，批的多我们都可以送货上门的！”
秦齐还是热情地接待了这位顾客，把雪糕挨个给她介绍了一遍，又拿出一支让她试吃。
没想到他们这第一单就是这位吴弋的歌迷定下来的，那阿姨一口气要了三、五个品种，200支的货，原来她是附近村里开小卖部的。
秦齐跟她约好了数量和配货时间，又打听好小卖部在村里的位置，就说等下午集散了可以给她上门送货。
吴弋正唱得起劲，突然他就看到了一个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他的老爸。
吴弋爸爸等着吴弋唱完一首才一招手把他叫下来，神色慌张地问道，“你在这干啥呢？你妈知道了非得骂你不可，你在家唱唱就得了，怎么还跑这大马路上唱来了，这来来往往的多少认识你的，回头你妈肯定得知道了！”
吴弋没说话，只是左右看看。
“别看了，你妈没来，她去外面跑业务了，今天晚上才回来呢！”
吴弋笑道，“爸，你吓死我了！我在这就是随便唱唱，我们这冷饮批发点不是开起来了嘛，唱歌就是聚聚人气，我又不是老唱，你帮我盯着点呗。”
吴弋爸爸一脸愁容，“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关键这集上都是熟人啊！”说话间，就有好几个人走过去跟吴弋爸爸打招呼，他这会就想变成个隐形人啊。
吴弋却不以为意，还热情地跟那人打着招呼。
“叔叔好啊，来赶集哪您呢！这是都买好准备回家了？今天是真热啊，还是您勤快，不像我爸十点了才来赶集，热一脑门汗！您别急着走，来支冰棍凉快凉快呗，一会再听我唱首歌。”
那被叫做叔叔的人，被热情的吴弋吓了一跳。
以往他一天往吴弋家跑八百多趟，那吴弋每每都爱搭不理、像不认识他似的，全家就只有吴爸爸对他最热情，没想到这次吴公子竟对他如此热络。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冰棍，仿佛捧着支千年人参一般，撕开外面包着的糖纸、就一口舔了上去。
“嚯，这冰棍真解渴哎，大家都看看呀！我长这么大，头回吃到这么爽口的冰棍！
我可得批点回去给家人都尝尝，大家走过路过的千万别错过了，这冰棍可以啊，看着就便宜！小吴啊，你要唱歌，叔叔就不走了，给你捧场！”
叔叔一秒入戏，完全不需要培训就成为他们的外围队员了……
吴弋爸爸的脸皱得愈发像个苦瓜。
“孩子他叔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呗，你今天在这愿意听听就听听得了，可千万别到吴弋妈妈面前说去，他妈不让孩子搞这个。”
那叔叔马上一副啥都明白了的表情，“哥，我懂了，我一定保护好我这好侄子，一句话也不乱说，嘿嘿。”
“谢谢叔叔，您以后多来我家玩。”吴弋喊得那叫一个甜，那叔叔心都被叫酥了。
转头吴弋又趴到老爸耳边。
“爸，你看，只要你不说，就没人敢告诉我妈，除非哪天她路过正好瞧见了，那我就自认倒霉，剩下的就看您的了。”
吴弋爸爸瞪起眼睛，轻轻捶一拳吴弋。
“就知道你小子干啥都忍不住唱歌，我可护不了你太久啊，等过段中考成绩出来要不理想的话，更没人护得了你了，你妈可说了，你要么学习，要么下来继承家业去！”
吴弋去旁边拿来一根冰棍给老爸解渴，“爸，我学习呢，有齐姐带着我你还不放心！我妈要问起，你就说我在这帮吴华哥卖冰棍，老妈就不会想到别的！你放心，我这学习也不会落下，到时肯定能堵上老妈的嘴。”
吴弋爸爸还想要说点什么，吴弋拍拍老爸的肩膀就说自己要登台去了。
没办法，台下一群人一直吆喝着他再来一首呢，他今天可算是找到在舞台上众星拱月、舍我其谁的感觉了。
吴弋爸爸无法，皱起眉头听了一会，越听那眉头就越舒展了。
别说儿子唱得是真好啊，这水平不当个歌星实在是太遗憾。
可惜孩子娘太强势，坚决不愿意孩子走唱歌这条路，说什么回家砸石头都比唱歌靠谱。
这孩子也是可怜，反正现在是暑假，就让他偷偷放松一把吧。
吴弋爸爸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之后，就悄悄走了。
毕竟家里买菜的大事可都落在他头上呢，晚上吴弋妈妈回来，一家人还要吃顿好的……
秦有良其实也来赶集了。
他早上听王美兰提了一嘴，说什么女儿跟几个同学合开了一家雪糕店，今天要开业什么的。然后他一早上就在家里坐不住了。
本来他今天休息，是打算拿高粱穗编几个苕帚，拿到集上卖卖的。
坐那才编了五个苕帚，他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来赶集了。
他还是不放心哪。
虽说只是一家雪糕店，但再怎么说，女儿还小，方方面面总会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
再或者万一没有一个人去买，那也太尴尬了，自己去了好歹也能买一支，支持一下闺女的事业。
谁知，秦有良绕着大王村转了一大圈，最后才找到大集最边上那家雪糕店。
其实刚一来集上，他就看到这边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
可他没敢往闺女的生意上去想，谁能想到一家小小的雪糕店规模竟这么大呢。
在他的概念里，雪糕店撑死就是两台摆满雪糕的冰柜，几个小孩围坐在那吆喝几声，甚至是不敢吆喝，只是干坐着等人来买，谁知竟是有一家大冷库的规模。
秦有良绕着冷库前前后后转了两圈，才算接受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他使劲踮起脚尖，才看到女儿和几个男孩站在冰柜前介绍货品。
女儿梳着两个马尾辫，笑起来一脸灿烂，既青春阳光，又落落大方。
秦有良不禁嘴角一勾，露出老父亲的慈爱笑容，这么好的女孩，谁能想到竟是他秦有良的女儿呢。
就在他一脸陶醉的时候，耳边就钻进来一句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看那就是俺村那秦齐，她妈是山里头的，生了三个丫头片子，这几年在外面东躲XZ的，最近刚把孩子都接回家来了。”那两人边说边去赶大集。
旁边那人是外村的，还一脸的不信，说现在哪有让生三个闺女的人家。
秦有良默默听着，竟不自觉地跟了上去，他认出来了前面说话的是他们村的胖老兜，因为肚子太大，老像是兜了点啥的样子，大家就这么叫她。
胖老兜补上一句，“我跟她家二婶可是邻居，她家的事我一清二楚！刚才这个是老大，家里还有个上初一的老二和没上学的老三。你看这老大才毕业不念书了，马上就跟一帮男的混一起，前两天还把去她家里的媒婆赶跑了，你说多丢人现眼！”
“赫！咱这十里八村哪家大闺女敢怼媒婆啊，她这么虎啊！”
“可不是嘛！我看照这样子，以后她家这仨闺女嫁人都难！”
秦有良越听拳头攥得越紧，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很想在这就左右开弓地跟胖老兜干上一场，但又怕动静太大、影响了女儿生意，直到跟着走了老远，秦有良才跳到胖老兜面前。
“胖老兜，你哪只眼看到我闺女跟别人瞎混？啊？她就在这跟同学一起卖卖冰棍，犯哪条法了还是咋的？你要在这胡乱编排一个孩子？”那个叫胖老兜的见了是秦有良没有一分惧色，说话专门戳人肺管子。
“吆，我当时谁呢？这不是生了仨闺女的秦有良嘛。正好也让大家认识认识俺村的大能人！”
秦有良以往要听了这话，保准得羞愧地低下头，再也抬不起来。
但现在他早已不是以前的自己，这些话完全伤不到他，只会让他愤怒于村民的修养。
“我生三个闺女咋了，你不是女的咋的？！你这么大年纪，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怎么好意思两嘴一张就去编排一个孩子！”
那胖老兜以往见惯了秦有良的怂样，虽然今天听秦有良说了几句狠话，但她却还没当回事，嘴上依然不依不饶的。
“我是女的，可我不胡来，就你闺女今天跟人一起卖冰糕，明天一起干出点啥，这谁知道啊！”
秦有良怒火中烧，再也不想说别的，一个巴掌就甩到胖老兜脸上。
“你是不是不知道，上次咱村的老憨去市里洗脚房找快活，最后等半天出来的就是你闺女，把老憨都吓尿了！你闺女那样的才叫瞎混、胡来，管好自己家的事，别出来嚼别人家的舌根！”
胖老兜脸上登时跳出五个红红的手指头印子，直到挨了揍她还是有点懵的，她不敢相信村里最老实的秦有良竟然敢扇她。
“秦有良，你别血口喷人，胡乱败坏我家姑娘名声！”
秦有良冷笑，“我这都是跟你学的，你在这看到啥了，就编排我姑娘跟人瞎搞。你女儿那事倒是板上钉钉，你去问问十里八村有谁不知道的！”
周围一圈人轰的一声就笑了。
胖老兜再也兜不住，菜也不买了，捂住脸就跑了。
原来站胖老兜旁边的那位，看着黑脸的秦有良也吓得大气不敢出，悄悄溜了。
胖老兜这几年因为自己女儿在外面乱搞，又弄得人尽皆知。她没办法排解心里的恼火，就爱编排些别人家姑娘有的没的事，一天到晚都有点魔怔了。
秦有良干脆利落地处理了胖老兜，周围有认得他的，见了他那狠巴巴的样子竟也有几分怕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要惹到这个男人。
秦有良本来还想去买菜的，这下他菜也不买了，回到雪糕代理点那边仔细盯了起来，以防再有那给女儿捣乱的。
人群中本来还有几个他们村里的，见了秦齐在台上想八卦点啥来着，看到铁塔似的秦有良站在那里，也都立马熄火了。
直到人群慢慢散去，秦有良才装着刚来的样子，走到秦齐面前，关心起女儿和她的小伙伴们。
“齐齐，需要爸爸帮忙吗？我看你们这生意人还蛮多的！爸爸也没帮上啥忙。”
秦齐抹一把头上的汗，“是啊，爸，我们也没想到！你怎么来集上了？不是说好了，家里要买啥我就顺便买回去了嘛！”
秦有良赶忙拿出身后那几个扫帚，“我顺便做了几把扫帚过来卖卖，这不是怕你忙得晚了，来不及去买嘛！
你妈早上已经带着二妹、小妹都去外婆家帮忙摘桃子了，你这边这么忙，明天还来得及去帮外婆运桃子嘛？”
秦齐连忙答道，“没问题的爸，明天我们四点就过去拉货，估计从市里回来的时候，这天才刚亮呢。”
秦有良连忙说，“好的，那就好！”又和女儿闲说了几句，他就说要去那边卖扫帚。
秦齐笑他来得太晚，人家那买扫帚的都早回家了吧！
秦有良笑了笑没说话，他一边走一边又在心里把女儿夸了一遍。
自己这姑娘多好，既有头脑还舍得吃苦，多少十几岁的孩子还都扒在爸妈肩上当小公主呢，自己这女儿都能独当一面了。
这么好的闺女，竟然还有人想要诋毁她！以后谁要敢说自己姑娘不好，他秦有良第一个就不能同意，要是对方不愿意好好沟通，那他就要拿出大拳头来对付他们了。
秦有良最后果然只卖出去了一个扫帚，主要是大集上现在已经没几个人了。
后来他又去买菜，但一路还在想着闺女的事，都忘了讨价还价，也忘了扒掉几个菜叶子再去称，太不符合他一贯的人设了……
吴弋在台上一直唱到嗓子冒烟，才恋恋不舍地从舞台上跳下来。
秦齐他们几个嗓子也都冒了烟，这一上午可是接下不少单子。
吴华以往只固定给六七家送货。这一上午，秦齐看着登记的表上，就有近二十家要长期订货的，有的是可以自己来提货，还有的是要求送货上门。
等快散集的时候，散客也越来越多。
有蹬着自行车、骑着摩托车的来赶集的，买完东西要回家了，路过这边就批上三五十支，一路带回家也不会化。
吴华奶奶这一上午专门在小冰柜前坐镇，卖给那些想吃个一支两支的，一上午也把冰柜都给卖空了。
下午两点多，大集终于彻底散了，雪芹送来的货竟销出去一半多，剩下的下午再送送货就基本能清空了。
“可以啊，这一天出的货等于我以前一周的量了！”吴华站在冷库门口感慨道。
“哈哈，赶紧来屋数钱吧！”
张坤提上钱袋子就往屋里跑，一口气把所有的钱倒在了不大的木桌上。
吴弋和张坤盯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纸币、硬币，两眼炯炯有神。
然后两人就开始分工数钱了，吴弋数一百和五十、十块的，张坤数五块、两块、一块的，还有硬币。
数钱这工作实在是太愉悦了，两人不自觉地就把钱按照金额摞得整整齐齐，跟专业会计都有的一拼了。
“一共是一千九百三十八块。”吴弋说道。
吴华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我一共进了1200块的货，3毛的2000支，6毛的1000支，总共3000支雪糕，咱们拿出来试吃的有200来支，这大半天就赚了738块！明天开始我们就能进更多货了。”
97年真是个好时代啊！人们口袋里都有点钱了，又愿意消费，可市面上并没有太多可供选择的产品，所以但凡是个好东西，真是不愁卖不出去啊！
“大王集五天才一次，咱们后面慢慢有了本钱，就能进更多货，去周围集上找更多生意，咱们可得争取把附近几个镇的生意都拿下来啊。”吴华拿出家里的齐市地图分析起来。
几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盯着那地图，莫名就有了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快乐。
第七十五章 两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这个问题我擅长啊！我还不会说话，就已经跟着我爸到处赶集了。方圆十几里的集市没有我没去过的。
明天是咱镇上逢集，后天是胡家峪集，大后天李家庄集，大大后天是陈庄集，大大大后天又是咱大王集！华哥，你这张地图太大不好用，我脑子里有份更好的，一会我给你们画出来咋样！”
张坤说得眉飞色舞，这次可算是遇上自己擅长的领域。
“哎呀喂，可以呀，坤哥！同窗九年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才能呢！”吴弋笑着拍拍张坤瘦弱的肩膀。
秦齐拿起纸笔交给张坤，“以后干脆咱们就把外出计划交给坤哥负责吧，他这方面可是专家啊！”
吴华郑重地点头，“嗯，我看可以，其实大集上有很多门道的，咱们第一次是在我家门口搞，没出什么事，要是去别人的地盘，保不齐会有啥事呢！坤哥走南闯北，肯定积累下不少经验的。”
张坤陡然被大家抬成“坤哥”，一脸受宠若惊。
“经验谈不上，吃亏倒是真不少。比如千万不能给人赊账，那个说认识你家大人、过会就给你送钱过来的，可能从此就消失在人海，再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了；
再比如千万要小心扒手，总有一群闲人没事就在大集上晃荡，眼巴巴地瞅着谁又走神了，好去摸他钱袋子里的钱呢；
还比如千万不能贪图大集上的便宜货，那些说是金子银子的，都是铁的铝的，都是来骗钱的……”
听着张坤滔滔不绝的大集经验，几个人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这大集真的是农村里最硝烟弥漫的战场，稍不留神就得折进去了，以后大家可得抱紧坤哥大腿。
